“沙总,我到了,上来吗?”我在微信中输了几个字,没有放慢行走在天桥上的脚步。
旁边矗立着三十九层高的盛通大厦,沙帆的公司在其中的十五层。
语音回复总是及时的,我点开一听,“你在门口等着,我马上把车开出来。”
地下车库我知道,大厦的负一楼,阴森,潮湿中带着隐隐的霉味。也就去过一次,那是同沙帆一起从公司楼层乘电梯下去的,后来他就让我直接去大厦旁的车库大门等他,说是没必要跟着去逛一圈。
下了天桥就是大厦的车库大门,进出车辆都在这里计时收费。
我站在出口右边等候着,就像往常。
午后两点的太阳如同火焰喷射器,炙烤着地上的一切。辉光所到,热流升腾,无色火焰般地肆虐,把远方的物件摇曳起来。通往车库的柏油路面发出了点点明亮,如同熔化的糖块,踩上去就会粘掉鞋。
我撑上了伞,挡住那些追寻了万亿里的射线。像我这种时常冒出大不敬话语的妄佞之徒,早被各路大神列上黑名单。午后无聊品茶,他们谈笑中显露大智慧,机锋交错,各不相让;继而返璞归真,像天真的孩子般开始比赛着,弹射地球上的一小撮蟑螂!说不定哪颗狂奔而来粒子就把我的基因打错位了,白晰的脸上出现大块的黑斑,被人称作“熊猫”。走过福彩站时,猛地横出一支干枯的手,捏着签字笔和彩票,有气无力地说:帮我选个号吧!不忍伊油尽之槁容,便随手一圈。背后传来如获至宝的欣喜:看那张脸就知道是个异人。同伴纷纷扼腕嗟叹,居然放过了接通天地线的俏货,仿佛抹了黄油,生生让五百万从手里滑走。
心情没那么发毛后,我开始查找米色尼桑。目光企及之所,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的影子,管他呢,也就多热一会,还不至于中暑。车内凉爽的空调让我期待,时间走得很慢,伴随着一辆一辆的车从眼前过去。
注意力从热浪转移到众多的豪车上,像一个迎宾,恭恭敬敬地候着他来,又虔诚地目送着他离去。
对于各种名车的品牌并不太清楚,知道的不外是一些有特色的车标,大气的奔驰、奥迪,古典的法拉利,浅陋的BYD。更着迷于车体的造型,裤缝般的皱褶的延伸和转化,它们会溶入到日常产品的设计中。
红色法拉利停到了栏杆前。
一辆黄色的保时捷取代了它的位置。跑车中的年轻男女趁着等候过关的时间拥抱起来,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我的感受,估计是无忧无虑的富二代,带着刚上手的新鲜。或许,他们根本就没看见我……
栏杆抬起,法拉利猛然启动,开车的女人竟然隔着口罩向我做了个飞吻,仿佛武侠扔来的暗器,直直地钉在我的脸上!疫情的到来让城市上演了一旷日持久的假面舞会,藏匿在人性深处的存在被释放,如同人生本来就戴着面具,假面具盖住了真面具。也许该作自我检讨?扭头一看,身旁是支撑栏杆的立柱,闷热让我抹下了口罩,露出魅力脸蛋,果然是站街牛仔作派。
一辆大众出租车过来。这个钟点总有怕迟到的主,有的公司迟到一次就会扣光你全月的全勤奖,还会有其他种种打击,上班族免不了打车时分……
一辆红色奥迪不紧不慢地开过来,快了也没用,总得排着队等待门口的栏杆抬起。黑色宽边眼镜后的柳眉皱了皱,女司机戴着天蓝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权威感,估摸是大厦中某公司的高级白领。仪表台上的摆件吸引了我的目光,悟空金鸡独立,手搭莲蓬睁圆火眼金睛,搜寻着化作村妇或是牛羊的妖精。高知们往往相信一些世俗的说法,那都是从没几颗牙的大爷嘴里传出的,然后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熬成很雅致的鸡汤或是烤成麻辣串烧。
滑稽的是,原本抱在怀里的金箍棒不见了,还怎么驱邪镇鬼?
一辆顺风快递金杯面包车停在面前,小哥一脸的志得意满。《怒放的生命》从半开的车窗飞出,伴随着骂骂咧咧的鸟语,仿佛财路被前面的一群鬼挡住。一栋大楼就是一台印钞机,每天都在源源不断地输出钞票。我的同乡张志就承包了曾经就职过的一栋楼,月净入两三万。有了土豪老乡,经理也对我高看一眼。他是职业经理人,那年头,老板也就给他一万月薪。钱是衡量人价值的首要标准,对那些没有思想的人来说就是那样,你不能说别人不对。
……
跟在后面的是辆黑色克莱斯勒,驾驶者戴着黑口罩、茶色眼镜,油光瓦亮的大背头,一副传统杀手气派。浦霞不乏这类人物,早些年见过,随着社会治理的深入,大多转行,反正钱也捞够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不过就是个老赖,做出理直气壮的架势……
米色尼桑还没来。
中国人说的“马上”弹性很大,想的如何把你稳住,倘若你急火攻心,不定就诱发了什么病。总之不能认真,更不能生气,人家都是为你好。等待的如果是女人,更要有耐心,伊出门时忽然发现妆坏了,必须补补,完事后觉得衣服配不上化的妆,便打开了衣柜……于是“马上”到半小时后。沙帆是公司一把手,被琐事拖累也很正常。
同的沙帆认识纯属偶然,不过是早些年碰巧到我就职的公司办事,瞄见了,就有如获至宝的感觉,偷偷地想挖了移栽到自己的公司。
我想多半是外面的和尚会念经的思想作祟,亦或是同下面的设计发生了矛盾,也就没有响应。面子上还算过得去,经常在微信上聊几句,大多是产品设计方面的事。
直到有一天,突然看到了令人吃惊的字眼:有人明明可以靠颜值生活,偏偏要去工作。说我吗?好像有耐人寻味的意图。直接回了个“?”,带着明显质问的倾向。不过就是长得有点像坏人而已,还真没干过什么拿得上台面的坏事。
“开个玩笑!”沙帆很快作了回复,虽是字幕,似乎也带着慌张。
浦霞是个开放的城市,同男同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没有谁会批斗你。遇到试探,表个态,也没人扭住不放。
新冠让今年的开工比往年晚了不少,一些企业因此倒闭,我也成为“自由职业者”。
沙帆遇到了更烦心的事,金鼎公司状告他的一款产品侵权,索赔二百万。
金鼎公司的老板文乾一曾经请我吃过一顿,那次是去求职,正遇他的朋友来访,跟着沾了光。当时他穿着一双拖鞋就进了餐厅,很有社会感,不过我不认为他是真正的流氓,当然,仅仅是直觉。
席间我大谈了自己的理念,估计同他的方针不大符合,只是让我回去画些方案,后来不了了之。
工艺品的圈子就那么大,转弯抹角都认识。
和其他行业一样,相互抄袭是免不了的,各个企业在混沌中繁荣着。没有规则的状况导致同行越来越多,每家分得的羹也越来越少。不断有企业消失,像是沉入沼泽,不留一点痕迹。
新冠破坏了人们的肺,也让社会之肺受到损害。呼吸困难之时,人们开撕了。
沙帆还击了,他反诉金鼎公司两款产品侵权,要求赔偿损失五百万。
随着知识产权的日渐规范,自主设计变得重要。
沙帆想到了我,而我也正需要一些经济来源,毕竟生活是前提。于是达成了以“自由职业者”身份为其开发产品的合作模式,类似于游戏中的外挂,不用到其公司坐班,只做与产品开发设计相关的实质性工作。
到他们的公司探访后,大约知道了症结所在,五年前的那个设计居然还在他的公司。这样的状况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公司日新月异,要么江河日下。前者说的开发设计人员超然出众,企业领导者知人善任,配合默契到位;后者说的南郭先生混吃等死,金主眼花昏馈。
设计开发这行流动性最大,设计人在流动中成长,在诸多“坑位”中寻找啮合;而企业也在寻找更适合、层级更高的开发者,以期带来更强的动力。
然而,很多企业对专业化的概念是模糊的。对老板来说,你就是块砖,哪里好用哪里搬。
我曾经在一家公司任职时就干过绝活,安排我去开除前任,一假货(水货都算不上,老板那闪光加近视不知多少度)。说好来做设计的怎么成打手了,不会啊,从没干过。“我们信任你,看好你!”老板一脸坦诚:“我观察了很久,发现你如果想干能干好任何事。”瞬间成了007!
估计老板给假货许过愿、赌过咒,突然发现面子过不去了。当然假货实在赖皮,工资被降三分之一,还厚着脸稳起,一个企业有这么个榜样铁定玩完。
这厮干正事不行,歪门斜道一整套。先是试图拉我去夜间潇洒,本宝才不吃这套。真要开闸,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市场部的白桃仙把的本宝左半球、右半球都摸了,感觉真上心了,怎么也得让她先如了愿。软的不行来硬的,这厮开始变着法子威胁本宝,吹嘘上了他当年打架的业绩,不外是一拳打去便把某某的门牙报销了云云。说到兴头,更是要去指导跟单小郝,传他几招制人之术。郝永能生得人高马大,体校里练篮球没能出头,混上了黑社会,虽说是小喽啰,却也提刀砍过人,扫黑时被关了两年。公司用他,表面上说是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其实是让他去催促协作企业的加工进度,还有催收货款。看到公司里藏着的能人要教他“武功”,郝永能笑的心思都没有,只有木然,仿佛看不懂世道。
不知哪里冒出的正义感,便接手了,全无杀鸡取卵的顾忌。想起了那首民谣:小哥哥哪你看啥,风要吹,水在流,你划那船它还在凼凼头!说的是逆流而行,划船的小伙看着岸上的妹子走了神,却不知水往后流,以为在前进,其实原地不动。也就是说时光虽远,宫斗剧里的手段还管用!不外是收集那厮的各种过失,因业务技术虚张声势造成的经济损失;假公济私捞腰包的职业道德问题;无端挑起同事之间矛盾、破坏企业文化的人品问题。几人坐在老板办公室,如朝堂上宣读弹刻状,条条款款事实具在,“皇上”一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那厮无从辩驳,顿时蔫了。
沙帆也试图让我入职,因于前车之鉴,谁知还会让我干什么“大活”?这样的事不可再为,那将大大损伤本宝的气质。
另一方面,信心更足了,沙帆如果想改变现状,必然要依仗于我。
今天说好去加工厂去把开模和生产合同签了,《事事如意》这款产品的开发工作也就告一段落,到时借着东风再要点钱,缓解下生活压力,我暗自思忖。
感觉已经过了半小时,便发了微信:沙总,还没下来吗?心想,一定是被公司的杂事绊上了,催促是必要的,我的时间虽说不值钱,拿来睡觉还是舒服的。
过了一阵,回复来了:遇到一个朋友,今天就不去曾总那里了,你给他说一声,表示歉意。
“好的。”我简短回复后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