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道,微信闪动,一看是曾大刚发过来的:什么时候到?
“曾总,今天过不来了,沙总的老同学突然从上海来看他,总要陪一下。”我编了套说词。沙帆没少让我干这些鬼事,还带着我四处寻朋访友,天南地北地打着马虎眼,耳濡目染也学了几手,总觉得不是个味。拜托,宝宝只做设计哈。
“女同学吧?”曾大刚意犹未尽。
“谁知道呢!”
“那你过来吧。”
“曾总,我也想过来,管用吗?出钱的是沙总,还是等他来敲定吧。”我推辞道。项目启动以来,沙帆带着我东奔西走,对各种配件进行打样,基本是我的关系以及曾经就职的企业,鉴于一惯表现良好,这些主都没收打样费。沙帆似乎在发掘我的潜能,告诉我有时脸皮可以厚点。如果只是占点小便也就罢了,会不会还有更大的图谋?比如让我去搪塞,没交定金就让曾大刚把模具开了,总共要七八万啊。如果一切顺利也就罢了,万一有个闪失,曾大刚会不会追究我?
“不管他!桐花买菜去了,我们好好喝一宵。”
曾大刚是同行介绍的,和他也就见过一面,更多的是在微信上发设计文件。
同沙帆去见他时,我尽量地低调,不过是个帮忙的,梭到边上去。沙帆却要把我推向前台,“这是产品的设计师小邹。”
“啊,原来是你画的!”一副刨垃圾时眼睛被露出的金戒指反光照射了的脸色。他看过我设计的产品造型和结构,换上了肃然起敬的态度。
那次见面让我对曾大刚有了好印象,说不定能通过他找到一些设计的任务,挣点生活费。
“那我就过来蹭饭了!”我斟酌着说,总之别让动工的事和我扯上关系。
想着他那个蹦蹦跳跳的乖巧女儿,买个小礼物是必要的,空着手去,容易喝醉。
到街上那家粉红Baby儿童用品商店买了个粉红色小海豚抱枕,挂着一脸我不是gay的神色抱着小海豚上了M359路公交。半个多小时后到了曾大刚的工厂。
刚进大门,就看见他女儿和他姪女蹲在旁边的花坛上玩。
小缨大约五岁,本来是上学前班的,新冠一来学校就关了,只能跟着爹妈上班。我走近一看,两小丫头正在挥动小胳膊敲打着什么,一只棕色的甲虫慌慌张张地从小鞋间的草丛里钻出来,爬过台阶,滚落到地上,小缨转过身嘴里念念有词:“小妖精哪里逃!”
“小缨,叔叔又来看你了!”我惧怕同孩子相处,看到他们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应该同他们一样天真?年龄大太多,旁人一定认为好幼稚;装腔作势地戏弄他们,作出一付逗小孩的模样?那样似乎又太假。于是我做作地把礼物交给她,“叔叔送你个好玩的。”说话间把小海豚抱枕塞到了小女孩怀里,仿佛交出了烫手的山芋。抱着硕大的玩具,小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又从我的胸腔里挤出一句如同键盘敲出的话:“喜欢吗?”
“还不谢谢叔叔。”曾大刚如同增援的解放军从天而降,“小邹,到办公室来喝茶。”
我机械地向小缨做了个飞吻:“拜拜!”
小缨跑向前抱了我一下,然后跑向曾大刚的姪女,说是比小缨大一岁,却矮了半个头。
曾大刚泡了一壶大红袍,正用鲜开水流畅地挨个烫着紫砂茶杯。
“老沙咋个突然不来了呢?”曾大刚边说边用檀木杯夹夹了一杯茶摆到我面前。
“人都没看到,我也想知道为啥子。”
“也好,这几天尽是通宵通宵地整,正好休息一下。”
“那你又搞着了!”吉利话我还是会说的。
“没得利润,都是些分分钱。”
曾大刚是那种自己也要干活的老板,这年头请一个技术工,每月下来八九千就去了,他还真舍不得。
“各行各业都一样,利润越来越薄。”安慰一下,我品了口大红袍。
“你们那个新产品快点上,我看好。”
“那就看沙总了,销售渠道是他的。”我想先把自己撇清,免得你们玩花活。
说话间,有个戴眼镜的工人敲响了玻璃门,隔着玻璃听见隐约的声音:“曾总,啤机又报警了!”
“小邹,你自己泡茶,我去看看。”
曾大刚说起来和我还是重庆老乡,几十年前的时代相见还是有亲切感的,快速成熟的社会让“老乡”只是个说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变成了“老乡老乡,背后一枪!”。好在本宝身无长物,也没啥好算计的,只要别去莫名出头,心情还是轻松的。他拉我过来真有可能只是找个由头喝酒,记得上次问过,我谦虚了一番,末了还是承认能喝点。
喝酒这种事多数居家女人都反感,污染环境,伤害身体,更有酒后失德。曾大刚估摸着也是个妑耳朵,借着招待客人过酒瘾。
我喝着大红袍,吹着空调看手机,斜躺在沙发上,逍遥地耗费着时光。
一段一段看着抖音的搞笑视频,放肆地傻笑。
门悄悄地开了,我连忙收敛了粗鄙的笑声,抬头看见了进来的漂亮女人。
上次见到桐花时,她从门外走进办公室,袖口挽起,白晰的手臂上沾着几条黑色的油污,大声说着机器的事,好像是出了什么故障,曾大刚说了几句大约是解决办法的话,她就出去了,我坐那个沙发的角度,最多的时候也就看到她的半张左脸,美啊,太入画了!我一直认为劳动的女人最美,那些浓妆艳抹的反倒没什么内涵。而美到可以不工作的女人却在满不在乎地干活,更让人尊重。
我指的不是高尚的人品,或者说美好的心灵。而是巨大的信心,深邃的智慧。她相信自己会赢,而放弃目光短浅的眼前利益。
曾大刚这种鬼地方不会有更多的美女,虽说上次只看到了侧面。“你是老板娘哈?”
“叫我邱小姐就是。”她微微笑了下,递过一张名片。
邱桐花?桐花是春天开吧?心中暗想有意思,捣蛋的汉字。
“沙总没来?”
“他的老同学从上海来了,本来都下楼了,又扯回去了。”谎言多说几次,自己都信。
“你是小邹吧,老曾说你的设计很不错。”
“过奖。”我见缝插针地说:“要不我们加个微信,你的朋友需要设计什么的时候帮我推荐一下。”
“好啊,我来扫你。”
两手机刚打照面,曾大刚回来了。
“桐花,老沙有事不来了,你弄几样拿手菜,我和小邹好好喝喝。”
“那我就上麻辣了,少了沙总,正好放开手脚。”
沙帆是浙江人,对麻辣川菜敬而远之,上次拉家常时提到过。
看着邱桐花出得门去,我又开始说好听的:“曾总福气好啊,夫人会做菜,还给你干活,你本事大哦!”
“我喊她就在办公司泡泡茶,招呼下客人,她非要去搞薅。”曾大刚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哪里是她帮我干?是我在给她下力!”
“还不是幸福快乐。”
“哪有沙总轻松愉快,钱不愁,客户不愁。”
“他搞了十多年,客户基础雄厚!”两边都抬着,其实我并不了解沙帆。对他的发迹史倒是略知一二,那都是行业期刊上搜索到的,再结合前些年他的公司展示的各种证书、系列宣传画,归纳分析,理出了大概。
沙帆最早在铂威实业做市场营销工作,形象出众,能言善辩,处事得体,渐渐受到老板贾光驰的青睐。有了老板的器重和支持,沙帆的业务也是突飞猛进。
铂威实业是贾光驰一手打拼出来的,他更看重社会实战能力。权衡再三,他决定把独生女儿贾晓露嫁给这位有为青年,虽然他的学历不高。沙帆终于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铂威实业的接班人。
依丈女人上位多少让沙帆脸上无光,他也不想久居岳父之下,于是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贾晓露。女儿说服爹投了一笔资,筹办了国色天香工艺品公司,由沙帆全权操作,有墙上的授权书作证。那些年,工艺品行业的形势看涨,新公司顺风满帆,很快达到巅峰。
闲聊了一阵,邱桐花过来叫我们吃饭。
曾大刚拿出一坛从老家带来的自酿高梁酒,直接到碗里,推了过来。
我和他就这么喝上了。酒真不错,是小时尝到的味道。那年头人们还没学会做假酒,趁爹不在,偷偷喝过,记忆深刻,现在想起来颇有妾不如偷的意味。
菜也地道,辣子鸡、水煮鱼、回锅肉,茶树菇炖鸡汤,还有两盘清炒素菜。
邱桐花吃过饭后带着小缨看电视去了,老曾和我放得更开了。
都没提开模的事。老曾是明白人,我的身份已变成酒肉朋友,扯的都是过去的事,如何从村长变成打工者,又如何借钱开厂,差点就垮了,阴错阳差接到了业务,然后小企业就不死不活地混到了现在。
“嫂子比你年轻不少啊!”酒喝多了啥都能打探。
“小我一圈,摊子最后是她的,我嘛,迟早累死。”老曾脸上布满皱纹,其实不过四十有五,看上去像六十似的。
照他所说,邱桐花三十三了,怎么看也就二十出头,目测差距是挺大。
“你们又是咋个认到的?”
“火车上遇到的,八年前吧,有两个社会青年调戏她,我看不过去,就帮她出了头。”
“她是哪里的?”
“井岗山的。”
“来自红色根据地啊,是说风风火火。”
后来上卫生间时感觉脚都软了,便拉了闸。“老曾,喝不下了。”
“好,酒不劝,喝到位最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把沙总拉过来,办正事要紧。”吃了、喝了总得有点效果。
“对头。”老曾对外面大喊:“桐花,开车送下小邹,他喝高了。”
“没有高,正好,微醺。”我啥时喝高过?
“前面保险杠被撞了,拿去修了,我来喊个车。”
“没事,我去坐公交,一趟直达,又不转车。”
“我送你去车站。”
两醉鬼你搀我一下,我扶你一把,跌跌撞撞来到了车站。
M359路终于来了,老曾企图上车,被我拉了下来。“要走的是我!”看来他真喝高了。人上了岁数就这样,很多事面子上应付过去了,内部的消化却跟不上,欠的“债”还得还,后醉说的就是这事。
坐上车后,我给邱桐花发了微信,让她来车站把老曾弄回去。否则他多半会倒在草丛中睡上一晚,被各种虫子吸血,明早就只剩一套衣裤、一张皮和一把骨头!我的大脑飞快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