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上部 原侠:卷一 墨侠•梁祸
书名:武林三国志 作者:文字侠 本章字数:9249字 发布时间:2024-03-29

上部 原侠

卷一 墨侠·梁祸

第九回 异乡客多谋生计 赤心侠初到京师

徐璜起身望窗外一阵,回身复坐:“走了,终于走了。”宦官们心头大石落定,三人都谢那议郎,曹腾则问:“汝亦朝廷命官,虽然不大,尚有俸禄,怎还在此做工?”答曰:“我家小都在姑臧,刑满即受朝廷征拜,故无积蓄随身。”腾曰:“此乃朝廷疏忽,既不教你回去,纵无额外补助,也该提前发你几月俸禄,好作周旋。”议郎曰:“首月俸禄便是提前领的。”腾诶:“京师开销巨大,一月怎够。改日当在圣上面前说这事儿,你们当值时也说两句。”三人自应,议郎一并谢过,心下暗惊:“这些都不是寻常宦官,都是皇帝身边的!”

除了曹腾,都互通姓名,议郎自称段颎。徐璜先谓:“官职虽分内宫外廷,皆与国家出力,日后我们可多些交往。”左悺随曰:“内外之官虽有交往禁忌,但指与外郡官员。你乃议郎,也是京官,不必多虑。”单超曰:“我们这些都不只是服侍人的,故非庸碌下人。我兼任步兵校尉,将来带兵方面还要多向你请教。”段颎稍谦,悺亦微笑:“我领剑戟士,也要向你讨教。”璜曰:“我虽不领兵,偶尔也教步卒。”悺曰:“你是中黄门,宫内警护巡察,也算个武职。”颎左右顾曰:“看几位都身怀武艺,果然肩负重任。”

左悺忙又掌指:“却都不及这位曹常侍大公公的智计,他可是当年扶立孝顺先帝的主谋。”段颎立知曹腾,虽惊犹定,故作惊起,抱拳敬之。腾示其坐:“休听他们过誉,那是孙程老公公领着我们一道干的。彼时十九人,我尚未其中,只因侍读先帝,一直跟随左右,早一起被贬到济阴,哪由得我们谋划。却是十九人宫中自发起事,半个月前密遣两个过来商议。一名王康,曾为先帝太子府中长史,故由他专程说事;另曰魏猛,一路护送他来。我当时就说他们了,按律宦官纵在假期也不得随意离京,一旦泄露踪迹,给政敌拿住把柄,先查起你们,大势去矣。此等事情,你们但凭自取,成功后自然迎立新君,我们也拒绝不得。如若不成,也就罢了,不会连累济阴王室。我当时年轻,这些话委实也有点失误,便是只顾虑王室安危,显得自私了,恐令他们心寒。不过这十九人端的忠义,竟不计较。可也止这十九人,并无兵马可调,就问我该怎么办。我说阎氏一党既与江京、李闰等一路,必有聚头时,且阎皇后已因别事诛了樊丰,与江京他们之间难免生起嫌隙,各种决议或见迟疑,却依旧被他们几个服侍,又都住在宫里,自然还要经常碰面,如此多聚而少决,岂非天赐良机?你们十九人,除孙程老公公年长,其余和我差不多,且是比我年轻的还更多些,尚有几个是会武艺的,不如看准形势,擒贼先擒王。届时不管武艺如何,也不管会不会武艺,只要拿得动刀剑剁得了人,都一起杀去,不用等外戚们到齐,阎氏先取皇后一人足矣,连她的宦官一窝端。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便是这十九人因拥戴之功都封了侯,世称‘十九侯’。”

以浮阳侯孙程为首,食邑万户;华容侯王康、郦侯王国,各九千户;湘南侯黄龙,五千户;西平昌侯彭恺、中庐侯孟叔、复阳侯李建,各四千二百户;广宗侯王成、祝阿侯张贤、临沮侯史泛、文平侯马国、范县侯王道、褒信侯李元、山都侯杨佗、下隽侯陈予、析县侯赵封、枝江侯李刚,皆四千户;夷陵侯魏猛,二千户;东阿侯苗光,千户。其中有武艺者,七剑四刀:黄龙、史泛、杨佗、陈予、赵封、魏猛、苗光,彭恺、李建、王成、张贤。

听曹腾所言,皆往事要害,段颎恐对方这是有意结交,故先告辞。腾留他多享饮食,以表谢意。颎谦:“我如今重新做起,已是议郎小官,又与诸位不熟,岂敢并列同席,长久叨扰。”腾曰:“正因不熟,更要同桌一番,熟络熟络。”颎方起身,单超借口再谢,敬酒止他。左悺忙呼添杯,安波不来,只遣侍女,免颎想起核账之事,好令五人多聚。颎既得杯,悺复与徐璜各敬一次。三杯下肚,颎又坐下:“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也知道,宦官也有清流,也有忠义人物。”腾笑叹一声:“嗳,这就对了。”颎曰:“不仅如此,还有学问家。”腾笑意蓦转:“我还不是,明章二帝时的郑众,是位经学家,可称大儒。”

饮过一圈,吃得少许。单超问:“将军前言,年轻时曾与我们这样的人物共过事,可还记得有谁出色,说来听听?”段颎稍忆往事,旋曰:“多已淡忘,惟思一人,姓吕名常。”曹腾平静,三人相觑动容。左悺问:“你也认得此人?”颎曰:“早年游侠时,与马贼多有厮杀,正是与他并肩。后来听说他进宫做事,再也没有见面。”超曰:“吾闻吕常入宫,原因与我类似,莫非也是伤在盗匪手中?”颎曰:“他失陷于贼手,因不知我下落,且本来也必是不肯说的,故遭毒刑。”超叹:“原来这样,倒比我还惨些。”颎问:“莫非几位知他,却在哪里?”悺曰:“他与我一样,都率剑戟士,我是左都候,他是右都候。我二人各领一半,教法颇有不同。我多教剑术,戟非擅长,都用先秦古式;他正相反,重在教戟,且用今式,便是月牙戟、方天戟之类。”

段颎心慰故友官职不低,言曰:“昔日十九侯,今日吕都候,宫中内官果然亦多侠烈之辈。”曹腾曰:“我没本事,算不得这个。他们几位倒有希望,只是也不可为之过分,不然就要步那十九人的后尘了。”封侯乃好事,后尘必指别处。徐璜曰:“听说十九侯最终都被先帝削爵,遣出宫去了。”腾曰:“遣出几个,剩下的自己走了。只因他们在朝堂上常与公卿大臣发生争执,有坏体度。”左悺曰:“其实他们与以往弄权的宦官不同,多为仗义执言。就说虞诩之案,如今天下都晓得他一心为国为民,是个能臣、直臣。那时做司隶校尉,查得中常侍张防许多罪证,反被对方在先帝面前哭诉并反告诬蔑,便是孙程老夫人当廷助言,喝斥张防。”腾曰:“这个张防,和陷害我的张逵也有些关系。”悺续:“故而他们势力不小,十九侯遂一起怀表上书为虞诩辩冤。”腾叹:“这就过分了,他们还把自己当正常人,学起大臣们来了。”悺曰:“好在虞诩最终还是翻案了,只不过先帝担心落下宦官干政的后遗症,故也要惩戒他们。”腾曰:“一事归一事,制不可违。”也向段颎示意一声:“啊?”当指矫诏破敌,彼亦然得一声。

他自拘谨,稍饮两杯,推故在此核账,还须抓紧,复起告辞。徐璜拉手劝来:“此等生计理它做甚,宴后与你说解,自然免了责任。你若缺钱,我借你便是。”段颎脱手婉拒,左悺再劝:“我们这些人不像别的宦官,只知索要贿赂。你和我们交往,不会吃亏,更不委屈。”颎连声致歉,执意要走,璜又拉住不放。曹腾解围:“借钱是小,人情为大,他不接受,也在理上。你等且勿勉强,由他去吧。”颎连忙谢腾,一并都辞。

徐璜看他走远,方谓:“大公公,此人军中威望已著,何不趁早收入我等阵中?倘若迟了,等他将来立下更大的军功,反不易收服。且那时纵然收得,也如您以往教诲,恐惹大将军怀疑。”单超亦曰:“我等以宦官之身典兵任事,犹恐不能尽孚众望,如得此人,正可弥补。”左悺曰:“凉州三明,情况各异。皇甫规又老又倔,与宦官丝毫不对付;张奂自性高雅,表面温和,只为应付,实也不屑。惟独此人管过陵墓,又与吕常有旧,极可争取。”曹腾吃着听着,至此喃喃:“慢慢来……先叫吕常劝他。且吕常也不算与我们太亲近……慢慢来,慢慢来。”三人都看他割鹿肉,陆续应声:“是,慢慢来,慢慢来。”

光阴不慢,日稍偏西,段颎回柜台前交付账本。安波未在,其妻核对,须臾了毕。工钱早定,故非这里就取散碎,侧头向账房呼去,自有人托出方盘,上置两个钱袋,工酬悉已算妥。颎一左一右拿在手上掂了几掂,左袋微觉异常。波如厕方回,至曰:“不妨倒出来当面点清。”颎曰:“五铢币轻重自有定数,纵经磨损,止这点钱,还差不过一文。只是这一袋重了,姑且看看。”便藏下一袋解开一袋,一眼中的,拈出枚银币。波曰:“错一罚十,补你十文。”颎曰:“不必了,安息币贵,换一文即可。”波曰:“我国货币只在你们西域长史府治下流通,这里不行,至少不该兑给你们汉人,故依旧当罚。”颎笑:“我不用它,留作纪念。莫非惜其价值,不肯奉送?”波取十文递到:“一并送你,就当预支的定金,我明天还有账目要对。”颎方尽数收下:“自当效劳。”

安波送出月洞门,梯口看他下楼,回时又去后面查错,问是谁点放的钱袋。推出一人,正乃前番被疤脸刀客吓到的汉家侍女,此刻杵在当面,高他半头,鹅蛋脸稚气未脱,涨得通红,低眉弄手,两腮鼓鼓。波遣散其余,独与她说:“你不用内疚,我胡汉事物早分得清楚,这安息币量你也拿不到,之前也不会拥有,定是旁人蓄意捉弄。”却也不想多问多查,就待走了,换过绿装的红衣女季风般刮到:“又怎么啦!”波不理会,径自先去,远时方谓:“没事,点错一文钱而已。”

季风剑朝背影轻叱一声,转慰汉家侍女。她先嗫嚅不语,每每出声,虽不欲哭,如同要哭的样子,不知说些什么。季风剑听得揪起心来,蓦叹:“今日不做了!”便下颚贴她肩头,揽着瘦篙般娇躯共到后梯口,见墙角内倚着一把扫帚,复见她去执起,终于大大的轻呼一声:“我说杜家小姐诶!你就这么自己作贱自己呀!你忘了你自己是谁啊!”

杜艳声涩如泣,轻若蚊吟,疙疙瘩瘩挤出话来:“你不是说,我们不吃他闲饭吗?”总算季风剑耳功不错,一把夺过扫帚,扔在一边:“你又不是他佣人!才拿他多少钱!也犯不着做这个,须挑个美差,脏的不要!懂吗!”怔得一怔,复叹一口:“嘿,我终于知道,天底下有些事情看着容易,其实很难,着实熬人。我呀,这一阵是倒霉透了。”缓过神来:“走啊,愣着干吗?”却见她转身去拾扫帚,不由大怒:“你还要扫……”叱声未尽,杜艳将扫帚放回墙角。季风剑撇一撇嘴,二人一齐回身,这厢一个跟着一个下楼。

那边店堂外,楼梯口正上来一人。进了月洞门,左悺最先瞥见,提醒其余。都看到了,若非曹腾在场,徐璜就得拍桌,现自拍大腿:“哼!岂有此理!他这有完没完!”原来狂生又回来了,径至柜台前相问:“此前事多,忘了一件,你这里可需要人手?”安波问:“莫非自我推荐?”念其琴艺,倒想收做乐师。陈徵曰:“却不是我,乃一乡农,只做伙计。说不定已经来过了,可曾收得?”波询容貌,徵称常人,且还矮些。波曰:“我这里没有矮子,不过,若别有技艺,未必不收。”徵曰:“他到过西域,见识尚广,通些大秦语。”波曰:“固然欢迎,尚需他自己前来面试。”徵拱扇一礼:“如此多谢,我去叫他。”甫转波唤:“先不忙走!”徵身半回,见是一把钱递来,瞥曰:“岂是为此。”波曰:“我这里不收无能之辈,该要的自然会要,不要的也不看人情。之前的人情,故须还了。”徵曰:“收不收随你,我反正是不收的。”言毕径去,波掌久不收回。

石阶上走落几级,头还在二楼,嗡嚷嘈杂早入耳中。蓦听几阵交谈声传来,伴着爽朗欢笑,出众难掩。再下一程,宽了视野,见四男一女围坐方桌,尚无饮食,想必刚到。背影两个,另三边皆独坐。看都年轻,止一个有些须髯,余皆二十以内。他坐东侧,这厢梯道倾斜,西起东落,望去便是其左侧,腰悬一鞘,长度正常,阔逾两倍环首刀,怕是一口胡风,未知具体何式。那四位俱佩剑,他对面那位除他最年长,正高谈阔论,北座少女支颐笑听,明眸不转,一双乌溜大眼又睁又眨,牵动眉角英气。她最年轻,腰畔故是一口短剑,果亦体格娇俏,紫衣罩纱,发不多绾,一任披肩,顶梳小髻,无钗无簪,只用彩丝笼着,混发隐约,这般装束,恐未及笈,倒也明艳秀气且干净利落、不失朴素。

这时又都笑起,她依旧矜持无声,原来说到一个好玩处:她姑姑比这位阳光健谈的堂兄大不了几岁,也是他们的姑姑,后世《搜神记》中位列仙班,今因深习道家功法,更显年轻,竟也要受此尊称,一天到晚被叫得老了。如姑有长姐,尚称小姑,姐是大姑,偏偏她父亲仅此一妹,故都称此姑为大姑。于是她说:“我最喜欢看你叫她大姑的样子。”想象称呼场景,终于笑出了声,忙移支臂略提,换手背遮挡口唇,就避开目光,正上方望来。

陈徵恐对视无礼,扇交左手一张,稍作侧掩,继续下楼。少女伸臂高指:“你们看!他那是什么字?”众皆望去,堂兄摇头:“太远了,看不清楚。”她对面一个亲兄长、一个小堂兄,都长她不多,故亦偏瘦,挤这一边,转身也望,自也难辨。东座那位一直微笑无声,此际方动须喃喃:“五个狂字,原来是他。”她那大堂兄问来:“莫非太学狂生?!”她的堂弟应曰:“往日听爹谈起,此人当街讥刺宦官,故早有结交之意。”她的长兄提议:“既然叔父早有倾慕,不如我们就去结交?”她大堂兄当即起身:“我去迎他!”胡须男招手止之:“还是小心为好,且等师弟消息,知了京师人物,方可定夺。”对面怪他太过小心:“量一书生,又能坏到哪里。师弟宫里做事,何时出来尚未可知。”

这一拖延,陈徵步快,已向门行。他急出时碰了正来的酒水,溅湿肩臂。侍女致歉未尽,他不在乎,推开了就去追,遇于门外。徵问:“拦我何事?”他道:“长辈们久慕太学狂生之名,你可就是?”徵然:“您是哪家?”他答:“扶风窦氏。”徵即抱扇为礼:“我也久仰关西大儒窦武盛德。”因其名望响彻四方,连何年所生也一并流传,虽未断知真误,姑且按之推算,武当肖猴,到了今肖羊年,正满圈数,已四十八岁,这一位必其晚辈,故又问他:“你是家中何人?”彼曰:“是他兄子,尚有一弟,并堂弟、堂妹,眼下都在店里,见扇知人,特来邀请。”徵问:“可都是慕我名声?”彼曰:“自然。”徵扇稍指:“你们错了。”彼怔:“莫非你不是狂生?……且再开扇示我,五字何意。”徵曰:“我固然是,但窦游平敬的不是我,而是我族兄陈球。”彼笑:“我们平日亲耳受听长辈教诲,怎会无故欺你?”徵曰:“非你欺我,乃窦前辈他因人施教。”彼问:“怎说?”

时瞥门前一位须眉儒雅者正相望,手却握着刀鞘。陈徵有感,先谓跟前:“他担心你,故来监视。”彼曰:“此我师兄,自小投我叔父门下。”徵诵:“山东孙宾硕,关西窦游平。”复曰:“当世最有名气的两位大侠,可惜前者货真价实,后者有些附会。武字游平,听着像游侠,更惹误会。”彼曰:“我叔父确实不以武艺见长,我师兄拜师也确实只为修文明德,其武艺是本家自带的。不过,侠之一道岂止以武济世,信守然诺,惠泽庶黎,助人为侠者未尝不是也。”徵应:“非言窦大儒非侠,只是不算武功游侠。早闻其运粮赈灾,亦大侠之行径。”彼曰:“我们这趟便是先到弘农分粮食,反正来不及回家过年,就再来京师见识见识。”徵笑:“年轻人果然贪玩,故我断言,窦先生在你等面前称赞我,在你这位师兄面前怕是不曾赞过我半句。”彼亦笑瞥一目:“那得问他了。”其师兄闻言步近,向徵一礼:“好个猜测,正是这般。”徵亦还揖:“年轻者活泼好勇,故要称赞他们感兴趣的人物。学者偏重文治,法度为上,自当推崇厚德良吏。此举正合夫子示范,因材施教。”

那师兄曰:“虽如此说,你俩同宗一家,一人受崇,皆当荣誉。”陈徵摇头:“早分了郡望,他居下邳淮浦,我在广陵弋阳。两家话不投机,往来稀少。”彼自捻须:“倒也是啊,如今天下究竟乱的治的,实不好言。故有人复崇侠道,有人坚持国家法制。世人悠悠之口,莫衷一是。”徵笑:“人间定乱,岂一道可济。若一道足矣,这治理天下也未免太简单了。我朝纵然儒术独尊,百家还在,只是儒学为主,儒家当国执政,其余共和。故智者杂糅并用,愚夫独思一门。”彼赞:“你这‘共和’二字用得颇妙。”徵笑:“非我先创,古已有之。前起周时共和新政,后来君子和而不同。”彼曰:“按你这话,尚可儒、侠并行,看来我俩倒还有些投机。”徵扇来回稍指:“不都是儒侠么。”彼问:“您重哪边?”徵笑:“倒有些饿了,你那桌拥挤,我不年轻了,就和你一边吧,可还欢迎?”

二人共声言请,一左一右与狂生并肩入内。彼居中自报姓名,复问他们。左边须眉师兄:“我姓胡名腾,字子升,桂阳人也。”右边年轻师弟:“我叫窦绍,未及弱冠,暂无表字。”陈徵曰:“名从父母之命,字由亲友赠送,此乃商周礼法。秦王革政,已不拘泥。由汉以来,早不麻烦,便一发取了也成。或事先取好,先压着不用,弱冠、及笈后再行之。”腾应:“民间多通融,大族多持传统。”绍倾身近徵:“我师兄那名儿,听着就像胡广加曹腾?”狂生一愣,哈哈一笑:“年轻人文思活跃。”

楼外既久,这里到了桌前,酒菜已丰,都还等着。胡腾亦曰:“师弟名绍,往后什么事情都由你介绍。”窦绍遂指至亲:“此我堂弟窦机,叔父长子;此是吾弟窦靖;此我堂妹窦妙,叔父长女,小名羊紫,便是属羊的,至今刚过一圈。”陈徵与众人礼时,见都站了一遍,妙最姿仪大方,颇得历练,便指她谓绍:“你堂妹貌似最幼,论虚龄也十三岁了,既习剑术,今起四方游览,正当时候,不可再小觑于她。”都坐毕后绍曰:“我哪敢小觑她,她的剑法比我们三个做兄长的都好,只是力气还小,不能力敌。”妙心得意,徵问他们家剑术渊源。绍曰:“韩太华之剑,太过阴柔。故而我们都不行,就她一个稍得精髓。”妙曰:“我也不行,不然大姑也不会因我之名另创六剑教我了。”

所谓六剑,皆应妙名。六妙神剑:精妙剑、奇妙剑、独妙剑、神妙剑、极妙剑、绝妙剑。因是秘技独传,陈徵从未得知,听是只为一介少女量身打造,想是变通的教法,并非什么十分高明的剑术,故只提那韩太华之剑:“韩太华乃武帝时御史大夫韩安国之妹,贰师将军李广利之妇。闻其剑术杂糅华夏与匈奴之风,失传已久。今忽重现人间,竟在你家。那么我猜,北邙碑上‘七红人’之首‘天山红鹰’窦琼英,莫非就是你们那位大姑?”

窦家四位点头称是之际,又有菜品传上,一桌难容,盘间相互叠起。除了陈徵与窦绍,俱现为难之色。窦妙先曰:“堂兄啊,你刚才在柜台边点了这么多呀!想撑死我们呀!”原来窦氏一门家风崇俭戒奢,此趟又是赈灾,到这华贵场所饮食已颇有不妥,何况花费巨大,奢靡过度。妙本劝意,但因外人在旁,不便明责,遂起话外之音。兄虽名机,实不见机,看绍若无其事,竟又直言:“如此铺张,恐回去后要遭父亲训骂。”同侧堂弟亦曰:“便是都要挨一遍骂了。”绍笑:“你等只知愚遵长辈之言,实未谙我叔父心意!”妙问:“我爹有何心意?”绍曰:“本家虽富贵一方,平日清简,自来都知,今逢灾荒,吃得更少了。为人父母,他如何不心疼你们,想你们多吃一点?然吾家族庞大,非止你我两支,不能明着放松家规,故此番出行,关照我们事后若来不及回家团聚,可往京城一游,这便是明摆着要我们自己在外面吃几顿好的。”

虽闻其言,尚都迟疑。窦绍复曰:“叔父早暗地里吩咐过我,说你们平日甚遵家教,仅得一时宽纵,未必放得开,须由我请,方吃得顺利。”窦机曰:“这些话怕是你编的吧。”绍曰:“自是真的,你要多疑,我也没办法。不过反正我请,如有罪名,一切我担。有我掏钱,你们只管吃。”窦妙曰:“知你性奢,故此嘱咐?”绍曰:“正是!为了把你们喂胖些,这一路上往后都由我做东吧。”妙曰:“你如今坐了西边。”绍一怔犹叹:“咳!这是西国酒楼,自然西方是主,东方过客。”

狂生笑曰:“我这过客倒来说一句公道话,这些酒菜固然奢侈,并非一人独享,眼下又是过年,民间百姓一大家子也吃得这些。”胡腾曰:“你有所不知,似这一桌饭菜,我恩师他只怕要从除夕日中午吃起,一直吃到第二天初一中午,兴许晚上还吃。”徵曰:“寻常人家,不也经常如此吗?”腾曰:“便是要与他们差不多。”

这厢二人看这些年轻辈们,果真胃口甚好,既然放开了,不刻都吃得满嘴流油。胡腾正常,陈徵少食,多看他们。窦妙女子心敏感,先觉失态,停下了稍自抚颊,探身问去:“堂兄啊,我这张脸是不是已经有点胖了?”窦绍只顾吃喝,才不看她,迩来早看够了,答曰:“你脸还胖?你脸还瘦着……还长着。你那是嫩……只不过天生有点婴儿肥。你这般娇小之躯……若想练那高明剑术,须先吃得壮些。”

他这满口酒食,自非一口说完。期间胡腾欲请陈徵投窦武门下,言有试探。徵曰:“得拜关西大儒为师,自然不胜荣耀。奈我学业未毕,暂无他往之意。且容太学有成,扎实了根基,再向大儒求赐深教。”腾曰:“足下武艺高强,若得前来,只做宾客,不必拜师。”徵曰:“非不肯拜,实无闲暇,且等太学毕业后再说。”腾曰:“那么就等足下了。”徵思:“我当辞矣。”犹恐即刻明显,稍失礼貌,就再多饮几杯,谈些江湖事:“听说七红人中,武都山庄之主白乙大娘尚居第二,窦琼英第一,未知她俩之间技艺相差几许?”四人年轻,哪里晓得。胡腾曰:“北邙碑所书排名,无论碑与碑之间,还是同碑之人,皆似信手而为,并不严分高下。”便等这句,徵曰:“是我寡闻。”遂起告辞,五人目送。

狂生三度出楼,临街望了天色,早已不早,就右转一路向西。南市之外为安众街,既离闹区,好作飞奔,北至南城墙外。先不过渠,复若沿之西行,再转北上,一路还往上西门,投城内西市,自欲寻那伙计赵飞。现是大年初五,财神昨夜并今早都迎过了,晚上要关城门,自此恢复平日宵禁,直到元霄再放一次,故须赶紧。

刚要提速,东面呼声追背:“原来你在这里!教我好找!”陈徵定身回望,见贾彪奔至,便问:“可是恩师遣你来的?”彪然:“正有急事,连我这新生也遣上了,都在寻你。”徵问何事,彪曰:“南阳朱公荐一人进京做官,先来信知会恩师,大概这几日要到,就请你接引,顺便领他洛阳周围逛几圈。”徵曰:“朱公所荐,必然不错。来便是了,何必再费书信。若为推荐信,当寄去司徒府。倘做武官,再多一封去太尉府即可。”彪曰:“我亦此问,既然人要来,信复何用。我们太学没有推荐外人的权力,那人也不是来求学的,自然无法由太学选去做官。”徵问:“恩师怎说?”彪曰:“那人是朱公在陈留的一个同宗远亲,本不想做官,去年劝通,约了今年,故方致信。”徵问:“官员多在假期,怎选此时?”彪曰:“这个老师未说,却是我自己推想,朱公名气太大,公府须看他面子,正好如今别人不来,只接待这一个。”徵然复疑:“嗯,有道理。嗯?朱公的亲戚……南阳朱公叔何时也徇私了?”彪曰:“岂不闻,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徵即释然:“要我怎做?为何是我?”彪不确定:“听说那人会武艺,故而是你吧。”确定的是:“为遇见方便,那人约好了只从漕运河段搭船前来。老师要你每天都到城东皋门亭候他,以日出为期、日落为限。”徵曰:“故是今日也得去,不然不会这么急找我。”彪曰:“已去一人,却没武艺。我虽有武艺,只因还是新生,领他逛不得洛阳。你慢慢赶去吧,不用太急。”徵询姓名,彪曰:“到时他自有暗号。”徵问:“如此保密,是何道理?”彪曰:“这个自也无从得知,不过让我猜的话……”四顾无人,放低了声音,“我向居颍川,喜闻天下大事,已知中原各郡国守、相现多阿附梁冀,不服从者常被调换。唯独陈留一地,太守长期不换,恐得此人之力。”

边走边谈,贾彪先续:“也只是猜测,细想之下尚觉牵强。”陈徵曰:“陈留太守冷宏,倒也是个好官。听说这几年朝廷累去调任文书,都发不到郡里,中途被莫名其妙劫了。且都是只夺文书,不杀使吏,尽数赶回而已。”彪曰:“此等事情,朝廷若一心为之,哪有不成之理。便是这些任命本就夹带了梁氏一门的私心,总有正直之士不肯尽力,且梁冀自己恐也心虚,故不敢明倾全力,却与陈留之间暗里较劲。”徵叹:“你也好见识。”

别于文阳街上,贾彪南返,狂生东往。此后数日,都无暇再进城,却始终没等到所谓陈留客,亭吏倒认识了不少。皋门亭就属城外东明街,即东郊主街最上一条,通着上东门。几个宦官拜访曹腾时常走此门,初八在城边竟又撞见一回,因各有要事,面目虽恶,互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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