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叶莱往小区花园的石凳坐下。花园离家很近，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

  有些人会在家里饲养猫、狗、兔子等宠物。除此之外，连网购的狐狸也有。空闲时，主人会带着宠物，在错落有致的花园散步。当规则消失，排泄物就会叠加起来，污染了每一个脚印。

  从入口往里看，沉默的花草虽然绚丽，但早已退去生机。身临其境时，能闻到作呕的气味，让人避之不及。花园和噪音有相同之处。

  远处一个母亲牵着孩子的手，随家里的狗在公园散步。叶莱作为看客，以沉默的形式，把美好藏入大脑。

  “妈妈，狗要大便了。”孩子说。

  “嗯。”孩子母亲说。

  宠物狗拉出排泄物，又为花园添加了一道负资产。和整个花园的污染相比，这点排泄物不值一提。

  孩子停下脚步，好像在注意什么。

  “天色不早了，我们去菜场买熟食吧。”

  “妈妈，我们把狗的粪便清理掉，这样花园就干净了。”

孩子指着排泄物。

  “为什么要清理？”孩子母亲惊讶地问。

  “因为花园是大家的。自己养的宠物，自己有责任清理。”

  “你清理了花园的屎尿，别人还以为你是傻子，都在背后笑你呢。我就说嘛，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快去菜场买熟食吧，晚了就关门了。”孩子母亲捏住鼻子，摇摇头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片花园曾经巅峰过。当时的花园，已经被叶莱记住了。

  天色渐暗下来，踩点结束的叶莱，往家的方向走去。哪怕穿着旧鞋，每一步还是很小心，生怕踩到脏东西。

  “今天的训练真不错，我们的进度太快了。”

  “慢工出细活。先考虑质量，再考虑进度。”

  “刘，你的贝斯只要铺垫就够了。太花哨的东西，听起来很乱，很躁动。”

  楼下的扰民乐队，在轻松的归途里，谈论着一天的训练事宜。昨天晚上，双方的交流很不愉快，甚至在某一刻，闻到了火药的味道。最后，以叶莱的逃跑而告终。

  现在，叶莱和杨晖作为路人，进行了对视。戴上伪装，才能肆无忌惮地报复。因此，叶莱的眼神转向了柔和。

  “你们好。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晚上会下雨，你们要是出门，别忘了带伞。”

落败的叶莱抬起手，带着笑脸搭讪。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很下贱。不过拳头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到处都是目击者，杨晖不敢做出格的事。

  “你是住在楼上的那个人？”

  杨晖想了想，认出了叶莱。从杨晖不屑的表情里，叶莱又看出了不欢而散。

  和昏暗的楼道相比，露天的室外，吹过漫无目的的风。风熄灭了燃起的火药，对情绪进行还原。

  “嗯，我就是楼上的那个人。昨天晚上，我们还见了一面。”

  叶莱拉近了距离，至少双方都有印象。

  “你有什么事？”杨晖问。

  “有一点很小的事。”

  叶莱点点头。

  “你烦不烦？又是昨天晚上乐队训练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们在赶进度，每天都要抽时间训练。要是忍受不了，你就趁早搬走，没人拦着。”

  话不投机半句多。杨晖指着身后的成员，显得很烦躁。

  杨晖的进度很模糊。不知道乐器的音量，不知道参与的人数，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不明不白地活着，太被动了。

“不是乐队训练的事。”

  “那你找我干嘛？”

  在凛冽的寒风里，叶莱笔直地站着，没有表现出寒意。夕阳像一位优雅的公主，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天空缓缓地淡出。

  夕阳西下，走在回家的路上，很多人都累了。累了，就别生气。

  为了打消杨晖的烦躁，叶莱要马上进入主题。慢吞吞的样子，很浪费时间，会降低杨晖的好感度。

  “昨天晚上，我的态度不好，现在向你道歉。其实我已经仰慕你很久了，有时还会趴在阳台上，偷听你们乐队的演奏。”叶莱深情地说。

  现在，气氛尴尬了。“偷”这个字，听起来很负面，有鬼鬼祟祟的感觉。还好叶莱没偷实物，乐队的损失并不起眼。

  “一点小事，道歉就免了。但我想不通，既然你喜欢听，那你昨天为什么说我扰民？”杨晖双手插腰问。

  “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啊。这样一来，你就对我有印象了。”

  “是么？”

杨晖很腼腆。一个满头金发的噪音流氓，像害羞的小女生，微微地低下了头。

  奉承的话，听起来很舒服。它催眠了叶莱，也催眠了杨晖。温馨的气氛，是粉色的。

  “现在能不能为我演奏一首？面对面的话，就不用偷听了。”

叶莱激动地点点头，做着心理暗示。一个不起眼的要求，被拒绝的话，肯定很扫兴。

  “就在这街上？”

没准备的杨晖，显得很迟疑。喧闹的街上，掺杂着各种声音，是一个潦草的舞台。

“不方便就算了。”

看出杨晖的迟疑后，叶莱的表情从微笑转到失望，又从失望转到微笑。疲劳的杨晖，不欠叶莱的。

  “想听什么？”杨晖问。

  “能不能来一段肖邦的《东风练习曲》？”

  拒绝演奏《东风》，说明杨晖孤陋寡闻，或怂了；接受演奏，在没谱子，没训练的状态下，很容易出错。

  叶莱想看杨晖出丑的样子。就算杨晖出不了丑，至少别像昨天晚上那么骄傲。

“你一定要听《东风》么？”杨晖问。

“随便，你演奏什么都行，我只是随便听听。”叶莱笑着说。

想找茬的人，或多或少，都会露出尖锐的尾巴。得意的叶莱，好像丢失了应有的身份。

“那我来一段肖邦的《夜曲op9no2》吧。”

杨晖的脸上退去笑容，严肃地摸了摸吉他。

  周围传来飞鸟的噪音，儿童的噪音，汽车的噪音，施工队的噪音。杨晖低着头，不受周围的干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借着陌生人的期待，音符持续跳动。

  叶莱作为听众，杨晖作为演奏者，站在同样的地方，听着同样的音符，两种依赖的身份缺一不可。

  “结束了？”叶莱问。

  “嗯。”

  杨晖停下吉他，把手伸回了上衣口袋。

  “真不错。可惜我是个外行，一点都听不懂。”

  “反正你就住在楼上。以后想听的话，有很多机会。”杨晖说。

  通过耐心的介绍，在路灯下的双方成了朋友。虽然算不上知心，但在路上碰到，也会打个招呼。

  “今天晚上，你们也要训练？”叶莱笑着问。

  “对，大概十一点多。。”杨晖说。

  “这么晚了，会不会很累？”

  “不会，都习惯了。”

  “训练归训练，要多注意身体，不能太晚睡觉。”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们最近有演出，不能放慢进度。”杨晖坚定地说。

  十一点多的回答，很直接，很随意。告别后，叶莱的心情跌落到谷底。当然，通过短暂的交谈，叶莱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和昨晚相比，杨晖的态度变了。

  时间给天空披上黑布，微弱的光被逐渐吞噬，然后消失。晚上八点多，乐队的噪音如期而至。

  为了不让乐队怀疑，叶莱把报复的日期推迟。如果选择在花园踩点的那天，可能会造成联想。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阳光照射下来，是懒散的时刻。叶莱吃过午饭，藏好黑塑料袋和一次性筷子。之前在花园的踩点，让叶莱对目标格外清晰，比如什么位置人少，不容易暴露；什么位置狗屎多，容易收集；什么位置干净一点，不至于把自己弄脏。

  到了小区的花园，叶莱既是普通居民，也是普通游客。下个瞬间，叶莱坐在石凳上，小心观察周围的动静。

  狗屎和报复，是负面词汇。再怎么粉饰，也摆脱不了道德的束缚。不过利大于弊的事，叶莱会去做。叶莱的行为，不仅清理了花园，还解放了噪音，看起来名正言顺。

  叶莱从口袋取出黑塑料袋，看准草地上的狗屎，用一次性筷子夹入其中。一块，两块，三块，叶莱暗暗地数着，像找到价值连城的黄金。

  叶莱收集的狗屎很脏，平日里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现在，狗屎作为桥梁，帮叶莱铺平了报复的路。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叶莱早早离开花园，手里拿着黑塑料袋，往家的方向走去。不知情的路人，觉得里面装着零食，或学习用品。

  飞鸟站在枝头苍白地叫着。飞鸟的叫声，既像为叶莱欢呼，又像为叶莱哀号。飞鸟身在噪音里，能随时飞走，叶莱正好相反。

  越警觉，越不自然。只要忘记目的，像平常一样走路就好。下个瞬间，站在楼下的叶莱，小心地看着四周，确定在同一时间，没人和自己一起上楼。

  现在，叶莱离目标的距离不超过三十米。虽然目标不像崎岖的峻岭，不像泥泞的沼泽，但也不能放松警惕。叶莱甚至会想，在行动时，万一被乐队发现了，会不会一脚踹断自己的肋骨？会不会把自己从楼梯上推下去？当上楼的脚步响起，叶莱的心跳逐渐加快。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后，就能看到前所未有的东西，有了摸索才有可能进步。

  叶莱放慢速度，在楼层的拐角停下。眼前，是乐队住的地方。叶莱提着黑塑料袋，把狗屎倒在乐队的家门口。下个瞬间，狗屎离开塑料袋，散发出阵阵恶臭，对空白的嗅觉进行填充。

  捡狗屎，步行上楼，倒在地上，整个过程很简单。是叶莱在持续的逃避里，把它可耻化，复杂化。

叶莱把黑塑料袋揉成一团，塞入口袋；一次性筷子，在公园就被处理了。

“干什么去了？”

叶维坐在沙发看电视，余光看着叶莱。

  “借了小学同学一百块，要给人家送回去。送完就算了，外面这么冷，非拉着我聊天。”

  应付完叶维的问题，叶莱把黑塑料袋丢进马桶，按下开关后，它被冲进了下水道。然后除了洗手，也洗了钥匙。随着时间的推移，轻微的臭气被洗手液覆盖了。接着，叶莱换了一条裤子，好像换了一层干净的皮。

  狗屎确实很脏，让人避之不及。但狗屎不是生化武器，只要乐队拿出扫把，潦草地清理一下，叶莱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之后，乐队会继续训练，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没达到目标前，对目标充满期待；达到目标后，对目标不屑一顾。模糊的成就感，像隐形的病毒，不停地繁殖。也许带脓血的稀狗屎更恶心，效果更好，但已经晚了。

  报复能让叶莱上瘾么？在茫茫大海里，报复是一根被抓住的稻草。虽然不唯一，不知道是否可靠，但在深陷困境时，给了叶莱未知的希望。

  离作案现场越近，越没有安全感。叶莱要换一个地方，来面对不稳定的情绪。和沉闷的家相比，活跃的学校能转移注意力。

  叶莱开门，走到下面的楼层，发现肮脏的狗屎依然作为乐队的门神，歪歪扭扭地躺着。叶莱得意地看了一眼，像欣赏完一幅精美的艺术品，若无其事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