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杨蛟路怎么走？”

  途中，一位老人截住叶莱的去路。老人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皱纹，深邃明亮的眼神，看起来很慈祥。

  “不知道。”叶莱摇摇头，敷衍地说。

  “要坐几路公交车？”

  “你这个老东西，贼瘾又犯了吧？想问地址，明明可以用手机导航，也可以叫一辆出租车。”

叶莱用一记冷眼，做出了最后的回答。下个瞬间，头也不回地走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管老人是不是小偷，叶莱都保全了自己。

  上了公交车后，同行的乘客很多。叶莱抓住中间的扶手，看着急促前进的车窗画面，来消磨时间。

  经过几个站点，车上开始拥挤起来。乘客们尽量往后站，避免挡住上客门的位置。

  “往后面挤一挤，不要聚在前面。”公交车司机大声地说。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吃力地抱着孩子，坐在中间的位置。孩子的年纪不大，目光呆滞无神，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们是去医院吧？”

坐在一旁的青年男子，热情地过来搭话。对多数人来说，接触病恹恹的孩子，可能意味着倒霉和传染。

  “你怎么知道？”

老人让孩子坐在腿上。

  “孩子的脸色不好。况且，公交车的终点站是医院。”

  “嗯，孩子的胃不好，去医院看病。”老人沮丧地说。

  “孩子的家人吸烟么？”青年男子问。

  “孩子的父亲吸。”

  “那要注意，不能让孩子吸二手烟。除此之外，还要早睡早起，加强体育锻炼。”

  “您真有学问。”

老人的眼神流露出感激之情。

  “没什么。我的邻居也有这种情况，我们多交流一下就知道了。”

  青年男子的举动，像随意的聊天，太正常了。这种好心人，在医院很多见，特别是志愿者和医护人员。

  青年男子用善意的笑容，让老人放松警惕。下个瞬间，叶莱看到青年男子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掏老人的裤兜。——是盗窃么？

为了防止被牵连，叶莱把眼神移到窗外，当一个局外人就好。仰望天空，看不到天空的边；平视陆地，看不到陆地的边。叶莱总有很多够不到的东西，通过这种方式，叶莱说服了自己。

  现在的叶莱，已经不满足窗外的小角度，而是把头移到反方向，避免小偷在行动上有顾虑。也许，叶莱是一个闭着眼睛的帮凶。

  “这个人是小偷。”

一名中年男子起身，愤怒地指向青年男子。中年男子的目光环顾四周，想和众人一起合力制服小偷。

  突如其来的呵斥，打乱了青年男子的节奏。青年男子慌乱地起身，把手伸出老人的裤兜。

  在短短的时间里，盗窃没有得逞。即便盗窃得逞，在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青年男子也会自觉收手。毕竟盗窃是隐蔽的行为，一旦暴露就没意义了。

  老人听见提示后，从口袋取出钱包，死死地捏在手里。

  “你说谁是小偷？”

青年男子离开位置，咬紧牙齿，朝中年男子走来。

被人冤枉的感觉很难受。也许青年男子把手伸进老人的裤兜，只是想取暖。

  “你把手伸进老人的裤兜，眼神飘忽不定，想在里面找什么？”

小偷这两个字是贬义词。从道德和气势上，青年男子就输了。即便火药味很浓，中年男子也没有后退的意思。毕竟车上有这么多乘客，以多敌少，没什么压力。

“你吃饱了撑的，出来多管闲事？”

  青年男子说完，一拳打在中年男子的脸上。

  下个瞬间，中年男子的眼镜被打落。中年男子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能凭感觉去捡。然后，又被青年男子揪住头发，按在地上。

  “你再这样的话，我就报警了。”

  中年男子试图挣脱，去掏身上的手机。然而在青年男子的控制下，根本没有打电话的机会。

  “还想报警？——你们谁管谁死。”

  青年男子从口袋掏出短刀，对着司机和周围的乘客咆哮。听了青年男子的话，周围的乘客向两边散开，很拥挤，很混乱。

  受到攻击的中年男子弯着身体，躺在地上，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再怎么狼狈，中年男子也不敢呼救，生怕在语言的刺激下，招来更猛烈的报复。很快，公交车开到下一站，行窃的青年男子匆匆下车，消失在人群里。之后，车上走过来一些热心人，先把倒地的中年男子扶起，再对他进行指责。

  “那个小偷说得没错。你吃饱了撑的，出来多管闲事？”

  “不反抗是对的。万一小偷受到刺激，一时想不开，捅伤了很多人呢？——偷点钱就偷点钱，有什么大不了的？钱没了，能再赚；命没了，可不能起死回生。”

  “对啊，你自己想死，别拉上我们。”

  “哎，人家武侠的电影看多了，觉得自己是英雄，要出来拯救苍生。没想到，被死死压在地上，连自己都救不了。”

  “呦，眼镜都碎了。”

  “买个质量好点的眼镜，就不会碎了。”

  面对充分的指责，中年男子选择了沉默。到了下一站，中年案子拍拍身上的灰尘，瘸着腿下车，消失在人群里。

  以后，中年男子会重新认识自己，告别情绪化的冲动。在乘客眼里，中年男子像个不自量力的小丑，用惨状做了生动的提醒。

  “喂，听说王磊被全校通报批评了。”

学校的一楼，有人从后面拍了叶莱的肩。回头看去，只见刘静开心地笑着。王磊这个名字，居然和笑容挂钩，真的很少见。

  “为什么？”

  “王磊在操场抽烟，被教导主任抓了，事后还骂教导主任是秃子。如果我是教导主任，非要抽王磊几个耳光，让他不学好。”

  “全校通报批评是什么意思？王磊会被勒令退学么？”叶莱不安地问。

  “学校的橱窗有告示。不过也没说明处理结果，应该只是一个警告。”

  双方站在底楼，远远就听到了作呕的喧闹声。走进教室，发现王磊又和张喃起了争执。

  “别翻我桌下的东西，你没权利这样做。”

张喃用手挡了一下。

  “我就翻了，怎么着？”

王磊捏住张喃的手。

  “你可以去翻别人的，为什么要针对我？你以为我好欺负啊？”

  “你买了巧克力，我当然要吃。识相的话，就把巧克力拿出来，别等我亲自动手。”王磊大声说。

先礼后兵的王磊，用气势压制眼前的猎物。

  “哪有巧克力？没有。”

张喃摇摇头，显得很慌张。

  “放屁，我刚才明明看到了。”

说完，伸手去张喃的桌下抢。王磊的手劲很大，一对一的情况下，没有学生能治得了。加上凶神恶煞的表情，令人望而却步。

  也许怕惹出更坏的结果，张喃的手松了下来。

  “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么？——我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王磊拿着巧克力，拍了拍张喃的脸，然后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

  “哎，这巧克力是我刚买的。”

  “你整天哎啊哎，真丧气啊。翻你的桌下是看得起你。其他人的桌下只有几本破书，我还不稀罕翻呢。你再敢啰嗦，我就一巴掌打死你。”

  原来，张喃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对一个普通学生来说，花了不少钱和心思。

  “这盒巧克力是买来送人的。我省吃俭用，攒了半个月的钱。”张喃委屈地说。

  “这种巧克力除了包装好看之外，吃起来的味道，像沾了糖浆的压缩饼干。把这么难吃的东西送出去，不怕别人反胃？还好我先尝了一遍，不用谢。”

  王磊嚼着巧克力，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你赔我钱。”

  “巧克力还你就是了，想要我赔钱？吃了这么恶心的巧克力，我还没问你要精神损失费呢。”

  王磊把巧克力随手一扔，大摇大摆地往座位走去。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喃很没面子。

“你打不过王磊，又不想给王磊东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虽然巧克力沾了一点口水和灰尘，但也不能浪费，先用水冲一下吧。”

  叶莱又平衡了。叶莱捡起地上的巧克力，重新放回张喃的桌下

  “滚，离我远点。”张喃歇斯底里地说。

   放学后，在楼梯的拐角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叶莱。回头看去，原来是张喃。

  “下午在教室，我态度不好，现在向你道歉。”

  “哦，你不说的话，我都快忘了。”

叶莱挠挠头，对张喃的礼节很意外。受惯了欺负的叶莱，就算多挨一句骂，也无所谓。更何况情绪化的张喃，当时在气头上。

  “你现在有空么？”

  “怎么？”

  “我请你去喝一杯咖啡，就当赔礼道歉了。”

张喃拉着叶莱的衣袖，一起往学校门口的咖啡厅走去。下楼后，在值日的区域碰到刘静和陈浩。张喃用恳求的语气，发出同样的邀请。刘静表示，等值日结束了再去。因此，张喃和叶莱只能留下来帮忙，加快值日的速度。

  学校的对面是咖啡厅。无论店里的桌椅，还是盛咖啡用的杯子，都以古典建筑为基础，有怀旧的气息。抬头看去，咖啡厅的店名是“时间”。

  岁月的痕迹，像钉子一样死死嵌入。退色的墙面，不规整的裂痕，在风雨里安然无恙。

  “这家店有点旧啊。”

“不吃白不吃，管它旧不旧。——张喃，你带了多少钱？我记得，这里有个二十八块的苹果面包，半年前就推出了。只可惜，我的手头很紧，从来没吃过。”陈浩遗憾地说。

  “用二十八块吃个面包，挺奢侈嘛。”

刘静摇摇头。

  “就是。我去学校门口吃一碗大排面，最多才十块钱，还管饱呢。”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那你还吃什么大排面？干脆花两块钱，去买点白馒头，照样能填饱肚子。吃东西不仅要考虑饱的问题，还要考虑味觉、环境、身份的问题。既然有人说要请客，二十八块怎么了？”陈浩指着店里的装饰和墙上的菜单，疲惫地问。

  推开玻璃门，往店里走了几步，就感觉到暖气扑面而来。和寒冷的室外相比，温度变化得很明显。除此之外，淡淡的香薰和稳定的无线网络，也给咖啡店加了分。    

“吃多少，点多少。”

张喃说完后，把钱交到陈浩手里，让陈浩去柜台点东西。

  大家都是穷学生，每个人都很自重。虽然说要吃空对方的钱包，但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二十八块的面包高高在上，并不亲民。

  “我们坐到里面去。”

顺着张喃手指的方向，所谓的里面，是一个小角落。

  “坐到这么偏的位置，准备开机密会议？”

一来天色渐暗，二来位置偏僻，大家都很放松。下个瞬间，大家把书包放在地上，开始随意的坐姿。

  “今天在教室，王磊抢了我的巧克力。”张喃冷冷地说。

  被王磊抢了巧克力，这么点小事，也出来诉苦？叶莱被王磊抢了四百多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稳定地活着。

  “我也被抢过。那天下午，王磊还掏出短刀，架在我脖子上。”叶莱说。

  “王磊骑在我们头上，随意地拉屎撒尿。放任了第一次，会衍生出第二次，第三次……除了忍受，就没有其他选择么？”

  “还能怎么样？”

  “反抗，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张喃认真地说。

  “类似的情况，我向班主任反应过。王磊知道后，逼我躺在学校的垃圾屋外，把拖地的脏水浇在我身上，现在想想还觉得恶心。我宁可送王磊一点钱，也不想这么折腾自己。”刘静摇摇头说。

  “刘静，你根本没下反抗的决心。我们离高中毕业还有很长时间，难道要一直活在王磊的恐怖之下？”张喃问。

  “那你说怎么办？”刘静问。

  “我们想个办法弄死王磊。难道你们不恨王磊？”

  虽然叶莱没有系统地学过法律，但也不是法盲。如果张喃真的杀了人，就算叶莱不动手，也是同伙。

  “恨不能说明问题，我还恨楼下那个卖早餐的老爷爷呢。我每次去吃东西，不但盛的豆浆少，连包子的肉也偷工减料。为了这点事，难道我要杀人？”刘静问。

  “那你换家店吃呗。既然那个卖早餐的老爷爷这么黑，你以后就别去送钱了。”

叶莱咯咯地笑了。

  “楼下就一家早餐店，你以为我愿意啊？去其他地方吃，要走多少冤枉路？”

  “还是自己做饭吧。既省钱，又卫生。”

  杀人的气氛被淡化了。叶莱和刘静，对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早餐充满热情。漫不经心的他们，没有战斗力。

  “叶莱，你居然还笑，能不能严肃点？”张喃愤怒地问。

  “不管有没有王磊，太阳照常升起，语数英照常考试。”叶莱把双手摆到后脑，轻松地说。

  “你这句话，听起来真丧气。由于没上进心，你才会一直被王磊抢，一直被王磊揍，真他妈活该。”张喃说。

  张喃的语气，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世人皆醉我独醒。

四个同学出来吃东西，以开心为主。如果发生争吵，就成了咖啡厅的焦点。那时别说丢人，可能还会被店主赶出去。因此，叶莱不想破坏美好的气氛，把关系搞僵。

“我有个想法，能整整王磊。”刘静小心地说。

  “什么办法？”

  “既然王磊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吃，我们就搞点毒药，放进饮料瓶，诱导王磊喝下去。”刘静说。

  “毒去哪里搞？被无辜的人喝了怎么办？被警察锁定了来源怎么办？”

  叶莱用连续的问题，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和退堂鼓相比，行动的过程太复杂了。

  “你别担心，其实也不算很毒的药。——蟑螂药来源广泛，很多家庭都有，警察根本没线索。我们要做的，是把蟑螂药混在饮料里，诱导王磊喝下去。王磊那种贪吃鬼，肯定控制不住。”

  听了刘静有条不紊的描述，叶莱觉得很刺激。

  “不过现在的蟑螂药，安全性都很高。对人的身体来说，也许一包吃完，只是肚子受点罪。要不要搞点老鼠药？”叶莱问。

  在好奇心的鼓动下，叶莱参与了其中。

  “柔弱的婴儿是人，强壮的大汉也是人；同样是人，吃的剂量也不一样。王磊应该吃多少？”刘静问。

  “不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既然如此，就先找一条流浪狗试毒。不管是蟑螂药，还是老鼠药，直接用在人身上，总觉得莫名其妙。”

  “你们太啰嗦了。吃点破药，还怕死人？”

  张喃挠挠头，散发出阵阵热气，点燃了周围的情绪。冲动的人，做了冲动的选择，导致了冲动的结果。但怎么界定冲动？

“万一王磊过敏，或有严重的慢性病，就算吃了少量的药，也有致命的后果。更何况我们是在商量。不把计划想得周全一点，事情会败露的。”

  “就你们这点胆量，什么事都做不成。——依我看，趁着天黑，去人少的地方，直接用刀捅死王磊。”

  张喃做着捅人的手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张喃练手的对象，可能是菜场的鸡鸭。在刀面前，鸡鸭和人类一样，有相同的柔弱。

  “就这么简单，连计划都没有？”

  “当然有计划。周末的晚上，王磊经常去水果网吧，出行很规律。只要我们掐准时间，戴着手套和面罩，埋伏在王磊回家的路上，一刀捅死王磊，然后逃跑就行了。怎么样？”张喃兴奋地问。

  这份计划有开头，有过程，有结尾。虽然不详细，但从张喃的表情来看，算志在必得。

  “除了自我毁灭，我们的人生有很多选择。比如玩游戏，吃零食，上大学……你说的杀人计划，我还没准备好。”刘静说。

  “在多数情况下，杀人是犯法的。就算靠着正当防卫，或精神病鉴定的办法杀了王磊，法律不追究你的责任，但顶着杀人犯的身份，周围的邻居会怎么看你？你还能安心地待在学校读书么？——别想杀人的事了。你家里有条件的话，就趁早转学吧。”叶莱说。

   听完后，张喃闷着头，目光呆滞地坐下。虽然杀人不难，仅靠单枪匹马也能完成，但在寻求同伴的过程里，张喃的思维被否定。形单影只的感觉，提醒了无处不在的弱小。如果现在有一杯咖啡，苦涩无味的感觉，会在嘴里弥漫很久。  

“别悲观。我也被王磊欺负过，能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想出气，大家就凑一点钱，找几个混混教训王磊。”

  “去哪里找？”张喃问。

  “在网吧和游戏厅，找几个混混很轻松。事后我们既出了一口气，又不至于闹出人命，简直是两全其美。”叶莱说。

  “王磊这种欺软怕硬的货色，只敢对我们耀武扬威。一旦碰到那些混混，估计还没开打，裤子就尿湿了。”刘静说。

  “我们还能加点钱，让其中一个混混拿着手机，录下王磊被打的画面，由匿名者发到学校的论坛上。到时候，我们不仅能一饱眼福，还能让王磊丢脸。”

  论打架的气势和技巧，大家都不如混混。专业的事，就让专业的人做。

  “雇那些混混，要凑多少钱？”张喃问。

  “先和混混玩熟了，才能提打人的要求。至于要凑多少钱，那都是后话。”叶莱说。

  “真麻烦，还要和他们玩熟了。况且买完巧克力后，我已经没钱了。”

  张喃在条条框框的规则里，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我们和混混不熟，上来就提打人的要求，简直是莫名其妙。”

  善意也好，恶意也罢，只要不越过法律的红线，大家就是自由的。也许，这三种选择都很滑稽。

  “你们在聊什么？”

  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抬头看去，只见陈浩端着一个大方盘，里面装满了从柜台点来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