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中军大帐里点亮着灯火。
默灵跟着一前一后带他过来的两个士兵，一起走进了这座最中央的大帐篷里。
团长嘉斯德斯说要见他。
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团长嘉斯德斯会在这个时候要见他。
不知是不是备用的帐篷的原因，这座中军大帐里布置得格外简单，一张矮桌，几条木椅，后面是一面厚厚的布墙，隔出了帐篷的一半的空间。
嘉斯德斯魁梧健硕的高大身躯就那么很随意地倚坐在矮桌前，目光平淡却暗蕴着一股锐利，威严不怒自生。他的气质沉稳得像是一座山。
出乎意料的雪零居然也在这里。
她坐在侧座，微微眯着眼睛，正目光迷离地品尝着一杯腾着热气的清茶。清鲜淡雅的茶香仿佛萦绕不散的春天的风，隐约能瞥见杯子里的茶叶是一种带着漂亮纹路的嫩叶尖，看起来就非常高雅和不凡，应该是那位大小姐的私藏，以嘉斯德斯的气质应当不会收藏这种奢侈品。
“团长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吗？”默灵收回不经意瞥向了雪零的目光，问。
这个时候入夜已经有一会儿了，调查团诸事安定，除了守夜的士兵外，大多数人已经休息。这个时候团长嘉斯德斯居然要见他，默灵心里忍不住有一点小紧张。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再详细地给我们介绍介绍这座魔兽森林。”
嘉斯德斯面无表情，始终盯着默灵的眼睛，声音竟有些冷。
“尤其是你之前所说的那所谓的‘最核心区’的地势风景，再和我说说看吧！”
不知怎的，默灵竟突然有了一种“被审问”的感觉。带他过来的两个士兵也没有离开，一左一右站在了他的身后，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嘉斯德斯的话倒是让默灵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今早遭遇到了那头恐怖的魔兽，这个时候嘉斯德斯找他多了解一下这座森林的情况，显然非常合理。而如果是关于这座森林的地势地形，没人比他更熟悉。
“那我就从早上我们遭遇那头恐怖怪物的地方说起吧，那里继续往里深入有一片巨树林，那片巨树林非常大，要走很久才走得到尽头，树林西边有一条小河，偏东边树木的总体高会渐渐变矮，然后就会看见一片很贫瘠的土地，几乎不长植物，那里还有一座光秃秃的大石头山……”
宽敞的帐中响起了默灵滔滔不绝的讲述声，又几乎只有他的声音。嘉斯德斯中途没有再说话，始终目光沉凝，安静地听着，沉默得像一座雕塑。
雪零更是全程都不发一言。不过她偶尔会抬起杯子抿一口香茗，微眯着眼睛，像是为浓郁的茶香陶醉，她的目光中竟总是带着一股近乎怀念的迷离。她偶尔也会看一眼他，或者看一看嘉斯德斯，又或者扫视一圈这个帐篷里那简单到简陋的布置，不过她的目光都不会在周围停留太久，平淡地注视几眼，便又捧起陶瓷的茶杯抿一口滚烫的香茗。
只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她好像对一切都不在乎，又好像极端珍视着眼前的一切。
不过默灵不敢有太多分心，这一次他的描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详细，不过这并不完全是想让团长嘉斯德斯知道更多的信息，更多的是这个大军帐里的气氛让他很不自在，总觉得一旦他停止讲述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到最后他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便忍不住用语言描绘起那片位于深得不能再深的区域里的平原花海，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早的记忆，那里也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五颜六色的花儿争相盛放，柔软的花瓣随着风儿晃动摇摆，将空气都染成如蜜一般香甜的气息。
过度描述风景而不再说地形，说实话已经跑题，不过默灵说着说着自己也沉醉了进去，仿佛他又回到了五年前的世界里。
“那花海的尽头是一片奇怪的白雾，那雾也许有毒吧，雾越到深处越浓，但就算是外围雾气最稀薄的地区，也不存在包括草木在内的任何生命，花海到了那里是戛然而止的，好像有一条不可视的线划分了繁荣与死寂……”
默灵说到这里，前方一直如雕塑般安静的嘉斯德斯第一次有所动容，连旁边的雪零也稍微正色，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悠远，像是在怀念亘古以前的事景。
然后她竟喃喃地发出了一个很轻的、但刚好能让人听得清晰的声音。
“边界迷雾啊……”
嘉斯德斯看了一眼目光渐渐又变得迷离起来的雪零，他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担忧的柔意，但下一刻他转头看向默灵，目光便又立刻严厉起来。面色冷峻，缓缓从座位上站起。
不过就在这时，旁边的雪零竟再次开口了。
“呐，默灵，我相信你。”
她微微侧着头，与默灵目光对视，双眸清澈又温和。
“我相信你，你一定是真的见过那些风景，才能说得这么生动和详细。”
那张绝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慵懒的柔软，恬静又和平，全然没有初见她时她的那种属于强者的冷静与凌厉。看着那张清澈又似带着温情的眼睛，默灵突然竟像是听到了一声自己心跳的声音，傻傻地愣住了片刻，才躲闪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便看见团长嘉斯德斯也在看着雪零。他魁梧的身躯上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势正在慢慢淡去，下一刻转头看向他，却像是突然忘了想说的话一般沉默了，片刻后，才泄了一股气势般缓缓地重新坐回了座位上，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好了没事儿了，下去吧，谢谢你的配合讲说！”
这次的谈话有些奇怪，但默灵没有多问，告了声退便转身离开。他转身时自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侍立的两个士兵，并没有在二人的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问话，嘉斯德斯只是想要了解一下森林更深处的情形。
默灵走后，大帐中重新变得安静，两盏纱罩烛灯的光芒越发柔和，将这方丈之间衬饰得温暖而静谧。
杯中水浅，雪零自然地拿起茶壶加水，哗哗的声音如流淌着的山泉。
嘉斯德斯望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却是雪零先开了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原路返回？”
放下茶壶的声音与少女的声音一同落下。
嘉斯德斯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呢？”
“或许会过去看看吧！”
“去哪里？”
“边界迷雾。”
雪零将茶杯捧到了唇前，却没有喝，只任由薄雾般的香气飘溢在鼻尖。“你知道的吧，我身上还挂着一个调查边界迷雾的任务呢。直觉告诉我，这一次进去调查，也许会有与以往不一样的发现。”
嘉斯德斯没有立刻接话，他浓厚的眉毛渐渐地缓缓地向中央收拢，竟露出了有些烦躁的神情。
“你就这么在意这个所谓的‘调查边界迷雾’的‘任务’？”
“我不该在意吗？”
雪零反问时的语气依旧平淡又温婉，却一下子把嘉斯德斯给噎住了。
好一会儿后，雪零才轻轻放下了茶杯，用她那有些空灵的声线接着道：“我如果不在意它的话，我又该去在意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