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平波清到底,银麟照如白璧,池修明无心看江上风景,他坐在舟边,看水下白鳞游动,神情若有所思。
横公凑近说:“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了?”
“前辈给的鸟兽图谱里没有记载这种蛟龙”
“老夫不是指这个,还有呢?”横公偷懒未将自己这条蛟龙绘画,门中弟子对此无知,也就没有记录在鸟兽图谱里,现在被池修明当面点破难得老脸一红,连忙将话避开。
“我明明没有见过这条蛟龙,又好像在哪里见过,它的龙鳞给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是银龙锦鲤对吗前辈?”
“对咯,上弦月色如银白,银月龙蛟就是由银龙锦鲤所化,池小子,我听说你养着两条银龙锦鲤?”
“嗯,五十年前在金华楼的钓鱼大会上钓到的。”
“好运道!好运道!”横公止不住的赞叹,金华楼的钓鱼大会御兽宗的弟子没少参与,可是这么多年了愣是一条银龙锦鲤都没有钓上来。
“前辈的银龙锦鲤也是在金华楼的钓鱼大会上钓到的?”
“老夫钓到银龙锦鲤的时候还没有金华楼呢,老夫是早年游历中偶然钓到的,这么多年来对于银龙锦鲤的培养还算有些心得,江上无事,老夫与你说说?”
池修明喜道:“多谢前辈”
横公摇摇头说:“老夫三十年前就准备将银月龙蛟之事说与你听,不过那时有诸怀羁绊,光吾又于培育鳞长一道上多有创获,思来想去还是作罢。此番倒是好了,蛟龙游水,见物知性,时机比之当年更好。”
水下的银月龙蛟恰此时鳞采晖焕,腾濯涛波,蜿蜒大江。池修明见此情景不由得想起了鸟兽图谱上记载着蛟龙的一段话:蛟龙,水虫之神者也,乘于水,则神立,失于水,则神废。
碧天如水月如眉,微雨绵绵,暗水溅溅,轻舟夜翦春江。横公闲聊了一天的银龙锦鲤,池修明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茬,有关于银龙锦鲤的故事,年长的肯定知道的更多些,绝大多数时候是横公在回忆,池修明在倾听,说到行为相似处,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而说到羞恼处,银龙甩尾,连带着池修明一并打湿。池修明不以为意正要继续放纵时,水波再来,竟将他拍进蓬下昏睡,横公见状笑意更甚,银月龙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悻悻作罢。横公见失乐趣,索性挂在船头似也沉沉睡去,也未见有什么动作,体内自然流露出一股炙热的真气将池修明身上的湿润烘干。
月至中宵欲坠,天会浓阴,风拍拍,江声怒,忽看风骤发,霖雨沛江河,清夜盆倾一雨。波涛翻曳轻舟,轻舟摇过群峦,见雨势愈密,波涛愈急,银月龙蛟探出江面,它方欲一改风雨,轻舟上挂着的横公一翻身子,雨失风助,浓云淡披,涟漪微澜大江。
酣睡知晓,池修明一觉醒来天已透亮,雨仍未歇,细细地下着。今日如昨日,只在入夜时远映微光,遥听春响,前方腻云笼月。沧溟千万里,日夜一孤舟,今夜难得不独游,轻舟夜泊大江,稚童愁看画舫,横公半惊半疑。
“池小子,你对那儿感兴趣?”
池修明双臂撑起身子说:“前辈,你说什么是妖?”
横公皱眉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直觉到了什么?那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神识一息遍扫画舫,并无异样,都是生气勃勃的人。
“看到这艘画舫,我突然想起了三十年前看到的一则故事”
“三十年前?”横公疑道,那不正是自己在蜀山脚下遇到池小子的时候吗?
“故事一开始就好像现在一样,主人公在腻云腻水间乘船泛游,不同的是,眼前的这艘画舫经前辈过目后应该是没有妖氛,我也不是那位主人公可以提剑除妖。”
“说来老夫听听”横公这时也起了兴致,船头缓缓流直。
池修明看着画舫,将水果蝙蝠一事略加梳理说与横公听,在面对水仙妖时神韵剑派的沈断桓和摩诃禅寺的妙谛和尚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放过。
横公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事,摩诃禅寺的高僧下山除妖,老夫于宗内听来如此,不想其中另有故事。”
池修明移面疑目问道:“世间只传摩诃禅寺吗?那神韵剑派的沈断桓呢?”
“池小子,神韵剑派比起佛门三大圣地之一的摩诃禅寺名头可差了许多,超世绝俗的摩诃禅寺有高僧突然下山除妖理所当然的赚去了世间修行者的目光,更何况十年前摩诃禅寺与巫月神殿惊世一战,那一战佛门四具法身齐耀巫地,好事者更会捧玉宣传,神韵剑派那小子就更容易被世人遗忘。要老夫说,神韵剑派恐怕巴不得世人不提及此事牵扯呢!”
“是因为画妖吗?”
横公笑着说道:“神韵剑派终究是自诩正道的宗门,画妖之事因金素真人而起,他们在画妖上丢了脸面自然愧见天下人了。”
“画妖死有余辜,可当时还有一位妖!”
横公眼睛一眨说:“怎么,你觉得不应该放过水仙妖?”
“我相信妙谛和尚,不过我在想,世人会怎么觉得?当水仙回到水榭后,能再次获得人们的接纳吗?”
横公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意识到这是个了不起的问题,和东海的问题一样了不起。仙和妖能共存吗?人和妖能共存吗?如果只涉及到他个人,那他可以轻易的回答,可要涉及到如此庞大且复杂的两个群体,他顿时舌不见外,唯有哑口而已。
缄默片刻过后,横公尝试着说:“要不我们今晚去那里住宿一晚?你也去体验体验类似的情境感觉,将来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可以去?”池修明闻言也是一愣。
“为何不能?”
“我之前下山看到南歌师叔在里面,我和小师叔正要进去找师叔,被佳佳给拦住了。”
“没事,有老夫看着呢,害不了你什么,你就权当是增广见闻了。”
“那行,我去”
横公抄起造船多出的两截木块,拿着木块轻敲几下小舟,水下的银月龙蛟随即变幻大小破水钻入横公袖中,然后横公以木块作桨,载着池修明缓缓朝画舫划去。画舫横立卫士,兼有夜巡,人人皆身材魁梧,衣衫短打,目如鹞鹰一般。眼见衣饰不修的老叟操着一艘粗劣简陋的小舟划来,最先瞧见的那名卫士扬声斥道:“莫近!莫近!”
横公也不答话,待小舟离画舫近了才扬手挥出金黄,金黄恰好抛入闻讯出窗的一位老娘子手中,老娘子一掂分量再一见光泽大喜,她连忙呵斥卫士,并将二人请入画舫。上画舫后横公又取出一块金子,交待系好小舟,再开两间最好的房间。老娘子收了黄金连连称好,只是推说最好的房间已有客宿,横公倒是不甚在意,他此番是陪池修明来的,池修明向来寡欲,此刻却说:“要有窗临江的”
“有的有的”老娘子看着池修明就像看着整块金元宝,一旁的老仆衣饰不修,可是这位小公子明眸皓齿,身上布帛如云,不见贵气而雅逸袭人,更何况财已外露,这一定是位高门大户的公子。虽然老仆带着稚童来此处她亦是觉得不伦不类,不过有金子便无妨,她见多了奇怪的客人。她正要再次开口,就听见耳旁劲音说道:“莫要搅扰,前面带路”
“是、是”老娘子收拾起喜悦的情绪,面庞微动示意探出头来的胭红粉腮,后者一会意,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画舫上珠庭排阁幽深秀丽,看似非同凡响却是凡人手笔,未见有仙家手段。老娘子在前面走的极慢,更显得画舫幽深,巧色动人,一路上花迷珠翠,香飘罗绮,玉管春风,漫声流美。更有翠笛声声起,听翠笛声中,几多情调。只可惜横公乃荒莽之士,粗鄙音律;池修明则情智未开,不通款意。
老娘子带着两人来到相邻的两间房间,推阁敞开笑着说道:“两位客人觉得房间如何?可要再换?”
池修明一见窗外大江,当即蹦跳着进去说道:“挺好,我就这间了”
“公子喜欢就好”老娘子又去看横公,横公在她不知觉间已进入了房中,就在她要说话的当口把阁门关上,她知趣缓步离开,只轻轻留下一句:“两位客人有事吩咐,我们即刻就来伺候。”
实则不需吩咐,未过多久,花气半侵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