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沦陷之后,傀儡政府划了一块地作为天空帝国的租界,剩余区域重新规整,划分成九个行政区,顺应时势的富人们聚居在核心的第一区。
明日香的家在第七区,属于城乡结合部,治安不太好。
只见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刚下过雨,路面湿漉漉,弹坑盛着积水。
一堵显眼的围墙,上面用红漆写着“燃烧吧,大和魂”,又被黑漆画了一个大大的交叉。围墙上吊着几具叛军尸体,无人敢殓葬,几只流浪狗饿急了,跳着撕咬腐肉,也不怕人。
一个巨大的魔方屏幕缓缓在半空漂移,大喇叭轮番播放着“天地一家亲提携”、“打造喵星共荣区”之类的语录。
几个脏兮兮的小孩躲在断墙背后,向魔方扔石头,忽然看见有一辆反八卦的帝国军车悬浮着驶过来,发一声喊就散了。
我从车厢钻出来,抬头只见魔方的大屏幕上正好是那天我与东京大学良民代表的合影,不由得苦笑,戴上帽子,竖起衣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信步向前走去。
明日香的家,是传统的一户建,科技发展到今天,大和国还是有好多老百姓住着这种小木屋,巧妙精致,抗震耐久。围墙崩塌了一截,是炮弹误炸的。
小庭院种着桂花树,枝叶修剪成圆形。出乎我意料的是篱笆的爬藤玫瑰,爬藤玫瑰是很需要费心思的花儿,单看这枝玫瑰,起码有十年的功夫打理。
我按响门铃,明日香在里间叫道:“抱歉请稍候,野夫快去开门!”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门敞开,我和来者打个照面,同时脱口而出:
“是你!”
原来,开门的正是东京大学与我激烈辩论的那个少年。
明日香又在里间叫道:“野夫,李先生是十分重要的客人呢,还不把李先生请进来。”
野夫侧头看着我,忽然冷笑一声,转身就跑。
“没礼貌的家伙,真是伤脑筋呢。”
明日香哎呀一声,慌忙前来迎接,连连道歉,说阿弟不懂事。
我在玄关前脱去大衣和鞋帽,走上式台,在榻榻米前落座,那是用稻草编制的禅修蒲垫。阳光斜斜洒了一地,地面干净,提早打扫过卫生。空间不大,橱柜塞满东西,关上门便不显得乱。
“地方狭窄,李先生见笑了。”
明日香给我泡一杯大麦茶,客套几句,又恼气冲冲地去房间责问阿弟。
我在客厅随意走动,只见正中间的案台上摆着一幅成年男人的遗像,军官装扮,浓眉大眼,神色刚毅,帽檐两侧的猫耳朵竖得笔直。
想必他便是明日香的阿父了。
我在遗像面前驻足良久,明日香遗传他的风骨,野夫反倒像阿母多一些。相框感应到有人,自动激活。
阿父敬一个大和军礼,说道:
“亲爱的知惠子、明日香和野夫,擅自作出这样的决定,实在非常抱歉。东京已经沦陷,自卫军伤亡惨重,大约这次我是不能活着回来了。”
“我是一名丈夫,一名父亲,也是一名军人。此刻祖国在召唤我,只因大和民族已到生死存亡关头,如果我不去参加战斗,那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
“黑暗终将过去,光明终将到来,在此之前,请勇敢地面对生活。”
“燃烧吧,大和魂!”
勇敢赴死的军人,虽然是敌对的一方,仍然令我肃然起敬,缓缓举起右手行了一个天空帝国的军礼。
背后,有个温婉的嗓音说道:“谢谢您。”
我转过身,是个珠圆玉润的女人,个子不高,头发扎起,穿着厨房围裙。生活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她独自扛起来,娇柔之中带着几分硬朗。
她便是明日香的阿母,知惠子。
我道:“虽然我们身处不同阵营,但是军人没有错,错的是战争。”
她沉默半晌,猫耳朵一抖一抖,忽然向我九十度鞠躬:“明日香真的是承蒙您的关照啊。”
“她的表现一级棒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希望没有给先生你带来困扰呢。”
我愧不敢受,从口袋掏出一叠粮票递给她,粮票可以兑换猫粮,我一个人吃得少,慢慢地就攒了这么多。她先是婉拒,拗不过我,只得双手收下,高兴得眉毛都弯起来,这叠粮票够她们一家人三个月的口粮了。
她询问我的家庭工作婚姻状况,我如实回答。
末了,我强调道:“我是天空人。”
她沉默半晌,忽然起身道:“开饭了。”
接着她从厨房端出一碟碟菜,有她的拿手好菜——爆炒小鱼干,香醇浓郁,隔着老远,我已经闻到它的腥味,馋得口水直流。这道菜工序复杂,只有在重大日子,或者招待重要客人的时候,她才做的。
野夫也被明日香从房间里面拽出来。
我和她们一家三口人围着矮桌用膳,那小鱼干自然是极好吃的。
还有寿司,战后物资紧缺,寿司只有最简单的配料,手艺也一般,显然是新手出品,但足见用心。我意味深长地看向明日香,她脸蛋唰的红了。
气氛有点古怪,明日香主动给我夹菜,野夫鼓着眼珠子,知惠子只是淡淡地笑。
野夫终于忍不住,将碗筷重重搁下:“李先生,你国武入我国,就是不对!”
他原意是要说“侵略”的,但这是敏感字,大家都不敢说,于是创造了一个新词汇叫“武入”。
知惠子脸色微变:“野夫,不准说这个话题!”慌忙左右张望,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人正在监视着。
但是话匣子打开,便轻易关不上了。
我缓缓说道:“成败对错,一切历史自有定论。”
野夫冷笑:“听说贵国还在富士山做人体实验呢?”
明日香急忙道:“野夫给我闭嘴啊喂!”
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们的确在富士山矿场建了一个实验室,但主要是提炼矿物,从来没有进行过人体实验。”
不待三人松一口气,我忽然想起牛将军的安排,顿时心中一沉,又缓缓补充道:“是以前没有。”
“可恶!”
野夫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脸颊涨得通红,嘴巴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便在此时,大门砰的一声撞开,一小队荷枪实弹的清道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为首那个猫人卫兵,白手套,红臂章,又是一个听风者。
知惠子惶恐地张开双臂,将明日香和野夫护在身后。
听风者看也不看她一眼,敬礼道:“李博士,这个区域秘社活动猖獗,请你尽快离开。”
我脸色沉下来:“你们在监视我?”
“牛将军吩咐,要时刻注意保护李博士的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