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和秦琼这顿早饭吃的有些索然无味，任谁一直被当成土包子都不会太舒服的，而且最可恨的是他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这件事就极为郁闷了。
秦琼的饭量一向很大，但一碗羊汤进肚之后却什么都不想吃了，不是不好吃，而是吃不下。程咬金就无所谓了，你们说你们的，自己初来玉门关本身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再说，这些人说的话他挺爱听，被数落两句算个屁。兴致来了，连吃了胡八六个糜子馍馍才作罢。
那两个年轻人早就吃完跑了，剩下胡八靠在墙边欣赏程咬金吃饭，这个土包子虽然不大会说话，但吃饭这样子倒是很可爱。
“这位爷，我家的糜子馍馍八两一个，您吃了六个，乖乖的，待会您可千万别死命的喝水，若涨出了人命，老汉可担待不起……”
程咬金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头儿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咱这肠胃是铁打的，便是撑死了也与你无干。”
胡八笑道：“老汉只是可惜，您这会子就吃了这么多，待到晌午，恐怕就没有余量去吃大食堂了。”
程咬金饶有兴致地问道：“哦？听你的意思，这大食堂还是个好去处？”
胡八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您有所不知，别看咱们家这位县尊年纪小，但人家可是神仙下凡，您想啊，神仙在天上吃什么，不得是龙肝凤髓山珍海味？因此阿，县尊从小就是个会吃的，不但会吃，还会做，据大食堂的厨子们说，这天下间若提起易牙之能来，就必须让过咱们小县尊去，现在大食堂的看家菜，无一不是出自县尊之手，可称世间仙品，那些西域来的胡子商队一旦进关，货都不着急出手，就必须先到大食堂吃上一顿，否则这玉门关就算白来了。”
程咬金跟秦琼对视一眼道：“不瞒你说，我们兄弟也是长安酒楼的常客，难道这大食堂的菜，竟比长安还要好？”
胡八噗嗤一声乐了：“行了二位土爷，老汉光是一说，您二位也不明白，这大食堂顺着这条街走到底，再向右一转便看见了，我们小县尊说了，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必须亲口尝尝。慢走，不送！”
程咬金和秦琼无奈，只好起身走人了，临走时秦琼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就要了帐，结果胡八推辞道：“您两位初来，老汉我也算是半个东道，这顿羊汤就算是请您吃了，再说，老汉也不缺这几个大，您就收着吧，也不知道您是来卖货的还是来买货的，总之啊，您就开眼吧。”
程咬金一边走一边胡噜着肚子道：“二哥，您家的作坊可给过工钱？”
秦琼苦笑摇头道：“某自以为待下人就算极宽厚的，可如今看来，你我还是刻薄了。”
程咬金打了个饱嗝道：“这该死的归属感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玉钢一厂的标志非常明显，那就是一排排高高耸立、并且昼夜不停冒着黑烟的大烟囱。程咬金和秦琼抬头仰望着这些喷吐浓烟的巨兽，脑中幻想着自己被巨兽吞噬的可怕场景久久无语。
如果从高空向下看去，这座炼钢厂不过就是河西走上一块小小的斑驳而已，但若以渺小的人类的角度看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即便如程咬金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性子，此时站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工厂面前也是要狂吞口水的，这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了。长孙家在洛阳的钢铁作坊他见过，占地百亩不止，可是若将它扔进这座工厂里的话，那就真的成了一间小作坊了。
“二哥……”程咬金听着工厂里传出来的震耳轰隆声说道，“这就是鸦儿那小子的炼钢作坊？这他娘的跟个城池有什么区别！”
秦琼拍了拍钢筋混凝土浇筑出来的围墙苦笑道：“众安在信中提起过，可是没想到竟然如此雄伟，咱们的眼界终究还是太小了。”
程咬金撇嘴道：“光是个头大有个屁用，长孙家从前隋就开始干这行，我就不信那臭小子还能超过长孙去？”
秦琼正要说话，只听身后有人高声说道：“不知二位国公驾到，长孙冲有失远迎，还望二位叔叔见谅！”
秦琼回头观瞧，只见长孙冲正从一架马车上跳下来，然后小跑几步来到二人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秦琼笑道：“冲儿不必多礼，我们与你爹同殿为官，多少要互相照应些，临行时你爹还托我给你带些吃喝用度，唯恐你在此地苦寒不适。”
长孙冲也笑道：“有劳秦叔叔了，此行路远，长孙冲代家父多谢您了。”
程咬金将两人扒拉开道：“瞎他娘的客气什么，小子，我问你，难道你也在这里做工不成？”
长孙冲对程咬金没什么好感，这老东西不但粗鄙而且还不讲理，没少在朝堂上冲长孙无忌放屁，虽然武将说不过文官的时候就会放屁抗议这件事算是大唐特色，但程咬金经常是上朝之前特意吃些萝卜黄豆什么的，所以一旦跟文官们产生了冲突，那大殿里就没法站人了，用长孙无忌的话说，就是特么的辣眼睛。
不过程咬金的爵位在哪儿摆着，长孙冲心里再不愿意也得尊着敬着：“回程叔儿的话，小侄有幸得县尊信任，现在任玉钢一厂的厂长。”
程咬金闻听一愣：“厂长又是什么玩意儿？”
长孙冲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一厂之长，说白了就是这厂子现在是小侄我说了算。”
程咬金一巴掌就扇在长孙冲后脑勺上：“妈的，直接告诉我你说了算就完了，还特么厂长，我抽你个厂长……”
长孙冲手捂后脑勺怒目而视，挨几下打倒是无所谓，毕竟是长辈，又是个国公爷，关键是工厂大门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在少数，自己好歹是个大领导，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秦琼一扒拉程咬金的手道：“老四！犯什么混！人来人往的，人家孩子既然是厂长，那就是这里的头头，你说打就打的，人家还要脸面呢，胡闹！”
程咬金不敢忤逆秦琼，只好瞪了长孙冲一眼就不再言语了。
长孙冲朝秦琼感激地笑了笑道：“县尊有吩咐，让我带着二位叔叔参观一下玉钢一厂。”
秦琼点头道：“正有此意，冲儿带路就是。”
所有玉门关的人都知道玉钢一厂的重要性，因此当全副武装的门卫向三人索要通行证这件事就很合理了，长孙冲非常配合地掏出了一个不大的金属卡片，门卫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就看向程咬金和秦琼。
长孙冲对于这样严格的盘查非常习惯，因此就熟练地从袖口里抽出一支炭笔，然后在门岗屋里的小本上写下了程咬金和秦琼的名字，接着写明了来访原由和来访时间，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门卫这才将扣在步枪扳机里的手指撤了出来，然后微微侧身，示意三人可以进去了。
秦琼问道：“竟如此严格么？”
长孙冲笑道：“秦叔叔有所不知，这玉钢一厂日产精铁精钢等物数十万斤，乃是天下冶炼技术之巅峰，若不严防死守，就恐外族商人偷了去。”
程咬金嘿嘿一笑，玩味地说道：“你长孙家干的也是这个，就不防你了？”
长孙冲一边走一边苦笑道：“当初在炉城时已然可以日产精钢八万斤了，不过我等长安来人皆被安排进军中苦练，所以我以为那是小县尊故意防着我长孙家，但也可以理解，毕竟同行是冤家么，虽然我对高炉的产量很是震惊，也很想为长孙家所用，但终究是没机会，可没想到，进了玉门关之后，县尊立刻就命我为玉钢一厂厂长，其中的各项技术也没有丝毫隐瞒，因此我颇有些愧疚之意，只不过，愧疚归愧疚，这些技术即便都拿去也是没多大作用，玉钢一厂的生产方式和运营模式与我长孙家完全是两个概念，长孙家是不会因为技术革新而对现有产业做切割式调整的。”
秦琼点点头，他很清楚大家族产业的结构是多么错综复杂，想做大变动那是何其难也。
程咬金道：“你也开上这么一座炼钢厂不就完了？”
长孙冲古怪地看了看程咬金道：“程叔叔，其实我说技术开放没用处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现阶段的不可复制性，除非县尊跟我走一遭，从头到尾指导完成建厂才有可能……”
程咬金倒抽一口凉气道：“你是说，这么大一个炼钢作坊，没有那臭小子就建不起来？”
长孙冲叹息道：“中科书院的学问精深至极，我本以为自幼读书，学起来该不是什么难事，结果，哎，不怕二位叔叔笑话，单是初级数、理、化三门学科，便让我有发疯之感，即便废寝忘食也难懂其中一二，前一阵子陪县尊吃饭聊天时他曾说起过，若想单独建立这么一间炼钢厂，精通高级数理化便是大前提，少说也要在中科书院五年起步，现在书院内的学问尽皆出自县尊之手，全是我等闻所未闻之术，旁人我不知晓，反正我是服了，五体投地。”
程咬金和秦琼对视无言。
这时三人走到一处大空场，上面堆着几座矿石山，皆需抬头仰望。
“这是堆料场，”长孙冲指了指远处来往的运料车说道，“东南方向是祁连山脉，县尊说此处有铁矿山取之不尽，因此按县尊的地图毫不费力便寻到了几座巨型矿山，而且矿石离地表很近，开采成本并不高，这里堆的便是每日从矿山运来的铁矿石，以赤铁矿为主，有少量磁铁矿，县尊说现阶段无法完全处理磁铁矿，因此便没有运过来。”
程咬金指指运料车方向问道：“那两条长长的铁棍是什么？”
长孙冲道：“那是钢轨，因为每日里运矿料的总量极高，因此靠寻常办法是无法满足玉钢一厂每日需求的，所以县尊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运料车轮以钢骨支撑，恰好可以嵌进钢轨之内，这样一来，每车以挽马两匹便可轻松运送千斤矿石，还不会太过消耗马力。”
程咬金上前几步来到一辆刚刚停下的料车边上，然后手搭车帮轻轻一用力，这沉重的料车果然就动了，这样一车矿石放在平地上，程咬金是万难推动的。
程咬金面色凝重地道：“此物若用在战场上……”
长孙冲摆摆手道：“现阶段不行，这钢轨的用钢量很高，而且铺设起来极为复杂，并不是将钢锭融化成形放在地上那么简单，里面涉及很多学问，比如土地硬化和减震，抗压力抗拉力，以及防沉降防腐蚀等等。”
程咬金叹息一声道：“若将大唐南北驰道上铺设钢轨，不但能节省粮秣，还能大幅提高行军速度。”
长孙冲拱拱手道：“程叔叔不愧是将才，县尊也说过，将来嘉峪关的石油工厂建立之后，就会开始进行内燃机计划，据说此物一旦完成，便可一日之内从玉门到达长安，更可以一次拉运百万斤货物。”
说到这，长孙冲回想起刘玄吃饭时激动的话语。
“等铁轨铺满大唐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世界竟如此渺小，我们的军队可以在一日夜间行军千里，后勤也不需要靡费诸多人力，所有的消息可以在第一时间摆放在你的案头，当敌人还在准备刀枪的时候，我们的炮火就已经覆盖在他们的国土上……那将是何等的威武！”
程咬金和秦琼再次相视沉默不语，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无语了。
长孙冲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道：“这是县尊的原话，玉钢一厂就是在为这个目标努力前行着，我很期待第一个五年计划全部完成之后，玉门关会变成一个何等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
长孙冲是一个合格的向导，他带着两个眼睛不够用的土包子慢慢将玉钢一厂参观了一遍，极大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当然，程咬金何是等精明，当即就发现了长孙冲那鄙视的小眼神，然后一顿臭揍就自然而然降临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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