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在停车场和王磊对抗的一幕,慢慢地流传开。虽然叶莱没派上用场,但也算组织里的队员。一些曾经惧怕王磊的人,开始变得大胆。
“让我加入你们吧。”隔壁班的男生说。
“我记得,你一直都没加入我们,但受到王磊的威胁时,却报了我们的名号,使自己免受灾难……这样不好吧?你没为组织做过贡献,凭什么享受组织的保护?”刘静不屑地问。
“如果不报你们的名号,王磊就会抢走我的钱。我一天的生活费只有十块,连矿泉水都舍不得买。”
“哎,其实我也能理解。”
刘静点点头。
后来,又经过一些介绍,大家的组织越滚越大。远远看去,好像更结实了。在张喃的限制下,全盛时期的组织有九个人。但核心人数,还是原来的四个。
某天下课,叶莱上完厕所,在操场玩单杠。通过合适的运动,驱散周围的寒意。
“喂。”
有人拍了一下叶莱的肩膀。回头看去,原来是王磊。
王磊换掉皮夹克,反常地穿上校服。这件校服很干净,像刚拆封的新货。除此之外,还把金黄的头发染回黑色。
曾经的王磊,是一只狂躁的狮子;现在的王磊,是一条温顺的狗。虽然狗咬人很疼,也有感染狂犬病的风险,但对叶莱的威慑已不如从前。
“干嘛?”叶莱做着单杠,冷冷地问。
“找你有点事?”
王磊的目光退去尖锐,只剩下柔和。
“又问我要钱?”
叶莱读取记忆,得出了规律的答案。
“不是。”
“那还能有什么事?我跟你很熟?”
叶莱跳下单杠,抖抖脚,把苦涩的记忆发泄了出来。毕竟叶莱有免费的挡箭牌,不用的话很浪费。
“你的语气很嚣张嘛。”
王磊用力推了叶莱一下。
“呵,想打架的话,可不止我一个。”
叶莱拍开王磊的手。
“我知道,你们有一个狗屁组织。”
摆出组织的招牌,王磊就温顺了下来。组织这两个字,是神奇的咒语,谁都能轻松掌握。
“你被狗屁组织按在地上,打得哭爹喊娘,岂不是连狗屁都不如?你耳朵的伤还没好,这么快就忘了?”
叶莱摸了摸王磊的耳朵,又拍了拍他的后脑,一边摇头一边笑。下个瞬间,王磊的脸阴沉下来,并从口袋里取出短刀,揪住叶莱的衣领,架在脖子上。
“我不管你们有一个人,还是十个人。我想知道,是刀伤人疼,还是拳头伤人疼?”王磊面目狰狞地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叶莱嘴硬,王磊可能会恼羞成怒,让叶莱体验一下刀的痛觉。血肉之躯的叶莱,底气变弱了。
“刀疼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成立了一个组织,专门和我做对。以多欺少,挺厉害的。”
“不对,不是我成立的。”
那天下午,在停车场的行动,叶莱是四个人里唯一没动手的。这份无能的善意,被王磊吸收了。
“就算不是你成立的,你也是组织的一部分,根本脱不了关系。那天下午打乒乓球,是你和陈浩两个人,把我骗到停车场去的?那块巧克力,我根本没吃到。”
王磊跺着脚,显得很暴躁。
“我在组织里,根本没什么地位。骗你去停车场的计划,都是张喃强迫我做的。要是不这么做,张喃就会打我,我也是没办法。”叶莱着急地说。
叶莱低下头,露出后悔的表情。
“那天在停车场,一群人把我按在地上,现在耳朵还有点疼。你要是不骗我去停车场,我根本就不会被打。你说怎么办?”
王磊的眼神,既有愤怒的一面,又有温和的一面。不过再怎么判断,叶莱的身体都是肉做的。被刀捅了,会出现一个窟窿,然后是流淌下来的血。
“那天你也看到了,刘静压住你的手;陈浩压住你的脚,张喃压住你的肚子,还打了两个耳光。我早就跑了,什么都没做。”
叶莱摇摇头,把属于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推开。这种感觉像吃了泻药,急促地拉完之后,身体很轻松。
“正因为这样,我才来找你。你的罪孽不深,值得被改造。你老实说,那些针对我的鬼点子,是谁想出来的?比如昨天趁我睡觉时,把死蟑螂放进我的帽子里。”王磊把刀放回口袋,淡淡地说。
罪孽不深,值得被改造。听到这句话,叶莱很开心。重新做人的机会,一定要抓住,不能留给别人。
“张喃是组织的大脑,那些鬼点子都是张喃想出来的。不仅如此,每个星期五下午放学,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张喃他们会讨论一些机密。”
王磊没问到的东西,叶莱也说了出来。就算信息不真实,也要添油加醋,把矛盾转给张喃。之后,带着一副激动的表情,恨不得替王磊扒了张喃的皮。
“他们在咖啡厅讨论什么?”
王磊的脸靠向叶莱。出于恐惧,叶莱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我是一个打杂的小兵,在组织里没有存在感,很难知道机密信息。我建议你直接去问张喃。”
对组织来说,叶莱确实没有存在感,也不想有存在感。擒贼先贼王;万一出了岔子,作为无名小卒的叶莱,能随时离开。
“嗯,不知道就算了。——张喃的组织,我劝你尽快退出。跟那群回光返照的人混在一起,没什么好结果。”
王磊指着叶莱。
“这样不好吧?”叶莱不安地问。
“怎么不好?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继续对抗?”
王磊突然黑了脸,一把抓住叶莱的脖子,又把口袋里的刀拿出来。
“你突然提这种要求,我还没反应过来,能不能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
叶莱要稳住王磊,然后把今天的遭遇上报组织,集合队员打他一顿。如果还有下次,叶莱一定会狠狠地参与其中,不会再当软柿子。
“考虑个屁。既然你想对抗,那我就奉陪到底。”
王磊拉着叶莱,走到学校的食堂后面,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连风吹塑料袋的声音都很清晰。
下个瞬间,王磊一拳打在叶莱的鼻子上,有了酸痛的感觉。鼻血既向外流,也向里流;一旦咽下去,就会有咸咸的腥味。
摔碎一只碗很简单,只要几秒;想让摔碎的碗恢复原状,不仅成本高,效果也差。叶莱偏曲的鼻中隔,只能通过手术矫正。
叶莱捂着鼻子发懵时,王磊左手揪住他的头发,右手持刀来割。
“妈的,居然敢把死蟑螂放进我的帽子里,你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王磊愤怒地说。
王磊的笑容散去,一堆头发掉在地上。这些都是叶莱的头发,在没有理发欲的情况下,被潦草地割掉了。
“我听你的,我退出……”叶莱惊恐地说。
“你确定么?”
“我确定退出。”
王磊愣了一下。
“你以后,就当我的卧底吧。”王磊说。
下个瞬间,上课铃声响了。得到王磊的许可后,叶莱暂时恢复了自由。
叶莱走进学校的厕所,站在镜子前,只见自己的头发被割得一团糟。曾经在相同的地方,有相同的遭遇。
叶莱屏住呼吸,拧开水龙头。干净的水,冲走了脸上的血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叶莱摸着头发,装出一副冷静的表情,往学校外面跑去。——至少叶莱还活着,能作出选择。
“你的头发怎么了?”理发店的老板问。
“没什么,帮我理个平头。”
“好。”
电推剪的噪音在耳边徘徊。十分钟后,叶莱又站在镜子前,头发变得整齐和干净。但无论怎么改变,叶莱还是以前的叶莱。
“怎么剪了平头?”张喃问。
“我喜欢。”叶莱说。
“是不是受刺激了?”
“平头凉快。”
“现在可是冬天。”
星期五下午放学时,张喃招呼大家去咖啡厅。虽然会议的内容是王磊,但每一句交谈都不严肃。在和平的氛围里,王磊被归为手下败将。
“最近王磊老实了很多。整个校园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好了。”陈浩说。
“那都是我们的功劳。如果没有我们的斗争,学校早就被王磊搞乱了。”张喃骄傲地说。
“不过,有些人宁可被王磊抢了钱,也不愿意加入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呸,这些一根筋的人真是活该,毕竟他们以帮凶的身份养活了王磊。”张喃说。
张喃的话听起来很熟悉。曾经,叶莱也是张喃辱骂的人;现在,却成了并肩作战的朋友。
“王磊真的老实了?”叶莱问。
“当然老实了。那天在停车场,要不是被死死按住,王磊肯定会跪下。”
“万一,王磊用刀怎么办?我们的拳头都是肉,没刀硬吧?”叶莱问。
“王磊那把刀,除了吓人,没有别的作用。王磊有魄力的话,就捅一个人让我看看。要是捅了人,肯定会被抓进监狱,那时学校会更太平。”
听完几句简单的话,王磊的刀就退去锋利。在一些队员眼里,大家是无所不能的,复制曾经的成功令人向往。
赌徒的一颗骰子有六种选择,靠运气决定胜负。大家的人生,比骰子复杂很多。
突然,咖啡厅的门被推开。左顾右盼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呦,还真的在这里。”
王磊傲慢地走到大家面前。
“和你有关系?”张喃问。
“你们来咖啡厅吃东西,肯定要花钱吧?”
来咖啡厅吃东西,当然要花钱。毕竟大家不是黑社会,也不是店主的亲戚。不过一提到钱,叶莱就想起最初的王磊。开始,为了摆脱王磊,叶莱选择付钱;然后,为了摆脱王磊,叶莱选择加入组织;现在,为了摆脱王磊,叶莱选择叛变组织。叛变这两个字太难听了,应该叫起义。只要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
“人活着,开心就好。咖啡厅里最贵的食物,一份要卖六十多块。与其被你敲诈,不如学会自我享受。——你课桌下,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我往里面吐了一点点唾沫,你觉得味道怎么样?不知道你会不会感染幽门螺杆菌。”
张喃走到王磊面前,双手插兜。
“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打过你了,皮很痒吧?”
王磊捏了捏手指,目露凶光。
“说反了吧?你有一个人,我们有四个人。用两只手跟八只手打,没胜算的。”
张喃转身指着大家。
“我想问问,是我的刀硬,还是你们的拳头硬。”
王磊掏出刀,紧紧握在手上,补充道:“你们不是喜欢以多欺少么?你们打我一拳,我捅你们一刀,看谁先倒下去。”
王磊一边吐舌头,一边扭头。王磊的行为越古怪,越能让大家恐惧。张喃慢慢后退,靠到桌子上。没注意时,把杯装的咖啡打翻,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在叶莱的世界里,挡箭牌不能后退,必须粉身碎骨。张喃的身后,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张喃作为一块挡箭牌,看着大家绝望的眼神,有没有牺牲的冲动?
下个瞬间,王磊揪住叶莱的衣服,把刀顶在叶莱的胸口。王磊用后背挡住顾客的视线,把刀藏在衣袖,只露出短短的一截。
“你伤了人,不但要赔钱,还要坐牢。”陈浩说。
“坐牢太慢了,还是让法院判我死刑吧。不过临死之前,我一定要拉你们垫背。你们让我不舒服,我让你们更不舒服。”
“这跟我没关系吧?我无辜的。”叶莱着急地说。
“只要你退出组织,就跟你没关系了。跟这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有什么前途?”
“我错了,我要退出。”
叶莱的语言,起到一点带头作用。有人咳嗽了几声,叶莱的喉咙就开始发痒;有人喝了几口水,叶莱的嘴巴就开始发渴。只要能长得旺盛,当墙头草也行。
“真的么”王磊问。
“当然了。成立组织的人是张喃,构思鬼点子的人也是张喃。”
叶莱一边叹气,一边指着张喃,补充道:“你想害死我们啊?”
王磊松开手,叶莱咳嗽了几声,脖子终于被解放了。呼吸作为人的本能,这一刻居然如此美妙。
“你可以走了。”
“好。”
叶莱从椅子上拿起书包,鞠了一个躬,慌乱地跑出咖啡厅。
张喃所坐的小角落,不太引人注意。就算大声争吵,听起来也像朋友之间的聊天,太平常了。虽然周围坐着零星的顾客,但多管闲事等于引火烧身,甚至等于死亡。
“既然你们喜欢跟我作对,那就一起死吧。”
王磊拿着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慢慢划了一下。这种速度,给了大脑足够的反应时间。下个瞬间,原本完好的手腕出现了一条血痕。
说得好听点,叶莱跟王磊是同学;说得难听点,是避之不及的仇人。王磊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又怎么会爱惜叶莱的身体?
“跟我也没关系。你先把刀收起来,万一有人报警,岂不是很麻烦。——天色都这么晚了,你放我走吧,我以后不会再跟张喃来往。”刘静慌张地说。
“跟你也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叶莱说得没错,那些针对你的鬼点子,都是张喃想出来的。叶莱退出了,我也退出。”陈浩说。
孤独的感觉,像摔入一处封闭的废井。虽然周围都是人,但再怎么呼喊,也传不出声音。
组织的第一次行动并不成熟,但还是获得了成功。如果碰到全盛时期的组织,王磊会输得更惨。曾经的胜利,已经和现在无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有长和短的筵席。
“刘静,你是组织的宣传人员,怎么能说走就走?那天下午在停车场的行动,你也参与了,赖不掉的。”张喃说。
“都是你强迫我参与的,我早就后悔了。整天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刘静说。
大家是一群乌合之众,大难临头各自飞。所谓的组织,是用一根很脆的绳子,把大家捆起来。绳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张喃的性格很张扬,很注重面子。当张喃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王磊的欺负后,就想找回丢失的面子。张喃想让别人崇拜自己,拥护自己。一旦失去了权威,谁都来挑战一下,最先制定的秩序就会乱。
叶莱的性格很低调,不注重面子。叶莱相信能抓住的实物,不相信抓不住的幻物。面子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让叶莱免于挨揍。比起美味的食物和坚固的挡箭牌,面子不值一提。
这样看来,刘静和陈浩的思维是最好的。他们既有张喃的思维,也有叶莱的思维。虽然各方面都不太突出,但整体比较均衡。
“有胆量的话,你也朝自己的手上来一刀。这只是第一回合,我的要求不高,只要看到你的血就行。至于接下来的第二回合嘛,就从脖子开始吧。”
王磊指着自己的手腕,把刀放在桌上。
现在,球被踢到了张喃这边。成了光杆司令的张喃,连跟王磊对视的勇气都没了。半黄的叶子,从茂密的枝头飘到地面,像无助的流浪汉。
自从组织解散后,每个队员的关系,都被隔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就算在学校碰到,眼神也会马上移走。好像闭上眼睛就不会尴尬。
大家都露出了尾巴,再也没有秘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