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叶胜要来了。”
家里的客厅,王培很期待。
“想给女朋友买一条项链,但家人不同意,就去盗窃的那个叶胜?”叶莱反感地问。
“待会叶胜来了,你可不准这么说。虽然叶胜曾经犯了错,但都过去了。有一句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叶胜作为表哥,大了叶莱八岁。学生时期,叶胜找了个女朋友,以结婚为目标,对女方百依百顺。女方临近生日,逛街看中了一条项链,喜欢到执意要买。为了避免吵架,甚至是分手,叶胜只能答应。但叶胜作为学生,没有可观的收入。去问父母要钱,在有吃,有住,有穿的状态下,得到了否定的回复。
叶胜打开电视,发现新闻里播放了盗窃事件:一名犯人偷了黄金,案值达到了三百万,且没有被抓获。公安机关发表公告,希望广大群众积极地提供线索。提供有用的线索,奖励人民币一万;直接抓获犯人的,奖励人民币五万。
一句简短的新闻,暗藏了肥厚的价值。在叶胜眼里,只要盗窃成功,今天能给女方买条项链,明天买对戒指,后天买辆汽车。尝试,可能会成功;不尝试,肯定不会成功。
在金钱的诱惑下,等待是煎熬的。叶胜晚上失眠,白天昏昏沉沉,打乱了全天的节奏。为了治好心病,叶胜不再等待,而是马上行动。
叶胜的行动,事先没有经过踩点,执行起来很仓促。叶胜不知道街上的人流量,不知道周围的监控位置,更不知道屋主的身份信息和出行情况。
晚上十点多,屋主家的灯黑了。叶胜潜伏在路边,准备开始行动;行动的第一步是翻墙。缺乏熟练度的叶胜,用蹩脚的动作,连续失误了三次。最后,在欲望的坚持下跨越了起点。
推开玻璃门后,由于不熟悉房间的结构,像进入了迷宫。那么多抽屉,那么多柜子,无法锁定目标。翻东西时,叶胜除了轻拿轻放,还要通过手机照明。刚开始,屋主躺在床上,听到不明显的声响,以为是老鼠在作祟,没放在心上。下个瞬间,又看到黑暗的客厅亮出一丝微光。就举起卧室的椅子,静步往客厅走去。
叶胜把屋主的背包挂在脖子上,手里捧着笔记本电脑,叠着两条香烟。
“抓小偷……”
屋主一边喊,一边举起椅子砸叶胜。椅子作为钝器,要是头部受到攻击,死了也正常。听到尖锐的求救声,叶胜拔腿就跑,一次就翻墙成功。反常的情况,引起路人的注意。遭到堵截的叶胜,为了摆脱追捕,选择反抗。
下个瞬间,惊慌的叶胜举起拳头,向赶来的屋主挥去,造成了屋主四颗牙齿被打掉。——好像打别人的嘴巴,就能让别人闭嘴。事实证明,当屋主的牙齿被打掉后,确实用手捂着嘴巴,再也不发声了。
事后,叶胜错过女方的生日,情绪很低落。因此,认罪态度很差。虽然叶胜的父母积极赔偿,但还是受到了处罚。等到刑满释放,女方已经跟别人走了。
“不劳而获的想法,早就在小偷的大脑生根发芽。我不敢说有前科的人一定会继续犯罪,就像我不敢说闯红灯的人一定会发生车祸,但概率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因此,跟没有前科的人来往,以及在路上等绿灯,才是多数人的想法。”叶莱问。
不劳而获的感觉,也让叶莱上瘾。叶莱没付出可观的劳动,就得到了王培的补习费和组织的庇护。
“你抱着偏见生活,连别人的优点都会忽视。叶胜现在学乖了,最近还托我帮忙找工作。”
“叶胜晚上过来,是为了找工作?”
“对,准备去小林的酒店,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整天闲着,又怕闲出什么事。”
小林是王培的大学同学,性格外向。毕业后,接手了家里的酒店,规模越做越大。
“妈,你最好离叶胜远点。万一叶胜贼瘾发作,去偷酒店的东西,岂不是坑了小林阿姨?到头来,作为介绍人的你也要承担责任。”叶莱说。
“就算是正常人,也难免鬼迷心窍。对表亲,应该宽容一点。”王培说。
作为教师的王培,喜欢全方位地感化罪犯。当大家被殴打,被抢劫,被死亡后,成了受害者;那一刻遗失了情绪,遗失了物质,也遗失了未来。
坏,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职业。慷他人之慨,总是很轻松。
“吱,吱吱,吱吱。”
幽暗的厨房,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
“中午才放的黏鼠板,效果这么显著?”叶维问。
这是叶莱家第一次逮到老鼠。咬坏脱鞋,咬断电线的成就,已经证明了老鼠的实力。
厨房的格层,成了老鼠的家。老鼠通过辛勤的劳动,源源不断地搬运垃圾,比如人类吃剩的鸡骨头和水果皮。老鼠在此安家,甚至在此繁殖,联动了厨房的卫生。
叶莱打开壁橱,看到一只肥大的老鼠侧躺着,皮毛被紧紧锁在粘鼠板上。虽然捕获的老鼠仅有一只,但跟之前的徒劳无功相比,已经是巨大的收获。
老鼠暴躁地躺在上面,用力挣扎时,粘鼠板依靠强大的吸力,好像会撕下一大块皮肉。
“吱吱,吱……”
老鼠的眼眶闪烁着一丝微光,也许是眼泪,也许是叶莱过于敏感。老鼠确实很可怜,但……跟叶莱有什么关系?
叶莱拿出一次性筷子,开始捅老鼠的眼睛。
“你要是瞎了,连路都看不见了,还会偷东西么?”
叶莱自言自语。
“别碰老鼠,很脏的。”
叶维抓着叶莱的手。
“我手里有筷子,一点也不脏。”
叶莱撇开叶维的手。
“把老鼠扔到楼下的垃圾桶去吧。尖锐的叫声,听起来很恶心。”王培说。
“嗯。”
叶莱拿着粘鼠板,又藏了一把剪刀,来到人烟稀少的花园,把粘鼠板放到地上。
叶莱手里拿着剪刀,慢慢剪掉老鼠的尾巴。微量的血,沾到了粘鼠板上。老鼠咧了咧牙齿,进行无能的示威。这条黑色的尾巴,像一根死掉的蚯蚓,又长又细。
然后,叶莱剪下老鼠的耳朵。薄薄的两片,像枯萎的小落叶;叶莱又剪下老鼠的四肢。这种操作,像菜场里的屠夫,鸡爪子、鸡翅膀被有序分离。
接着,叶莱剪开老鼠的腹部,把缠在一起的肠子挑出来。灰白色的肠子,作为老鼠的消化通道,结果了不少食物。现在,肠子会慢慢被风吹干,变成大地的痕迹。
最后,叶莱要剪下老鼠的头。老鼠的眼睛盯着叶莱,好像在说:“会永远记得叶莱,记得这份痛苦。”不过已经濒死的动物,谈什么永远?死了,就不存在了。叶莱用剪刀接近老鼠的脖子,用了最大的力,就身首分离了。
叶莱用剪刀挑了一些泥土,盖在老鼠的眼睛上。挡住视线后,叶莱把粘鼠板扔进垃圾桶,罪恶感被抹去。
回到家里,叶胜和姨妈坐在沙发上,一边磕瓜子,一边看电视。王培在一旁陪伴,叶维在卧室整理着装。
叶胜理着平头,脖子上挂着红围巾。虽然身材很小,却穿了一件大的运动服。叶胜一边剥花生,一边看电视。
“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姨妈笑着问。
“嗯。”叶莱淡淡地说,往卧室走去,并关上了卧室的门。
傲慢和偏见,降低了求知欲,节省了寻找答案的时间。在叶莱眼里,叶胜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挑出尖锐的刺;反过来也一样。
“马上就出发了,为什么要关门?”叶维问。
“哦,那就走吧。”
叶莱走出卧室,走到客厅,形式化地笑着,做足了表面工夫。毕竟讨厌归讨厌,不是深仇大恨。
下楼后,天空显露出黑色。大家站在原地,与其尬聊,不如互相沉默。两家人很久没见,陌生的氛围,会把聊天变成提问。
也许,姨妈会拿两个孩子来比较。叶莱跟一个小偷比,输了丢脸,赢了也不开心。
十二月份,进入阴冷的冬季。疲惫的太阳隐藏在云层里,散发出垂头丧气的光。叶莱不停地抖着,把手缩进袖子,让自己暖和起来。
叶胜的嘴角上扬,表情不可一世。叶胜把两只手插在胸前,和叶莱形成鲜明的对比。潦草的交锋,毫无规律可言。
不多时,大家打了两辆出租车,往小林的酒店驶去。
到了目的地,晕车的叶莱缓了过来。推开车门,喷泉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水做的烟花,永不疲惫地绽放着。
进入酒店内部,到处都是光彩夺目的陈列。垃圾桶不仅白,就算靠近了,也闻不到一丝臭味。看着远远延伸的灯光,叶莱有点自卑了。
“我们吃点什么?”王培问。
“家常菜就好。”姨妈说。
大家来到第二十桌,等长辈先坐。叶莱的左边是父母,对面是叶胜,右边空着。
崭新的菜单里,有很多五颜六色的图片。每道菜,不但看起来华丽,且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把整鸡切块,用红辣椒上色,放到锅里煮,然后铺点生菜,是百鸟归巢;把鱼肚切开,浑身裹满淀粉,然后塞点调料,放到油里炸,是金屋藏娇。
一只冷冻鸡的价格不超过十五块,但经过饭店的一道道加工,价格就涨到了一百五十块。为了物尽其用,叶莱喝了两杯免费的水,连上酒店的无线网络,并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好像不这样做,就吃亏了。
“你为什么要调空调的温度?”叶胜问。
“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冷了就调高温度,有什么奇怪的?”叶莱回到座位,放下遥控器,反感地说。
“但是我已经很热了。”
“你觉得热,少穿点衣服不就行了?”叶莱问。
“那你觉得冷,多穿点衣服不就行了?”
叶胜马上起身,拿着桌上的遥控器,调低了空调的温度。和刚进大厅相比,空调的温度又低了四度。对怕冷的叶莱来说,是雪上加霜。即便如此,叶莱还是接受了。要是叶莱争锋相对,又把温度调高,那就没完没了了。
点完菜后,有一段空闲的时间。泛黄的灯光,催眠了疲劳的意识。换成昨天,叶莱还在熟悉的家,吃着熟悉的菜。虽然廉价,但深入人心。
此时此刻,坐在宽敞的大厅,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回回,听着周围的人吵吵闹闹,好像进入了陌生的世界。
“那个给我找工作的人呢?”叶胜问。
“现在是晚高峰,你的小林阿姨很忙,我们得晚一点才能见她。但你放心,我把你的资料发给她看过,连小学的奖状也没落下,她在电话里跟我承诺过,虽然你跟别人干同样的活,但工资会略高一点;别人是三千块一个月,你是三千二。待会吃完饭,我们到处走走,散散心,稍微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王培的关心,让叶莱很不舒服。这份小林的人情,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给叶莱?除此之外,发给小林的资料,是否包括叶胜进监狱?
“哦,看来小林阿姨比国家元首还忙。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先从传菜员做起。”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工作。原来跟这些人一样,动不动就点头弯腰,给人端菜送饭。”
叶胜翘着二郎腿,看着远处的员工。
小到公司的经理,大到国家的元首,叶胜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应该做。在家里,不用创造价值,父母也会供吃供喝;到了社会,创造不出价值,就等着饿死。
“做得好,能升到领班,甚至主管。那时不但工作轻松,连工资也会涨。”王培说。
“我周围有这么多同事,这么多对手,竞争太激烈了。我一个新来的,等我升到领班,黄花菜都凉了。”
叶胜拿着筷子,敲着桌上的碗。坐在对面的姨妈,通过使眼色,拉袖子的办法,依旧阻止不了叶胜的表达。
在忙碌的酒店当传菜员,不知道要挨几次骂,上几次楼梯,露几次笑脸。累死累活,一个月才赚三千块。
听了叶胜的话,叶莱很失落。毕竟自己连三千块,甚至三百块都赚不到。也许在以后的人生里,叶莱的工作比传菜员还辛苦,工资比传菜员还低。光是想想,叶莱就绝望了。
“三千块一个月,比监狱好多了,要么你再去监狱蹲着?”叶莱问。
“说什么呢?”
王培用力地拍了叶莱一下,希望他能收敛一点。毕竟吃饭和找工作的目的,一样都没完成。
“你走到我这一步,也会毫无保留地偷,可能偷得比我还严重。——奇怪了,你哪来的底气说我?你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一件坏事?”
叶胜用筷子指着叶莱。
“你说,我会走到哪一步?”叶莱问。
“喜欢一样东西,就是得不到。那种无休无止的精神斗争,你能体会么?”叶胜问。
“我喜欢银行的钱和珠宝店的黄金,但我没有犯罪,没有进过监狱,更没有在公安机关留下案底。”
被抓后,叶胜痛恨自己被抓住。叶胜会说童年有阴影,说父母管教缺失,说政府没有关怀,说社会弥漫出黑暗。用无数个理由,进行潸然泪下的辩护。
叶胜捏紧拳头,想打叶莱一顿。但碍于长辈的面子,不敢动手。由于和叶莱坐在对面,就算叶胜想动手,叶莱也能绕着桌子跑圈圈,以逃避攻击。
叶胜的负面标签,不是叶莱贴的。想撕掉负面标签,得看别人的心情。
“连亲戚也看不上我,更别说不认识的人。难怪坐牢后,我一直都没朋友,只能成天待在家里,什么兴趣都提不起来。”叶胜摇摇头,沮丧地说。
“别胡思乱想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怎么会看不上你?”姨妈拉着叶胜的手,温柔地说。
“少假惺惺的。当时我想给女朋友买条项链,问你要钱你不给,所以我只能去偷。我会被抓进监狱,都是因为你的吝啬。你知道么,我就喜欢那个女的,但她现在走了,把我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怎么办?”叶胜撇开姨妈的手,激动地说。
“出了这种事,家里都很着急。你抢了别人的东西,还打伤了别人,正好撞在创建文明城市的枪口上,性质很恶劣。为了得到当事人的谅解,家里卖了房子,赔了不少钱呢。”
如果叶胜拒绝给女方买项链,最坏的结果是分手。通过一番来回的折腾,叶胜什么都没留下,还赔了很多东西。
指责失败者,是人之常情。落魄的失败者,露出空心的漏洞,有了完善的必要。
“马后炮有什么用?你卖房子赔的那些钱,都够我买十条项链了。”
“谁能想到,你会为了一个女的去抢劫,简直是精虫上脑。你提出买项链时,家里的经济很紧张,我也是没办法。”
“一边说经济紧张,一边又主动赔偿,简直是前后矛盾。——在这个破酒店工作,工资那么低,有什么意思?死猪不怕开水烫。反之都有案底了,我还不如继续去偷,运气好,一笔就有上万的收入。”
“你可别这么想。你要是再进了监狱,妈妈可怎么活啊。”
大厅里,叶胜咬牙切齿,和姨妈抱头痛哭。父母没插上话;父母能做的,只是给予安慰。无论谁对谁错,谁哭得凶,作为中立的调解人,不能偏向任何一方。
围观的顾客,坐在各自的位置,进行添油加醋的解读。叶莱这一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大厅的焦点。叶莱拿出手机,僵硬地低着头,漠不关心地隔离了自己。
半小时后,一盘盘食物被端上来。肥硕的饺子,被热油炸得焦烂;弯曲的虾肉,包裹漆黑的虾肠;单薄的肉片,锁住极高的盐分。沮丧的情绪,传染了眼前的食物。
几天后,叶胜在小林的酒店当起了传菜员。叶胜看不起这份工作,却要接受这份工作。带着情绪,会影响叶胜的发挥,影响他的去留。因此,叶胜要跟叶莱一样学会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