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晚的佛堂
一时间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像是过了许久，久到我忍不住微微抬头，却发现他已经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侧，正默默凝视着我。
“是因为我长的像她吗？”我轻声道。
“……是……也不是……”他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一桩心事般。
“不要随便把别人当做替代品，这样对谁都不公平。”我虽然不太懂这男女感情的事，但最起码的道理还知道。
“……”
我轻叹口气，转身出了门，留他一人在身后沉默。
——
夜已经很深了，我却了无睡意。这程府是肯定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但一思及念卿……这么乖巧可爱、惹人怜爱的念卿，若是知道我马上离开，怕是会难过失望，毕竟我在她心里也算是独一份的寄托和思念，但程恪那里……不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注），明日一定要找个理由辞行才是！
下定了决心，我翻个身，准备闭上眼睛，正在这当头，一股寒风“呼地”卷了进来，在我的脸上打了一个旋儿……
猛地一个激灵，我从床上弹起身，顺手拿起搁在衣架上的外裳往身上一裹，便自半开的窗扉一掠而出。
这股寒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着我来，明显极不寻常！
——
夜幕下的程府一片沉寂的黑。
白日里开得绚烂的奇花异草，青翠茂密的高大树木，皆在暗淡的月光下投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仿佛一个个奇形异状的怪兽悄然藏匿在这沉沉的夜色中。
夜晚浓郁的花香稍稍淡了些，闻起来不再那么冲鼻，可奇怪的是，阵阵幽香中却好似夹杂了另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隐隐约约、时有时无的，显得极其怪异。
我用力抽了抽鼻子，想再细细辨别一番……一股寒风“嗖地”从脸颊边刮过，如刀刃一般，倏地削断了鬓边几根发丝……
已经不是前几日的试探了，明晃晃的挑衅！
我闭目凝神，神识已在转瞬间把周围探查了个遍，找准一个方位，便追了过去。
一种极其微弱的异样气息，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我将神识放开到最大，却依然只能模模糊糊辨出个大致方位，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绝对是个前所未有的劲敌，不容小觑！
——
我猛地停下脚步……这里好像是一间佛堂，先前那股诡异的气息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深更半夜擅闯别人的地界自然是不妥，但是一想到我此行的目的……
对不起了……明知这里有异，也许极有可能与剖心命案有关，我实在是无法视之不理。
轻轻推开佛堂大门，“吱嘎”一声微响，却在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低沉的喝问声从里间传来。
是程恪！
这么晚了，他还在佛堂干什么？
我一惊……程恪已快速走了出来，一见是我，明显怔住了，“你……”
“小心！”没来得及解释，只见一侧的八宝格子架不知怎么地，突然整体倾倒，上面放置的几个大古董花瓶“咣当”一下，朝我俩狠狠地砸了过来……
身体诚实地比大脑要快上一步，我手脚并用，一把将程恪扯到身后的同时，脚尖连勾带挑，把那些沉重的花瓶一一挑开……饶是我动作再轻巧，花瓶也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珍贵的古董转眼间变成了一堆垃圾……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程恪怔怔地看我，对那堆碎片连扫都没扫一眼，“你……谢谢你救了我……”
也是！那么沉重的花瓶要是砸在头上，哪还有命在！说是凶器也不为过！
“爷……”一串嘈杂的人声自门外传来，府中总管已带着一批护院家丁抢了进来，“爷……您无事吧？”
“……无事！都退下吧！”程恪转过头，淡淡开口。
“是……爷！”总管并未多问，带着众人便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有意无意瞥了我一眼。
“抱歉……我也先告辞了……”转身欲走，却听程恪轻声道：“能陪我待一会儿吗？就一小会儿……”
他的嗓音不再是以往的低沉悦耳，带着一丝压抑颓废，甚至带着一点微微的颤抖……
“你这是怎么了？”我有些惊讶，转念一想，“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在佛堂待着做甚？”
“为苏卿上柱香……”
原来如此。
不过一可怜的痴情人罢了。
“唉……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想开点，想想念卿……”我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安慰他。
“不！她没死……”他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蹦了起来，低吼出声。
“啊？没死？”那你在这里做甚？当然，这句话我没问出口。
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霎时满身凌厉的气势一收，如同泄了气的球一般瘫坐在一旁。
“灵心……我与苏卿自幼一同长大，我俩之间的情分自是不一般……”
青梅竹马的情分当然不一般。
“我们两家本是世交，我第一眼见到苏卿时，她才刚出生……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粉粉嫩嫩、柔柔弱弱的，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苏卿从小就喜欢跟在我的身后，‘哥哥哥哥’的唤我……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圆圆脑袋上两个可爱的小髻，一晃一晃的样子……”
也许是他的神情太过凄哀，我一时不忍离去，竟听着他慢慢回忆下去。
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春申君列传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