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门外劳劳湖,水波潋滟,柳树成荫。
树荫掩映着湖边的依依亭。
楚亭君拂开柳枝一路前行。
前方传来悠扬的琴声,仔细一听,正是名曲《春江凭栏》,不由加快脚步。
越走越近,听到有女声和着琴韵低吟:“青草离离兮渐行渐远,我有心事兮辜负春光。借酒相送兮往事不记,一杯还酹兮驱走寒霜。……”
好词!楚亭君心里大赞。
转过花树,依依亭出现眼前。
一个青衣女子,正背对着来路边弹边唱,指法不算熟练,但低吟的歌喉很是熨帖。
楚亭君轻步上前。
那女子却有预感似的,停止弹唱,转过身来。
正是漓豆。
只见她着粉白湘绸襦裙,青纱外裳;头上青色丝带绾起小髻,插一支绿叶衬珠花金钗,鬓边缀一朵现采的小黄花。
这素雅打扮衬着吹弹可破的小脸,叫人疼爱得不行。
刚才一起前来时,她还是日常的中性打扮,这转眼就如烟如画,让人如痴如梦。
见楚亭君看得发呆,漓豆嫣然一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楚亭君仍然定定看着她。
漓豆不自然地摸摸鬓边的小花,说:“这两年抽空学了几天弹琴,这不等你无聊,见这里有琴,就随便弹几下。”
劳劳湖边这些亭子都是出租的,主人会提供一些聚会欢宴必须的用具,茶杯酒具,以及书籍琴棋等。
依依亭就常年备有瑶琴。
楚亭君眼眸脉脉像深井,似乎要将眼前这如烟女子整个儿装进去。
漓豆见他一直不搭话,觉得奇怪,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得了失心疯了?”
楚亭君这才回过神,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缓缓念出一首诗:“落叶萧萧满寒溪,无意岭云各东西。满川烟草空念远,归途处处尽萋迷。”
这是江采篱写的和诗《寒溪》。
漓豆先是一愣,继而释然,也念出一首:“岭云排闼送清溪,汉江东流浔水西。追逐横山时近远,欲语真意此中迷。”。
这是楚亭君的原诗《江夏秋晨》。
果然是你!楚亭君喉头一热,眼里泛起泪光,又吟出两句:“清阶如水一轮月,梧桐三更人独行。”
这是前年他与陆昭文夜探梳柳院时,从焚稿盆里扒拉到的残句。
漓豆鼻子一酸,泪中带笑将残诗后两句续了出来:“愁云遮月银河显,相思化作满天星。”
楚亭君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又吟了一首:“三声更漏响,寂寞相思长。与君离别意,何时到潇湘?”
这首诗没见过,更不是我写的,漓豆看向楚亭君的眸子带上疑问。
“小笨!这是这一世我写的诗。”楚亭君开始表白,“前年,我与你在江夏分别之后,先到京城救出大表哥,然后到鄂州协助他建立基业。一天晚上,我在书房打盹,梦里口占了这首诗。小豆子,那时的我太想你了!”
楚亭君说着,将眼前的小人儿拉入怀抱,紧紧箍住,生怕她飞走。
漓豆很乖巧地窝在他的怀中,好一会才说:“你箍痛我了!”
“对不起!”楚亭君这才醒觉,放开她,连声道歉,却又牵起她右手,到排椅上坐下。
漓豆两腮红到发烫,抬头斜视着他。
这个人,无论她外表如何,身份如何,都一如既往,深情不改。
心有灵犀,楚亭君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更早呢,早到江上钓鱼的那个清晨。不,早到乌木土地庙问命之后,我到庙后厢房偷窥,而你,正用淘米水洗脸,还到檐下逗鹩哥......”
米水洗过,平日灰暗的小脸俊俏迷人。
而她逗鹩哥的神态更迷人。
听到此,漓豆含笑的眸子增添几分狡黠。
“不,”楚亭君继续表白,“还要更早,早到乌木花鸟市场,你买下鹩哥之后,提着笼子,带着一串笑声,从我面前跑过......”
漓豆轻轻摇头,却笑容未减。
“我就在街边站着,看你们买鹩哥。”楚亭君语调带了点委屈,“你当然没有印象,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看到街边的我。”
“哼,幸好没看见你,否则定是一场群殴。”漓豆小脸侧向一边,嘴巴嘟了起来。
那时的她,对楚亭君只有前世积攒的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对不起!”楚亭君道歉,忽然想起,“不,还应该更早,我和陆昭文到土地庙旁观韩大师算命,出来后上马车时,似乎有什么擦身而过,我当时想了一路‘究竟什么闪过去了’,现在想来,那一定是你,因为当晚我就做梦,梦到你读和诗。”
“嘻嘻!”漓豆轻掩红唇,嬉笑着说,“是的,你被一群吱喳女围观,而我,站在街边恶狠狠地诅咒‘倒了八辈子霉,希望以后永远不要碰上!’......”
“你!”楚亭君五指张开,变成钳子,要去钳那毒舌的小嘴。
却又说:“不,还有更早......”
漓豆瞪他:“没完没了,究竟早到什么时候?”
“早到第一个梦里......你的眼睛真美......”
此刻,她的眸子落在他的眼眸里,与梦中所见一样如笼薄烟,晶莹纯净,没有梦里那双的凄然,却平添了机灵狡黠。
只愿一生陷在这眸子编织的深潭里,不再醒来。
倾身向前,楚亭君在心上人耳边低声说:“早,早到自始至终,无穷无尽。上一世误解你,对你不住,但我已用无偶无后、孤独终老弥补。这一世,无论如何不再分开。而你,判我命有恶妻、生十子,你亦要对此负责!”
“说些什么呀!”漓豆何曾经受过这近距离的狎昵,连忙将他往外推。
“事到如今,你还恨我,要推开我么?”楚亭君顺势在她的耳垂上啄了一下,“明明知道答案,还要请空心大师考验我。”
漓豆伸手在耳边挡了一下:“你这样,都不能好好说话了,你坐远些!”
知道她一时不能适应言情,楚亭君抑制自己,回身坐定:“那你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
“跟我回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