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楼的走廊,服务台进入视野。每当顾客上下楼时,服务台的员工都会鞠躬,把礼节做到位。条件反射后,哪怕碰到落单的小孩,也有相同的反应。
叶莱进入三零一号包间。
“这个调料放在哪里?”
叶莱左手托着传菜盘,右手指着里面的调料,僵硬地站着。
“两份,放在这里。——听经理说,暑假会来十几个学生。一旦人数变多,上菜就效率了。”服务员笑着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包间左侧是一个微型厨房,摆着碗碟、毛巾、玻璃杯等日常用品;包间右侧,圆形的木桌盖了一层布,上面摆放着整齐的碗筷。转盘中间躺着一大束花,在灯光的作用下,有温馨的感觉。
回到传菜部后,厨房传出诱人的香味。对酒店的食物来说,多数顾客会优先考虑味觉,忽略营养。因此,一样东西是否好吃,和调料有很大的关系。
下个瞬间,厨师从厨房走出,把热气腾腾的菜肴放到桌台,配着传菜小票。现在,叶莱已经填饱了肚子。再香的东西,也没有吃的欲望。
“一零五,豆角炒茄子。”
“一零五,煎饺。”
“一零六,红烧带鱼。”
“三零三,烤羊排。”员工拿起桌台上的单子,大声念出来。
当厨师把一样样菜肴放上来后,周围的节奏变快了。练习跆拳道时,那种疲惫的感觉又弥漫在全身。
“红烧带鱼。”
叶莱走上楼梯,掀开包间的门帘,把食物放在桌台。
三楼的路程很远,很倒霉。手慢的叶莱,没抢到一楼的传菜小票。
“你不用锅盖,菜凉了怎么办?”
当叶莱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严厉的声音提醒了叶莱。回头看去,服务员用手指着桌台的菜。
“什么锅盖?”叶莱问。
反正锅盖也不是用来吃的。加了锅盖,岂不是加了菜的重量?万一叶莱没站稳,从楼梯摔下去呢?叶莱想。
“上菜时要用锅盖,你们的领班没提醒么?”
“现在这么忙,我可能忘记盖了。——没盖就没盖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叶莱潦草地问。
“你别觉得无所谓。要是菜肴变凉,或掉进了头发,顾客会不开心的。”
服务员突然凑上前,伸手摸了摸叶莱的头发,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补充道:“你怎么连帽子都不戴?你的头发几天没洗了?上面都是头屑,脏死了。你来的路上,可能有头屑或头发掉进了菜里。”
由于帽子套得太紧,太热,叶莱就把它揉起来,放到口袋里。
“别乱泼脏水。你一直都在包间里,怎么知道掉进了头屑或头发?——就算掉进了一点又怎么样?反正吃不出味道,也吃不死人。”叶莱看了看桌台的菜,不耐烦地说。
“太过分了。如果你是顾客,会吃这么脏的菜么?”服务员愤怒地问。
如果叶莱是顾客,肯定不会吃这样的菜,甚至还会找食药局或工商局投诉,获得一份赔偿。听了服务员的话,叶莱觉得自己很脏,很尴尬。
“你这叫没事找事。菜都传好了,爱吃不吃。”
叶莱转身离开。
“以后要盖好锅盖,听到没有?”
服务员揪住叶莱的衣领,轻轻地甩了一下。
叶莱带着杀意回头,狠狠地瞪了服务员一眼。作为素不相识的同事,服务员松开手,露出恐惧的表情。
服务员喋喋不休,一副很强势的样子。也许在社会上,她跟王磊没什么区别。因此,叶莱要杀掉眼前的癌细胞,降低社会的负担。
该怎么杀呢?如果叶莱用手掐死服务员,一旦服务员挣扎,在狭小的空间里,很容易打碎厨房的餐具,引来别人的注意。除此之外,服务员能高声呼救。如果叶莱用手捂住服务员的嘴巴,也许会被反咬一口。因此,叶莱没有绝对的把握制服。
把传菜盘放回原处后,叶莱走进厕所,关上大便池的门,安静地待着。也许王磊的灵魂正注视着叶莱。虽然死人做不了什么,但叶莱随时都会被死人击溃。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叶莱的脚早就麻了。大便池的门外,传来了叶胜的声音。
“你准备在里面过年?”叶胜问。
“马上就好。”
蹲下来,能看到大便池里的脚。通过鞋子和裤脚,大概也知道是谁。在里面发完呆后,叶莱假意冲了水,露出着急的表情,然后走出。
“你在里面干什么?”叶胜问。
“在里面大便。”
“大便要二十多分钟?你第一天上班就偷懒,太没干劲了。”
“没办法,我便秘啊。要不然谁会吃饱了撑的,跑到臭气熏天的厕所待着,多恶心?”叶莱说。
“你今天的工资全都扣光。”叶胜冷冷地说。
工资作为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拥有,就消失了。
“我上厕所没超过半小时。就算扣工资,也要按百分比扣,不能一刀切。”叶莱着急地说。
“我是你的上级,说话没份量么?你不想干,就趁早辞职。少了你一个懒货,酒店照样运转。”
叶胜履行了主管的职责,没有照顾叶莱。拿起传菜盘后,叶莱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
前方发生了一些争吵。走上前看,原来两位学生在拐弯时相撞,打翻了其中一位的菜肴。按照酒店的规定,要照价赔偿。
“你走路小心点。”
“我又没特异功能,拐弯时,谁知道你走过来了?”
“你说怎么办?”
滚烫的油焖茄子,连同破碎的餐盘,散落在冰冷的地面。蔓延后的油渍,污染了地面,是不值钱的废品。
“别着急。茄子只是素菜,赔不了几个钱。算我倒霉,一人赔一半吧。”
“谁和你一人一半?你撞了我,你要赔全额。”
“我是因为可怜你,才愿意出另一半。你这么说的话,我一分钱也不出。反正你传的菜,你负责。”
两个人争论了起来。
叶胜作为主管,巡查是工作之一。听到动静后,马上过来询问原因。
“换到菜场,一根茄子的价格不超过两块,有什么好争的?你是传菜心切,不小心打翻的;不像某些人,趁着客流的高峰期,躲在厕所偷懒。”叶胜温柔地说。
“主管,对不起,都怪我没长眼睛。”
“反正你不是故意打翻的,这钱就不用赔了。我让厨房重新做一份,以后小心点吧。”
居高临下的叶胜,给人的距离并不遥远。无论主管的权利有多大,叶莱只要行得正,就很难被人抓到把柄。
八点半后,夜色被加深,已经没有新来的顾客。旧的顾客,还在饭桌聊天。传菜员的职责,是清理饭桌的垃圾,把餐具送到洗碗间。
“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
“有免费的东西吃,还嫌七嫌八?”
“这可是剩菜……”
“剩菜怎么了?这一桌菜值五千块,快到我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几个服务员把筷子倒拿,有说有笑地吃着。见叶莱来了,热情地说:“你先收另一个包间的垃圾。”
看服务员吃得这么欢,叶莱的肚子也饿了。做为陌生人的叶莱,要是主动上去吃,会有一种夺食的感觉,很不友好。
叶莱推着手推车,把垃圾桶挂在一旁,快速走进一个个包间,开始搜寻高质量的剩菜剩饭。
独立的食物,没有沾过客人的口水,是干净的;客人吃过的饭,喝过的汤正好相反。
一零四包间里,作为餐中主食,鸡腿包裹着金黄色的淀粉,都变成了餐桌上的骨头;一零五包间里,作为餐后甜点,切片西瓜的红肉都消失了,只留下生硬的绿皮。叶莱连续走了几个包间,都没吃到理想的食物,积极性减少了大半。来得晚,连剩菜剩饭都吃不到。叶莱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准备去三楼碰碰运气。
叶莱从高到低,从后往前数,走进三零九包间后,悄悄关上门。这个包间里,除了在厨房工作的服务员,已经没有客人了。往前看,餐桌上放着干净的草莓、荔枝、春卷、煮鸡蛋……只要叶莱的一个决定,食物就能进入肚子,或垃圾桶。
这桌客人真蠢。他们是自己消费,还是给我消费?叶莱想。
叶莱左手拿着草莓,右手拿着春卷,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生怕动作慢了,被其他员工抢了。噎着的时候,叶莱连着打嗝,喉咙很难受。往左边一看,居然有两瓶没开封的饮料,静静地立在餐桌上,像廉价的灵丹妙药。叶莱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打嗝就缓解了。
叶莱抓起荔枝和煮鸡蛋,准备放进口袋,带给父母尝尝。毕竟吃惯了父母的,用惯了父母的,这也算一种回报。
“你吃剩菜剩饭,跟乞丐一样,恶不恶心?”服务员双手叉腰问。
当叶莱开心地装食物时,服务员掀开帘布,叹着气,站在厨房外。叶莱缩着身体,愣了五秒,有一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浪费就是犯罪。我不偷不抢不骗,凭本事吃东西,你有意见么?”叶莱侧着脸说。
“你要是觉得肚子饿,下午工作餐的时候怎么不多吃点?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吃剩菜剩饭的。——快点收拾吧。要是动作慢了,我就去通知领班,说你偷懒。”
“我又没吃你的食物,你发什么火?你要是好好说,我可以把煮鸡蛋分给你。”
叶莱把煮鸡蛋放回餐桌,不情愿地去拉手推车。
“你早收三分钟,我们就能早三分钟下班。要是每个人都磨磨蹭蹭,我们会工作到半夜。”
“你把清高的时间和骂我的时间,用在工作上,我们也能早点下班。——行,那大家都别吃了。”叶莱说。
叶莱像一个僵硬的机器人,把桌上的食物扔到垃圾桶,扔掉了没有主人的东西。如果领班、主管吃了剩菜剩饭,服务员敢不敢呵斥?身处底层的羞耻感,让叶莱想马上辞职。
油腻的盘子,要先用餐巾纸擦一遍。毕竟洗碗槽全是泡沫和水,把大量油腻混进去会很难清洗。接着,把餐具有序地叠好,送到洗碗间。
传菜时,偶尔会端着一些盛满汤汁的菜肴。一旦走路不稳,摇摇洒洒也很正常。因此,还要清洗锅盖和传菜盘。把水槽封闭后,倒入水和清洗液,很快就布满了泡沫。像童年的游戏,充满了迷离的梦幻。
叶莱拿着清洗布,做着重复的动作。十分钟后,清理的任务完成。接下来,把锅盖和传菜盘放在手推车晾干。除此之外,拖地、倒垃圾等工作,也是收尾的一部分。每个员工各司其职,很和谐。
有人走过的地方,就容易产生脚印。偌大的酒店,拖地的频率一天增加到三次。酒店知道,什么叫物尽其用。既然给员工发了工资,就要让员工流尽最后一滴血,不然这工资发得太不值了。如果员工提出异议,就是工作态度不积极。
下班前的最后一站,主管会过来点名。确定没有员工早退后,会把传菜员和服务员集合在一起,观看一段几分钟的短片。
只见几个公司的大叔大妈聚在一起,套着必胜的头带,用热血沸腾的语气讲述自己的经历。听着听着,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加油、前进、胜利……”
“你会比我们更优秀。”
“我们在这里等你。”
比如一个单亲的妈妈,刚开始连房租都付不起。通过辛勤的劳动,做到了高层,在当地买了两套房子;比如一个大学生毕业后,整天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一样。到了酒店,才找到新的人生。
一些员工看了这些正向的内容后,两眼放光,显得很亢奋。员工恨不得冲当场进屏幕,变成手舞足蹈的一分子。
九点多,叶胜作为主管宣布下班,第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累了很久的叶莱,只有学会适应,才能避免被淘汰。
前方,有几个学生结伴。叶莱走在后面,方向为酒店的更衣室。粗略地看,除了开着灯,更衣室和下午没什么区别。
“我明明把一千块放在这里,怎么没了?”
“被人偷了?”
“该死的酒店,储物柜坏了也不知道修。”
“丢了一千块,数额不小了,去找经理调监控吧。”
“更衣室能装监控么?”
学生捏紧拳头,用力砸向储物柜,做着无能的发泄。当学生一筹莫展时,叶莱已经推着自行车,远远离开了更衣室。
明知道更衣室的储物柜坏了,还要把钱存进去。这个世界,没有想象中的善良。人性的丑恶,一旦触及到金钱,就暴露无遗。叶莱讨厌这些粗糙的人,在他们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学生的粗糙,养活了癌细胞。尝到甜头后,癌细胞的胆和胃口会越来越大。
站在圣母的角度来说,小偷曾经也有底线,没有谁天生是坏人。当小偷受到千差万别的环境影响,就会慢慢变异,直到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千差万别的环境影响,像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所有门。
第二天,叶莱的日常生活和平时有了区别。十点钟,要去酒店打卡,然后到食堂吃员工餐,投入到漫长的工作。
叶莱的口袋,放着一块黑巧克力。之前的意图,是毒死女住户家的狗。由于昨天晚上,下班时间太晚,行动就搁置了。
女户主家的狗,喜欢在小区花园玩耍。只要不经意间,把巧克力丢在地上,让狗吃下去就行了。没等叶莱走出楼道,那条狗察觉到动静,从前方的草堆钻出来,上前冲叶莱吼了几声。
狗以为和前几次一样,叶莱会胆颤心惊地包容,然后狼狈地走开。狗的惯性思维,已经被周围的人宠了很久。
叶莱掰下一块黑巧克力,扔在狗的面前。狗见到此举,收起声音,低头闻了几下,好像对眼前的食物产生了兴趣。为了给狗制造心理暗示,叶莱也吃了起来。巧克力又甜,又苦,又涩。咀嚼不了几下,叶莱就迫不及待地咽下去。叶莱的嘴唇沾上了巧克力,有点发黑。
“快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叶莱吹着口哨,往外走了几步,并左右观察。确定周围没人后,开始大胆起来。
对食物的善意,狗并不领情。狗抬起头,又冲叶莱吼了几声。——难道狗的肚子不饿?难道狗不喜欢吃巧克力?难道狗觉得巧克力有毒?叶莱站在原地,无数个问题蜂拥而来,却找不到答案。
突然,像大梦初醒一样,叶莱把剩下的巧克力放入口袋,从旁边捡起一块砖石,朝着狗的头上砸去。上个瞬间,还活泼乱动的狗;下个瞬间,已经瘫倒在地上。
“给脸不要脸。我特地花钱买的东西,你居然不吃?存心浪费我的钱嘛。”叶莱深呼吸,兴奋地说。
狗抖了几下,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沾满灰尘的鼻孔,冒出几个忽大忽小的血泡。
打完狗后,叶莱把砖石扔进砖石堆。这么多块砖石,很难认定凶器。楼道旁的砖石,谁都能接触,就算查出叶莱的指纹也无所谓。况且女住户家的狗,不是军事、缉毒类的特种狗,性质不够恶劣。最后,女住户不是外国人,无法享受高度重视的待遇。
在女住户眼里,视为珍宝的家人,却成了这副德行。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满足了叶莱的报复。
经过十分钟左右的骑行,叶莱来到了酒店的食堂。和家里的饭桌相比,与其说员工餐热闹,不如说员工餐很吵。喧闹的公共场所,很影响吃饭的心情。
十点半,员工有序地吃完午饭,开始了工作前的准备。一部分人去扫地,一部分人去放碗筷,一部分人去擦玻璃。
如果酒店像垃圾场一样杂乱不堪,给顾客的第一印象会变差。为了做好酒店的名片,员工要把入口、过道、包间等地方清理干净。至于顾客不会去的地方,干净的标准就松了。
叶莱被分到了擦玻璃组。三米高的玻璃,像一个个巨人,看起来是蓝色的。擦玻璃时,要用上报纸、擦布、清洗剂、玻璃刮。叶莱抬起头,眯着眼,缓解了刺眼的阳光。双面玻璃,像模糊的镜子,让员工看到每一个动作。
这里,那里,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玻璃组的任务完成了。还没来得及喘气,又连接了下一秒的忙碌。指针靠近十一点半,厨房的燃气火力全开,为顾客喷发着。上楼到下楼,下楼又到上楼;送走一盘菜,又迎来一盘菜;送走一群人,又迎来一群人。每当工作紧迫时,叶莱都会告诉自己,以后别再这么辛苦,要做那些翘着二郎腿,来酒店用餐的顾客。
一点半后,中午的工作结束,每个员工都有两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有些人去寝室睡觉,有些人去寝室上网,有些人去寝室打牌。不过叶莱今天要值班,还不能休息。
酒店会给顾客提供免费的豆浆,对外宣称纯手工打造,又经过多少道工艺,最后让廉价的粉成了真理。
叶莱推着手推车来到饮料间,这里是打豆浆的地方。
第一眼看去,大锅里装满了温水。下一步,要把台子上的粉剂倒入其中,用搅拌工具弄匀。粉剂的量,会有人事先放好。比如台子上有一袋豆浆粉,叶莱只要倒完就好,然后用勺子舀起,把手推车的水壶装到八分满,去每个包间放置。
叶莱不是三头六臂的怪兽,一只手只能拿一个水壶。由于酒店没有电梯,手推车无法上楼。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二楼和三楼的配送会很复杂。
忙完了这一阶段,距离员工餐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的空白。虽然今天值班,但已经没有要做的事情。因此,叶莱准备去前门的网吧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