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1982年。那年，正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国家开始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一时间，顾石头每天拿着大皮尺在生产队和几个小队干部丈量分地。于是，土地按照具体人数被平均分配到每家每户。土地刚分包到户，人们为了温饱也为了钱袋，全家老幼齐上阵，热火朝天地侍弄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时，国家政策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允许老百姓凭着自己的能力致富了，人们开始做生意搞养殖，全国上下一片生机勃勃的大好景象。

　　这时，杏儿已长到13岁，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小少女。莲儿长杏儿5岁，18岁了，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强子在中间，15岁，已长成一个帅气十足的小男子汉，小兵最小9岁，也长得虎头虎脑的。他每天顽皮地露出两只大眼睛，望着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滴溜溜地转。王桂枝见状，也乘势养了头大黑母猪。她想，这样杏儿姊妹仨的劳力也都能排上用场。

　　对于猪狗下崽，乡村有句谚语，猪三狗四，就是说，母猪一年下三窝小猪仔，狗可以下四窝小狗仔。每当母猪下仔，那是母亲最开心忙碌的时候。这时，王桂枝就不分昼夜地守在猪窝旁。天冷了，就烧些柴禾给母猪取暖。天热了，又会给母猪弄些干草苫布之类的东西搭凉。杏儿有时间就跑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母猪和小猪崽看。只见一只只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在母猪丰盈的乳房下排成整齐的两排，母猪就躺在窝里，神态安祥地让猪仔吃奶。小猪小声哼哼，母猪大声哼哼，母子这样一唱一和地交流着。这时，王桂枝眼睛也会流露出难得的慈爱，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杏儿见状，眼睛也和小时候一样弯成一道月牙。

　　等猪仔长到奶不够吃时，王桂枝便开始给小猪做猪食。一筐红艳艳的萝卜或者南瓜在一口大铁锅里烧到八成熟，再放上经过石碾破碎的玉米粒煮一大锅香香甜甜的猪食。晾凉，然后，一勺勺放进用木头挖成一个个深深的小猪槽里，“嘞嘞”地一声声轻唤，猪仔闻声便箭一般从猪圈的小出口奔过来，“嗒嗒”香甜地争吃起来。看着猪仔争吃互不相让的热闹劲，王桂枝心里就乐成了一朵花。

　　等到猪仔长到十二、三斤，长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猪精。王桂枝就让顾石头套上牛车，拉到集市上去卖。母猪一次下十三个小猪仔，每一个都壮壮实实的，然后，一块钱一斤，一只买13元，13只就是169元。那时，169元钱就算是一笔大钱了。这对于贫困的王桂枝家，犹如一个小小的聚宝盆，母猪为这个家庭就立下了汗马功劳。王桂枝也对母猪感恩戴德的，对它的照顾就越来越上心。

　　与此同时，家里喂了母猪，垫上青草再垫上土。母猪发情时，把猪圈翻个遍。在里面一拱一踩，加上猪粪，过不了多久，那些青草和土就发酵变成黑噔噔的草木肥。然后，被母亲和姊妹仨一担一担从深巷担到街上。稍晾几天，用铁铲再铲到小拉车上，顾石头就“驾驾”地吆喝着，自家新添的一头大黄牛，穿过长长的青石巷，蜗牛般地爬过几个陡峭的土坡拐进地里，用更尖锐的吆喝声督促牛配合，才能拉到该到的地里。然后，一铲铲散开，再吆喝着牛一梨梨把土地翻松，这样，贫瘠的土地就肥沃起来，来年种的庄稼就黑“噔噔”的，一年的丰收就坐了底。

　　可这需要一家人长期不停地劳作，让正在紧张读书的杏儿和强子不堪重负，所以，两个孩子就隔三差五的偷奸耍懒。这天，顾石头给孩子们发下话来，说：“孩子们，谁每天早晨不割一捆芽子回来，就不许谁吃饭上学！”杏儿就眨巴着眼睛望着父亲，心里开始敲鼓。可敲来敲去，想起母亲不在时，为了吃饭，每天受莲儿的责骂，在无数次的较量之后，最终，还是屈服了自己的肚子，想到这，只好答应着：“知道了！”强子见状，为了填饱肚子，也只能答应一声：“知道了！”杏儿虽小，可为了上学，吃饭，每天天不亮就被喊起来，揉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跟在最后头，随着父亲、莲儿和强子去地里割草。

　　到了地里，地里到处一片绿汪汪的，生机亦然，空气清新，一阵阵微风扑面而来，饶着杏儿惺忪的睡眼抚摸，突然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再次睁大眼睛认真看着早晨怡人翠绿的农家景象，心里就掠过一阵清爽和舒心。然后，她拿起镰刀学着父亲的模样，蹲下身子，用手先抓住一大把青草的半腰，脚闪在一边，把锋利的镰刀背擦着地皮用力向后一拉，一大把青草便顺势倒在手里，反复操作，不一会儿，一捆芽子就割好了。父亲看见，就欣慰地望着杏儿笑了。然后，父亲就帮她用一根带着木勾的粗绳把芽子捆结实，两只手掐住顺势一扔，一捆芽子就跟耍魔术般轻松落到了杏儿肩上，顾石头就又一次咧开大嘴笑了。杏儿就满头大汗地把芽子背回家放在猪圈旁，吃完饭匆匆上学去了。

　　可是，时间一长，孩子们再次感到又累又困，就贪睡偷懒不愿起床，强子就开始装病。肚子疼、头疼，凡能装的就装，时间一长，大人就发现了他的伎俩。一天，杏儿早晨起来感到头晕恶心实在难受，父亲又以为她在装病，但仔细审视之后，看见她的脸色煞白毫无精神，便不再言语就让她在家休息。她就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在整整睡了四天之后，身体才渐渐康复。而后，每到星期天，杏儿姊妹仨就参加劳动，不是担土，就是担粪。担土是从猪圈两里外的土畘旁担土，担完之后就拿起铁铲一铲铲把土扬到猪圈四周，等待母猪发情翻圈发酵造粪。

　　那是农历五月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天气晴朗，没有一丝云彩，烈日当空，干热无比。此时，杏儿姊妹仨依然还在担土，看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眼里就生出火来。临近中午时分，姊妹仨又热又渴又饿，就坐在石头上不愿再干活了。王桂枝见状，并不知声，就悄悄来到婆婆门前的一棵大梨树上摘了四个小梨，想给孩子们一个惊喜。果然，三个孩子看见，刚才还无精打采的脸顿时就眉开眼笑的，小梨虽不是啥山珍海味，但对于正在饥渴难耐的孩子们来说，那是比山珍海味更好的东西，一人一个捧在手里细细地端详，然后，慢慢放进嘴里，“咔嚓”咬一口，细细甜甜的汁液就流的满嘴都是，孩子们便满足地笑了起来。随后，又开始干活，直到中午才收工回家。

　　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杏儿家正吃早饭时，奶奶常香草便用大粪泄了一大碗黄屎汤，冲大梨树哗啦啦开始扬洒。王桂枝见状就气愤异常，走过来质问婆婆，说：“娘，你这是干啥？昨天给孩子们刚摘了四个小梨，今天，你就泼这脏东西，你想干啥？你还是不是孩子的亲奶奶？”常香草却反唇相讥：“你一个做媳妇的，又是外来娘们，你有啥权利在我面前指手划脚的？再说，梨还太小，这么吃就丢了，根本没有梨味！”

　　王桂枝这次回来后，就参加了政府举办的农村妇女扫盲夜校，在扫盲课上，她听到关于解放妇女的新鲜知识和国家政策，所以，就整个改变了说话的底气和信心。这时，她就较起真来，冲婆婆喊：“外来媳妇咋了？外来媳妇凭劳动吃饭，凭双手养活自己和孩子，外地媳妇咋了？”常香草说，“老婆，老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看这下应验了吧？”王桂枝一听脸色就变了，张口回击道：“你不也是老婆也是女人吗？你老公死了没人打你了。可你的封建思想也该改改了，我再不是你家以前受气的小媳妇了，我是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新女性，我是堂堂正正新社会的新农民！”

　　常香草更急了：“咋？上了三天夜校就盛不下你了？你还来劲了，你是外地媳妇，这是到啥时候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王桂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说别人时，先尿泡尿照照自己，你不也是外地媳妇吗？”常香草终于被揭到痛处，一时就被噎在那里，只突出一个字：“你，你，你……”王桂枝仍然回击道：“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你不是外地来的媳妇，你是啥？”常香草更是被噎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婆媳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

　　小叔子顾石山见母亲受了委屈，就跑过来和王桂枝扭打在一起。顾石山拿着大檡框要砸王桂枝。杏儿见状就想起母亲被父亲家暴的惨相，就扬起头求顾石山：“叔叔，你别打我妈！叔叔，你别打我妈！”顾石山看见杏儿哀求的眼神，一时就心软了。然后，放下手里的檡框。可王桂枝很倔强，看见人多就越发逞强，一句句激将起来。顾石山再也忍耐不住，拿起檡框冲王桂枝摔过去。王桂枝见状一闪身躲过去，随后，只见一只瘸了一条腿的鸡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几根鸡毛也跟着在半空中飘了起来。

　　黑母猪发情时，高高的猪圈墙根本无法圈住它。王桂枝就搬些大石头木棍之类的东西堵住各个破口，可它还是时不时地从猪圈跳出来满街跑。杏儿放学了，就被王桂枝呵斥着满街找母猪。找到了，王桂枝就眉开眼笑。找不到，就换来王桂枝更大更凶的责骂声。不过，最后，母猪总能找到。因为王桂枝挖地三尺，也要把母猪找到。她不允许母猪逃走或者丢掉，因为，那是一家人的生活下去的希望。接下来，王桂枝又让杏儿到十几里外的村子赶公猪配种。

　　起先，杏儿很害怕，因为路远，因为人生地不熟，可更害怕的是母亲没完没了的责骂声。俗话说，打人打的是皮肉疼，骂人骂的是骨头疼。这时，杏儿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还好，都是一道川的乡亲。杏儿去了，那人并不见外，就赶紧给公猪喂上等的精饲料，喂完叮嘱杏儿注意事项，就让她把公猪赶走了。有时赶上吃饭，得知杏儿没吃饭，主人就盛碗饭递到她手里。杏儿实在饿了，也不推辞，端起碗，低下头就腼腆地吃起来。吃完饭，杏儿就千恩万谢地赶起公猪上路了。

　　那时，公猪配种，配上是五块钱，配不上不要钱。杏儿就沿着长长的山路走，翻过无数个山坡，累了，就停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望着公猪喘气。公猪就摇着尾巴悠闲地开始啃吃路边的嫩草。歇够了，杏儿又吆喝着猪开始上路。然后，经过几个村庄，穿过无数个街道，好在公猪很听话从不不乱跑。杏儿就很顺利地把公猪赶了回来。一进猪圈，母猪看见就温顺异常，公猪就绕到母猪屁股后面的阴部闻味。王桂枝见状就告诉杏儿说：“快回家吧，锅里给你留了饭！”杏儿就答应一声：“知道了！”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回看，对于母猪配种依然充满好奇，耐于母亲的斥责就转身离去。

　　这时候，莲儿已被人介绍进城做了保姆。保姆工资很低，一个月只有9块钱。可对于杏儿家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莲儿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杏儿一个女孩，王桂枝就让杏儿每天干各式各样的家务活和农活。

　　而让杏儿意想不到的是，每到农忙季节，家里忙时，母亲就时常让她请假帮忙，这让杏儿心里实在难受。更糟糕的是，她每天放学回家，家务活多的像座小山一样。别说，预习新课，根本连作业都顾不上做，杏儿的成绩就开始一路下滑。

　　后来，每当请假在家时，杏儿就远远地望着学校的方向发呆，她担心自己又会变成另一个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