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乌云蔽月。皎洁的月亮躲藏在厚重的乌云里面,层层叠叠,望不见边际。忽然,从天边飘过一朵浓厚的黑云,缓缓遮盖住明亮的月亮,月的光华瞬间消失殆尽。天地间一片混沌,甚至看不清楚远方的屋舍,农田,远山,小桥流水,一切事物变得黯淡无光。
倚兰居,一股幽幽的淡香由远及近飘散出来,熏染整个房间。暖香沁人心脾,闻着心情舒爽,甚是舒服。阮小娘端坐在一方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旁,将金漆青龙八卦香鼎挪动到身边,伸出一只右手掌,在香炉上方,微微煽动着。檀香从香炉内冲出,钻入她的鼻孔中。她觉得浑身一阵惬意,竟然不由得呻吟起来。
“嘚嘚”,雕花木格子门扇外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狭长圆小的眼睛四处张望,严肃地问:“是谁?”
门外咿咿呀呀说得不清楚。她轻抚起伏不定的胸口,淡淡回应道:“是春儿啊,进来吧。”
这时,一扇雕花木格子门扇吱呀一声敞开了,丫鬟春儿端着一个花开富贵白金盘进来,里面盛放着一只莲花青纹小碗。春儿将盘子轻轻放置在木桌上,然后将小碗端出,放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
她右手轻抚发胀的额头,淡淡地说:“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快说。”她看着她有些糟心,因为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粗笨的哑巴丫鬟。
春儿倒是不骄不躁,打着手势,“阮夫人,这是竹茗堂的波斯红茶,小的特地买来,还是新茶。送给您尝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买账,对她一顿奚落。
春儿依旧是好言好语,打着手势,“再过半个月便是我出府的日子。一来为了感谢阮夫人在宸王府对我的照顾,二来希望阮夫人高抬贵手,提前放我归乡与家人团聚。”
她狡黠一笑,逗趣道:“春儿,你今年满二十五了吧,是个老姑娘了。要不要我给你说亲去。”
春儿知晓她不过是拿她开玩笑,哪里是真的给她说媒。春儿摆摆手,打着手势,“阮夫人说笑,我一个哑巴,哪里有资格嫁人。即便是嫁,也不会有人要。”
她谄笑,“那就好,你有自知之明就行。你说说,你这红茶跟普通的茶有何区别?”春儿思忖半天,打着手势,“这红茶产自波斯国,是贡品,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您是尊贵的阮夫人,当然配饮用这么富贵的红茶。”
一通马屁拍得阮小娘浑身舒爽。她扇了扇手,淡淡说:“去吧,我准你明日出府,早点回乡和家人团聚。”
春儿拜谢过阮小娘,碾着细碎的小碎步,退出倚兰居,关闭上雕花木格子门扇。
阮小娘一个人寂寞难耐,揉了揉发腻的脖颈,右手手指贴着小碗边缘,端起来,细细查看。只见这红茶澄澈透亮,清澈见底,是一种正宗的茶红色。只有三片茶叶漂浮在茶面上,好似一叶扁舟,飘飘荡荡的。
凑近一闻,是一股淡淡的茶香味,清冽甘甜,闻着浑身微微颤抖。她的朱唇如花瓣一般绽放,轻轻贴近茶杯檐口,抿了一口,入口甘甜,有回甘。这味道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比普通的茶更加浓郁馨香。这股茶汁顺着口腔一直流进胃囊中,却如此的舒适可口。
她暗自思忖,真没想到,这丫鬟春儿是个乡野丫头,竟然如此有品位,真是不容小觑。她轻声感叹,复又喝了一口。蹲坐在木桌旁半天,一杯红茶下肚。她缓缓起身,走向窗户边,打开雕花木格子窗扇,观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潸然泪下。
她想起自己死去的父亲阮淮波。要是父亲还在,他怎么能容忍秦钰婉抢夺她王妃的宝座,也怎么能容忍宸王殿下对她日夜的冷暴力。可惜他的父亲被奸人所害,她心中唯一的怒火便是复仇,杀掉她的仇人,搞垮他的家族势力。这么多年,她在宸王府宅内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就是期盼有一天能手刃仇人。
她转过身,端坐在梳妆台前,将乌黑鬓发间的一枚赤金双桃簪拔下,望着菱花铜镜中日渐沧桑衰老的脸庞。她伸出柔荑,轻轻抚摸着,发现眼角已经有如波纹一般的细纹。她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她发怒,拿起一把红漆篦子,狠狠地砸向镜子。“砰”,镜子碎裂,裂成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纹,看着触目惊心,就如她破碎的心灵,难以缝补。
她的眼泪如同下雨一般坠落,心里毫无防备地崩溃了。突然她感觉一阵眩晕,头晕目眩,昏昏沉沉。更可怕的是,她出现了幻觉。看到菱花铜镜中闪过一个人脸,那是阮淮波的脸。父亲的脸是阴沉的,铁青的,毫无生气。脸庞方正瘦削,眼窝凹陷乌黑,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父亲,父亲,你怎么来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吗?”她扶住震颤的镜台,拼命摇晃着,呼嚷着。
继而,她凑近镜子,不断摩挲着,顾不得手指被碎裂的玻璃片扎破,流淌出滴滴鲜血。血滴掉落在妆台上,宛若盛开的点点红梅,凄美无比。
她再一看,阮淮波的影子消失了,竟然出现了秦钰婉这张倾城倾国的脸。她发怒了,怒斥,“你天天缠着我的夫君宸王殿下,你就是妖孽,我要戳死你。”说完捧起镜台,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
“砰”,一声巨响,镜台碎裂成两瓣,歪七扭八地躺卧在地上。她突觉头痛欲裂,痛苦难耐,她哭泣着,感觉周围山崩地裂,翻江倒海。她走到门边,扶着门框,身躯蜷缩着,好似一只虾姑一样。她觉得窒息,闷气,于是奋力推开门扇,走到空旷的地方。
她感觉脑袋崩溃,整个人处于疯癫的极端状态。她嘶吼着,不断撕扯着自己的衣衫。华贵的绫罗绸缎很快成了碎片,飘飘洒洒地悬挂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