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说自己挺过份,但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歉意啊。”王子给黄俊爱挑了个刺。
“从我们那边的传统道德来看,当面叫别人早点死是种粗鲁卑下的发言。可是听那男人说出来的话,就觉得可气,好像还真是傻傻地以为,别人叫他戒烟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
“呸!烟鬼里面最让我讨厌的一类,就是没发觉自己讨人厌的那种。所以,虽然我说得过分些,完全没掩饰我的真心,不过吧,我觉得让那个傻子知道社会并没有那么亲切,也是件好事,当然没有歉意。”
“觉得自己说过分了,却没有歉意?”
这人干嘛抓住这种微妙的心理不放?那就再解释得清楚简短些吧。
“就是说,我所受到的教育、我因教育而培养出的道德观和涵养将这一言语判定为比较过分,但是我的感情认为,那种人就该骂,骂得还应该更狠些;而我的理性在分析后认为,将那些烟鬼的舒适圈捣毁,更利于烟鬼新增数的降低以及烟鬼戒烟率的提高,骂比不骂更有可能使未来趋势向我的期盼方向偏近,所以没有必要产生什么歉意。
“难受的,就只有我的涵养和道德观。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两样东西吃着纯净的养料长大,却被抛进了屎坑,也只能难受并改变了。”
“……听你这样说,我觉得……好像你的世界确实有点……没有我一开始以为的美好。”王子居然还在遣词用句上犹豫了一下。
黄俊爱觉得,王子可能是那种容易相信表面工夫良好的骗子,然后被骗子一转身骗光光以后,才一把鼻涕一把泪、悔恨自己错信歹人。
不过,那就是很随便的猜测而已。
而且心眼好、没受过挫折的傻孩子大多是这样,大抵是要在经历过糟糕的际遇之后,才会懂得要质疑那些表面光鲜的人事物。
“我都说了,我那个世界很病态。刚刚的这个问题你可能觉得不严重,因为我告诉你了,有将近四分之三的人不是烟鬼。确实,现在的情况和二三十年前比起来已经好些了,很多年前,男烟鬼还要多得多了,把忍受烟鬼视作理所当然的人也要多得多。我必须承认,现在的情况要好一点,只不过我对于烟鬼的耐受度几乎挂0了。耐性往往是被不断削减,我不是能让耐性反向成长的狠人。”
“我以为人的忍耐力是应该不断成长的?”
“你说的忍耐和我说的耐性不是同一种东西。忍耐讨厌的事物、容许它们长长久久存在的耐性是易耗品。而那种为了今后的重大利益而一时之间的忍耐,是可以成长的。你还年轻,应该还体会不到忍耐恶心玩意儿几十年的那种感受。”
这话让王子苦笑了两声,摇摇头,垂下眼,没多说什么。
黄俊爱耸耸肩,继续说她自己想说的:
“一锅饭里面有超过四分之一的成分是屎,基本上,还是能用‘一锅饭’来形容,就是带屎的恶心饭,那要是超过四分之三都是屎呢?甚至超过五分之四都是屎呢?”
“……四分之三、五分之四,也没差太多吧……如果是那样,就是……一锅掺了饭的……”王子小声吐出了“屎”字。
看来这里有教养的人也不喜欢把“屎”字挂在嘴边吧。
“刚刚的烟鬼问题,有改善的迹象,有教养的年轻人很少会去碰那种东西了,公共的宣传媒体上,也不允许再像以前那样让烟鬼作为酷帅的硬汉形象出现,照这个趋势,等到我养老的时候,烟鬼比例也许会比现在更低一点点,所以我虽然很愤怒,但还没有很绝望。”
“所以有让你很绝望的问题?超过五分之四的人都存在的病态?”
“对。”看到对方紧紧跟着自己抛下的饵,黄俊爱觉得很满意。她想讲下一个问题,但是回想刚刚的烟鬼话题,感觉不太能引起王子的共鸣,那么下一个,得用能够让王子产生共感的手法来进行。
她略思考了一下,很快就决定好怎么讲:
“你见过瘸子吗?”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问句,让王子颇为有些莫名其妙。
“见过。瘸子怎么了吗?”
“一个人成为瘸子的原因,你知道几种?”
“……”对方愈加感到疑惑,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知道的答案,“我知道的有,在战争中致残,在工作时受伤,遭到恶徒殴打,与恶徒搏斗……在生活中遇到意外……还有一种比较罕见,是出生时就存在残疾。”
“生活中的意外分几种?”
“呃……比如有走在路上的时候被马车撞倒碾伤……使用锋利刀具时,不慎伤到自己或别人……还有小时候玩耍的时候摔伤之类的。对了,也有因病致残。”
黄俊爱点点头:“所以大概分4类……不,5类吧,一类被外界所伤,一类自作自受,一类因病致残,一类天生残疾,还有一类,年纪太大导致腿脚不良于行。天生残疾其实细分也分两类,一种是父母遗传给孩子,一种是胎内发育时出了问题。”
“那么,你想说什么?”王子直接开问。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进了一个村,在路上看到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在走路,你怎么想?”
“老年人,很正常,要说想法,也就是,那位老人这样走路,真辛苦。”
真是个好青年。
“如果看到一个年轻瘸子呢?”
“啊,不知他为何年纪轻轻就这样,真可怜。”
“那如果接连看到五六七八个年轻瘸子呢?”
“……就有些古怪了……”
“你觉得事情古怪,于是仔细看了下周边,发现年轻人有八成都是瘸子,你怎么想?”
“……那样就太奇怪了,难道是与别国发生战争,年轻人都去参战,回来的时候大多伤了腿?但那样的话,比例又很奇怪……而且战争中又不是单单只会伤到腿……”
“没有战争,当地很和平,绝大多数人都有的吃、有的穿、有的玩。”
“……那为什么……”王子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欲言又止。
“刚刚我说了4类致瘸原因吧,我一项一项来说——”
黄俊爱举起左手,竖起左手的五根手指,然后按下一根:
“第一,年老致残,既然我们在说的是年轻人,自然直接排除。”
按下第二根:
“第二,被外界所伤。确实有人是被外界所伤,但比例非常小,可以忽略不计。”
按下第三根:
“第三,因病致残。和第二条一样,比例非常小,忽略不计。”
按下第四根:
“第四,天生残疾。虽然比例不是很大,但是比第二、第三条要大一点,我说不准有多少,因为外人是不太能判断得出来。”
现在只剩最后一根小指了,黄俊爱向前挺出笔直的小指头:
“那个村里的年轻瘸子,绝大部分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