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韵楼上,风吹帘动,清俊公子随手一抚琴弦,空灵的琴声自指尖流淌。
“你的案子结案后,祝家产业皆由祝家二公子、也就是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继承。虽然名义上如此,但实际皆由你那位姨娘把持。幸而你父亲留下了几个得力掌柜,祝家产业才不至于落败,只是远不及当日辉煌。”沈叔徜紧了紧弦,再一拨,妙音更胜。
“这应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毕竟是父亲毕生心血。”祝筠铺开宣纸,提笔又放下。
“祝家还有你信得过、可以打探消息的人吗?”叔徜问。
祝筠摇摇头,“我以前也没想到二姨娘会害我。”
叔徜轻敲琴弦,声声铮铮,“你有一个好父亲,将谋生之术尽数传与你,可惜却没有教给你防人之心。”
“少时被保护的太好,不懂人心险恶。”祝筠勾了寥寥数笔,忽而兴致勃勃的看着叔徜,“你又是怎么学会在这个世道生存的。”
叔徜轻声一笑,又略带忧郁,“是元祉,元祉教的。”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祝筠的手顿在半空。
叔徜点点头,思绪似是飘回了很久之前,“我认识他比他认识我还要久。”
“那他知道你这样在意他吗?”祝筠惋惜道。
“应该不知道。他如果知道,就不会跟随王姬离开,更不会投河自尽。”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像一片飘落的枫叶。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元祉投河前,大家主赐过他毒酒,但元祉当着大家主的面洒在了菜上。大家主没有再逼他,他却在大家主走后,将沾过毒酒的菜吃了。”祝筠道。
“元祉不曾做过错事,大家主何故要他命?”叔徜猛地抓紧琴弦。
“嫉妒吧。以王姬当时疯狂的举动,大家主担心王姬妥协,会真的爱上元祉。”祝筠道。
“何苦呢……”叔徜蓦地一阵苦笑,“穆云上自诩长伴着王姬,却什么也不懂。王姬那样遗世冷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再爱上别人。都是傻子,元祉也傻,爱上不该爱的人,为了不值得的人送命,一辈子都是悲剧……”叔徜攥紧拳,眼中含泪。
“大家主没想到元祉会一死以成全自己,王姬也没想到元祉会用死换自己的救赎吧。”祝筠轻声叹息。
“成全、救赎?赫连依和穆云上不曾与他名利,他却要无怨无悔的成全别人,他以为他是渡人劫难的菩萨吗!”拳头捶在弦上,弦“铮”的断了。
祝筠怔怔地看着叔徜。
“对不起,”良久,叔徜缓缓开口,“我一个人静静……”
祝筠点点头,帮叔徜调了宁神香,拾掇好笔墨回房了。
安置好小丁,高照就带着陆六和周凌前往万安寺踩点。张冉自告奋勇要跟着,被高照遣去城西破庙取卷宗。
万安寺是巴州城内有名的佛庙,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高照于神佛一事不尽信,却也恭敬的请了一柱国泰民安香。事毕,请僧人通传庙中管事不问大师——云宁太守的接头人。
虽称作大师,但不问看起来并非年长,面相也并未透着多少明达仁慧,反而打上眼有种凶恶的感觉。
“几位施主有何事相问?”不问皱着眉头,浑身透着不胜其烦的感觉。
“我们打云宁来,听说巴州有生财之道,特来赚点车马费,请大师指点。”虽是请人指点,高照臃肿的往门口一站,并未客气道。
不问眼皮跳了跳,将二人人打量一遭。最后目光落在和自已一样光头的陆六身上,“我听闻朝廷派大将军在云宁剿匪,诸位可曾碰上。”
“人没碰上,军令到给碰上了。不过,他剿他的匪,我赚我的钱,不冲突。”高照手腕一挥,豪气回道。
“我听闻鄂北军中有一光头将军,冲锋陷阵、所向披靡,这位施主似与传闻中有些相像。”不问警惕道。
“哈哈,是吗,”陆六朗声一笑,“咱做保镖的就是仿着他的装束来的,动手前搁这一站,先挫对手锐气。”
不问并未觉得多好笑,目光挪向高照。
“大师见识广,可知大将军长相如何,是否如我这般?”高照反问。
不问摇摇头,眉宇稍稍舒展,“施主性格豪放,只是这大腹便便,那位将军必学不来。”
“哈哈哈,”高照拍着出门前绑了十斤“猪膘”一晃一晃的肚皮,“干咱这行当,不就为了口吃的。”
不问随之一笑,卸下了警惕,邀二人入屋一叙。高照出示过提货单,便开始东拉西扯的打听,原来,不问也只负责核实货单的中间人,真正的幕后之人仍不得而知。不问说备货需要五天,五天后备好十辆马车后山装货。高照估么着自己日夜兼程抢出来的时间,恐被云宁太守派来的人赶上,届时真假立现,多生事端,便道上头急用钱、催得紧,不问大师想了想,定为三日后。
提货的任务似乎比预想的要顺利,高照半刻不想在万安寺多逗留,毕竟裹一身猪膘实在难受。为了掩盖肉腥而熏的香,呛得高照雪上加霜。想到天气一热,保不齐肉臭了也是有可能的。高照迫不及待的想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将周凌的奇思妙想给卸了。
于是屋檐上某人的视野里,一个体态臃肿的富贵商人,在保镖的搀扶下,迈着稳健的步伐,从寺庙落荒而逃。不问大师不多时也从后门离开寺庙,他换了外门弟子的常服,带了一顶草帽,悄无声息的混入巴州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巴州城里天降大善人,在巷子里施粥、发放肉饼,贫民乞丐乐开了花,负责此事张冉却为此忙的分身乏术。
晚风袭袭,锅底的火旺,锅里的大骨翻滚着奶白浓郁的汤,小院里一圈人围着锅台啃骨头。周凌和高照是前后脚回来的。周凌跟踪不问有了些眉目,高照也跟乞丐打听到不少事。
“不问乔装去了见个人,是巴州县令的师爷。”周凌道。
“你怎知他是师爷。”张冉吸溜一口髓浆。
周凌白了一眼,“卖烧饼的说的。”
陆六特意朝锅里瞧了两眼,“猪脑子哪去了,捞来给冉子补补。”
“果然是灯下黑,只是不知道这位巴州县令知不知情。”高照嚼着脆骨。
“就小丁的遭遇来看,我觉得县令脱不了干系。”陆六啃着棒骨,“哦,对了,今儿大夫给小丁的腿骨挫开重新接上了,养个个把月就行下地走走了。到底是咱鄂北军的汉子,换作旁人,挫开腿骨的时候就昏死过去了。”
“肩上的伤呢?”高照问。
“小丁不想一身功夫就此废了,想回京寻个好郎中再治。”陆六叹了口气,“其实,是那孩子怕这个郎中问东问西,看出端倪,耽误咱的任务。”
“也好,”高照点点头,看向张冉,“让你去拿的卷宗呢。”
“唔唔,”张冉一拍脑门,拿衣服擦了擦油腻腻的手,随后从胸前衣袋掏出卷宗交给高照,“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仵作验尸的结果的行凶过程不符,但衙门就草草结案了。长安一定是被冤枉的,将军一定要为长安做主,还他一个公道。”
“你这脑袋瓜子时灵时不灵的,要紧事还得问你才想起来。”陆六教训道。
“这不是施粥装大财主给忙么。话说咱不就宰了人家一头猪,犯得着这么大张旗鼓,还赔了米钱。”劳累了一整天,张冉不敢向高照诉苦,于是就悄悄跟陆六抱怨。
“你懂什么,咱这么做,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小丁,也能给将军杀猪贴膘寻个由头,简直是一石二鸟,哦,卸下的骨头熬了给小丁养伤,应该是一石三鸟,”陆六手指比划着,“巴州的天热,肉容易变味,免不了还要再宰几头猪,接下来要辛苦你了。”
张冉嫌弃,“那将军出门时在春衣里裹上几层冬衣不就成了。”
“嘿,是个好主意,我发现你那脑子没白长。”陆六弹了张冉一脑袋瓜子,又往灶下添了把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