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陵停下盅碗:“你要做什么?”又道:“你别为我求情,你应该与我划清界限,保住自己,千万别做傻事,你还有你爹娘。”
大用咬牙沉默着,他自然知道仲陵之事非同小可,不然不至于太子禁足,太师噤声,连一向雷火脾气的父亲也只能每天在家长吁短叹,而自己力量渺小,迎面而上无异螳臂挡车。
他沉默地将被褥衣物塞进牢房,看着仲陵吃完饭菜,便将碗筷汤盅收好放入食盒中。
“仲陵,我走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来看你。你自己千万要保重,不要灰心,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放弃。”
大用说完,抿了抿唇,起身要走。
“大用。”
大用脚步停下,回头望向仲陵。
仲陵望着他静了片刻,忽而一笑:“今生能和你做兄弟,我很庆幸。”
大用看着他,张口要说什么,可喉咙却哽住了,只能勉强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疾步离开。
除夕前夕,宫中传来皇上手谕,撤去大用在禁军中职务,将人拘在宫中。
据闻,是因为其卸去兵甲,守在皇上必经之路上,伺御驾经过,便出现恳求皇上赦免太子与仲陵。
皇上当时并未震怒,只是微微冷笑,摆驾而去,任其在寒风中跪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武统领闻讯赶来,急急到皇上面前谢罪,直言皆是自己教子无方之过。
“爱卿怎会教子无方,令郎与爱卿一般,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所以才敢不避斧钺,直言进谏。”
皇上分外平静地说道,却惊得武统领一身冷汗。
“微臣一向忙于禁军事务,对犬子疏于管教,才令其不知高低,冒渎天颜,恳请陛下准允臣带着逆子回去严加看守,必不会再发生此类之事。”
皇上淡淡道:“朕知若论忠君爱国之心,无出武爱卿者,可家规不严,以致妻儿犯上作乱,爱卿便没了一家之主的威严。这一家尚不能治理,朕又如何放心将整个宫城安危交付于你?”
武成静默未答,片刻后磕头道:“犬子冲撞圣驾,还请陛下降罪责罚。”
“降罪倒不必了,朕已撤了他在禁军中职务,升他为汉关守备,开春后便上任,爱卿觉得如何?”
武统领怔了怔,道:“犬子性情懦弱无能,恐不堪重任,辜负了圣恩。”
“爱卿这话严重了,令郎忠义两全,由他为朕守卫西北门户,朕甚为放心。”
圣意已决,再推辞便是不识时务了,武统领只得叩首谢恩,又道:“微臣已过天命之年,精神不如往日,皇城守卫关系陛下安危,事关重大,微臣怕力不从心,有负陛下所托……”
皇上坐在龙椅中,双手搭在龙椅扶手上灿金的龙头,五指微蜷,高高在上地俯视阶下的武成,心中一阵冷笑:又是一个拿罢官来要挟自己的么?
“朕知爱卿守卫皇城多年,劳苦功高,特准爱卿回家休养,与妻儿共享天伦,宫中防卫之责由羽林卫指挥使姚钧暂代。”皇上说到这一顿,声音沉了几分:“一个月可吗?”
“皇上——”
“一个月不够,便三个月,三个月不够便半年。”皇上低沉的嗓音忽而一收,又是风轻云淡:“总之,等武爱卿休养够了,朕这禁军统领一职,终究是爱卿的。”
言语及此,武成再不多话,只叩首谢恩。
张明将大用升任汉关守备一事禀告给张太师,道:“汉关地处西北,山险水恶,人烟稀薄,条件艰苦,皇上此举明升暗贬。”
太师负手立在窗前,透过窗柩,望向天边积厚的层云,逐渐压向院墙,北风吹得院中林木瑟瑟而动,不曾停歇。
“走吧。”太师声音低沉而喑哑:“风雨要来了,都走得远些好。”
“还有一事。”张明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好却没有署名的信封,“这是北边来的信。”
太师接过信封撕开,里面的信纸却是一片空白。
张明将桌旁灯的灯罩揭下,端着灯盏近前,太师将信纸放在灯火上灼烤,不一会便显露出字迹来。
阅罢,便将信纸烧了。
张明忧心忡忡道:“燕然早有不臣之心,而今果然在北疆集结了十万人马,频有异动,怕是要生事端。”
“达延汗本非池中之物,蛰伏这许多年,已是极限。”张太师步至书桌前,坐入太师椅中,缓缓阖上眼:“内忧外患,这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张明皱眉道:“便是要打仗,也该师出有名。燕梁两国交好,前年达延汗还亲自出使我朝,此后也一直风平浪静,怎么偏偏近几个月忽起骚动?如此大军压境,这分明是要不留余地,公然撕破脸了。可战事一旦起,劳民伤财,损耗国力,是个无底洞,达延汗不该如此贸然啊?”
太师微摇了摇头:“也许,是我们这有他想要的东西,他等不及了。”
张明脑中忽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忙道:“若当真动了兵戈,朝中急需将才,那仲陵的事……是否会有转机?”
太师未答,良久才缓缓道:“以外患平内忧,内病外治。”顿了会,轻叹道:“倒不失为不治之症的一种解法。”
张明默了一会,又低声问:“这些需要告诉言兮吗?”
张太师闭目颔首:“她想知道的,便都告诉她。”
张明应诺而去,出了书房便见外面等一小厮,见到他便道有人求见太师。
张明道:“不是已经吩咐过,太师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吗?”
“来的是沈公子,说务必张主管给个回话,若是太师他老人家果真不方便,他就回去了。”
张明想了想,又折身入书房,将此事禀告给太师。
他问道:“太师见他还是不见。”
“早晚要见的。”太师撑着扶手缓缓起身:“屋里太闷了,在外面见罢。”
张明即刻命人在院中摆下桌椅茶盏,而后去引文彦过来,便退下了。
文彦在太师立定,抬眸望去,见太师手执一卷《黄庭经》,靠在逍遥椅中,旁边红泥小火炉煨着新茶,甚是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