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诛心(3)
书名:弈中星辰慕 作者:小阿荃 本章字数:4655字 发布时间:2024-04-24

明面之上的事务一切照旧,矿脉的开采、冶炼,市井的买卖都在如火如荼的展开。暗地里,几方人马各有目的,围绕着这座只归降一年有余的新建城池行动,曲水仿佛成了一块琥珀,所有人都想敲碎它的外壳,取出它最深处的秘密。

 

卫子湛依然维系着表面上的平静,按照王谕有条不紊地调查着曲水的税政,自从夜访卫孾的府邸之后,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每日翻查着箱箧里登录的文卷,偶尔亲自到曲水太守府询问,其余皆不再过问,也不与卫孾交谈相处。

卫子歌已离开三日,宋星摇幻作旁人模样在卫孾的府邸周围观察,伺机潜回府内将手里的信件放回原位。但在这座府邸外围,宋星摇发现似乎不只她一个在偷偷潜伏,当有一队人数不小的队伍同样在暗中窥伺。

为了安全与隐秘,宋星摇只好做成偶然经过的样子,不敢贸然翻墙进院。

 

她以为多出来的人手是卫孾安排在外侧巡视,其实真相并非如此。因为她不清楚,这几天当中,几处矿脉之上风波迭起,并不太平。

 

卫枢、卫子歌父子两人于明暗相互配合,一步步将矿脉的局面布置得越发错综复杂,户课司、矿军、新筹建的采矿队伍、白邑的军营以及卫孾手下的官吏,几宗势力相互倾轧制衡,而白邑的兵马虽无决策、处置权,却因行监管一职而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尤其重要。

 

连日来,多有不同的人来报,抱怨矿中不断出现文书丢失的情况,这些文书所涉及的内容覆盖范围甚广、甚重,为了平息事态,白邑立即加派人手在四周严加巡逻。

其治军有方,手下的兵卒不日便有重要发现,夜间工匠休憩后,多次出现黑衣人闪身钻进存放文书的房廨,这人影动作极为迅捷,身法灵活诡异,按将军要求,巡逻的兵卒并未声张,只悄悄跟在人影后头,查探其目的所在。

 

这一跟踪不要紧,那兵卒却发现更加令他震惊的情况,忙跑回营中汇报给白邑。

 

“你是说,那偷盗文书的黑衣人……”白邑皱眉顿住,似有不信,“进了三公子的府院?”

 

“回将军,千真万确。属下最初也担心事有古怪,所以是连续跟踪三日之后,见那人影每天都回到三公子府内,这才来报将军。而更奇怪的是,公子府似乎从未发觉有人入府,一切如常。”

 

回话的这人乃白邑得力的副将,他行事一向周到稳妥,白邑听后,再不愿相信也难免动摇三分。

她虽为女将,但果决不输男儿,只沉眉略想片刻,心中已有计较,招手唤副将上前,低声吩咐:

“安排一队机灵的兵卒在三公子府外蛰伏查探,不得对外宣扬!那黑衣人于矿地附近出现后,立即通报于本将,本将亲自前往公子府查清原委,本将不到,所有人不可擅自行动!”

 

就是如此,白邑的人马躲在外侧,宋星摇几次欲入府,出于谨慎都未实现。

 

白邑每日与卫孾碰面,神色、谈吐皆如常,一来事情情况不明,卫孾贵为上公子,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得逾矩入府搜查,二来若真乃三公子所为,更不可轻易打草惊蛇。

她自以为一切尽是她单方面的暗查,却不想,卫孾早有所察觉,不过是配合着白邑在不动声色的演戏应付。

自卫子湛来找卫孾那晚,他话中所有的挑唆与暗示已在卫孾的脑海中扎根,尤其在南阳听到其王兄与宋姑娘的交谈后,更是如芒在背,时刻防范着父王或王兄会暗中调遣军队押他回京问罪。

 

黑衣人入府的事,卫孾并不知情,他只知道,三苗将农具回炉重铸,锻造成兵器,这样的行为给他钉上了“叛国”的污名;只知道,父王对他毫无父子恩情,竟派了两位王兄分别查他,而非先听他陈情解释;只知道,王兄从来都将他视为“非我族类”的潜在危险来提防,连心里中意宋姑娘这样寻常小事都刻意瞒他,那自小到大的关爱,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白邑的人马甫一出现在府外,卫孾当即发现端倪,他不惧怕,只心中生出无尽的悲凉、绝望,原来果真被他最为厌恶的二王兄说中了,那个暗中调查他的人,他最信任的王兄,派了军中的兵马来围捕他。

南家是王兄的人,黎家也是王兄的人,曲水不愧是王兄他一手降服的,处处都是王兄的人,那白邑,是否也是王兄一早就安排好时刻监视他的呢!

 

看来这曲水,终究是鹊巢,不是他这只杜鹃能抢走的!

 

卫孾站在院墙外一处无人的暗隅,看着那一个个佯作成百姓、行人的兵卒在他的府外一遍又一遍巡查,他扫了眼天上的月,狭长的眸底泛出一抹冷毒。

 

两日后,空气闷热而粘湿,夜幕深重,天空无光,却可见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压顶袭来,顷刻间遮蔽曲水的上空。

 

三处铁矿先后急报,有黑衣人的身影出现,遁入黑暗中转瞬消失,去向未知。

白邑第一反应便是这几个人影逃回公子府邸,为免丢失有力的人证,她即刻点兵整队,带人策马直奔公子府而去。

 

云层里隐隐有沉闷厚重的雷声滚响,伴着一阵又一阵蹄声交错踩踏得地面颤动,白邑一行人马勒停于公子府门外,只是那门前,已另有一人向着府门负手慢行,听到马蹄声响后从容回头,露出一张淡漠而冷峻的脸。

 

白邑看清此人,心里微惊,立刻对着身后的兵卒摆手,带领他们跳下马,对着那人整齐利落地执军礼。

“臣白邑,参见二公子!”

 

“白将军?”卫子湛停住脚步,语气略有诧异,随即浅笑道:“白将军无需多礼。将军此番前来,也是有事来找三王弟?”

 

白邑一蹙眉,看了眼卫子湛却沉吟未答,脚下轻微动了动,昭显出内心的焦虑。

 

卫子湛看出她的为难,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只简要提了提自己的目的。

“吾查案时遇到几处疑点,想来找三王弟问问清楚。不过见白将军行色匆匆,似乎更为急迫,不如白将军先请吧。”

 

卫子湛让开身子抬手示意白邑先行,对白邑礼节性地一笑,待白邑垂首拜谢时,他已走出几步之外,站到树下旁观等候。

 

二公子骤然出现,白邑有些不知所措,待到不久后自己与三公子难免发生争执,二公子的存在,无疑给她的行动增添了些许不确定性。

但事不宜迟,若再不动作,那几个黑衣人或许会重新消失,白邑目色一狠,不再作犹豫之状,立即吩咐手下兵士上前叫门。

 

金澄澄的铜环敲出三声干脆的震响,门前一众人等皆耐心等待府中应答,忽然间,远处的一个方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恰有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蜿蜒而狰狞,将那巨响衬得更为恐怖。

每个人的脸上均是迷茫与麻木,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直到地面开始左右上下地起伏摇摆,沙砾震颤,马匹受惊长嘶,那短暂又漫长的愣怔才变为惊骇,个个睁圆了眼睛看向白邑。

 

“是、是矿、矿山……”

副将结巴着,艰难挤出几字来。

 

白邑瞳孔紧缩,回身望着矿山的方向,目光想穿透无尽的黑暗看个清楚却无能为力。

 

“白将军,好像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坍塌。”

匿在树荫下的卫子湛走出两步,露出他因气血匮缺而颜色寡淡的脸庞,神色看不清楚,语气里却溢满了焦灼。

 

白邑从震惊当中猛然醒转,不由分说即刻飞身上马,“所有人,马上跟我回去!”

 

就见素日里训练有素的兵卒强自镇定着慌乱,纷纷爬上马背,扬鞭调头,跟随白邑策马疾驰离去。

 

方才还拥挤不堪的公子府前,转瞬只剩卫子湛一人,连同三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暗卫,在充满潮湿与压迫感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望向那一直未曾开启的府门。

 

静静站立良久,卫子湛冷冽一笑,对着面前的空气轻声道:“去吧,好好护着他离开,他可是,三苗的贵客。”

 

天降大雷,轰的一声巨响犹如在耳边炸开。三名暗卫褐色的瞳孔里随着闪电划出凛冽的恨意,俯首一拜,转身遁入黑暗。

 

为了掩护自己出逃,竟敢炮制这样一场耸人听闻的事故来调走白邑的看守,卫子湛轻声一嗤,心里倒有些佩服卫孾的胆量。

 

有豆大的雨滴砸落在他的鼻尖,裹挟着泥土的腥气,一颗一颗,打得他脸颊发凉。

 

身后窸窣响动,被雨声稀释得密密麻麻,向他快速逼近。卫子湛侧头向后瞄了眼,余光内,七八个眼熟的人将他围住,再向下看去,一条目光凶残的黑犬按下前身,正对他呲牙低吼。

 

“呵!”卫子湛冷笑着回过身,面向来人矗立,不屑地扫过几人,“难为我那王弟了,走都走了,还惦记着如何解决我。”

他看着雨幕下表情阴沉的几人,瞟了眼作势欲扑的啸天,摇头讥讽,“狗就是狗,有肉的时候对主人摇尾乞怜,一旦喂不饱,连自己的主人也会反咬一口。”

 

“我听闻大嬴的二公子一向行事狠辣,想不到死到临头的时候,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对面一人狞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另几人见了也亮出短剑,移步慢动,一点点围拢,将卫子湛圈在中央。

 

“尔等三苗人竟敢在大嬴国土之上戕害王嗣,诓骗上公子背离国土,看来三苗已有实力与我大嬴一战了。”

卫子湛手中并无兵器,独自一人面对七八人的发难,虽不至于殒命,但也很难毫发无损。他慢条斯理地与三苗族人拖延时间,暗自忖度脱身的办法,不料三苗人看穿他的意图,已慢慢向前聚合。

 

领头人阴恻恻沉笑,咂咂嘴,“谁说我们是三苗人呢?二公子外出,却偶遇悍匪拦路行凶,不慎身亡,这是你们大嬴的内乱,与我三苗何干?”

 

他剑光一闪,话音未落,所有人已一齐快步蹿出,几柄短剑同时劈开雨帘,刺向卫子湛。

 

漫天大雨被卷动着偏离落地的方向,雨滴四下飞溅,一群人身影交织,兵刃的破音,野兽嘶吼,混合着滂沱的雨声难解难分。

 

卫子湛只以袍袖挡住短剑的攻击,手臂已现出几道被雨水洗刷得轻淡的血痕,身外三苗人步步紧逼,脚下又有猎犬不断打乱他的身法,脸上的表情虽强自保持镇静,但身形渐渐紊乱,已有不敌之势。

他边守住自己要害边向后退去,肺腑越发滚烫灼热,体表的肌理却在雨中变得冰寒,卫子湛胸口一滞,身体里的毒性突然发作,只觉一股热流涌出喉咙,他虽竭力忍住,可嘴角仍渗出一道一道的殷红,和着雨水流进衣领。

 

“看来二公子连口舌之快也逞强不得了。”

 

身外的人影已变得模糊不清,卫子湛咬牙撑住,恍惚中,几道白光破开雨幕斩来。他暗叹口气,正准备最后拼死一搏,身后却有人将他拉扯开,有一人一袭黑衣闪身上前,手执长剑当空一挥,替他挡下了剑雨。

 

三苗人见情势不对,立刻调整攻势,几人不再有所保留,一齐围攻中间两人,水珠击打在来人的银剑之上,在雨夜里扬起漫天水雾,他护在卫子湛周围退开几波攻击,两人手臂又添几道血痕,但对面几人却也未得逞,两人被划破胸膛,伤口汩汩流血,另几人脸上、胳臂也均见红色的血线。

 

泼天而下的大雨隔出一方生死攸关的战场,那人压低臂肘立起剑脊,对着三苗众人凉凉一笑,纷乱的雨声遮不住其中的坚定肃杀。

“几位,我来时已通告了太守府,如果几位对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大可继续与我缠斗下去。”

 

剑芒横卧推出眼前,那人目光骤然阴冷,“我倒是乐意奉陪!”

 

卫子湛的毒性发作完,状态已然慢慢恢复许多,他徐徐直起身脊,一柄遗落的短剑躺在他脚下,他脚尖发力一踩,那短剑被震起一尺高,再听一声鸣音,短剑刺透黑暗直直射向矮伏在地的啸天。

再灵敏的野兽也终究不敌突然间飞来的利器,只听“嗷呜”一声痛苦的呜咽,剑刃插入啸天的眼睛穿进脑中,只片刻,暗红的血液顺着雨水流淌满地,啸天倒地,四肢僵硬地伸直后气绝而亡。

 

三苗人被吓得心惊,卫子湛已重新恢复战力,前有帮手,后有追兵,不宜恋战。几人快速对视一番,不再继续发起攻势,浑身戒备地向后退去,终于离开了。

 

前来援救的人矮了自己大半个头,雨水模糊了卫子湛的视线,却模糊不了他的心。他站在后头静静看着那人,犹豫挣扎良久,心里的千言万语只汇成两字,轻轻吐出。

 

“多谢。”

 

那人垂下手臂,也默然站在雨中静立半晌,方转回身看过去,漆黑的瞳仁清澈干净,面纱被水浸透,贴附在他的脸颊上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他真正的样子。

 

“不客气。”他展颜一笑,笑中沁着些许悲伤,有丝留恋地深深端详着卫子湛几眼,笑意被他收回,只剩强装的坚硬,“我要走了。”

 

他转回身面向黑暗,“你多保重。”

 

“等等!”卫子湛移步按住身前之人的肩膀,那声“阿摇”被他咽进嗓子中化成苦水,想喊,却终究未能喊出。

顿了顿,他才轻声问道:“前些日子你的伤,如何了?”

 

雷闪划破天际,巨大的雷声震得卫子湛心房狠狠一抖,他按住宋星摇的手心也一抖,她在自己身边听到雷声会头疼,他不能继续呆在这了。

卫子湛满眼不舍地看着宋星摇的背影,不等她回答,只好收回手退开,最后再看一眼,转身隐入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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