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知沉睡了多久，我从一片无垠的白色中挣扎着站起，远处隐隐约约立着一道人影，正欲上前辨认。
“是他么……”
忽地，有什么东西落到嘴边冰冰凉凉的，像深秋季节里飘飞的雨丝。抬眼朝天幕望去，竟又开始下起雪来。
脑中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的梦境，我想起了旧时光里的那个午后。牛毛般的细雨透过苍老的窗柩被风吹进来，缓缓地吻在他明晰的脸上，本想侧颈去看院子里的那株玉兰，不料却瞧见了比玉兰花更明艳的风景。
是么？是他么……那身影在风雪中愈见清晰。
“醒了？”片刻的功夫，他已离我几步之遥。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我望着来人，心中却多了困惑。“你的神元不是已经……”
“汜共和焚冀同归于尽了，我想，也许是焚冀临死之前将它们从汜共的体内抽出。”
话音未落，只见他抬起手臂往我这里轻轻一推，瞬间就有无数股红光钻入了我身体，耀眼至极。
“这些是？”
“是焚冀残留的神元，他在弥留之际唤醒了即将遁入无尽虚空的我，也是他拜托我将这些力量留给你的。”
“同归于尽？”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思绪在异界的安宁与焚冀的陨落之间徘徊，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嘴里的话，而顼阳脸上却满是苦涩。
“但这一切并未终结。”顼阳望着灰白的天际出神，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地之间空空荡荡，只有一片苍茫。
“这场祸事也许早就与焚冀汜共无关了，怕是天地初开之时，我们便已深陷阴谋之中。地母创世，不仅孕育出了一切良善之物，与之相对的种种邪祟也应运而生。”
四周安静无比，只有雪花飞舞的扑哧声，我凝神忖量着却被耳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抱歉，是我来迟了。”
未曾想，来人竟是枫，他慢慢走近，几丝笑意从那双柔和的眼里溢出。
也许，这世间还是有可留恋之处的，我想，尽管万物变化莫测，但枫却始终如一。
“终于肯露面了么？太皞？也许在你进入渠梁山的那个时候，我就该猜到是你。”
“可惜这一切……就连我自己也并不清楚。”
“太……太皞？你说，他……他是？”愤懑的泪花像碎玻璃一样把眼珠磨得生疼，“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撒谎！”我冲到顼阳面前，“你明明说不知道的！你……你撒谎！”
突然间身体变得很难受，像是有怪物要从里面钻出来，我捂着胸口跪坐在地，眼泪成了最不争气的东西，我看着它一颗颗地落在雪里。渐渐地，我发现眼前苍白的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我要杀了你们！”
好像是赤焱在说话，我顿时松了几口气，她看上去很擅长处理这种局面，我是肯定不行的，因为我已经太累了。
“什么九首蛟？什么阴谋？”我唤出落日弓，“我看这一切倒像是你们的阴谋，与千万年前如出一辙！”
“现在焚冀已灭，你们的心腹大患就只剩下了我和那些黎人，是么？”我望着那两张面孔，那些充斥着痛苦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我知道，我并没有资格叫你放下武器，只是我到这里来……”
“闭嘴！恩将仇报之人又有何脸面在此说话！”我利索地拉起弓箭射了过去，却有一团翡翠色的光团将他护住，苍龙正在其中若隐若现。
随着我的口哨声响起，一束艳丽的红光便已将那光团击得粉碎，霎时间，昏暗的低空中盘旋着两条互相撕咬的长龙。
“你恨我……这是应当的！只是……”
“只是什么？”我的剑矢已落在他的肩头。
“你看那里！”他用手轻柔地转了俩个圈，无数淡绿色的小光点开始聚集，我以为这是他种下的幻术，警觉地从他身旁离开。
意识中果然出现了零星的画面，是一片雾气飘渺的水域，似乎在东海之上。忽地，雾气之中走出一只三头六臂身的怪物，三张面孔分别是赤蓝青色，不同的口中似有水火喷出，那庞然巨兽巍峨地立在海上，高扬的双手托举着日月，一时之间天地失色。
“什么东西？休想再用幻术骗人！”我将手中的火羽箭再次添回弓上，“凭它是什么凶兽，也没有你的手段可怕！”
“它不是凶兽，是魔神。”顼阳将蓄势待发的箭羽一把握住，“湫魔多罗，也叫湫魔神，我曾在神邸壁画中见过。”
“这与我报仇又有什么关系？一旦湫魔神问世所有人都活不成，与其被他折磨致死，倒不如我们先解决了彼此。”
“你要丢下族人不管了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昭天覆灭么？”
“什么意思？”
“只要我们联手，异界的子民们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他们要这种东西也没用，总有一天又会走上自相残杀的老路。”我朝太皞的方向望去，“既如此，我还不如先给自己带来希望。”
“就算他们后来会自相残杀，那也是因为我们，这是由现在的我们所决定的！这是一场永恒的轮回，赤焱，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神明就是族人的信仰。”
太皞缓缓地走来，“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我势必不会还手。但你不能……至少不能杀死小诺的希望，她一直在努力地保全自己的初心，而我们……不是都很相信她吗？”
“可她却是一个可怜的胆小鬼。”我会给她这次机会吗？不……不！是我要给自己一次机会吗？虽然还在迟疑但我却早早地收起了箭羽。
赤焱啊赤焱，你会不会……会不会又和当年一样，做出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选择呢？赤焱啊赤焱，也许他说的对，你是一个无明之神。
眼周的血色逐渐褪去，世界又回到了洁净的白，而这场雪似乎下了很久，久到我早已无力察觉时间的流逝，只有地上那片崭新的脚印静静地躺在那里。
“纷繁坠落的星与蝶，
战火吞噬爱与玫瑰，
黑夜中迷途的恋人，
那无法寻觅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