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牙锈般的色彩里。
灵灵靠在床上,这时可以发现她脸色苍白,两只无力的眼睛没有了从前的那般灵敏和穿透力。
她也觉着自从医院出来之后,她的身体虚弱无比,如同轻飘飘的一片树叶在风中摇晃。来自脚下的微风仍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以及医院特有的那种味道。老眼昏花的姥姥如同一座沉重而灰色的移动物,浮肿着的手指非常笨拙地放在变了形的细腿上,一天到晚在外孙女身边转来游去,她一直弄不清楚这是什么病把灵灵折磨成了这样。
在这牙锈般的色彩里,地上的那台现代化的大彩电格外地醒目,这件东西虽然已搬回来很长时间了,但它在姥姥的眼里,总是不能和那些破盆烂罐子有机地柔和进视线里。那件格外醒目的东西,就和别人暂放在自家里一样。
姥姥将一双眼睛缓慢地移动在灵灵那苍白的脸上,并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灵灵的脑门子,她明显地感到自己的手上潮乎乎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孩子,能给姥姥好好讲讲吗?
姥姥,你可真够烦的。我只是受凉感冒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用不着操那么大的心,没事的。灵灵的心里烦闷到了极点。
姥姥对她的这种回答,显然是不满意的,但听了外孙女那种无所谓的说法,她心里也觉着踏实多了。于是她拉住外孙女的手:想吃点什么?告姥姥说。
姥姥我吃了你给我蒸的鸡蛋,现在肚子里一点都不饿。让我静静地躺一会,你用不着这么操心。
姥姥望着外孙女,她那干燥的嘴角不由地抽动起来,心里说怎能不让人操心,爹在东娘在西,自己这颗心呀,总是在半嗓子眼提着。就盼灵灵健健康康地长大,自己能在咽气前亲眼看到外孙女能找个好人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快让孩子的病好了,这样想着,老人便摇晃着身子进了里间。
墙上贴着一张观音菩萨的像,是那种塑料纸印成的彩像,平时间老人家总忘不了用干净的抹布给观音菩萨净脸净身,观音菩萨一天到晚也总是冲她笑眯眯的,每当她看到观音菩萨的微笑,老人家总会喜上眉梢,心里也顿感热乎乎的。
老人跪在地上,双手捧在胸前,口中默默地念叨着,当她发现观音菩萨总是赤着一双脚时,老人虔诚地冲观音菩萨说:保佑灵灵身体健康,初一、十五,我给你做好鞋邮去(烧掉),每月两双纸鞋,两双纸袜,我保证做到送到。
从里间出来,老人家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时起,她的那颗心总是如同浸满了盐水一样,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难受劲?这种不良的心情几乎伴随了她一生。这是一张老透了的脸,就如同迎风冒雨开败了的一朵花,现在很难去想象当年那鲜艳夺目的情景。当然,这也是老人不想去追忆的往事。
在这矮小阴暗的屋子里,天气晴好时,总是被刺眼的白光如同切豆腐似地分割着。老人大多时间独坐在某个并不显眼的角落,偷偷地为伤心而杂乱的往事和迫在眉睫的问题叹息、流泪。老人的一双眼睛越来越深地塌陷着,更多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如同神秘莫测的黑洞,里面蓄满了人间的苦水。
......
孙飞云的到来,使这个本已平静下来的家,又变的悲痛不堪,也许她听到了更多关于女儿灵灵的传言,她一进门便失声大哭起来。老人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深感震惊!相跟而来的还有史临摹,他永远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感觉。他放下手中一些表示慰问的水果,向老人哈着腰,非常有礼节地表达着本人及孙飞云的担心和良好的祝愿。老人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围腰仍然不知所措。
灵灵,孩子,妈心疼死了!你去哪?
我解个手。
说罢,灵灵闪电般地消失了。屋里只有孙飞云的哭声仍在继续着,史临摹在劝说的同时,还将一张张纸巾冲她传递着。老人如同看魔术似地,很有一种搭不上话插不进手的感觉,史临摹的目光和老人不期而遇的一刹那,两人的身子均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就和同时被针扎了一下。这时,孙飞云的哭声显的十分地多余。
老人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不得不朝没完没了的女儿道:我还没死呢!嚎的哪门子丧?这一声喊出之后,屋里立刻平静下来。三个人都以不同的姿势低着头,谁也没有再用语言去表达什么。
没什么事,你们都回去吧。
史临摹偷偷用手拽了拽孙飞云的衣服,并使了一个狡猾的眼神,孙云飞擦干眼睛,并用剩下的纸巾将蹭在皮鞋尖儿上的泥土擦了擦,看来她已做好告辞的准备。
就在她哈腰擦鞋时,史临摹非常细心地呵护着她,老人这才发现女儿的肚子已明显地鼓了起来。这也是意料中的事,老人没有感到有任何意外,她用眼冷冷地扫了一下史临摹,对此事她保持了沉默。只是轻声地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
老人用手扶着门框,一双失望的眼睛目送着两个失望的身影消失。
回到屋里老人觉着浑身轻松多了。
......
阎主任回到小县,省城的水土好,不像小县山高风猛不养人。阎主任从省委党校学习归来,思想觉悟政治水平到底提高了多少?也非一朝一夕能体现的。
但他那葫芦似的脑袋似乎猛地又光滑了许多,说是因学习用脑过度,头发又脱落了不少。妻子望着那光滑中显着几分可爱的脑袋,她情不自禁地扑上去,用手激动不已地抚摸着:真是想死我了,太想念了。
阎主任挣脱开妻子过分而夸张的搂抱,并十分女人气地说:干什么?干什么嘛!洗手了没有?就乱抓乱摸的?脑袋是这样随便摸的。妻子非常扫兴地坐在一边,她后悔怎嫁给了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