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再展圣手
这时已近黄昏,外面的雪已铺满了古道,杨巨流进到洞中,昏暗的光下他看到伤者也异常高大,比他儿子壮实多了,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躺在一堆薄薄的干草上,这堆干草也有点年纪了,洞中透着霉味、血腥味、药味、还有点汗臭味。他看到洞口旁边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麻布包裹和包袱,另外还有一柄剑,一把朴刀,一杆短枪,枪杆好象是铁的,枪头、刀刃上还有没擦拭干净的血迹。
他从腰上的百宝囊中拿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颗‘归元丹’喂入后生口中,接过老道递过的皮袋,给他喝了口水。
“多给他喝点”。
“冷水喝多了不好,等会给他烧点热水喝。”
“老仙长,您也来一粒。”
道长道了声谢,接过药丸,就着葫芦里的酒咽了下去,然后就在洞外石块上打座起来。杨家的伤科圣品‘归元丹’,道长已多次服用,知道这药珍贵。离开观涛山庄时,老杨在他的包袱中放了一个小葫芦,里面装了十粒这种‘归无丹’,加上救杨年后,老杨放在他床头的,道长救急已经足够了啊!
归元丹是道长见过,用过的最好的疗伤圣品,为了尽快恢复功力,在离开观涛山庄后,他曾经分六次服了六粒,这次为救他这位小友,分两次给他服用了四粒,才暂时保住了小友的一条命,自己服用了两粒,止住了内伤恶化。
这时杨逍扛了一捆枯枝回来,老杨连忙上前给儿子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然后从儿子的大皮囊中取出一只皮袋,一口铜鼎锅,叫儿子先去取点水回来,又取出一个小葫芦,从中倒出一点棕色的粉末交到儿子手上,“这是用醉鱼草和马桑配制的,你将他撒到水深处,等会儿打完水回来就可以去捞鱼了,你在上游取水。”
杨逍走后,老杨取出火刀、火石、火折子,用原来的干枝将火升起来。这方面他是行家,野外生存能力比一般人强太多了。他将儿子才采回来的枯枝竖起来架在火堆外侧,在火堆旁边又用石头垒起一个灶。趁空他又取出一个网兜,儿子打水回来后,他教儿子如何用网兜捞鱼。
“施主真是个有心人。”
老道已打座完成,看着杨巨流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
“我来帮你杀鱼吧”。杨逍这时提了几串六七寸长的小鱼回来。
“老仙长,还是让孩子来吧,我们来给小哥儿把伤处理一下。哦、忘了给老仙长介绍了,这是犬子杨逍,老大,仙长在庄上时他刚好游学去了。”
“逍儿、这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清虚老仙长。以后要好好报答他。”
杨逍便要跪拜,道长连忙阻止道:“小哥儿不要多礼。”
杨逍还是跪拜了,“以后还望老仙长多多指教提携晚辈。”
老道谦让了一番,然后在洞口拿来一块石盆一样的石头,估计有五十来斤,看得出,老道拿得并不轻松。老杨用开水将石盆清洗了一次,然后放入了一点食盐,再从一个大葫芦内倒了几颗褐色的药丸,从皮箱内取出了一卷白色细麻布,撕下一块放入盆中。又取了一只土碗摆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将开水倒入盆中和碗中。老道在一边看着,一切都显得很自然祥和。
搞好这一切后,老杨又从一个葫芦内倒出一两左右粉红色的液体到开水碗中,再加入了一粒墨绿色的药丸,洞口顿时弥漫起奇异的的花香。
“曼陀罗花。”
老道是行家,修道炼丹之人,大多通药理,懂一点医术。
“是,还加了一些其它药草。”
“彭小哥儿、我要给你处理伤口,你先将这碗药喝下去,暂时将失去知觉,但或许也会感到有点疼”。老杨开始给小伙把脉。
“谢谢了,老伯”小伙子吃力地说到。
“我给他上了金疮药。”
“老仙长、您的金疮药可不是凡品,他的病主要是内伤太重,不过已经没继续恶化,可是失血太多,身体太虚,又加上受了点风寒,恢复得较慢”。另外有些话他不好说,那就是金疮药的用量不足。
“我的金疮药用完了!”老道给他把话补全了。
老杨停止了号脉,又动手拨开小伙的双眼看了看,掀开盖在小伙身上的皮袄,小伙全身除小腿外几乎都被各色麻布包裹着,大腿上几处透出褐黑色的血迹。他拆开一处,过程中明显感觉到小伙的颤抖,他知道自制麻 药是不能让人完全失去知觉的。他用盐水将“伤巾”浸湿,水让凝固的血块与伤处分离,小伙的颤抖停止了。伤处完全露了出来,伤口已发炎、还有轻微的红肿,他用布巾蘸着盐水小心地清洗擦拭后再重新上了金疮药,仔细地将伤口整理好,用干净的伤巾缠好。
老道也默默地上前依照他的方法帮助他拆伤巾,大概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给小伙换好药,到后来,小伙已经清醒,但没发出一声呻吟。
小伙共有大伤八处,小伤二十余处,全在正面,其中有箭伤四处,其它的都是刀伤。换作其它人可能早就没命了。奇怪的是,老道一处伤都没有。他看得出老道有内伤,但那是旧伤,应该有两三个月了。
老杨打心底生出了佩服之意,用怜爱的语气对小伙说:“彭小哥儿、你会很快好起来的,等会儿我给你配点口服药,三天后你就可以起来,旬日内就活崩乱跳了。”
说罢,顺手将没用完的金疮药和装着归元丹的葫芦一起给了老道,“老仙长,这点药给您作不时之需,请不要嫌弃。”
一边的杨逍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吃惊的眼神。他知道,他老爸的金疮药有多珍贵,平常人他是舍不得用的,今天对一个陌生人,一送就是一葫芦。半躺在地上的小伙看到了,也有点惊愕。老道却不客气,“多谢施主!”
“逍儿、给你彭小弟盛碗鱼汤”。
洞外已经漆黑,只听见寒风的呼啸声。老杨从杨逍的大皮囊内拿出一葫芦酒,将铜鼎锅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打开包裹食物的油纸,是一些肉哺、熟肉、麦饼之类的食品,“老仙长,来喝点”。又让杨逍再给小伙盛了碗鱼汤,拿了半只兔子在火上烤热,给小伙。
“彭小哥儿,要多喝汤,多吃点热食,这样恢复得快些”。小伙艰难地坐起身,不住道谢。“小可彭玉,得大叔救助,终身不忘您老的恩情。”
“彭小哥,不必记在心上,你是一条汉子,受这么重的伤能支撑下来,值得敬重,你现在原气大伤,要尽量少说话。”
老杨和老道就着葫芦开始了他们的晚餐。酒过三巡之后,老道的话闸子打开了:“杨庄主,我和彭小哥这次在六盘山遭遇了蒙古大军,四天前在西和州又遇上蒙古骑兵,两场遭遇战,贫道有伤在身,不能力战,为护我,彭小哥九死一生。”
“小哥义举感人,好在吉人天相,已化险为夷,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次在下和犬子护送朋友去天水军,路上因故分开了,不想能在此处遇上仙长,也是我们的福分。”
“小哥儿人中龙凤,可有功名?”
“已中秀才,正准备乡试”。
“小哥儿日后必将大放异彩,身体需要再强健一些”。说着,老道站起来,到洞口那一堆包袱中翻找了一番,转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白麻布小包。
“投桃报李,相遇也是一种缘份,贫道这里有些烂骨头,施主应该有用。一并送与施主。”
老道打开白麻布包,里面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朽烂的兽骨。
看到这包朽骨,老杨吃了一惊。“龙骨,老仙长,这太珍贵了,小可受不起呀!”
一阵推辞之后,老杨取了两块龙骨,将其它的仔细包好还给了老道。
清虚道长云游四海,其见识广,学识渊博,酒一喝上,话匣子便打开了,杨逍佩服得五体投地。当话题扯到宋徽宗时岷州的萨守坚萨天师身上时,老道却一语带过。
酒足饭饱后,彭小哥看起来好多了,洞外寒风凛烈,老杨将火堆朝洞口移了移,洞内温暖多了。老杨拿出睡袋,递给老道:“这个仙长您先用着”,不等老道回话,老杨转移话题:“这一两天,仙长有没有留意到西去骑马的旅客?”
“我们有伤,对骑马的人当然特别留意,昨天和前天有几批东去的骑马的人,看装束应是东逃的官吏,没见到西去骑马的人,今天午时左右倒有两人骑马西去,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只有十五六岁。每个人都带了马包和兵器,象是便装的官员带着随从。我当时还在纳闷,官员这时跑路都来不及,可能是我走眼。”
“那可能就是我要找的朋友,你们先睡觉,注意火不能灭,我去石峡看看。”
说完转身消失在风雪的黑暗中。老道将枯树枝沿着火堆边沿作了一番摆架,也就回去打座了,饭后收拾自然落到了杨逍的头上。
第九节 驿站谋去路
杨巨流沿着古道走出约三里左右,就看到远处有微弱的光亮,约莫过了半盏茶时,便看到在半崖壁上有一个摇晃着的灯笼,灯笼上有一个大大的驿字,挂在院门口,驿站有丈五六高的围墙,象是用巨石头砌成的,院内还有灯光透出,站外有一片五丈大小的空地,有一些栓马桩、马栏等设施,那是留给官员临时停歇用的。
距驿站约十几丈的地方,有一处低矮的小院,也挂了一个灯笼,在寒风中摇晃着,上面写着高升客栈,在这里‘高升’?真有意思。客栈那边更远处,是一些零星的低矮的瓦房,这边的房屋多采用石头砌墙,上盖青瓦,那是因为四、五十年前,西和州、成州等地曾遭遇火灾,吴挺引导灾民将原来的草屋改成了瓦屋。
这时狗好象闻到了什么气息,开始汪、汪汪,地叫唤起来。
客栈那边稀落的一些零星的低矮的瓦屋内传出了几声招呼声,狗叫声变得稀疏了。已是二更末了,老杨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将他挂在护腰上,狗叫声便慢慢停止了,看样子这驱犬药还是有些效果。
狗叫时,驿站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花白的脑袋,向门外望了望,就缩了回去,“这鬼天气,又是什么东西饿极了来村里找食,明天又有婆娘骂街了。”
杨巨流沿着围墙摸了一圈,天虽黑,对他这种练过夜眼的人来说影响不大,驿站傍山而建,围墙只围了三方,他必须进驿站查找曹友闻是否还在,他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向驿卒打听。可想到曹友闻不一定住在驿站,为了少一些麻烦,他决定还是偷入驿站的好,进出驿站问题不大,难的是不知站内的情形,也不知曹友闻是住的哪间屋。惊动了驿卒、驿丞可不是好玩的事。自有驿站以来,驿站都是朝廷的特务 机构,小小的驿丞就是方面大员也不敢轻蔑,没谁愿意去招惹。
现在不知道西和的情况,必须尽快找到曹友闻。如果曹友闻在驿站,就可以从驿丞那里得到西和州及天水军的情报,对下一步行动有很大帮助。还有就是彭小友的伤势,虽然没大问题,但有几处伤原来老道没上金疮药,已有轻微发炎,不知过了今晚是否有好转!彭小哥的伤是否可以暂时不管,还得等明早看过才能决定,道长的内伤,那不是一般人能医治的,只有道长自己调息,恢复只能交给时间了------。
想到这里,老杨作出了冒险进驿站打探的决定。他没带兵器,丈五六高的围墙难不到他,但墙上有积雪,很滑,要小心点。看驿站的格局,前面应是公事房,客房应该在后进。
他来到围墙靠山崖壁处,运气还好,这里刚好背风,没有积雪,他轻松地来到墙内。他从厢房后墙摸到正面,运气好极了,有一间厢房还亮着灯,这么晚还亮着灯,很可能是曹友闻。他摸到窗下,听到里面的人正在谈话:“叔、小侄还是认为驿卒说的对,暂时不去天水的好,等过几天再看,蒙古人还真有可能攻成州呢。”
“小杰呀,现在进退------”
咚、咚、老杨轻叩房门,“谁?”
“允叔老弟、是我杨巨流。”
“是、是廷鹤兄!小杰快开门”。
进得屋来,老杨顺手关上房门,作了一个抱拳礼,“见过曹大人。”
“廷鹤兄不必客套”,顺手拉过杨巨流行了一个把臂礼,将老杨让在小杰的椅子上座下。
“小杰、沏茶”。
“廷鹤兄,您怎么来了,又是怎么找到的?”
老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看眼前这位他一直推崇的老弟,一身羔羊皮袍显得潇洒不群,三十多岁的年纪,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旅途的奔波又在他坚毅的国字脸上增添了几分憔悴。
“我从成都府回来后,听贱内说,允叔老弟去天水军赴任,顺便来看我,我想到您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于是就带着犬子一路赶了过来。”
“廷鹤兄,多谢您了,哪敢有劳老兄,小弟路过利州时,本想拜访老哥,跟老哥叙叙旧,顺便给您告个别,了解一下逍世侄的情况。再就是想找你讨点治伤的药,您的金疮药可是活死人而肉白骨的圣品。此去天水军,不知要面临多少生死!”
“允叔老弟,劳你操心了,闻知您升任天水军教授,既替您高兴,同时也免不了有些担心,也还有点私心,希望您能对犬子多些照顾。”
“逍贤侄是在客栈还是------”
“没住客栈,暂住在离此地五里左右的一个岩洞里。”
“怎么------”
“说来话长,暂不说这事,我们还是先说说怎么过西和吧。”
“是呀,现在进退两难了,有点伍子胥过昭关的感觉。”
“有没有向驿丞打探西和州的情况?”
“驿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还不是一些怕死鬼,驿丞早就跑了,驿卒也跑得差不多了,留下两个实在没有去处的老卒,和本地的几人杂役。下午我在村里走了走,高升客栈的掌柜说,蒙军是从洮州一路过来的,进入阶州时,阶州军民没有任何准备,初遇蒙古军时甚至不知是蒙古大军,糊里糊涂地就丢了阶州。听说蒙军如今已兵分两路,一部向东进攻将利,一路正围攻西和州。也不是是真是假,最关键的是蒙古军到底是怎样部署的,最怕的是一头与其主力撞上。”
“是啊,蒙古铁骑一旦排成阵式,除非有高墙坚壁,可以说是势不可当。而且,掌柜的说法应该可信”。
“是吗?”
“允叔老弟、您是官府中人,不知江湖上的事情,茶坊酒肆是各种消息的重要来源,特别是客栈,通都大邑的客栈老板都是江湖上的名人,他们的信息的准确性比官府还强”。
“石峡是个小地方啊!”
“地方虽小,但位置重要。愚兄根据在路上得知的一些消息,看法与您差不多。”
“为什么?”
“蒙军此次侵入的目的,可能不是掠地,很可能是以掠财为主的骚扰性进攻,并有试探我大宋军队及边防虚实的目的。另外,河西陇西之地是我大宋军马的最重要的来源地,我们现在只能从西部的游牧民族那里通过黑市上的茶马交易获得大量马匹,这些交易多是通过阶州、西和州、天水军等地进行的。战马是最重要的战争资源,蒙古军征服西夏是转眼间的事,征服西夏后下一步是怎样布局呢?是一举灭掉金国、或是同时进攻我大宋?现在他有几十万铁骑,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没有底蕴的国家,只是从一个部落暴发起来的,铁木真确有了不起的地方,不过,长期的战争财力消耗巨大,目前已有如此的局面,其统治阶层内部一定会有人希望能获得巨大的利益,肯定不支持同时发起对我大宋和大金的两场战争。因此我认为蒙古军的主要目的,一是试探虚实,二是切断我大宋军马的来源,既削弱了我大宋军队的战力,又补充了其连年作战战马的损耗。三是掠夺茶叶。”
“茶叶------有那么重要?”
“西北包括蒙古族在内的其它游牧民族,茶叶是其生活的必须品,长期食用肉类、奶类食品,必须要喝茶来帮助消化,否则是受不了的。他们都喜欢喝奶荼,不是吗。”
“是啊!廷鹤兄,您不作官是我大宋的损失啊!您的分析极有道理,受教了!我必须尽快赶往天水,多谢您了。”
“具体怎么行动,只能边走边作调整了,现在差不多到子时了,明早我在客栈会合,我倍您一起去天水。”
“那怎么行,您是平常百姓,没必要跟我涉险。”
“允叔老弟,不为别的,就为您我相交一场,不必客套了。”
说完起身告别,曹友闻起身欠身相送。已知驿站并无兵卒,老杨出站时就大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