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吃饭弄脏,沈彣解下丝巾,起身将它和外套挂到一起。
回座时不慎踢了隐藏在桌布下的桌腿一脚,疼倒是不怎么疼,不过包装盒却整个地撞翻在地。包装纸和票据全洒落出来,还有一个之前并未意识到的金属小玩意正欢腾地滚向门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繇看时间差不多,从“卫生间”回来了。眼下二人蹲在桌底手忙脚乱的模样令他短暂地发懵,好在并不是什么容易让人误会的姿势,他还眼尖地顺手拾起了那个没被顾及的金属小玩意——一枚钯灰色的圆形小环。
“谁的戒指掉了?”
很难说他是在故意让人尴尬,可戒指是什么能随便送作礼物的东西?不是明确它从橙色包装盒中掉了出来,唐幽芙是真不想承认和自己有什么关联,虽然她确实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沈彣其实也没有看到那是什么,但装丝巾的盒子就在手上,便道:“是丝巾扣,给我吧。”
沈繇挑眉,将信将疑地将小环递了过去,“这怎么扣得住?”
唐幽芙趁机扫上一眼,的确,是同一个牌子的丝巾扣,她在专卖店看到过。想来是妈妈以为另一条彩色丝巾是她挑给自己的,不声不响地给她准备了一枚丝巾扣。不过随礼物送出去的东西,她也没想拿回来。
“穿进去,拉高一点应该没问题,的吧?”也许是被“戒指”限制住了想象,沈彣的猜想也变得不那么自信。
还得唐幽芙来指导,“那确实是一种戴法,不过想要更稳固,可以把小环竖起来,丝巾两个角对插进去,拉紧就好。”
手上还做着生动形象的无实物表演,清晰明了。
“原来如此,等会儿我可得试试!”
随着服务员过来上菜,三人也将注意力放到餐点上。吃饱喝足后,唐幽芙便与二人致谢告别。距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40分钟,她打算回工作室销假,可不能只在嘴上斗志昂扬!
目送小姑娘离开,沈繇把玩着她之前给他的巧克力,意味深长道:“挺不错的女孩子。”
他到底是一个爱家的已婚男士,沈彣完全能猜到这感叹里憋着怎样的坏,便没有接话。
可大侄子却不依不饶,“小叔叔,理我一下嘛!”
“是你找我出来吃饭的,还要我主动?”
这倒提醒了沈繇,“还是我主动吧!我看上了北宁区的一幢洋楼,但它隔壁单位属于同一个房主,对方倾向于一起出售。这次奖金下来,我寻思你手头也比较宽裕,便想问你要不要来和我做邻居?彼此知根知底,还能相互照应,况且你在老板家长久地住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这话也算正中下怀。尤其此次飞升过后聂钊华也在筹划买地建房,虽说此举并没有赶沈彣走的意思,甚至还将他也规划进去,但住别人家终归不那么便利,再且他也希望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能更分明,是有计划搬出来的。不过他可没打算乖乖睡上沈繇递来的枕头,做叔叔的就得有叔叔的腔调,不能那么好说话!
“才有点钱,这一个个的就开始换房换车!你现在住的房子不是才搬进去的吗?”
“两年多了。”
“这不挺新?”而且沈彣记得,那房子还挺大,交通便利,周边配套设施也很齐全。
“新有啥用?总得考虑我家小吞金兽的读书问题吧?北宁区从小学到高中,有不少好学校呢!”
然而他家孩子和隔壁家的聂珩生日就差3天,按规章办事的幼儿园都不会收的年纪......
“我说,这也太早了一点吧?”
“这叫未雨绸缪!”
很难想象此刻思深忧远的沈大律师也曾是人淡如菊的典型。那时他与妻子凌昭,一个在古建筑研究与保护协会做法律顾问,一个在博物馆做档案员,拿着不高不低的工资,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堪称沈家奇景。
然而企图心和侵略性到底是沈家人刻在基因里的东西,小生命的到来渐渐将它们唤醒。
虽说一开始呈现出来的是为迎接小家伙的到来购入了新居,囊中羞涩而令生活水准下降,但瞅着娃一天天长大,要成为孩子眼中怎样的父母?要引导孩子成为怎样的大人?便成了最重要的议题。
首要的便是夯实物质基础。经过两口子的协商,沈繇率先辞职,后续计划是等他在新岗位上稳定下来,凌昭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准备博物馆内部的转岗考核。
听上去是有些莽撞,但沈繇毕竟只是游离在沈家这把大伞外,和沈彣这种搅家的性质不同,回去躲雨没那么难。只是他的菊对应的是“独傲秋霜幽菊开”,内里的孤高决定了他不会做小伏低地去求职,而是等人来请他入职。
在叶家和聂家的矛盾越演越烈的情境下,这倒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但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聂家与华世的体量差距太大,容错率太低,沈繇心中自然有倾向,为此还把他们家小吞金兽接种疫苗的妇幼保健院改成沈濬家儿子去的那家。两个小家伙在同月内前后脚呱呱坠地,疫苗接种也差不多在一个时间段,有心自然能“偶遇”。
然而他忽略了两个问题:叶家的牌多且大,少了紧迫性,思虑和规矩自然就多。在沈潍给他落实职位之际,沈彣已经抱着聂钊华的儿子来和他“偶遇”了。
沈繇被两个屁股蛋挨针的小崽子哭喊到脑仁疼,这是天要......好吧,他不信天命,但却相信人的主观能动性——沈彣能将聂家盘活最优,盘不活,他这种人也不会沉没。那么,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呢?
就这样,佯装恐高的沈繇半推半就地上了聂氏这架过山车,开始了失重和心跳的游戏。
“自从有了小巽,你简直变了个人。”
“是啊,他让我充满了干劲和向往!孩子真真是一个个小奇迹。”
沈彣没什么爸爸经要和他讨,只道:“房子是什么情况?”
“30年代初期建的3层独栋花园洋房,后来隔成了两个单位的叠墅,虽没住过什么历史名人,但以我在古建筑保护协会濡染多年的经验,日后绝对能升值。”
“三层楼?我一个人住三层楼?”
“每层也就50来个平方。再且,你也是时候打算个人问题了不是?把妻子和孩子考虑进来,刚刚好呢!”
沈彣觉得和他聊不下去,有些自暴自弃,“我活得可真失败!竟然要侄儿来替我考虑大事儿......婚是非结不可吗?”
沈繇笑道:“你也可以把我的话当做为了拉你一起购房的说辞嘛!可话说回来,这个时候打算你的个人问题最好,沈家此刻正有秩序地乱着,没人会对你的选择指手画脚,可待一切稳定下来就不好说了。”
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与恩格勒斯签约没几天,沈家家主沈珄便不请自来,以祝贺为名打探虚实。此行倒不是为叶晖而来,对叶家的态度,沈家从未一致过,何况此君书卷气甚重,没能运用好他长子长孙的天然优势,当然也可能是志不在此,总而言之他代表不了沈家,充其量反映了家族内部的一种声音。
是的,沈家内部矛盾由来已久,无论沈繇的游离,还是沈彣的叛逃,都是表现之一。他们这家子虽做着与法理、秩序相关的工作,骨子里却反感权威,厌恶宗法,当新生代成长起来,便不再满足于服从长辈,而是将理想和雄心建立在精神“弑父”上。
老一辈很快便感知到了这股来势汹汹的敌意,选择退居二线,扶持沈珄上位。矛盾看似缓和,但大家都不傻,能看见新任家主上方的提线。他们没有闹,而是通过积极站边叶家,伺机将前浪拍倒在沙滩上!
因为这是符合家族利益的,哪怕老一辈能意识到目的不纯,却也无法否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上上下下都在坚守沈家这条红线。
所以,叶晖重要吗?重要,也不重要。一旦他出现疲软的态势,沈家内部势必将活跃起来。事实也是,沈珄上门的隔天沈濬便以同样的说辞重复了前者的动作。
“结婚,然后呢?套用丘吉尔的名言——这不是结束,这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但,这可能是开始的结束。”
“也是,你和沈家都不会放过彼此。”
“所以逃避没有意义,我的妻子得是一个坚毅的人,和我一起扛过未来可预见和不可预见的艰难险阻才行。”
他是认真考虑过的。沈繇了然一笑,“那么房子......”
“就全权委托沈大律师负责了!需要签支票的时候再找我。”
“呵,你倒是会偷懒!”
“这是对你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你的信赖!”沈彣突然想起什么,“噢,还是先把预算评估出来,好提前跟公司借一笔无息贷款。”
“啊?”
“老洋房总得翻修吧?否则如何满足现代居住需要?”
“小叔叔,还是你黑啊!”
“沈繇繇,所谓的白领阶层可是个陷阱,看似光鲜亮丽,可生产资料与你我有什么关系?打工的就不要去共情雇主了。”
“如若实现了阶层跨越呢?”
“那便成了竞争和垄断,同样无关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