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如刀,雪暴如拳似锤。
泰平一行抵达铁车山的车轮峰下时,一场罕见的暴雪突至。暴雪如同一个母亲害怕孩子被冻坏似的,用无数床雪白的被子,将整个车轮峰包裹起来,令这座高峰动弹不得。
同样无法动弹的还有泰平众人。幸好峰下有一个小部落,乃是高车城主海森治下的部族。海森的刀马技术不俗,曾与乌塞城主铁冀并称,是西敕胡封城中的两位重要人物。
周薇除掉敕胡王铁铎,占领了海泉王都,将整个敕胡草原纳入版图,引起了许多敕胡部落不满。铁冀曾派人联系海森,约其一起发兵夹击周薇,为铁铎报仇雪恨。海森不是莽夫,拒绝铁冀提议,甚至主动向周薇献城。铁冀愤而起兵,独自向周薇挑战,结果兵败被杀于鱼上川。
周薇对海森大力安抚,仍命其担任城主,继续保留原有的封地,以及依附于他的族人部落。高车封城并非富庶之城,人口与规模很小,只相当于帝国普通的镇子。
车轮峰下的这支游牧部落,与海森一族有血脉同源的联系,在山谷内外的草场生存千年,几乎与此峰融为一体。每当夏季草长莺飞之时,部落就会向布达峰迁徙,直到秋节前后,才返回到车轮峰一带。
每至隆冬时节来临,部落依托谷中的一条溪流生活,牛羊群与马群被赶至谷内密林,或与族人藏到大大小小的山洞中,鲜少受到暴风雪的影响。除此之外,族人在谷中狩猎采摘,倒有一点儿农耕民族的氛围。
部落的族人的首领名叫海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为人和善,热情好客。听说泰平众人的来意,乃是为了救血驼天后周薇,海丹显得更加热情周到了。
为了帮助海一方寻找安神草,海丹挑选了几个牧民担任向导,准备待暴雪停息之后,陪着他到峰中奇险之处探查。泰平四人无所事事,就由族人勇士陪着高谈阔论,交流马术与刀法。
到车轮峰下的第二天正午时分,罕见的暴雪才算停息。乌压压的浓密云层散去,天空如同被洗过一般碧蓝,太阳终于露出笑脸,将阳光洒至车轮峰的每一个角落。海一方与牧民出发,深入谷中奇险之地,并与部落约定了联络的讯号与营救方式。
海丹的儿子名叫海宽,是一个如熊般强壮的汉子,对泰平非常佩服。他约了几个牧民汉子,将车轮峰谷内藏着的烈酒挖出来,又杀了一只肥羊,抬到泰平住着的帐篷外面烤起来,准备痛痛快快地喝酒。
腾格诺兴致勃勃,与海宽一起忙活,凌雨涯与莫无名只好打下手。泰平见状,不便驳了众人兴致,便找到海丹老人的帐篷,请他陪自己一起在谷中转一转。
这处山谷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低矮的树木被雪覆盖,好像高高低低的房子似的。只有十几株参天古松,挤在深谷背风处的一座小岗下,如同几位交头接耳的老人,正在讨论人生的意义。
对于绝大多数碌碌无为的人而言,人生的意义无外乎是活下去,让自己能够繁衍后代,继续没有希望的日子。他们并非没有想法改变,只是在求变的时候四处碰壁,无法再承受那种失败的痛苦,才选择在避风的洞穴中,去等待奇迹的降临,直到连等待的想法也没有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些站在人生巅峰的强者,绝不会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只相信自己能够逆天改命。他们从不会畏首畏尾,果断地向着心中的目标前进,才会在经历无数挫折之后,锻造成一个披了无数层铠甲的强人。
能够引起这些强人奋斗的目标,或许会因为个人差异而有所不同,但是细细研究以后,人们也许会发现一点相同:权力。权力如同一顶皇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强人看得目眩神迷,完全醉心于戴到头顶的美好之中。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追逐权力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之一,更是人类摆脱野蛮的必由之路。甚至可以肯定地说,亚夏族屹立于世间民族之林,成为其他族群敬畏的存在,也与强人追逐权力密不可分。
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中,有些强人渐渐被遗忘,只有那些不仅关注权力的真正王者,才被后世永远铭记,其中最重要的一位,自然就是庄帝。
庄帝缔造了帝国最辉煌的时代,也缔造了亚夏族最伟大的时代,使得亚夏中土文明传向四方,深深地影响了尘服、仙莱大陆,以及篷冲列岛。他的人生可谓辉煌至极,生前死后皆有累世之名,堪称当之无愧的“亚夏之光”。
若依寻常人的理解,庄帝完全有机会与能力,扶持自己的儿子坐上至尊血王座,延续家族对帝国权力的控制。然而,庄帝却没有这么做,甚至将他的儿子送至海外,到仙莱大陆沿海城邦游历,代替自己传播亚夏文明。
尽管庄帝选择的继任者僖公为后人诟病,为帝国走向衰弱埋下了祸根,世人仍称颂庄正不执迷于权力的心胸。或许,庄帝才是真正活得通透的人,明白人生的意义不是站在辉煌之巅,而是走下辉煌的那一刻的如释重负。
我能否有庄帝一样的胸襟?在成为变天者与混沌使者之后,毅然选择激流勇退,归隐于田园牧歌呢?假如我归隐田园,谁会陪伴我的余生?冷月还是子琴?
从泰平内心角度来说,他对安静的子琴更有好感。相识于曲江渡口,泰平一眼就看出来,子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尽管他们交往短暂,却令泰平留下深刻印象。
听闻泰平会被人暗算,子琴奔赴千里到了逐鹿,想要提醒自己,这份心思足以令泰平感动。正因如此,泰平返回逐鹿之后,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子琴毕竟也是江湖儿女,倒没有扭捏作态,两个人相处着实甜蜜。
不过,子琴向泰平透露了一件事,令泰平心中起了波澜。原来,子艺与泰平巧遇在曲江渡口,乃是游龙的父亲游墨刻意安排,其真实的目的是让子艺接近泰平,替盐商帮会考察他这个变天者。
子琴还对泰平谈到,游墨让游龙与子艺依照计划,假装先在四处云游,待确定泰平与魏武的未来,再决定全力襄助于谁。人心实在是太不可测了!子琴向泰平轻叹,对哥哥的做法表达不满。当然,泰平好生安慰子琴,还自嘲他能够被盐商帮会重视,还真的有些受宠若惊。
眼下,盐商帮会忙于应付帝国内部战乱,恐怕还无暇对墨国、济国进行取舍。泰平还知道一点,盐商帮会在西北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对血驼天后周薇亦非常关注,否则怎么会让谭清欢、许清如接近她呢?可惜的是,谭清欢死在了筑阳城,被归墟右使一掌毙命。
子琴是否回到了芳草庄?帝国境内乱局难测,她会不会有危险呢?子琴与泰平交谈不多,好像不用多说什么,便能够心领神会似的。泰平还记起,子琴曾经提及燕然对白峰念念不忘,似乎情有所系,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任平生。莫非任平生前辈与燕然相识?任前辈指点我剑术之后,便悄然离开了白峰,听他临别所唱之词,似乎是追寻心中至爱。
如果子琴是我心中至爱,我又为何对英姿飒爽的冷月念念不忘?每当想到初见冷月的情景,泰平就忍不住要笑:冷月从坟墓中钻出来,拿起泰平摆在坟前的酒就喝。
好酒的冷月本身就如同一杯烈酒一样,让贪杯的人欲罢不能。两相比较之下,安静的子琴像一杯茶,能够让宿醉的人缓解疲劳,甘于在平凡的山野沐风浴雪。
假如庄帝身边也有这样两个女子,而他只能选择一个的话,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泰平想到这里,不由得仰望车轮峰。车轮峰屹立于绿海之滨,正如一位伟大的智者似的,临海凭栏,观海听潮。
“泰平大良在想什么?莫非在为血驼天后担忧?”海丹关切地问道。
老人长相普通,脸膛方方正正,颧骨微微突起,有两片极为明显的潮红之色,足见久居于绿海之滨与草原之上。
“没什么。我听说海老对敕胡传说了解极多,颇为推崇布达峰神话,对海函贤士非常崇拜,还自诩为其族人后裔?”泰平笑问。
“是啊!不瞒大良,我曾经对亚夏中土文明非常痴迷,甚至跑到太乙山诸峰游历,想要练成绝世剑法呢!”海丹笑着回答道。
“哦?后来呢?”
“哈哈,老朽天赋平平,自然没有悟到绝世剑法,倒却在亚夏中土交了几个朋友,骷髅阁主攀禾就是其中之一。”
“据我所知,攀禾是灭龙潭畔的灭龙镇人,自幼就显露出不俗的天赋,最终成为骷髅川骷髅阁的阁主,在江湖上的名头极响。”泰平说道。
“大良得说没错。攀禾是一个性情中人,喜欢结交江湖豪杰,我虽武功平平,却和他成了好友。每年盛夏之时,我都会前往骷髅川骷髅阁住几天,与攀禾在一起喝酒,聊一聊遇到的人与事。”
“人生能够有几个知己,倒也是不枉此生啊!”泰平叹息道。
“万万没想到的是,骷髅阁遭遇横祸,如今已被亚夏堂铲除了。”
“为什么?”泰平颇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