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果聊天儿，必然是件很无趣的事，要是坐在屋里，眼前没个美景，会更觉无趣。
“你我到院子里的合 欢树下说说话。”
韦嬷嬷已吩咐人打制好一把藤椅和一张木桌放在合欢树下。红豆又端把椅子搁在木桌旁，供夏姨娘就座。苦荞则端盘时令的水果摆在桌上，然后站一旁伺候。
有苦荞在，红豆则跑去西院看青瓜练习招式，他现在已练得七八分熟，躲避姑爷飞来的一脚，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虽说还未立夏，白天的太阳也是越来越晒，坐到树下，既能零零散散地接触到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还能避免更多阳光晒坏女子娇嫩的肌肤，夏果十分满意。
坐下后，先赞一番院中景致：“小姐成亲那日我来时，也注意过院中的景致，没现在好，如果我没记错，连一棵树都没有。没想到今日一来，景致大变，不仅种下您喜欢的各类菊花，池塘里也长出荷花，还栽种上这棵茂盛的合欢树，不管是院子还是屋子，都能看出小姐才是这里的主人。”
“婚前陈浩宇亲口答应把院子给我，既然是我的地盘，当然需按照我的喜好捯饬，否则每日看着岂不顺心？”
夏果继续叹道：“还是当主母好，我这妾室的身份在乔家哪有此等待遇？”
千里寻安慰道：“起码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这话夏果爱听，眼前的小姐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被人喜欢，嫁的却不是心中之人，相比之下，她幸运许多。不由脸上露出笑容：“有件事，您得替我高兴。”
千里寻靠在藤椅上，闭眼享受树叶的清新和一丝丝散落在她身上的阳光：“什么事？”
“文渊已与我同房。”夏果面带羞涩，说出闺中私密。
千里寻没有睁眼，嘴角多出一抹笑容，继续享受着：“此等闺中私密，你竟当着我的面说，真不害羞。”
“我把小姐当家人看待，才愿与您说。不过文渊也与苗知瑜圆了房，他倒一碗水端平，苗知瑜现在见到我态度比以前好些，可还是说话夹枪带棒的。”
千里寻对别人家的琐事毫无兴致，没有回应。
“您不知道，苗知瑜表面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其实心肠也没好到哪里去，过一段时日就会寻事欺负我。还好我不笨，更多情况下文渊还是向着我，她拿我也没办法。”
千里寻不好不再开口，不过眼睛依然闭着。
“人的好坏最难评判，主要看评判之人站在什么样的角度。我与苗知瑜一起参加过诗会，只觉她是个温婉大方又知性的大家闺秀；后来遭流言攻击，她在背后帮我说话，那时我觉得她人不错。至于现在不敢贸然评判，毕竟我不比你，天天与她接触。”
夏果认为小姐的话是认可她的看法，更来了兴致。
“苗知瑜虽跟小姐有参加诗会的情谊，可她心里并非真正喜欢您。文渊派南双每隔几日来讨您的诗词，苗知瑜很不开心。就昨日还当着文渊的面质问，是不是还放不下幽栖居士……”
没想到几首朱淑真的诗词竟搅得文渊家宅不安，千里寻睁开眼，看向园中的景致，希望美好的景色能让她忘记刚才夏果说过的话。
夏果依旧滔滔不绝：“文渊说他已放下小姐，我信，可苗知瑜不信，她要求文渊以后不要再派南双前来讨要诗词，文渊没有答应。凭我跟小姐的关系，我当然支持文渊，所以最近文渊常常去我屋中。苗知瑜更来气，她越生气我越开心。”
千里寻抬头看一眼合欢树正在生长的枝叶，想象着开花时的美景，可一切的想象显得很苍白，夏果的话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她很想结束谈话。
“夏果，麻烦你给文渊捎句话，让他以后不要再让南双前来讨要诗词。”
“不行！”夏果果断拒绝，“文渊就这么一个爱好，我可不想惹他不高兴。”
“只好等南双来讨要时，我不给便是。”千里寻继续闭上眼。
夏果再次果断拒绝：“不行！小姐历来洒脱，为何在乎一个苗知瑜？由此看来她以前喜欢您的诗词都是装的。您猜，她现在跟谁走得最近？”
千里寻心想，讨要诗词的又不是文渊一人，别家也不见因此发生矛盾，看来罪过不在朱淑真的诗词，而在于人心。人若想计较，扁的能说成圆的，若不想计较扁的自然是扁的，圆的自然是圆的，清清楚楚。再说她内心坦荡，传播的只是朱淑真的诗词，并非她千里寻的情感。便认同了夏果说出的“不行”二字。
面对夏果的问题，千里寻吐出一个字：“谁？”
“林觉的娘子白梅若。”夏果提到林觉一脸不爽，毕竟曾经她是丫鬟时林觉对她动手动脚，还绑过她，“她没事就来乔府找苗知瑜，有时苗知瑜还带白梅若去结交她的闺中密友。不知为何，我很不喜欢白梅若，相反林觉的妾室人倒不错，虽然只见过一面，感觉人还行。”
千里寻又睁开眼，从上次跟白梅若遇见不过十来日，林觉这么快有了妾室，倒出乎意料之外：“林觉的妾室该不会是春香楼的春金巧吧？”
夏果惊讶道：“您也听说了？消息传得蛮快。”
千里寻心想：“哪是消息传得快？主意还是我出的。”
夏果继续说：“白梅若人不怎么样，对待林觉没得说，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亲自派人到春香楼给春金巧赎身，然后放在林觉身边当个妾室，就三天前的事。昨个苗知瑜带我去参加宴会，还说要求每家都带上妾室，本以为她好心，去了才知道不过是一群主母聚集起来奚落和批判妾室的宴会而已，我就是在那里认识春金巧。”
千里寻第三次闭上眼，享受春日的气息：“竟然还有这等宴会？你以后还是不要参加。”
“我是没经验，下次苗知瑜再要求带我，我会断然拒绝。不过通过那次宴会，我与临安城里大户人家的妾室都认识，才知道原来她们私下也有宴会，我便入了分子，以后不愁没有机会参加宴会。”
夏果脸上露出踏实的笑容，她已找到属于妾室的大本营，以后有人与她说话聊天儿，没事了还可以吐槽吐槽每家的正室。
千里寻闭着眼，说出充满哲理的话：“看来老子他老人家说得没错：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夏果听不懂，不知该如何回应，正为难间，老太太房中的丫鬟前来传话。
“少夫人，老人家已唱完曲儿，老太太想与老人家聊会儿天儿，留老人家在院中用饭。让我过来请少夫人与夏姨娘一起过去用饭。”
千里寻早想结束聊天儿，她实在对别人家的事还有临安城里正室与妾室之间的盘算不感兴趣，丫鬟的传话正好给她找到结束的理由。
她从藤椅上坐起来：“走，我们去老太太院中用饭。”
老太太院中用饭的热闹自不必说，反正那种环境下，夏果是没有机会再叨叨些无聊之事。
用过饭后，千里寻亲自将盲翁和夏果送出陈府。
盲翁也是满载而归，真正体会到富贵人家的阔绰，拿到的银两足够整整一年的用度，一年内不必每日风吹日晒出去给人唱曲儿。
老人坐上马车，一番感慨。
夏果听后，不满道：“爷爷不必感慨，即使您不挣陈家的银子，我给家里的银子也够家人生活，以后可别再走村串户卖唱。”
“你在乔家日子也不好过，不用老给我们银子，以后给自己多攒些傍身，也好在乔家腰杆子硬些。需记住，跟你的公婆还有主母和谐相处，家和万事兴。”
“爷爷已叮嘱过多次，我都记着呢。”
送走夏果和盲翁，千里寻回到墨香苑，见阿升站在院中徘徊，甚是疑惑，上前问：“阿升，有事吗？”
阿升转过身，想要说出他听到的，又犹豫起来，最终说道：“没什么事，我去西院帮青瓜练招式。”
阿升像有心事一般匆忙跑开。
千里寻很纳闷儿：“阿升怎么了？”
苦荞回道：“听说阿升喜欢红豆，估计是想求小姐把红豆许给他。”
千里寻笑道：“他竟然喜欢红豆？既然没好意思说出口，我们还是装作不知。”
千里寻并未将阿升的表现放在心上，继续回屋写话本。
阿升还没走到西院，碰见红豆。话憋在心里很难受，迅速拉起红豆躲到一边。
“你拉我干什么？”
“憋死我了！”
红豆打趣道：“去茅厕呀，解完手不就不憋了？”
“不是那个憋，是心里有秘密，不说出来憋死人。”
红豆早看出来阿升喜欢她，只是对方一直未明说，她以为阿升今日要说心里话，脸不由变红。
“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听着呢。”
阿升小心问：“还记不记得去年有关小姐流言的事儿？”
原来不是表白，红豆失望道：“当然记得，提它作甚？都已是过去的事。”
阿升向周围看看，没其他人，大胆说：“今日大公子院中有个下人告诉我，流言是姑爷散播的。”
红豆由失望变得惊讶：“什么？传流言之人竟然是姑爷？”
阿升叮嘱道：“小声些。”
“怎么办？我都替小姐难过，她本来就不愿嫁给姑爷，要知道是姑爷传播流言毁掉她与乔公子的婚事，岂不是更加伤心？可要是不告诉小姐，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傻乎乎的，也挺可怜。”
“是啊，所以我很为难，到底要不要告诉小姐？我听你的。”
“我也不知道。”
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为何在这里窃窃私语？”
两人扭头一看，原来是韦嬷嬷，看样子应该是刚从铺子里回来。
红豆与阿升互相对视，他们都认为韦嬷嬷最厉害，这种为难的事情还是请教她为好。
两人上前行完礼，红豆说：“嬷嬷先回屋，我与阿升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嬷嬷。”
三人来到韦嬷嬷屋中，不等韦嬷嬷坐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实情一五一十全部说出。
韦嬷嬷惊得坐在榻上，她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去年的流言是姑爷所为。
仔细想来，去年两家订亲时，陈家不计较和离一事倒能理解，可不忌讳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蜚语，倒令韦嬷嬷感到意外。当时想不通，现在知道实情，才想通陈家为何会答应。
朱家老爷是知府大人，又好面子，面对流言肯定会派人查到底。况且有一次向夫人来望月轩时，无意中提到朱家老爷正在查散播流言之人。
可查着查着就没有任何消息，然后毫无道理给姑娘说下陈家的婚事，看来朱家老爷已知此事，才想到结亲，自认为是两全其美之事，既保住朱家的面子，也给女儿找个好人家。
可姑娘并不这么认为，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实在可怜。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此事容我想想。”
红豆与阿升说声：“是。”一起走出韦嬷嬷的屋子。
两人道出心里话，倍感轻松。尤其是阿升，叹道：“难题交给韦嬷嬷，我现在一身松快。”
红豆想起刚才因误会期待阿升说的话，生气道：“你好好在这里松快，我还有事，先去忙。”
阿升瞧着红豆离去的背影，自语道：“这人真奇怪，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