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送这位小老爷下山，却从未见过他的人形。不错不错，在娘胎里这三年半没白待，落地便是个三岁模样。
孩子虽刚落地，却已知道害羞了。见屋里屋外的人忒多，他蹲着将身子缩成一团，遮住该遮的地方，转头向殷夫人求助道：“娘，冷……”
声音清脆，模样俊俏，粉嫩嫩的脸蛋灵气十足。虽是个男声，却是个女相，纵然我活了好几千年，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小孩。
一旁的李靖和殷夫人惊呆了，没想到这个孩子落地就会说话，还生得这么好看。
李靖一拍脑门，连忙抓起稳婆放在桌上的襁褓要去裹他，殷夫人却抢先一步把孩子拽进被窝：“我的儿，我是你娘，他……”
殷夫人冷哼一声：“他是你大爷！”
李靖哭笑不得，连连服软：“夫人，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要打要骂任凭夫人发落，我就想抱抱咱们的孩子……”
“方才谁说不要这个孽障妖物？”殷夫人冷着脸猝了一口，“呸！我跟狗生的！”
情势愈发不像样了，我连忙上前调解：“夫人，将军，三公子已显身，这回二位该信我了吧！”
李靖这才对我略微行了行礼：“方才一时情急，听得不太真切，敢问仙人的名号是……”
我字正腔圆地说：“我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是也，元始天尊的正牌弟子，文殊广法天尊和普贤真人的同门师兄，可不是你师父度厄真人那样的散仙。”
李靖“啊”了一声，终于正儿八经地拜了拜我：“方才是弟子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别，你可别自称弟子，”我不满地退了几步，“今日我来，是要收你家老三做弟子的。玉札我没带在身上，你若想要，今日我先回去，等哪天有空了再来收徒？”
李靖连忙赔笑：“不用不用！承蒙真人不弃，收我儿为徒。请真人为我儿赐个名字吧！”
我仔细打量着灵珠子，这个集上古神圣真灵于一身的娃娃。他灵力凶猛，能击碎一切魔障，且根骨超群，天资聪慧，是绝佳的将帅之才。来日必能叱诧疆场，一战成名。
“哪吒，”我脱口而出，“意为叱咤风云，战无不胜！”
“多谢真人为哪吒赐名！”
“李将军，殷夫人，哪吒本是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灵珠子，接元始天尊法旨下凡。他资质非常，聚成人形那一刻就已经是个半神了。不过，他虽看起来是三岁模样，毕竟刚刚出生，不晓人事。尔等需好生教养，待哪吒年满七岁，我自会接他上山学艺。”
“谨遵法旨。”
我掏出乾坤圈和混天绫递给李靖：“这两件法物，是我乾元山金光洞的镇洞之宝。宝物灵性高，不会轻易认主，先将它们放在哪吒身边养几年，培养培养感情。”
该交代的均已交代完毕，我转身欲走，猛然瞧见屋里屋外那一堆堆密集的脑袋，尴尬地转回身，摆摆手道：“不送，不送。”
然后捏了个诀，化作一缕青烟走了。
后来，听说李靖的知名度又高了一些，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李家三公子是天神下凡的传说。
七岁是个好年纪。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智初步成型，自理能力也有了，凡间七岁上学堂，正是这个道理。
修仙的也大多从七岁开始。人类修仙与其他物种不同，除了采气与练功，还要读书知理。
七年之内，我不能干涉灵珠子在凡间的成长进度，只能偶尔通过洞中的乾坤镜查看一二。乾坤镜是每位仙师的洞府标配，是神仙之间的通讯工具以及对凡间的远程监控。
由于一出生就是三岁模样，三年过去，哪吒已经长得有六七岁孩子那般高了。身形健硕修长，肌肉线条根根分明，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将来必定是个少年猛将。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从出生到接他上山只用了三年。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没有战死沙场，却死在了自己家里，死在了亲生父母面前。
我家的乾坤镜，是我从无数乾坤镜中挑出来的，性子难得的娴静稳重。
可自哪吒三岁起，这镜子就一惊一乍地开启了碎嘴模式。
“真人真人，哪吒射箭把弓拉断了！”
“真人真人，哪吒踢毽子把邻居的围墙踢了个窟窿！”
“真人真人，哪吒举鼎了！李靖正带着哪吒扛着铜鼎到处秀呢！”
我：“……”
某日，镜子里突然传出来一阵喝彩声，李靖心满意足地捋着胡子，炫耀道：“我们哪吒，将来是要征战沙场的。”
哪吒天真地仰着小脸：“征战沙场还不容易，只要有力气就行！”
众人拍手道：“三公子好出息！”
我忍无可忍，对镜子里的那群人吼道：“打仗要学的多着呢，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什么大力出奇迹的浑话！”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李靖，好好的灵珠子交给你，可别养成个草莽匹夫。”
李靖双手抱拳，悻悻道：“真人恕罪，李靖知道了。”
我挂掉千里传音，吩咐镜子：“热闹你一个人看就行了，非大事无需禀告。”
又一日，我正在午睡，又听那镜子叫道：“真人真人，您瞧瞧哪吒又干了什么好事！”
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非大事无需禀报。”
“大事！大事！闻所未闻的大事！”
我懒洋洋地起身，心想：小孩子家家的，能干什么大事？
直到望见镜中情景，才知道是我天真了。
果然……闻所未闻。
在哪吒之前，我从未正式收过徒弟，并不知道黄口小儿的调皮，大约是种怎样的调皮。
收了哪吒我才知道，像我这种几千岁老头子的想象力，在小孩子的破坏力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混天绫，乃是我乾元山金光洞的镇洞之宝。我将它从小养在哪吒身边，想过孩子会拿它当肚兜，当腰带，当围巾，甚至当遛狗绳，却做梦也没想过，这个娃儿会用它来搓澡！
还是蘸着海水搓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