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召见的不止彭诚一人,还有总督各路援军的昆鹏。
昆鹏听说彭诚改任为蓟辽总督,还知道彭诚到了京师,皇上特命阁臣杨嗣昌隆重郊劳,又被允进城陛见,此次潼关大捷,自己功劳应在彭诚之上,却没有此等殊荣,不禁郁闷填胸。
舒遒愐升座后,待彭诚、昆鹏行过常朝礼,问了彭诚一些何日起程以及兵马粮饷准备如何等等事宜,用兵方略在那日陛见时已准其所请,今日无需再问,于是勉励他早奏捷音后让他起来,又问跪在地上的昆鹏:“陕西三边总督之缺,你看有何人接任为好?”
昆鹏伏着身子恭候问话,却未料到皇上竟会有此一问,他心中暗喜,以为皇上有意命自己接任,平台召对俨如朝堂,自然不好狂妄自荐,但放眼天下,实在有些舍我其谁的况味,他踌躇片刻才回答:“全凭圣裁。”
“你是难得的将才,屡次剿贼立功,朕想留你在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护卫京畿,你可愿意?”舒遒愐问。
昆鹏彭诚既然改任为蓟、辽总督,陕西、三边总督的遗缺,无论是凭战功,还是比用兵才能,都该由自己升补,不料皇上急于稳定关外局势,竟破例将自己回调,与彭诚相比,皇上似乎有些偏心,昆鹏不由一阵伤感,有些负气地反问:“圣意如此,微臣焉敢不遵?”
舒遒愐听出他话中的哀怨,抚慰道:“你不但剿贼有功,练兵筹饷也见才能。朕留你在身边,一是要你接着练兵,二是要向你借兵。”
昆鹏一怔,脱口而出:“借兵?”
舒遒愐颔首:“不错,朕要调集天下可用之兵,戮力出关,征讨东虏,一举解除辽东之忧。你手下的陕西兵马是屈指可数的精锐之师,朕想交给彭诚指挥。”
“皇上,万万不可如此!”昆鹏惊得猛然抬起头来。
舒遒愐以为他舍不得让出,劝说道:“朕不是赏罚不分明的人,断不是狡兔死走狗烹,削夺你的兵权,实在是辽东急需调用将士,却又等不及练兵。京畿腹地开阔,朕拨你些内帑银,不出一年,你手下兵马不会少于今日。”
“启禀皇上,微臣决没有拥兵自重的私念,截留秦兵,微臣以为有三不可。”昆鹏的话令舒遒愐疑惑不解:“哪三不可?”
“截留秦兵,陕西势必防卫空虚,是替贼寇清除了官军,贼寇必然乘机滋蔓,若成燎原之势,则陕西剿贼数年心血毁于一旦。此一决不可留。秦兵的妻子儿女一家老小都散居陕西,秦兵戍边久了,必然思念家人,不是哗变就是逃回,回到老家,又担心官府缉拿,只好投奔流贼,这些逃兵不能为朝廷用却为流贼用,是驱兵从贼呀!此二绝不可留。辽东严寒,水土与秦地大不相同,秦兵远赴辽东,水土不服,势必非病则弱,实在无助于蓟、辽边防,不如以辽人守辽土。此三绝不可留。其中安危之机,伏请皇上明察。”昆鹏慷慨陈词,舒遒愐不以为然:“辽东黎民本来就少,只选辽地之兵,如何够用?辽东何日恢复?东虏何日可平?南献忠、罗汝才都已归顺朝廷,他们如何滋蔓?你是担心糜自成吧?朕且问你,闯逆现在何处?”
糜自成的下落一直没有查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昆鹏心里没底,隐约感到闯贼逃到了什么地方,躲藏了起来,见皇上责问,不知应该如何解释清楚,急出一身冷汗,硬着头皮敷衍:“微臣前奏闯贼全军覆灭,确系实情,不敢有丝毫欺饰。”
“强辩!”舒遒愐一拍御案,“既是全军覆没,闯逆等元凶巨恶为何一并漏网?如此浪对,还不是欺饰么?”
昆鹏叩头:“君父在前,微臣怎敢强辩?潼关一战,微臣与彭制台麾兵围剿,设三伏以待贼,确将闯逆全军击溃。因微臣星夜率师勤王,未能擒捉闯贼及其他渠魁,想来多半死于乱军之中,但死伤遍野,遗弃甲仗如山,一时难以搜活巨贼尸体,献首阙下,以致闯贼下落至今未明,实是微臣心头一大恨事。”
“你知不知道逆贼渠魁均已漏网?”舒遒愐问。
“微臣率兵勤王,到了山西境内,听说有漏网余贼逃入商洛山中。为斩草除根,免遗后患,臣飞檄潼关兵备道丁启睿进山搜剿,又派副将贺人龙带兵折回协助。漏网贼人是不是闯逆,微臣委实不知。”昆鹏回答。
“那你就亲眼看看吧!”舒遒愐从御案上拿起几份奏疏和塘报扔给昆鹏。
昆鹏一直抱着糜自成死于乱军之中的希望,他宁愿相信因尸首残破或腐烂辨识不出来,也不愿相信糜自成全身而逃,隐藏在无边的山林。他捡起文书,捧着匆匆浏览一下贴在一旁的引黄,叩头道:“微臣以为这些文书都是妄奏。那些打闯贼旗号的决非闯贼。”
“何以见得?”舒遒愐问。
“闯贼倘若未死,定必潜伏起来,待机而动,决不会刚刚残败,养息尚且不暇,而妄竖大旗,指引官军追剿。”昆鹏回答。
“嗯,有些道理。”舒遒愐微微点头。
彭诚附和:“闯逆狡诈,不会轻易冒此风险。”
昆鹏叹息:“倘非奉诏北上,星夜勤王,决不会有一贼漏网。”
“大胆!昆鹏你竟如此目无君父,拿下!”两个锦衣力士从地上拖起昆鹏,褫去衣冠,推搡出去。
彭诚慌忙跪下叩头:“国家正当用人之际,昆鹏素娴韬略,亦习战阵,伏乞圣上息雷霆之怒,念他数年剿贼,不无微劳,令其戴罪立功。”
舒遒愐冷笑:“朕不如此,秦兵怕是调不动了。朕已谕示兵部,将前屯卫总兵王廷臣、蓟州总兵白广恩、宁远总兵胡参贵归你节制,玉田总兵曹变蛟等你的旧部,还有昆鹏麾下劲旅,亦供你驱使遣,天下精兵半数汇集山海关。望卿实心任事,全力恢复,不教东虏入关半步,灭寇雪耻,爱卿切勿辜负朕望!”
彭诚含泪道:“潼关设伏虽称大捷,但闯贼等人漏网,微臣尸位总督,论法不能辞其责,自该具疏请罪。皇上不惟免予惩处,还将辽东重任付臣,知遇之恩,天高地厚,微臣感激涕零,惟有以身许国,拼死报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