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也许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也许是因为生物的繁衍本能，黄俊爱会不自觉地关心人类这个物种的未来。然而她看得越多、活得越久，就越感到自己的无力。
她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普通平民百姓的一员，没有能够改变社会的背景；她只是比大部分人头脑更灵活，但不是能够创造出足以影响人类社会进程的重大发明的强者；她和领袖魅力无缘，别人能一呼百应的时候，她叫动两三个熟人都嫌费力。
自己这样的人是改变不了社会的。
就连让附近的烟鬼别夹着烟进出电梯都办不到——顶多只能让那些该死的烟鬼在享受的时候感到一丝不快。戒烟？才不会呢。
她改变不了那个让她不顺眼的社会。
“我明明没本事改变社会，却关心社会，我绝对没本事改变人类这个物种，却关心其未来，还对它们有着超过它们所能的期待。这是我在精神上感到痛苦的深层原因。就我而言，解决方式倒也简单——”黄俊爱眼珠斜向一侧，翻了翻白眼，“别去关心就是了，也别对那两者有什么期待，我对它们的期待过于美好——虽然我觉得那不能完全怪我自己，毕竟我小时候受到的教育都在宣扬美好、教人憧憬未来，我太当真了。如果说我的问题在哪里，就是我有些奇怪的傻气，明明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窥见过它们肮脏的一面，却还是选择相信那些纯良的东西，还真拿我自己没办法。”
黄俊爱耸耸肩，把视线移回王子的身上。
那个年轻人把手肘搁在桌上，双手在眼前交叉，面容之上，有些苦涩的阴影，视线飘向了地面。
嗯，那是起了共鸣的反应，应该不会错。
“……你说窥见过肮脏的一面，最早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因为黄俊爱光顾着观察王子，没马上说什么话的关系，王子提了个小问题。
“最早？在我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呃……还得先告诉你一点背景知识……之前我说过吧？在我那个国家，到6、7岁才能进小学，而从3岁一直到入读小学，这段时间则还有‘幼儿园’这种学前教育机构，小孩子会被父母送入这种地方……”这样解释应该够了吧？“然后，我们那里还有一年一度叫做‘儿童节’的节日，每年的那一天，幼儿园会举办活动，设置好些小游戏让小孩子参加，小孩参与游戏，成功达成游戏设置的目标就可以获得奖券，凑够一定数量的奖券就可以兑换幼儿园准备的奖品。奖品分档次，从一等到五等，一等奖是最贵、最好的，要的奖券也最多；五等奖就比较没意思，但比较容易拿到。怎样？理解吗？”
王子点点头，颇为感兴趣地说：“可以。好像挺有意思的！”
“对，挺有意思，我当然不会放过参加的机会。事情就是发生在一次儿童节活动上，大概是我第一次参加的那回。
“那些小游戏，有的只要达成目标就可以拿到1张奖券，有的会在同时参加的小孩间分名次，第一名能拿2张。除开人气过高而需要排长队的2、3个项目，其他项目我都参加了，分名次的游戏，基本上我都能得第一，不分名次、只需要达成目标的游戏，我也都一次通关。
“等我把不怎么需要排队的游戏都玩一遍，活动也接近尾声了，我把手里的奖券数来数去，只能换个四等奖。如果有时间参加那些人气仍然高到要排队的游戏，我大该能换到三等奖，或者全程重复参加能拿到2张奖券的游戏，也可以——虽说禁止在已经拿过奖券的摊位连续赢奖券，不过过一段时间再返回参与的话，管理摊位的人或许不会说什么。”
“那就奇怪了，”王子微微蹙眉，“你应当算是比较厉害的那种，却只能换到四等奖？三等奖都拿不到？那……一等奖、二等奖有人能得？”
“有。虽然不知道是谁得去了，但那些奖品到最后一定有个去处。”黄俊爱摊开手，讥讽地笑笑，“我说过，在那次儿童节活动上，我见识到了人类社会的肮脏一面吧？其实倒不一定真是社会之肮脏第一次展现在我眼前的一回，但却是我能记起的第一回，并且记了30多年。在那次活动上，让我记了那么多年的场景有三个。
“第一个，当我参加某一个通关即可拿奖券的游戏时，有个小孩，水平超级烂，远远没能达成目标，但他不像别的输家一样默默走开，而是在那里大哭起来。于是摊位上的幼儿园老师好声好气安慰他，塞给他1张奖券，把他打发走了。
“在当时那个身为幼儿的我看来，心里很不舒服。凭什么那水平超烂的傻小子哭两下，就得到了别人用心去玩才得到的奖券呢？为什么平时向幼儿们强调要遵守规矩的人，那么轻易就打破规则？”
“……可是……那是个孩子，一个孩子那样哭着……”王子吐出了几句似乎是要为幼儿园老师辩解的话，然而，没能连贯地说到最后。
黄俊爱抬手一指，指尖直冲王子的鼻尖：
“是啊，从很多成人的角度来看，给小孩子一点小东西，让那小孩停止啼哭，是件不算什么的事，能给自己省很多麻烦。那么他们考虑过这种敷衍行为对当事儿童和旁观儿童的影响吗？大部分的人恐怕都没想过吧。有的人就算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但别人家的孩子关他们什么事？只要能省了自己麻烦就好。
“我并不是要指责那个幼儿园老师，从成年的我的视角来看，遇到那样的小孩确实很麻烦，只靠一个人，要完美兼顾摊位运行职责以及教育者职责的难度不小，她的选择可以让影响范围最小化。
“在我年长几年之后，我学到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用那句话搭配我记忆中的这一幕，就变得有意思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算是我们那个国家的一句俗语吧。它的功用超越了字面表达的意思，从职场小事到国家大事，都可以套用。你没事的话，可以自己品味一下。”
“……行。那么第二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