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醒来之后就翻篇了。
哪吒仍是蹦蹦跳跳的顽童模样，之前的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过。
他再没说起过报仇的事，也再没提过父母。他只说碌碌三年玩也玩够了，如今一心跟着师父学艺，定当做个勤勉好学的优秀徒弟。
他愿意学，我自然也尽心尽力地教。从衣食住行开始，将已成劣习一一纠正；识字写字，采气练功，多般本事循序渐进。
他确实很有天赋，也很用功。三年一晃而过，哪吒将我的术法精髓学了大半，且运用灵活，融会贯通。
而我始终对琉璃宝塔耿耿于怀。这三年里，不仅给哪吒炼制了许多兵器法宝，还给哪吒的不死之身升了级。三头八臂随心变幻，敌手有多强，哪吒就有多强。
我相信我给哪吒的一切，足够让他驰骋三界。他无需再惧怕琉璃宝塔，也不会再被这世间的任何势力所束缚。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哪吒在封神战役中表现不错，由于他是不死之身，虽未登上封神榜单，却得到了被昊天大帝亲封的机会。
李靖也活到了战后，前往天庭受封。
南天门外，父子二人相见。
多年过去，与哪吒同龄的伙伴们都已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哪吒却仍是孩童模样，这一切都是拜他父亲所赐。
哪吒向李靖躬身一礼，李靖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他的好大儿老泪纵横：“孩子，你是爹爹的好孩子啊！”
哪吒没说什么，泪水默默地湿了眼眶。
“哪吒，留下来吧，留在为父身边。”
“休得放肆！”我一把拉过哪吒，将他护在身后，“这里是天庭，你岂敢造次！”
“我跟自己的儿子说话造什么次？”
“哪吒的本事与资历比你强多了，就是到了天帝面前，论功行赏也比你封得高！”我冷冷说道，“哪吒，你俩早已没了血缘关系，你不必怕他。你若不肯，为师自会让你姜师叔封给你一座更大的庙堂。”
哪吒的眼睛红了又红。许久，坚定地点了点头。
“爹爹，我随您同去。”
……啥？？？
“哪吒，你可想好再说！”我苦口婆心地劝道，“以李靖的战功，顶多封个保安队长，你要是给他做陪衬，你连个职位都不会有！一旦受封完成，就再无晋升之望了！”
“可他毕竟是我父亲，给了我一次生命。”
“师父也给了你一次生命！”
“可我毕竟是李家儿郎。”
“……”
我无话可说，只能目送他们远去，并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本就与我无关的天庭。
果然，李靖封了个掌管天兵的“托塔天王”，而哪吒，美其名曰“三太子”，其实就是个连跟班都没有的副手罢了。
回到乾元山金光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乾坤镜。
我想知道燃灯道人究竟与哪吒说过什么，我想知道一个桀骜不驯的孩子突然变得乖巧，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然而每当乾坤镜切换到宝塔内部的画面时就卡住，后来直接死机重启了。
我不信邪，来来回回试了七八十次，直到镜子变成人形，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求：“真人真人，别再试啦，再试我就报废了！人家不给权限，我也无能为力啊！”
我叹了口气，摆摆手表示放过。
镜子识趣地给我满上酒，端来一盘盐水豆子，安慰我说：“真人还是想开些吧，我虽不知哪吒有什么苦衷，但人间的孝道，大抵就是这样的。”
后来，白九也跟我说，哪吒学艺期间，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眺望着陈塘关的方向。或许虽与李靖疏远了些，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想家的吧。
我叹了口气。亲情毕竟是亲情，无论做过多少伤害哪吒的事，哪吒最终都会原谅他们。
而师父就不一样，无论我对哪吒多么掏心掏肺，左右也不过是个师父罢了。就算没有我这个师父，还会有别的师父，无论学什么法术、用什么兵器，以他的天资和背景，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如今徒弟学有所成，与家人团聚，挺好。
当师父的，也确实到了该退隐江湖、潜心修炼的时候了。
就这样，我完成了元始天尊交给我的任务，教导灵珠子并将他顺利送上神位。
天庭满员，三界同庆。一片欢声笑语，处处随喜赞叹。
我既没有得到奖励，也没有得到法力。在战役中还被削去顶上三花，不得不回乾元山重新修炼。
在这期间，许多管不了自己孩子的父母纷纷将娃儿带到乾元山上求学，希望能让自己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为下一个哪吒。但之后的几千年里，我只勉强收了两个弟子，再没遇见过那么好的天资，也再没找到称手的材料去炼制新的兵器。
太乙真人的名字就这样淡出三界，除了偶尔被人与太乙救苦天尊混淆之外，就只留下个野蛮护短、杀戮成性的名声。
而被我护过的“短”，也再没来过乾元山。
这就是哪吒的故事，大张旗鼓地开始，寥寥草草地结束。
我倾其所有，也倾家荡产。我教他毕生所学之全部精髓，也送他毕生所炼制的全部神兵利器。
我赋予他的一切，足以让他独步三界。然而，他只甘心做个父亲手下的小小副将罢了。
有时我真怀念他当珠子的时候。那时他得天独厚，举世无双，有着深不可测的灵气，与不可估量的潜力。那时我总以为，这么好的天资，将来怎么可能没有出息。
后来我才明白，出息不出息，跟天资真的没什么关系。
几千年后的一个夏夜，我与度厄真人一起在洞前赏月喝茶。坐在摇椅上望着满天星斗，那场两朝之间的战役，和那些父子之间的恩怨，都化作了静谧的夜空，满天的星云。
果然，什么都敌不过时间啊。
他不愿提起李靖，我不愿提起哪吒。不约而同地说了句“人各有志”，然后相视一笑，摇摇头，摆摆手，吐吐茶叶沫儿。
是啊，人各有志。
结局没什么不好。
但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