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融进府,虽看到淳于子鸿气不顺,却不管不顾。他平日里便与淳于长不和,今日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表兄勿忧,家父命小弟前来,就是特地要为表兄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的。”
“那便多谢了!”淳于长冷冷道,“表弟说知晓内情?那你告诉我,王莽那个直娘贼如何知道我与许贵人书信内容?”
王融道:“实不相瞒,我在宫内也有几个相熟识的宦官。听闻王莽最近常到宫中探望许贵人,想必是王莽欲接替大司马之位,故而四处搜查表兄你的罪证,不知允诺了许贵人甚么好处,竟从她那里获得了书信。”
淳于长听了,心头那把无名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啪”一声拍在桌上:“叵耐王莽那厮,平时人模狗样,却做出这等勾当!害得老子忒惨!只恨陛下已颁下诏书,限期离京,怕是无法报仇雪恨了。”
王融眼珠一转:“家父派小弟前来,便是为了助表兄脱困。表兄勿要舍不得钱财,小弟听说表兄有辆七香宝车,一匹西域神驹。有了这两件宝贝,再加些金银细软并珍宝古玩。容小弟上下打点群臣些个,再将王莽勾结许贵人一事抖出来,还怕事儿不成?”
淳于长心想:王融原来是趁火打劫来了。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有人帮说话总比没人帮说话好。一匹马、一辆车、一些珍宝,值不得甚么,若真能官复原职,早晚还怕捞不回来?
“那就拜托表弟了。”淳于长送走了王融,第二天便是离京的最后期限。平日里高朋满座,这日却冷冷清清,无人相送。他黯然坐上回封地的马车,边离京边等消息。
王融收钱倒也办事,果真一面上下打点大臣,一面密奏天子细述王莽勾结许贵人一事。
成帝接到密奏,心下怀疑:王立、王融父子素来与淳于长不和,何以今朝却为其说情?事出反常必有妖,莫不是收受了贿赂吧?
刘骜命人详查王融,受贿一事证据确凿,于是将其下了大狱。红阳侯王立惊惧,借探望之机,逼王融饮鸩自尽。
王融自尽后,成帝愈发怀疑其中有大奸谋,于是下令彻查。所谓“墙倒众人推”,众臣上疏,揭发淳于长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等罪状。汉成帝怒不可遏,将淳于长论罪处死。
丞相亦弹劾王立,列出数条罪状。成帝下令将其逐出京师,回南阳封地静思己过,无诏不得进京。
王根卧病在床,于是乎大司马一职非王莽莫属。是年,王莽三十八岁,成为自西汉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司马。
王莽继任大司马后,愈发俭朴,出门轻车简从,在家粗茶淡饭,家人穿着打扮与市井小民无异。俸禄多用于搭建粥棚,施舍穷人。
起初群臣只道王莽是太后侄儿,故能年纪轻轻登此高位,对其口服心不服。可王莽礼贤下士,在朝堂上不但见解分明,且胸怀天下,情系百姓,与王家其他纨绔子弟截然不同,群臣渐渐佩服他的为人。
一日,王莽挑灯夜战,正在草拟奏表,却不甚满意。眉头紧锁,心烦意乱,案边已扔了几卷写错的竹简。
王莽与王静烟生的长子王宇进来:“禀父亲,刘歆求见。”王莽顿时舒展开眉毛:“哦。他终于来了。快请子骏伯父到书房来。”
刘歆腋下夹着竹简,拿眼打量着王莽的书房,各类典籍已占了本就狭小的房间的一半,剩余的局促空间内只容得下两三人。刘子骏微微一笑:“巨君如今已贵为大司马,尚如此节俭哪?”
王莽笑了笑,连忙邀刘歆在案前坐下:“子骏兄来得正好!此乃我草拟的变法良策。有限奴、限田,盐、铁、酒、铸钱收归朝廷诸策,却总觉得实行困难,法贵在行,若只有良法而无施行手段,恐于国无利呀。”
刘歆心领神会:“下官就知巨君这几日眉头紧锁,定是在苦思变法良策,我有一物,请巨君一观。”言毕将腋下所夹竹简递予王莽。
王莽缓缓展开,见竹简中所书变法良策与自己草拟的不谋而合,且限奴、限田之策还有具体施行之法。王莽欣喜若狂:“好!太好了!有子骏良策,则大汉有望了!”
见刘歆脸上有忧惧之色,王莽诧异:“此变法之策有问题?难道不能令我大汉焕然一新?”
“商鞅变法乃前车之鉴,巨君不可不三思啊!”刘歆语重心长,“变法维新必然触及既得利益,必然遭到宗亲和群臣反对。巨君做好与满朝文武大臣作对的准备了么?”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王莽眼中放光,“与其和天下百姓作对,我宁可与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作对!”
刘歆摇了摇头,无奈地:“好!下官就陪巨君傻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二人挑灯夜战,共同修改奏章。
翌日早朝,奏章呈到刘骜案前。王莽出班奏曰:“臣上奏一表,限奴、限田,盐、铁、酒、铸钱收归朝廷经营。详细施行办法,具在表文中。”王莽一边说,群臣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丞相翟方进出班拱手启奏:“臣以为,目今我大汉灾异横行,盗贼众多,民受饥饿。当务之急,乃稳固朝政,不可贸然变法。《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自古贵者皆蓄奴,何以骤然要限奴?此尊卑不分也!”
就连刘歆之父刘向也出班启奏,反对王莽之策:“当务之急乃施行教化,而非变法。宜兴辟雍,设庠序,陈礼乐,隆雅颂之声,盛揖让之容,以风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
武将中更是有人大声出班反对:“法令改来改去,忒显能耐是吧?底下的人最讨厌法令朝令夕改,无所适从。我劝大司马莫瞎折腾了,变法只会空耗我大汉财力。”
刘骜笑了笑:“诸爱卿之言,大司马亦听清楚了,退下吧,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后,王莽扯了扯刘歆衣袖:“子骏兄,此表乃你我二人共同草拟,令尊却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大丈夫怎可行此出尔反尔之举?”
刘歆默不作声,缓缓走了几步,然后才压低声音:“此处不便说话,个中原委回府后再详谈。”
王莽心想:不知刘歆能说出甚么话来,且邀其回府再做理会。于是也低声道:“既如此,子骏兄随我回府详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