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章
书名:悍将奇兵 作者:文豪一支笔 本章字数:56856字 发布时间:2024-05-23

小说简介:

一支武 警特别勤务分队,奉命开进可可西里,与武装犯罪团伙展开了生死较量。在严酷的自然环境和穷凶极恶的罪犯面前,官兵不畏艰险,不惧牺牲,出生入死,勇敢战斗。他们化装侦察,混入敌营,不为刀枪所惧,不为女色所动,与犯罪分子巧妙周旋,斗智斗勇,可谓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其中的死亡沼泽,恐怖迷谷,荒原坠机,红毛雪人,食人狼群,神秘枪声,时时叠起离奇险境。


小说详细梗概: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中国西部的可可西里地区,出现了一伙以秃鹫、蝎子和黑豹为首的武装犯罪团伙,他们以非法开采、抢劫、走 私黄金为目的,凭借沼泽、险山的阻隔,在库布曲克等地屡屡枪杀公安人员、黄金管理人员,采金农民和牧民群众,劫持奸 淫 妇女,猎杀稀有珍奇动物,破坏草原植被。更不能容忍的是,他们竟然枪杀了赴可可西里执行公务的治多县县委副书 记一行四人,犯下了一桩桩不可饶恕的罪行。

鉴于可可西里环境险恶,交通不便不便,为尽快剿灭这一伙无恶不作的武装犯罪团伙,我武 警部队受命派出一支由特勤处长巴维尔带领的特别勤务分队,紧急开赴该地区,在当地公安机关协助下,与武装犯罪团伙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为了探明进入犯罪团伙占据的桑洛依那。参谋周有龙凭借曾经在劳 改农场担负看押任务多年、对犯罪分子特性比较熟悉的优势,化装侦察,历尽艰险,只身打入敌营,面对黑豹的酷刑威逼和雪里红的色 情引 诱,他不为所动,并逐步取得犯罪分子的信任,在老驴头的帮助下,里应外合,一举打开斧劈门,消灭了黑豹一伙犯罪分子。

随后,特勤分队又开始展开对蝎子占据的豹子掌进行侦察进攻。卫生员金涛放马时结识了被蝎子躏辱的养女冬虫草,冬虫草答应带小分队去除灭蝎子,就在小分队合围蝎子营寨的过程中,冬虫草被蝎子枪杀,金涛也不幸牺牲。那匹金涛喂养的白马也不吃不喝,不停哀鸣。消灭蝎子后,寻找秃鹫的线就断了。公安干警庄永顺带人押解罪犯回去并运送军需。小分队在荒原苦苦寻找罪犯而不得。狡滑的秃鹫此时却藏在山洞里不肯露头。在一个即将下雪的午后,他派九指狼远远射杀了警犬训导员罗小禾,将小分队引入了迷 魂谷。使小分队陷入了死亡的绝境。官兵们在通讯中断、迷失路径、断草断粮、疾病缠身的艰难环境中,杀掉了心爱的白马充饥,相互搀扶救助,在迷谷中寻找生存的路径。周有龙带领战士们和警犬金贝在寻找出路的过程中,与狼群遭遇,他们打退狼群,却发现那个狼窝正是小分队进入的神秘通道。而另一路由干警庄永顺带领的运送粮草的队伍,在雪原上不意遭遇了秃鹫派出追寻金客的一帮罪犯,他们与敌人殊死搏斗,直至战斗到最后一息。小分队走出迷谷后,听到枪声赶来,已经晚了。他们收拾起战友的尸体,踏着罪犯留下的脚踪,一路追踪到秃鹫藏身的山洞。在与敌人的战斗中,官兵们不怕牺牲,奋勇直前,直到把罪犯全部消灭干净。可周有龙却在最后追寻秃鹫的当口,为掩护战友,壮烈牺牲在雪原中。弥留之际,他好像看到心爱的女儿来到面前,他呼唤着女儿的名字,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部独具特色的惊险小说。充满正能量、主旋律和英雄主义色彩,内容惊险传奇,扣人心弦,非常抓人。可以改编为电影或电视剧。欢迎识货的朋友联系改编拍摄。若拍摄成功,市场前景广阔,收益不可限量。


小说正文:

夜色笼罩下的吉纳尔河边,寂静无声。远处那些长满杂草和刺丛的沼泽里,忽然传出了几声野鸭的叫唤,给这里的静谧增添了一丝异样。这时,只见河边的草丛里,闪出了一个人影,他猫着腰,向远处野鸭叫唤的方向跑了跑,又停住听听,然后也发出一阵类似野鸭的叫唤声。

不久,就从沼泽的草木丛里,走出几个人影来。

猫腰人赶紧跑到那几个人当中,向一个虎背熊腰的黑大汉耳语几句。那黑大汉听毕,就转身向沼泽深处招了招手,只见从沼泽的草木丛里突然冒出好些人来。

这些人足有三、五十个,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那黑大汉一挥手,众人都跟着他趟河上岸。到了岸边,黑大汉将倒提在手中的微型冲锋枪举起来,用枪口将扣在头上的礼帽往上顶了顶,才露出了那张儿乎被遮住的脸。只见他的额头上有一块青紫的刀疤,两道浓眉下是一双满含杀气的眼睛。他用这双眼睛瞅瞅周围的众人,打了个手势。这些人便开始向着远处的牧村包抄而去……

此时,牧村边的草地上,篝火正旺。一群藏族男女正围聚在火堆旁,载歌载舞,庆贺节日,好不热闹。

歌舞正酣中,忽然传来啪啪两声枪响,让这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人们正在惊惧中,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踉跄着扑进人群,一句话没说就栽倒在地,直挺挺地死了。

火堆旁顿时一片大乱,人们尖叫着四散而逃。其中有个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在混乱中迅速跺到一道矮土墙边,从腰间拔出手枪来,看着墙外边不断拥过来的那些黑影,拉动手枪栓,很不熟练地开了一枪,这时,从不远处又猫腰跑过来一胖一瘦两个穿警服的人,他们一起向墙外那帮人开枪还击。

密集的子弹顿时被吸引过来,矮墙上不断地冒起一股股烟尘。眼镜的肩膀上中了一枪,胖警察的手腕也负了伤。

墙外那帮人借着火力的掩护,有几个人已经越过土墙边,向他们几个包围了过来。瘦警察正准备回身射击,就被对方击中,倒地而亡。

眼镜见了,急忙拽起胖警察,向一边的豁口撤退。正跑间,胖警察的腿上又挨了一枪,险些栽倒在地。眼镜拉起他来,刚跑到豁口处,又有一枪打在胖警察的背上,胖警察一下瘫软下来,他推开还想拉他走的眼镜,背靠土墙,向蜂拥而来的那帮人举起了手枪,还没等他扣动扳机,身上就连中数枪,随即顺着墙根倒了下去。

眼镜出了豁口以后,向停在不远处的两辆汽车跑去。边跑边回头射击。子弹打光了,他连忙拉开其中一辆白色越野车的车门。这时,只见那个黑大汉端起微型冲锋枪来,朝着他一阵猛扫。眼镜的后背上就连中数弹,一头扑倒在车门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枪声刚落,只见那辆浑身布满弹洞的白色越野车,腾一下闪起一道耀眼的火光,轰地一声爆炸了。紧接着,另一辆停在跟前的蓝色客货车也爆炸了。火光把这里映照成一片血红的世界……

火焰中,只见眼镜手腕上的那块多功能电子表,数字还在闪烁,最后停在21.08,1989.07.09上,就不动了。


第一章 夜行货车

一列火车在夜色中缓慢行驶。车灯的光柱把黑沉沉的夜幕穿了个透亮的窟窿,火车就顺着这个窟窿,轰轰隆隆地行进着。

这是一列从西宁发往格尔木去的货车。货车上,装满了钢材、水泥、轿车、巨型油罐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至于那些黑咕隆咚又高又大的闷罐子车厢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只有鬼才知道。

火车穿过隧道,驶过一座铁桥,在迎面撞来的大山跟前吼叫了一声,就开始吭吭哧哧地绕山爬行了。这里是湟源峡谷向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火车行驶起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趁着火车放慢速度的时刻,可以看到,在靠近车尾的一节闷罐子车厢里,从关得不太严实的铁窗口里,透出来一线微弱的亮光。

很显然,这节车厢里有人。

岂止有人,而且是整整一车厢的武 警军人。

车厢里,高悬在车顶挂钩灯笼內的蜡烛,正在半死不活地燃烧着。昏暗的烛光把整个车厢弄得影影绰绰。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干草和牛马粪的味道,还夹杂着香烟味、汗味以及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弄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几十个全副武装的武 警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三个一伙,五个一堆,戏笑打闹,比较随便,看不出多么严肃的气氛。

车厢的一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浑身灰黄的警犬。这家伙看起来机警得很,也有几分瘆人。几个战士正围着它,看它的主人罗小禾训导它。

“金贝,立起来!”

这个被称作金贝的警犬马上将前爪一收,后腿直立,稳稳地立在主人面前,歪着头调皮地看着罗小禾。

罗小禾从兜里掏出一块肉干,丢在半空,金贝就跳起来,肉干准确无误地落入它的口中。

罗小禾忍不住一乐,向警犬伸开双臂说:“来,金贝,拥抱一下。”那警犬就伸出两只前腿,和罗小禾相拥起来,左面拥抱一次,右面拥抱一次,还不断用爪子拍打着罗小禾的肩背。

看着他们的表演,中队长马玉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个五大三粗的回族汉子,说话从来不知道拐弯儿,他顺手对罗小禾的肩膀就是一掌:“行啊小子,你这狗还真听话,调 教调 教,能到马戏团里混口饭了。”

罗小禾显然让他一掌给打痛了,咧着嘴说:“啥?你让它进马戏团?这要问问它答不答应。金贝!”随着罗小禾一声喝叫,金贝应声而起,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马玉彪吓得赶紧往后退。这一退不要紧,一下将他跌了个伸面朝天,倒在了麦草堆里。

几个看热闹的战士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紧挨着他们的另一堆战士,完全没有理会这里的热闹,而是围着卫生兵金涛,听他吹一支口琴曲。那口琴声如泣如诉,听得战士们都入了迷。有个战士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曲子呀,这么好听。”其中一个战士说:“这是贝多芬的名曲,叫《致爱丽丝》,是他写给一位十 七岁的少女的,表达了他对这位少女的爱恋和倾慕之情。”战士们这才噢地一声,觉得长了见识。

那刚才跌倒在麦草堆中的马玉彪,也被口琴声吸引,这会儿也爬过来,与大家一起欣赏着金涛吹奏的曲子。听了那战士的解释,就禁不住说:“你看看,又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什么少女呀,爱呀,咱部队里可不兴这一套。”

口琴声戛然而止。

一切谈笑都凝固了。

金涛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马玉彪不解地对金涛说:“哎, 我说你咋不吹啦?吹呀!”

金涛无言,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白嫩的脸。

马玉彪显得有些尴尬。他不大自然地对金涛说:“咳咳, 小金,我这人是个粗人,想啥说啥,谁想……咳咳,其实,你吹的这曲子蛮好听。……嗨!”

这时,司务长刘忠财走过来,几句话,就让这里的气氛缓和下来:“算啦,算啦,就要在一个锅里搅勺了,别伤和气。来,大家都让让,让让,把麦草收拾收拾,打铺睡觉,打铺睡觉。”

刘忠财矮矮胖胖,是这支队伍里唯一的志愿兵,既是司务长,又是炊事员。他的话,一下打破了这里的沉默,总算给大家解了围。大家赶紧起身,收拾草铺,解开背包,铺开被褥,准备就寝。

车厢里忙活了一阵之后,大家都躺下休息,热闹的车厢里,暂时沉寂了下来。只听得车轮辗压铁轨发出均匀有力的咔嗒咔嗒声。

巴维尔斜靠在车厢最边的铁壁上,一边吸着参谋周有龙递过来的香烟,一边想自己的心思。巴维尔是总队特勤处的副团职少校处长,也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从接受执行这次秘密任务至今,他的心里一直没有轻松过。几天来,他白天忙着挑选队员,准备各种物资装备,倒还好过一些,可等晚上一躺下来,他的心里就开始翻腾不止。

这次任务太艰巨了。目的地是迷一样的可可西里。

巴维尔知道,可可西里是一个神秘而又恐怖的地方,号称中国的“百幕大”。在这片2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处处都是陷阱,随时都可能把你带到阴曹地府。据考证,这里海拔3500至6000米不等,空气中的含氧量不足沿海的50%,是中国科学地质考察的一个空白。自从侏罗纪那场造山运动至今,它仍然保持着最原始的地貌和自然生态系统,境内人迹罕至,湖泊沼泽密布,火山活动频仍,冰川发育相对集中。是一片与死亡结伴的神秘土地。

正如浩瀚的沙漠也有绿洲一样,在可可西里腹地,有一个叫作桑洛依那的盆地,却是一个无比神奇而又美丽的地方。在那里,雪山环绕,雪松连绵,水草丰美。难以计数的野驴、野牦牛、藏羚羊、黄羊、白唇鹿和麝,在天堂般的胜景中繁衍、生息,成群结队的棕头鸥、斑头雁、雪鸡、沙鸡、白天鹅在蓝茵茵的湖水中尽情戏闹、翻飞。据说,就连世间罕见的雪人也在那里的雪山密林中出现。而更让人心动的是,那里遍地铺满了黄灿灿的金子,就连美国的人造地球卫星也拍到了那里黄金铺地的照片。

但是,千百年来,始终没有人能够领略到它的真实面目。因为,要进入桑洛依那,就必须通过一大片沼泽地。在这片沼泽里,到处积满了一片连着一片的大大小小的水洼,还有像蘑菇状的随水飘移的草疙瘩。腐枝、败叶和杂草淤积在沼泽里,使它变成了一个热气蒸腾、永不结冰的自然沼气池。在它上空,长年笼罩着一片雾气朦胧的紫烟,平添了一层梦幻和神秘的色彩。那些和人一般高低的芦丛、剑草和棘刺在浩浩渺渺的沼泽里茂密生长,从大漠刮来的长风一次,几十里草木丛便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喧响与轰鸣。沼泽里,到处可以看到淤积在烂泥中的一具具人和马的尸骨、断裂的猎枪,甚至是钢铁造就的汽车和拖拉机的残骸……它记录着人们试图征服这个神秘之地的悲壮行动。

从19世纪开始,就有许多英格兰人、俄罗斯人、阿拉伯人以及中国的汉人、回人、哈萨克人,怀着天真的梦幻,试图揭开桑洛依那的面纱,可最终要么命归黄泉,要么败兴而归。

20世纪50年代,青海省畜牧厅、地质局曾组成一支科学考察队,但未等进入桑洛依那,考察队员就全部牺牲。

1979年,青海省政府曾借用了一架直升飞机,飞抵它的上空勘察,后来,直升机竟一去不回,神秘失踪。

一时间,它竟成为人们心目中一个可怕的死亡魔谷!

但是,谁也想不到,八十年代中期以后,随着新闻媒介的介绍,一些梦想一夜间成为富翁的淘金者,纷纷拥向可可西里,在桑洛依那以外的马兰山、太阳湖、乌图美仁、布隆台等地开始结伙掏金。一些阻大妄为者也想涉足这里,但均未越过横卧在桑洛依那面前的死亡沼泽。

今年春天,又一批淘金者蜂拥而来,他们开着大大小小形式各异的车辆,带着开采的机械和工具,试图开进可可西里。结果,一万余人还未到达目的地,就全部被突入其来的暴风雪阻挡于马兰山以东的峽谷地带,进退维谷,饥寒交迫,贫病交加,死者不计其数,造成震惊中外的可可西里淘金事件,有关政府要员和金把头受到了法律制裁。

世间的事总是不可琢磨。一些看起来无法实现的事情,在某个时间、某些人身上却变成了现实。

秃鹫一伙就是这样。谁也弄不清他们是如何越过死亡沼泽,如何踩出了一条秘密金道。自从他们占据桑洛依那以后,这片神秘而又寂静的土地,就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大批的砂金从这里流到了外国走 私团伙的手中,无数藏汉群众被他们枪杀、蹂 躏,难以计数的稀有珍奇动物被猎杀,成片成片的森林和草原植被被毁坏。格尔木市公安局曾多次试图开进这个魔鬼占据的地方,终因付出沉重的代价而无计可施。一位刑事侦察员经过反复跟踪侦察,涉过死亡之海,混进了那伙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队伍中。三个月之后,在那条从桑洛依那流出的吉纳尔河中,牧民们发现了这位侦察员已经腐烂的、弹洞密布的尸体。

事实上,可可西里并不归格尔木管辖。它的绝大部分土地是玉树州的地盘。由于境内地域特殊,号称“无人区”。要从玉树州进入可可西里,一有险山阻隔,二无路径可行,需要绕道果洛州、海南州、海西州,直至到达格尔木市才能进入。这样一绕,就是数千里路程,相当于走了半个青海省。仅坐汽车就得四、五天时间。格尔木市之所以代管可可西里,那是因为从格尔木至拉萨的109国道,就从可可西里东南缘穿过,而且在跨过可可西里以后,有一个与西 藏自治区接壤的唐古拉山乡,又是格尔木市的地盘。让一个城市管辖另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乡,这听起来不大符合中国行政区域划分和管辖规则,但它在西部这片特殊的土地上,却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随着大量淘金人的拥入,矿产资源被随意开采,草原植被受到严重破坏,稀有珍奇动物被滥捕滥杀,玉树州就再不能坐视不管了。州和有关县成立了西部工作委员会,借助格尔木市的帮助,勉强在这里开展起了工作。

十多天前,玉树州治多县县委副书 记索南加,带领县公安局副局长洛桑,草原局副局长努洛等西部工委一行8人,开进库布曲克草原,一边组织资源环境保护,一边调查占领桑洛依那那伙人犯下的罪行,并且抓住了从里面出来的两个重要人证。谁知这下惹恼了桑洛依那的三霸主,他趁欢乐节晚上工委成员和群众联欢之机,带着几十个人从里面杀将出来,枪杀了索南加副书 记,洛桑副局长和两名干警,抢回了被工委抓住的两个人。

这一事件,顿时让各级无比震惊。如此猖獗的犯罪活动,简直骇人听闻,高层立即作出了强烈反应。鉴于可可西里环境险恶,交通不便,亦不利于大部队行动作战,于是发出特急密令,命令武 警总队组成一支短小精干的特别勤务分队,代号“雀鹰行动”,立即开赴可可西里,在当地公安机关协助下,迅速制止犯罪活动,勒令罪犯放下武器,认罪伏法;若他们负隅顽抗,则坚决予以歼灭。

领受任务以后,巴维尔连续两天来,都在忙着组建小分队的事,一直没有机会静下心来,好好筹划这次行动的实施方案。现在正好可以想一想这个问题了。可一想这事,他的脑子里如同乱麻一样,理不出个头绪来。

从公安机关提供的情况看,盘踞在桑洛依那的那帮罪犯,是一伙以非法开采、抢劫、走 私黄金为目的武装犯罪团伙。他们凭借沼泽和险山的阻隔,在库布曲克等地,屡屡枪杀公安人员、黄金管理人员、采金农民和牧民群众,劫持、奸 淫妇女,猎杀稀有珍奇动物,破坏草原植被,犯下了一桩桩不可饶怒的罪行。这帮罪犯的头目,是一个外号叫秃鹫的人,这个人来无踪,去无影,一时弄不清他的真实身份;另一个叫陈福贵,外号蝎子,是个杀人犯;还有一个,就是枪杀索南加副书 记的刘三娃子,外号叫黑豹,是一个从东北流窜过来的杀人惯犯。三人纠集各类刑事在逃犯、刑满释放人员、流氓、地痞、恶棍,以及一些胁迫去的淘金农民和无业游民,人手达数百人之多。拥有手枪、猎枪、小口径步枪、半自动步枪、冲锋枪、机关枪等武器,还修筑了地堡,挖掘了堑壕,企图组成一个独立王国,与政府对抗到底。

巴维尔分析,对付这帮武装犯罪团伙,大兵压境不起作用,由公安机关组织行动,也缺乏过硬手段。而组建这样一支短小精干的武 警特别勤务分队,深入罪犯巢穴,依法剪除这帮害人虫,才是正途。看来,把这次行动命名为雀鹰行动,再合适不过。雀鹰,俗称鹞子,属鸟纲鹰科。栖于山地林间或湖泊沼泽,是一种体小而敏捷的猛禽。擅长穿插奔袭,高空俯冲,左右翻飞,闪电抓捕。一旦发现猎物,即能迅速捕获。组建这支特别勤务小分队,与盘踞在桑洛依那那伙凶残的罪犯打交道,就得像雀鹰那样,小巧灵敏,轻装上阵,长途奔袭,跨过那片难以涉足的死亡之海,给罪犯以毁灭性的打击。最重要的,是要有雀鹰般的眼力和身手,勇猛果断,灵活多变,出手不凡,侦察即发现,发现即消灭,彻底根除寄生在可可西里的那块社会毒瘤。

但是,这支队伍行吗?

巴维尔又开始分析这支仅仅在两天之内组建起来的队伍。时间确实太短了,容不得他精挑细选,只能选那些有战斗经验、能保障作战和生活需要的官兵。几十个人,除了机要员、卫生员和司务长几个,大都是有作战经验的干部和骨干。特别是周有龙和马玉彪两个,那都是经历过战火考验的个顶个的干部。还有罗小禾、单长军、马魁、祁怀永、林戈这些骨干,都是多次参战的老兵了,作战经验丰富,有他们在,巴维尔觉得心里多少有些底气。

火车晃动了一下,把巴维尔从沉思中惊醒。他禁不住抬眼看了看熟睡的战士们。战士们是可爱的,一个个都那么年轻,那么富有朝气,甚至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都毫不在乎。而他却不能同这些年轻的战士们相比,尽管他才三十七、八岁,尽管生他养他的那片辽阔的大草原赋予了他应有的血性,但是,近二十年所受到的教育以及城市文明的熏陶,加上在部队中担任的这个特殊职务,使他变得更加客观和理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身上那种野性的、强悍的甚至是鲁莽的气质,正在不断淡化和消失。他必须学会全面地、客观地、理性地看待和分析问题。如果稍有不慎,几十个年轻的生命将会付出无谓的牺牲,进而导致整个行动的失败。那样,他将无颜向部队领导和战士的亲属交待。

车厢里,烛光如豆,火苗摇曳。战士们大都睡着了。罗小禾躺在车厢一角,已经熟睡的他,一手还搂在那条黄毛警犬背上。金贝看来对于坐这种闷罐子车已经习惯了,它俯伏在罗小禾的身旁,也在闭目养神。

整个车厢里,大家都已熟睡,只有卫生员金涛还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眼睛一直看着车厢外边,瘦小的身材看上去让人怜悯。巴维尔想,如果不是他刚刚参加过总部的战伤救护培训,他大概不会被选入这支小分队的。他是小分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巴维尔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与金涛形成强烈反差的,大概就数马玉彪了。这个五大三粗的回族汉子,看来已经很困了,躺下不久,满车厢就开始回响着他沉重的打鼾声。

巴维尔认识马玉彪,还是在一次围歼抢枪杀人犯的战斗中。那天,特勤处长巴维尔指挥部队,把罪犯围困在了城中区饮马街一间废弃的平房里,罪犯不断向部队开枪,已经打伤了两名战士。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喊话和还击,罪犯暂时缩在里面不出声了。有个战士从围墙上抬起头,向里张望,这时里面啪的一声枪响,这名战士便直挺挺地仰面倒下了。子弹是从他的脑门穿进去的,红的血、白的脑浆洒了一地。

这时,只见从墙跟前冒出一个人来,大骂了一句:“我 操 你奶奶!”便提起冲锋枪,一跃过墙,顺着墙根向小破房扑去。罪犯发现他,朝他开了一枪,子弹扑哧一声打在墙上,冒出一缕白色的烟雾。

这个不要命的人就是特勤大队三中队的中队长马玉彪。他一出现,就让巴维尔为之一振。他命令战士一齐开火,掩护马玉彪冲到平房跟前。只见马玉彪发出一声猛虎般的怒吼,用身子向门板猛烈撞去,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响,门板、门框、砖头一起向里倒去。紧接着,他端起冲锋枪向烟雾弥漫的房子里突突突一阵猛扫。

罪犯并没有被打死,只是受了轻伤。这家伙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从烟雾中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端起枪还想继续顽抗。这时,马玉彪的冲锋枪又响了,一梭子弹密密麻麻地点在了罪犯的胸前,罪犯踉跄了几步,就扑通一声,裁倒在乱砖堆里。

巴维尔带领战士们冲进去以后,还看见马玉彪站在房子中间大口出气,好像胸中的愤怒还没有撒尽,嘴里还不住地骂道:“狗东西,敢杀我的战士,我恨不得把你剁成肉浆。这狗杂 种!”

从此后,马玉彪这个人就深深印在了巴维尔的记忆中。

马玉彪作战勇敢,不怕死,这是巴维尔最看中的。这次行动前,巴维尔到特勤大队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可一听他刚刚结婚,正在休婚假,就打消了选他的念头。可这家伙知道后,硬是跑来找他,死活要去。巴维尔就同意了。因为他从心眼里喜欢马玉彪那个不要命的劲头。打仗,就非得有那么一股子劲头不可。

想到这里,巴维尔不由得出了一口气。有这样不惜命的干部参加行动,他心里多少得到一点安慰。睡吧,他想,好好养足精神,会有你马玉彪派上用场的时候。

车厢顶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完了,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亮光,整个车厢顿时暗谈下来。不一会儿,那点亮光越来越弱,最后终于熄灭了。

巴维尔拍了拍身旁还在抽闷烟的周有龙,说:“老周,睡吧。”

周有龙没有吭声,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划了一个孤圈,从胸前拿到了嘴边,狠吸一口,火光映红了他那张满含忧郁的脸。之后,他将烟头摁灭在头顶的小铁窗口上,睡下了。

巴维尔听着周有龙不断地翻身,就断定他有心事。自从巴维尔调到特勤处,周有龙就一直在处里当参谋。他俩是同年入伍的,应该是无话不谈,能说到一起的。可周有龙就是这么个闷脾气,平时有个什么事儿,老是憋在肚子里,任你怎么和他打趣也是这么个劲儿。有一次,巴维尔让他搞一个部队执勤工作总结。写好后,拿来让他看,他觉得材料写得不错。但是在总结的几条经验里面,有些太业务化,没有一条写首 长对这方面工作的重视,这会让领导们不爽的。他带着商量的口吻对周有龙说:“老周,你看,是不是加上首 长重视的内容,这样会更好些。”周有龙好像不认识似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然后将材料重重地掷在桌子上,说:“你觉得这样好,那你来干吧,我干不了!”说完,就转身就走了。

遇到这号让你下不来台的干部,不说立马让你腾位置走人,也会给你个小鞋穿穿,让你学会听话和尊重领导。但他巴维尔不是这样的人。他从小就知道一句谚语:“眼睛里容不下人的人,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他觉得周有龙是条汉子。在他接触的机关干部当中,谁见了首 长都是一副谦恭的样子,极力寻找机会接近首 长。但周有龙就是一个例外,他甚至连参谋长也敢顶撞。这一点,弄得参谋长也非常恼火。有一次,参谋长竟想把他下放到一个边远的支队去。巴维尔听到这件事,闯进了参谋长办公室,拍着胸膛保下了周有龙。他不仅觉得周有龙为人耿直,更重要的是他在工作上确实离不开周有龙。可以说,周有龙是一张部队作战执勤的活地图,他对全总队的勤务布置,兵力运用心里有着一本帐,他所提出的作战计划和建议,就连他这个特勤处长也自愧不如。

周有龙甩下材料走了以后,巴维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将那材料重新拿过来,加上了首 长重视的内容。周有龙耍脾气,他不能耍脾气,周有龙可以顶参谋长,但是他必须按参谋长的指示办事。他和周有龙完全处在两个不同的位置上。他相信,如果周有龙是他,经验和教训会教给他如何理性地处理问题。

但愿我们都能变得更加成熟些吧。他想。

不大一会儿,巴维尔就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他,似乎回到了辽阔的大草原上,低沉的长调在耳边回响,一匹匹骏马在绿毯似的草原上奔腾。草原深处,一座白色的毡房顶上,袅袅青烟升腾起来,像一缕青纱随风飘荡。毡房门口,额吉⑴立在那里,正在翘首向远处张望。

哦,额吉,那是你吗?不,你已经不能动了,你得了重病,已经卧床不起了,托人发来电报,想见我最后一面。可是,儿子此时有任务在身,不能回去见你了。额吉,你原谅我吧,额吉!额吉——。梦中的巴维尔喃喃地呼唤着,眼角里滚落出一大滴泪水。

此刻,火车大概已经爬上了高原。走了不大一会儿,就停在一个小站不走了。等了一个多小时后,这才吭吭哧哧地开始前行。


第二章 这里叫库布曲克

第二天夜里十点多钟,火车总算到达了格尔木。

这座城市的夜晚已经很凉了。巴维尔刚一下车,就觉得一股冷风迎面扑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举目四望,见在清冷的月台上,只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那几个人看见了他,就径直走过来,原来是几个警察装束的人。他们一到跟前,就问:“哪位是巴处长?”

巴维尔往前走了一步说:“我就是。”

年龄稍大的那个胖警察伸出手来,热情地说:“噢,欢迎,欢迎。我是格尔木市公安局局长郝占奎。”说完,转身介绍旁边一位戴眼镜的年轻警官:“这位是机要科的田科长。”稍许,忽然像记起什么似的,指着身后另一位木讷的老警察说:“这位是负责可可西里地区治安的民警老庄,庄永顺。他是你们小分队的向导和联络官。以后,你们就要在一个锅里吃饭喽!”

郝局长说着,笑眯眯地同其他几个人一一握手。

巴维尔在同庄永顺握手的时候,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位小分队的向导。他五六十岁年纪,长了一个酒糟鼻子,满脸沧桑,看不出有什么热情的举动,只僵板地同巴维尔握了一下手。如果不是巴维尔主动上前拉他的手,看样子,他连伸出手的动作都懒得做。

就在巴维尔同庄永顺握手的瞬间,他突然闻到老庄头嘴里哈出的一股浓烈的酒气。巴维尔不禁皱了一下眉,觉得这老家伙肯定不是个称职的警察。

郝局长对巴维尔说:“我们也是刚刚接到省厅的通知,没来得及认真准备。既然来了,就慢慢说。不要着急,先吃顿热饭,住下。等几天,局里准备专门召开一个有关方面参加的会议,认真研究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你把你们的意图、任务也说说。当然,还要争取得到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和支持。这项工作,还需要书 记和市长挂帅喽!”

巴维尔知道,眼前这位郝局长是新上任的。前任局长是由副市长兼着的,而那位副市长因为在春上可可西里淘金事件中犯有渎职罪和受贿罪,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这会儿正在牢房里呆着呢。

当他听了郝局长那一连串的官 场用语,心中就有些不快,加上看到小分队的向导又是这么一个木讷的货色,心里就更不舒服。但是,他又想,不管怎么说,总比原先预想的好得多。起码,格尔木市方面还是重视的,派了向导,局长亲自来接站,官腔也罢,真话也好,态度还算热情。经验告诉他,在处理问题时,一定要客观、冷静,不能感情用事。特别是与东道主的地方政府打交道时,更要谦逊和有礼貌。

想到这里,他尽量平和地说:“感谢市局以及郝局长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有些事情,郝局长已经想得非常周到了。事实上,我们还有许多困难和问题有待于市局以及市委、市政府的帮助和解决。但是目前,我们的任务比较紧急,必须设法立即进入可可西里。”

郝局长非常严肃地一边听,一边点头,嘴重不断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声。当他终于听清这位年轻的少校根本没打算考虑他的意见时,有些失望地长出了一口气,说:“这个你们定,啊,你们定。你们是上面派来的部队,军务在身嘛。啊,我们只有大力协助,大力协助。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不知巴处长想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巴维尔坚定地重复了一句:“必须在夜里十二点钟以前出发。”

“噢,这么急。就是……噢,没关系。”郝局长转身对戴眼镜的民警说:“田科长,你马上去调一辆车来,越快越好!”

“我也去吧!”周有龙说着,同田科长急匆匆地走了。

这时,刘忠财跑过来对巴维尔说:“饭已经安排好了。”

巴维尔说:“通知小分队,下车吃饭。”

郝局长显得有些急促不安地说:“哎呀,饭已经安排在市委招待所了。你看看,这事弄得,这事弄得。”

这一刻,巴维尔忽然觉得眼前这位郝局长其实是一位非常可亲可爱的好老头,刚才实在是对他有些误解。看来,对于任何人,都不能一眼就把他给看穿了。于是,就显得十分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了。这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有必要,损失我们照付。”

“哪里话。”郝局长扬一扬手:“我是考虑你们坐了一天一夜的闷罐子车,该休息一下,谁想到……唉,算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谈赔损失就太见外了。”

小分队吃过饭以后,周有龙和田科长才坐了一辆敞篷卡车赶到,那车也不是市局的。市局的值班车因为司机喝醉了酒来不了,这辆车还是周有龙临时从格尔木市武 警大队抓来的。

巴维尔又让机要员同田科长商定了通信联络事宜。小分队就全部上车待发。

巴维尔把老庄头安排坐在司机跟前,招呼战士们坐好以后,就跟郝局长道别。他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位好心的老头。当郝局长把他那双肥胖的手向他伸来时,他端端正正地给他敬了个军礼,这才双手握住了郝局长的手。

格尔木市被渐渐甩在身后,汽车一头钻入了黑沉沉的夜幕当中。

巴维尔看着坐在中间座位上的老庄头,只见他木雕似地坐着,两只混沌的、无神的眼睛看着车窗前的黑暗,像是在回想着远古的恋情。没等一会儿,他忽然像记起什么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扇的玻璃瓶,拧开瓶盖,举向嘴边,咕嘟嘟喝了一口。这时候,巴维尔才知道,那扁瓶里装的原来是酒。

老庄头又抿了一口,这才转过头来看看巴维尔。见巴维尔也在看他,喉咙里便发出一种类似风箱的异响,问道:“你来点吗?”

巴维尔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还能开口说话。从开始见面至今,他还没听这老头说过一句话。于是,就摇摇头,说:“不!”

老庄头嘲讽地抽抽嘴,似乎对这位小分队的头儿不能喝酒有些瞧不上眼。

老庄头的表情巴维尔全看在眼里,他回过头来,再不去看老庄头,他为格尔木市公安局给他找了这么一个向导,感到难过。是的,自从接受任务至今,他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对任务的完成一点把握都没有。好在他还有周有龙、马玉彪这两个有勇有谋的汉子做后盾,小分队的绝大部分都是过硬的战斗骨干,他心里多少还有些欣慰。可遇上这么一个木讷的酒鬼做向导,又让他觉得悲观。

汽车经过大半夜的行走,天亮以后,早已翻过昆仑山口,到达青藏线1017公里处。从这里开始,汽车就拐向了一条简易便道。眼前不断闪过一堆堆插着锹把的坟包,一个个废弃的破烂帐篷,还有东一辆、西一辆被拆走了机器零件的汽车残骸。巴维尔明白,这就是不久前,那场淘金事件所付出的沉重代价。可想而知,当时的场景是多么惨烈,多么触目惊心。

汽车驶过了马兰山,呈现在跟前的是一片地势逐惭低缓下去的宽阔的草原。汽车就沿着这片草原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两道依稀可辨的车辙印前进。

大约中午十一点钟,汽车突然抛锚了。无论开车的小战士怎么捣鼓,车就是发动不起来。于是,小分队就下车步行。每个人除了携带背包、枪支、弹药、干粮、御寒衣物以外,其他的什么也带不上了。巴维尔和司务长刘忠财看着堆在地上的行军锅、杂七杂八的炊事用具和食物,光着急没办法。

这时候,一直闷在一边的老庄头,看了他俩一眼,说:“你们跟我去想想办法看。”就迈步向草原上走去。

他俩跟着老庄头来到了一位牧马的藏族汉子跟前。那汉子骑着一匹慓悍、高大的黑儿马,头上是一头浓密的卷曲的头发,穿一件红色的绒衣,腰里的红丝带在草原的劲风中如火焰一般舞动着。

老庄头上前同那汉子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那汉子不断点头,油黑发亮的脸上泛出异彩,他一挥手:“金珠玛米,巧沙达,巧沙达!”⑴又低头同老庄头咕噜了一句什么。

老庄头走回到巴维尔跟前,说:“你去挑吧!随便挑一匹你最中意的马!”

巴维尔看了看老庄头,然后要了藏族骑手的黑儿马和马杆,一跃上马。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到自已曾经是内 蒙古草原上一名很不错的骑手,也曾经干过牧马、套马的行当。于是,他用腿打了打马肚子,黑色的坐骑就飞奔起来了。

正在草原上散开吃草的马,一下子都吃惊地抬起头来,竖起耳朵,急剧聚拢起来,开始向前狂奔。

巴维尔纵马急驰,从马群前折转过来,当头拦住。马群顿时有些散乱。

巴维尔一眼就瞄准了马群中那一匹白色的儿马。他催马一溜烟地从马群中穿过,马群顿时被劈成了两半。

他向那匹白色儿马直扑过去。

儿马惊跳起来,掉转身向前跑去。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脱开马群,像两支被射出去的响箭,在草原上狂奔不已。就在巴维尔将要接近白儿马的刹那,他甩出了长长的套马索。套索如一条游蛇,紧紧地勒住了白儿马的脖子。

白儿马牵着马索跑了一会儿,就被巴维尔死死地勒住,它蹦跳了几下,就站住了。

巴维尔从黑马身上跳下,牵着马索走到白儿马跟前,白儿马一边嘶鸣,一边刨蹄甩尾,摆出一副很不驯顺的样子。巴维尔慢慢走近它,猛地抓住它的长鬃,顺势跃上了马背。

可是,这匹白色的儿马太难征服了。尽管巴维尔已经跃在了它的背上,并且牢牢地紧抓着它的长鬃,可它不停地尥蹶子,只几下,就把巴维尔给摔下背来。

巴维尔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眼前这个白色的家伙还站在那里,根本没有一点想跑的意思,只是偶尔回过头来,似乎在欣赏这个被自己尥下来的蹩脚骑手,然后,扬起头,抖几下鬃。白色的鬃毛被风吹起来,像是一排竖起的哗啦啦作响的旗帜。

巴维尔走近白马。白马一点都没有怕他,等他刚一骑上它的背,这家伙一声狂嘶,高高地腾起前腿,身体几乎与地面垂直。巴维尔因为只注意它有可能再尥蹶子,哪会提防它来这一手,所以,这次比前一次更糟,他刚一上马就从马上给摔了下来。

那位藏族骑手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停地用藏语跟老庄头说些什么。老庄头笑眯眯地看着被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巴维尔,眼睛里闪动着一种令人不能容忍的嘲讽。

巴维尔爬起来,几步跑到老庄头面前,用一种再也不能控制激动的声调说:“给我酒!”

老庄头摸出酒瓶递给他,浑浊的眼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巴维尔接过酒瓶,仰起头,“咕噜、 咕噜”一连喝了好几口,然后把酒瓶丢给老庄头,转身向那匹白马走过去。

这一刻,巴维尔感到隐藏在自已体内的那种野性的、想要征服一切的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武 警总队司令部特勤处的少校处长,而成了莽莽大草原上的一个优秀骑手,成了曾经征服过世界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他不需要那个掩盖在自已脸上的虚伪的、精明的、客观而富有教养的假面具。他就是他自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他发出一声怒吼,向那匹白马直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它的长鬃,一个漂亮的跃起,双腿就紧紧地夹住了马肚子。白马试图用刚才的办法再一次将他摔下来,可怎么也甩不掉。这时候,巴维尔两腿一抖,狠狠地拍了马肩一掌,白马像疯了似地狂奔起来。

在草原上兜了一个大圈转回来,停在藏族汉子和老庄头他们跟前,白马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巴维尔从它身上跳下来,拍拍它的脖子。白马也似乎默认了这位新主人,咴咴地打着响鼻,非常亲昵地用嘴在他的衣服上蹭来蹭去。

巴维尔问藏族骑手这马要多少钱。藏族骑手笑着连连摇晃着脑袋,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会儿。巴维尔问老庄头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庄头说:“他说他想和你交个朋友。他说你的骑技是草原上的这个!”说着竖起了大拇指。藏族骑手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老庄头又说:“这匹白马是他马群中最好的一匹马。他曾经许下愿,谁能驯服这匹马,情愿将马白送!”

巴维尔一听,连说不行,叫过刘忠财给这位藏族骑手付钱。那藏族汉子一见,马上很不高兴地说了半天,本来就有些黑红的脸上急得有些青紫。

老庄头走到巴维尔跟前,说:“年轻人,这里的规矩你不懂,送给你就收下,不然,他嫌你看不起他。再说,这马群每年祭神放走的、死掉的也不记其数,认真不得。”

巴维尔说:“这样做,是犯纪律的事。”

老庄头说:“不这样,那才是真正的犯纪律呢。这马就算是借的,等返回时,再归还给他,不就行了。”

巴维尔想了想,就答应了。

藏族骑手一见,马上笑逐颜开,走过来,同巴维尔紧紧拥抱在一起,口中连连说:“卓布尔,卓布尔⑵!”

最后,那藏族骑手解下了自己那匹黑马头上的笼头和缰绳,也一起套在了白马头上。

巴维尔牵着这匹白马走回到战士们那里以后,还远远看見那位藏族骑手向这边挥手致意,红绒衣在绿色草原的衬托下,显得分外醒目。

巴维尔再一次举起手,向他告别。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我的不知名的藏族朋友。但愿我们能平安归来,再一次在这片绿色草原上相会!

这天傍晚,小分队到达草原尽头的一个牧村。

从一百五十万分之一的青海省地图上可以看出,这个地方叫库布曲克,是方圆百十里唯一有人的地方。

如果把时光往前推十年,库布曲克最多是一个牧民的居住点。后来,从海西州、玉树州和唐古拉山乡游牧而来的藏族人,一眼就瞅中了库布曲克丰美的水草,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使这里由最初不多的几顶帐篷,发展成现今这样一个有着砖木房、土坯房和毡房并存,居住着二三百人的牧村。

库布曲克是通往桑洛依那的最后一站。再往前走,就是“死亡之海”,跨过“死亡之海”,就到了桑洛依那。因此,库布曲克不仅是小分队落脚和整休的地方,也是他们进入桑路依那以后唯一的后方大本营了。

当晚,巴维尔让老庄头领着他,在这个村落里转了一圈,察看了大伙的住宿情况以后,又回到他们居住的这所藏式房子里。

自从来到库布曲克,巴维尔的心里一直有一种焦急的压 迫感,他一直在考虑小分队怎样才能跨过眼前这片“死亡之海”。“死亡之海”的恐怖,他当然知道,但不管怎样,那些罪犯能够来去自如,总不会是插着翅膀飞过去的吧,总会有一条能够到达桑洛依那的道路吧。可这条路对他和他的小分队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谜。

他在房子里踱了两圈,看着刚刚坐下的老庄头说:“庄老,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找一个熟悉环境的当地牧人,最好是懂汉语的,我想了解些情况。”

老庄头站起来,收起了手中的酒瓶,说:“我去吧!”

巴维尔看着老庄头走出门去的背影,心想,这老家伙还行,不像自已开始见到他时所想象的那样。他好像对这一带牧人的生活习俗非常熟悉。今天一到这里,不大一会儿,就把几十个人的住处全安排下来了。看来,格尔木市公安局让他当向导,还是合适的。

不大一会儿,老庄头就领着一个人走进来。这是一位藏族老人。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颇好。他一见巴维尔,就走上前来,施了一个藏礼,就径直坐下,然后用汉语说:“我叫格桑才吉,是个猎手。不过现在已经不干了。我经常到格尔木干点赚钱的买卖。”说着,接过老庄头递给他的一只鼻烟壶,在手背上磕了磕,举到鼻子跟前吸了两下,然后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

巴维尔看着这老汉的一举一动,就认定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藏民,且没有语言上的障碍,对小分队认识和了解桑洛依那和眼前的死亡之海,肯定会有不少帮助。于是他把正在外面喂马的卫生员金涛喊进来,让他去叫周有龙和马玉彪两个也来听听这位老人的介绍,再在一起研究一下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不大一会儿,周有龙、马玉彪来了。几个人同格桑才吉老人闲聊了一阵子,巴维尔就把谈话引到了正题上,请格桑谈一谈死亡之海的情况。

格桑老人又要过老庄头的鼻烟壶,倒了一点在手背上,吸了吸,打了个喷嚏之后,才慢慢讲起来。

“死亡之海”其实不叫死亡之海。在它还没有变成沼泽以前,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湖泊,人们都叫它尖错湖。到今天,藏民们仍然这样叫它。只是它现在已经不是湖了。至于它为什么由湖泊变成一片无人能够跨越的沼泽,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呢。

传说,在好多年以前,受苦受难的藏族部落里出了一个英俊、勇敢的少年,他的名字叫格萨尔。格萨尔每天给牧主放马。他身上背着弓箭,腰别大斧。打下的猎物都送给了贫苦的牧民。有一天,格萨尔骑着他的雪青马正在草原上放牧,忽然看见眼前跑过去一只金色的雄鹿,他一直在后面追呀,追呀,翻过了七十二座山,趟过了三十六道河,就追到了尖错湖畔。他看见那只金色的雄鹿如走平地似地从水面上跑走了,一直朝着尖错湖深处跑去。

格萨尔站在湖畔上叹息了一声:“要是有一只船就好了。”

说话间,就见一片白云飘落到眼前,从云头上走下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对格萨尔说:“我给你一条船吧,有了船,你就能为藏家的穷人谋幸福了!”

观世音菩萨一挥手,就见一条龙船停在了湖畔。

格萨尔谢了菩萨,跳上船去,荡开双桨,一直向湖对面划去。

到了对岸,怎么也找不着那只金鹿,只见一道黑石岭挡住了去路。他挥起大斧,把黑石岭砍开了一道口子。这口子以后就叫斧劈门。

进到里面一看,嘿呀,那里满山遍野都是闪闪发光的金子。那金子的光芒刺得格萨尔连眼睛都睁不开。他顿时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于是,就用自已的藏袍包了一些金子,乘着观世音菩萨给他的那条龙船,回到了部落里。

他把那些金子全部分给了部落里的穷苦牧民。牧民们高兴极了。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整个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格萨尔找到金子了。

后来,邻国的国王瓦萨德也听说了这件事,于是派大将莫尔吉拉乘虚而入,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做。一直打到尖错湖畔,可是没有办法过去。怎么办呢?莫尔吉拉想到了格萨尔,于是派人到处搜抓格萨尔。

格萨尔已经被牧民们保护起来了。莫尔吉拉抓不到格萨尔,就制做了牛皮和羊皮筏子,派人向里面划去。

可是,刚刚走到中间,那湖水就开始往下沉,沉到后来,就见到湖底了。莫尔吉拉一看水干了,就高兴地指挥兵卒向里面冲,冲到半路,那些兵卒就全陷在里面淹死了!

后来,格萨尔经过长期准备,训练好了藏家自己的军队,把敌人给打败了。再后来,格萨尔做了藏区的领袖。他看到藏区连年遭受战火,加上侵略者的掠夺,牧民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于是就来到尖错湖畔,求菩萨显灵,再赐些金子给牧民百姓。

可观世音菩萨说:“格萨尔,你错了。金子再多,也有拿完的时候。如果你把你们的人民都教成不劳而获的人,那么,你的民族将会重新灭亡。”

格萨尔听了观世音菩萨的话以后,率领藏区民众克服困难,艰苦创业,使藏区成了一个富强的地区,藏族人也成为一个勤劳、善良、勇敢的民族。格萨尔当然也成了藏族人心目中最崇敬的领袖。他的故事,至今还在藏区牧民当中流传着。

“那尖错湖后来怎么样了呢?”马玉彪听了半天,还不见老人讲现在死亡之海的情况,有些焦急地问。

格桑老人看了马玉彪一眼,继续讲了下去。

尖错湖沉下去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进得去了。我们藏族人都牢记着前人的教诲,从不涉足那里。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尖错湖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淤泥上长满了杂草和野刺,格布达雪山消融下来的雪水,在那片神秘的藏金子的山谷汇成了一条河流,一直流到这片淤平的滩地里,分成成百上千条小支流,在滩里绕来绕去。有的地方完全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死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片沼泽一年四季热气蒸腾,从未见它结过冰。大家都叫它神潭。谁也不敢贸然进去,更不知道从哪里走才能到达那个藏金子的地方。

格桑老人停了一会儿,呷了一口茶水,继续讲起来。

不瞒你们说,有一次,我还真的进到那里面去了。也怪我鬼迷心窍,违背祖宗的教诲,才遭了那么一次孽。那天,我背着叉子枪在草原上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只猎物。 可后来,就看见一只黑狐狸。不相信是不?是黑的。我就没命地追。追到尖错湖边,眼睁睁地看着它跑进了沼泽的草丛里。我想,好不容易发现它,绝不能让它跑了,所以就把祖宗的教诲全忘了。谁知追到里边,狐狸没逮着,人却陷进了淤泥里。开始,我还想狰扎着爬出来,可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到后来,泥已经没到我的腰了。我想,这下完了,赶快向神灵祈求保佑吧。就不再挣扎,闭着眼睛祷告了一会儿。谁想,不挣扎,反倒不往下陷了。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把衣服全部撕成条子,牢牢拴在叉子枪的一头,然后就举起拴着布条的猎枪,在外面的芦苇和棘刺上不停地缠绕。还真顶事。不大一会儿,布条和杂草刺丛就结结实实地缠在一块了。于是,我就拉住猎枪,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就折断猎枪,发誓再也不去打猎,再也不进那尖错湖了。

后来,我才听说,那黑狐狸原来是个专门吃人的魔怪。草原上的牧民只要一提起尖错湖,就会说:

可可西里的尖错湖呀,

过不得的。

你要过那尖错湖呀,

就会遇个黑狐狸。

黑狐狸吃人呀,

巴几巴儿巴几!

大家听了格桑老人对死亡之海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巴维尔不禁问道:“既然尖错湖这么可怕,为什么有人能够进去呢?”

提起这一点,格桑老人就显得有些气愤。

那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库布曲克来了一个头发儿乎掉光的秃顶人。因为这个人没有头发,加上鼻子有点像鹰嘴状,所以,大家都叫他“秃鹫”。秃鹫一来,就向人们打听那藏金子的山里的情况。藏人历来是个好客和善良的民族,尽管见他面目可憎,可还是告诉他真情,并劝告他不要去那地方,以免白白丢掉性命。可这家伙就是不听。几天以后,他带足了干粮,走进了尖错湖。大家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可等了一个多月以后,他又奇迹般地出来了。出来以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第二年春天,他便带着一帮男人和女人走进了尖错湖。之后,他一直来来去去,不停地往里面带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有枪。开始还是明的,后来就躲着我们往里带。到底往里带了多少人,这个谁也不知道。

后来,到库布曲克来的杂七杂八的人也就多起来了,有汉人,有回人,有开铺子的,有跑生意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和秃鹫是什么关系。

再后米,可可西里的四大金霸之一、海东的苟治玉带着他的淘金队伍开进库布曲克,想去桑洛依那淘金子。可没等进去,就让沼泽陷得人仰马翻。他看开不进去,就在库布曲克附近的吉纳尔河边开始淘金。但桑洛依那那伙人可容不下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动,几次带着人悄悄从沼泽里杀出米,抢了苟治玉的金子,杀了苟治玉手下的好些人。苟治玉拣了一条命,知道自己不是桑洛依那那伙人的对手,就带着人到吉纳尔河下游很远的地方淘金去了。

前些天,治多县那8个人来以后,就开始了解桑洛依那里面的情况,还捉住了两个从桑洛依那出来的人,说要在这里长期住下去,直至把那伙人全都捉住送进大牢。谁知藏历欢乐节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围着火堆跳锅庄、玩得正开心的时候,桑洛依那那伙人便从沼泽里杀出来,杀了索书 记和洛桑局长他们几个人,只有努洛局长带着几个人逃过了一劫。

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来杀人,放火、抢东西、抢女人。来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守在斧劈门的叫黑豹的老三,上次杀人的事就是他干的。

格桑老人说着,就已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马玉彪腾的一声从木头墩子上站起来,骂道:“朗朗乾坤,还能叫这些狗东西逞凶。要是跨过沼泽,看我不一梭子扫了他们!”

巴维尔喊来金涛,让他把格桑老人送回家去。临出门时,他拉住老人的手说:“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的这些情况。请你相信,这些家伙逞凶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格桑老人连连点头,在金涛的搀扶下,离开了屋子。

接下来,巴维尔就和周有龙、马玉彪、老庄头几个人聚在一起,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具体行动。

屋子里面的酥油灯一直亮到了下半夜。


第三章 死亡沼泽

马玉彪带着罗小禾和班长单长军绕着沼泽边走了一个上午,什么也没有发现,几个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马玉彪骂了一句:“这哪是人走的道儿,歇会!”说着,就顺势往毛毯似的草地上仰面一躺,揪了一根草茎含在嘴里,看着头顶那一片无云的蓝天。

罗小禾也躺下来,可刚躺一会儿,就忽地坐了起来,看着躺在草地上嚼着草茎的马玉彪说:“马队长,该起来喂喂脑袋啦!”

马玉彪一挺身子,坐起来,吐掉草茎,说:“你小子不说,我还真的忘了。吃!”

马玉彪吃了儿口压缩饼干就停了下来,他拍了两下手,忽地一下站起来,用脚踢了踢罗小禾的屁股:“你小子快点, 磨磨蹭蹭的,全没点当兵的样子!”

罗小禾抬起头:“我说马队长,阎王爷还催命不催食呢,你急啥?”说着,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丢进嘴里,收起东西,站起来问马玉彪:“还往哪走?”

马玉彪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车到山前必有路,当兵的还能叫一泡尿给憋死!往前走!”

于是,几个人又沿着紧挨沼泽的河道边向前走去。

尽管马玉彪一副轻松的样子,可心里比谁都急。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发现,还说要进到沼泽里面侦察呢。弄不好,一天的时间全泡汤了!

这时候,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小穗子的面容,小穗子向他扑过来,勾着他的脖子,露出了千般娇媚之态……

“该死!”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你现在不是度蜜月的新郎官,而是小分队的干部,是这三人小组的头儿,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呢?你平时是怎样教育你的战士的?”

他狠狠跺了一下脚,吐了口唾沫,继续朝前走去。

几个人正走着,忽见河对面出现了一间小茅棚。就赶紧趟过河去,在茅棚外面问:“有人吗? ”

连问几声,见无人回答,马玉彪早已失去了耐性,就上前掀开草帘,走了进去。顿时,一股难闻的霉潮味道刺鼻而来,马玉彪禁不住一阵恶心。一进茅棚,他就觉得这里的主人是个邋遢鬼。只见潮湿的地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空酒瓶、雨靴,没有洗的破锅烂碗、小木板,还有吃剩下的牛羊肉。用木头支起来的简易床上,铺着杂乱的干芦草,放着一件油污的破羊皮袄。草墙上面,挂着一把用白布包起来的大藏刀和一只葫芦。茅棚顶端,悬挂着一只满是油泥的马灯。

见棚内空无一人,马玉彪他们又走了出来。

这时,忽听芦丛里哗啦啦一阵响,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他只一抬头,马玉彪他们就吃了一惊。

这人的面目十分骇人。只见他脏污的脸上,一只眼睛没有了,眼周围的皮肉横七竖八。他一只手提着叉子猎枪,一只手在脏兮今的衣服上擦了两下,就径直向马玉彪他们走来。

还没等马玉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开口了:“噢呀,是大兵爷到了,失敬,失敬!”说着,将叉子猎枪往地上一扎,双手抱拳,看着马玉彪他们,露出黑黄的牙齿咧嘴直笑。他笑的样子也有点怕人,站在一旁的罗小禾禁不住往马玉彪跟前靠了靠。

马玉彪倒不怎么在乎,他往前走了一步,也学着那人的样子,抱拳在胸,大大咧咧地说:“哈,对不起,老乡,路过这里,打扰,打扰。”

“嗨,看大兵爷说的。”那人一挥手:“若不嫌茅屋破烂,请到里面坐坐,请,请。”

马玉彪一挥手:“不啦,老乡。”他仔细看了那人的着装打扮,问道:“老乡在这里做什么营生?”

“天下之事,无有不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那人拔起猎枪,拍拍枪身:“打猎钓鱼为生!”

罗小禾禁不住好奇地问:“这里还有鱼?”

“有,有。”那人说:“没有大鱼有小鱼,没有小鱼有虾米。”

“虾米?”罗小禾瞪圆了眼睛。

“噢,”那人自觉说话有失,爽快地一笑:“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管它什么鱼,只要有,就钓。”

马玉彪想了一会儿,就问:“老乡可知道通往山里的路?”

“你说山里呀?”那人眨巴了一下独眼珠,接着说:“这一带没有我不熟悉的路。你要到山里,容易得很。跟我走,错不了。”

马玉彪急归急,可还有些不放心。又问:“老乡可去过山里?”

“去过。”那人蛮有把握地说。

“听说去山里的路很不好走?”

“嗨,说归说,路总是人踩出来的,没错。”

马玉彪低头想了想,也对,哪一条路不是人踩出来的呢?再说,小分队要开进去,探不出一条路哪行?于是,就说:“那就麻烦老乡给我们带带路,怎样?”

“好说,好说。”那人一副蛮讲义气的样子。

说走就走。几个人带着警犬金贝,跟着那个独眼人走进了芦丛。

走了一段,罗小禾突然扯扯马玉彪的衣襟,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马队长,我怎么老觉得这人不大对劲,你看他那只眼睛,老滴溜溜转。”

马玉彪说:“嗨,你管那么多干啥?他本来就是一只眼睛嘛!再说,他要真敢耍我老马,我这东西也不是吃素的!”说着,用手拍拍挎在肩下的微型冲锋枪。

走着走着,前面不断出现一片一片的水洼。他们几个从没有走过沼泽地,有时一脚踏下去,挣半天才能拔出来。再看看前边的独眼人,越走越快,不大一会功夫,已经把他们拉下了二三十步远。

马玉彪喊:“老乡,你慢点走呀,我们跟不上。”

那人也不回头,只顾走。

马玉彪急了,“哗啦”一声拉开冲锋枪栓,喝道:“你给我站住!”

那人一听,拔腿就跑,只一眨眼功夫,就闪进了芦丛,不见影了。

马玉彪朝罗小禾他们喊了一声,提着枪,大步向前追去。

躲在不远处芦丛中的独眼人,捂着嘴,把那只独眼晴都笑成了一道缝。然后,他看了看左右,见三人都走远了,就大胆地从草堆里钻出来,往芦丛深处去了。

傍晚时分,巴维尔和老庄头两人出来,在库布曲克村外的草原上,边走边观察对面那一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黑色沼泽。

从今天一早开始,小分队就分成三个组,由周有龙和马玉彪各带一个小组,负责侦察死亡之海的地形,看能否探出一条通往桑洛依那的道路,在可能的情况下,最好是找到一个熟悉“黄金之路”的知情 人。另一个小组,就是巴维尔和老庄头他们了。

巴维尔、老庄头这个组,在经过一天有选择地走访和了解,摸到的情况还真不少。可是,一提到去桑洛依那的那条神秘的黄金之路,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巴维尔就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周有龙、马玉彪这两个小组上了。

可是,到现在,整整一天过去了,周有龙和马玉彪他们一个也没有回来。巴维尔就止不住心焦起来。因此,他就和老庄头两人走出来,看看死亡之海的地形,顺便等等周有龙和马玉彪他们。

此时,橙红色的太阳正在渐渐向芦丛后面隐去,它的硕大而通红透亮的身体,正在被芦丛举起的千万把锋利的剪刀,剪成支离破碎的片状。一束束耀眼的、璀璨的光芒,给草原投下了斑驳迷 离的光点。

巴维尔走在这绿色绒毯般的草地上,心情顿觉平静了许多。他觉得,对周有龙和马玉彪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他了解他们,凭着周有龙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和马玉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劲儿,任何困难恐怕也难不倒他们,他们一定能够平安归来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出了一口长气。回过头来,见已经把老庄头拉下了一大截,就站住,等着老庄头。

老庄头就像一个农村老汉那样,倒背着双手走过来。见巴维尔在等他,就说:“老喽,不中用喽。你们年轻人腿脚麻利。我不行,老寒腿。”

巴维尔笑着说:“我只顾自己想事,把你给丢了。”就亲热地和老庄头一起向前走。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巴维尔感到老庄头这人不坏。尽管爱喝两口小酒,但他确实是个好向导、好联络官。如果小分队没有他,那将会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不知要碰多少次壁。再说,喝酒也不妨碍他成为青藏高原这片特殊土地上的一名合格警察。这里冷,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喜欢喝酒,喜欢用酒交朋友。要开展工作,首先得学会喝酒。仅今天老庄头带着他走访群众时,他已经领略了这里独特的民风民俗。进门就敬酒,双手举过头顶,还是一银碗。可惜他不能喝,他心里有事情。推辞不过,还得老庄头出面说情,然后把酒都灌在他的酒瓶里。

巴维尔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老庄头。老庄头摆手说:“我不抽这个。”就掏出鼻烟壶,往手心里磕了点,然后举到鼻子底下,吸了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巴维尔不知怎么忽然对眼前这个老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看着老头子那古怪的举动,还有那奇怪的鼻烟壶,就问:“你还用这东西?”

“不大用。”老庄头收起鼻烟壶说:“这东西是一个藏族朋友送我的。”

“你也是藏族?”

“不,我是汉族。”

“那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这话说起来就远了。”老庄头眼睛里顿时出现了一些迷 离和木讷的神色:“都快三十年了。那是在1962年吧,两边打起来了。我那时在部队上当连长。部队开上去以后,就接上火了。我那时年轻,火气也盛,打起仗来不怕死,每次冲锋都跑在最前边。后来有一次,就负了伤。从此,就转业下来,就一直在格尔木公安局干到如今。”

“那你家在哪儿呢?”巴维尔又问。

“老家在苏州。”

“老伴做什么工作?”

“老伴?”老庄头似乎对这个名词有点陌生,等他明白过来以后,苦笑了一下,抬起头向西边那片绯红的云霞看了一眼,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七情六欲,红尘滚滚。人活着,匆匆如行云,一转即逝。要老伴干什么?像我这样,倒也利落。只要等我死了以后,能像那些藏人一样,把身子洗净,让人背到天 葬台上天 葬,就算是造化了。可惜,怕连这一点也实现不了。谁知死了以后成个啥样?”

听到他的这一番话,巴维尔有点震惊。他怀疑这话是否出自一个老公安的嘴里。他猜不透老庄头的思想怎么还有一种出世的味道。他想再和老庄头聊聊,可一见他那般神情,又不便多问。便说了声“我到前面去看看”,就独自走了。

不知怎么,老庄头的话会使他产生这样一种沉重的压力,感到一时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想,老庄头肯定在生活中有许多坎坷,要不,他不会成为这么一种人。

周有龙带着马魁、祁怀永两名战上,根据格桑老人指引的当年秃鹫进入桑洛依那的地方,一直从芦丛中寻了进去。开始还可以看到有些散乱的脚印、马蹄印以及被踩倒的芦苇和菅草,后来就什么也看不列了,因为眼前全部是一片死水滩。进了死水滩地以后,马魁在前,用一根棍子探路,周有龙和祁怀永紧跟在后。这样一点一点试探着往前走,半天过去了,还是在那片死水滩里打转转。

周有龙有些沮丧。他想,这样没有目标地转下去,累垮人不说,寻不出一条进入桑洛依那的路,可就误了小分队的大事。看看太阳已经西斜了,他就招呼两个战士,从那片死水滩里出来,拣了一块干草地,拿出压缩饼干来,一边吃一边歇息。

周有龙一边嚼着饼干,一边考虑着怎样才能找到进入桑洛依那的路径。十八年的当兵生涯,使他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思维方式。无论是在基层当战士、班长、排长和连长,还是调到机关当参谋,他都是按照这个独特的思维方式,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这种方式就是用一股不服输的犟劲,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不弄个水落石出不罢休。有时候,这种犟劲几乎达到了钻牛角尖的程度。他承认自己性格中的这一缺陷,也想尽量使自己变得更加客观和现实一点,可是,这种努力都是多余的。他想,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想干啥?他常想,也许是自己的这种性格不大适应部队的要求,干脆转业算了。可是,他太爱部队了,是部队把他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娃,培养成一个业务上出类拔萃的上尉军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就凭着这一点,他周有龙也该拉着工作这辆大车努力朝前爬才是,就是累死在半道上,也值得!

看着两个战上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而他的一块饼干还没有吃完,周有龙就开始大口嚼了起来。

嚼着嚼着,他忽然停住了。他看见眼前的那一片水滩中,有一片草叶在缓缓地向前漂动。他一直盯着那片草叶,见草叶一直平稳地漂远了,马上站起米,向那片草叶追过去。两名战士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也都赶紧追了上来。

周有龙一直跟着草叶往前走,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到最后,他干脆放开步子向前跑去。等到他看见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时,一拍脑门,嘴里不断说:“我明白了,这下我才明白了。”

马魁和祁怀永从后面跑出来一看,不禁有些失望:“这不是又出来了吗?”

“不,你们不明白。”他也顾不上解释,又顺着原路往回走。

等两个人跟上他以后,他才解释:“刚才那只草叶漂的时候,我就怀疑这水不是一片死水,因为死水是静止不动的。既然不是死水,它总有个进水和出水的地方,于是我就跟着它,找到了出水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这片水是从哪儿来的,然后逆流而上,就能找到进山的路了。”

“那咱们跟着那条河流走不是更好吗?”马魁问。

“好是好。可是从桑洛依那流出来的那条河水在这片沼泽里全部被分割成一条一条的支流,如果没有选择地跟者走,最后也无所适从,转上几天甚至几十天,还是找不到那个人们传说的黄金之路。再说,这个沼泽地表十分复杂,有好些人都想通过不同的方法跨过去,最后全部被沼泽吃掉了。我们之所以把目标定在这里,是因为有人看见秃鹫就是从这里走进沼泽的。

马魁和祁怀永听了都点头称是。于是几个人便信心百倍地向前寻找路径了。

他们边走边看,实在定不出方向,就扔一片草叶在水上,根据叶子漂动的方向来判断水从何处来。就这样,寻了一段路程,就看见浅水区逐渐收缩,变窄,最后完全成了一片狭窄的水道。

这时候,太阳已经开始沉落了。周有龙正寻思该不该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前边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他立即打了个手势,马魁、祁怀永和他迅速躲到了芦丛深处。

从水道的那一头走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山民打扮的人来。那高的是个瘦子,背稍驼,走得也快;那矮的稍胖一些,看样子已经很累了,气喘呼吁的。

只听那瘦子回头说:“地瓜,你能不能快一点儿?别他 妈的往黑里磨。”

那胖子擦了一把汗,很不服气地回敬道:“你逞啥能?再能人家还不照样叫你干柴。你急啥?是想见你那婊 子娘了吧?啊!”说着,发出一串有些沙哑的放肆的大笑。

周有龙隐蔽在芦丛里仔细观察了两个人的打扮和言谈举止,就断定这两个人不是好人。特别是他们那种粗野的、中间还夹杂着一两句流氓黑话的对骂,更使周有龙证实了这一点。他曾经在一个看押劳 改罪犯的中队里干了八年,对罪犯使用的各种黑话特别熟悉,因此,他敢肯定,这两个人如果不是秃鹫的人,也起码与他们有牵连。

于是,他向马魁和祁怀永两个丢了个眼色,三个人便借着芦丛的遮挡和暮色的掩护,悄悄从那两个人的后面跟了上去。

那两个人出了芦丛,小心地向外边看了看,就一直沿着芦丛边向前走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草原已经完全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和黑暗之中。

那两个人加快了步伐,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撞动芦叶的声音。

周有龙他们的动作轻得像猫一样,眼睛紧紧地盯着前面那两个人的背影。

走了一段,前边出现了一座茅棚,那两个人就放慢了脚步。只见干柴捂着嘴,“呱呱”学了两声蛙叫。等了一会,还不见动静。地瓜有些不耐烦地说:“叫啥?独眼龙这小子肯定早醉倒了。”说着走上前去,站在棚外,压低声音喊:“老龙,老龙!”还不见有人出来,就掀开草帘进去,随即,棚内好像有火光亮了一下,不大一阵,地瓜出来对干柴说:“独眼龙不在,这狗 日的把咱哥俩耍了,不知又去钻哪个婊 子的热被窝去了!”

干柴似乎想了一会儿,一挥手,忿忿不平地说:“走,去找麻眼子。”

然后,两人就趟过河去,从草原边向库布曲克方向走去。

周有龙他们三个人分散开,一直跟在这两人后面。这两个人进了牧村以后,顺着村子中间的小道,一直拐向了北边一排高墙院落,在一个小店铺样子的房子前停住,拍了拍店铺旁的木板门。门开了,有个人影从里边向那两人打量了一下,就放他们进去。然后,那人又探头向外面看了看,这才进去将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周有龙在这个院落的墙外转了一圈之后,给两个战士交待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返回了小分队的驻地。

巴维尔见周有龙回来,悬着的心才放下了,高兴地说:“老周,辛苦你了!”然后,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周有龙。

周有龙也顾不上水烫,边喝边汇报了他们侦察“黄金之路” 和跟踪干柴、地瓜的经过。

巴维尔听了,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看来,对于跨越死亡之海,周有龙他们已经打开了个缺口,只要继续沿着这条路侦察下去,就不愁进不了桑洛依那。不过,对于跟踪的这两个人,也绝不能放松。说不定他们对小分队进入桑洛依那金场会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

周有龙汇报完,巴维尔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和两个战士已经累了一天,晚上监视的任务就让其他战士去吧!”说完后,就叫过金涛说:“你去把二班长叫来。”

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老庄头,这时走过来说:“算了,我去吧,这里的情况我熟。”

巴维尔有些为难,因为站在眼前的,是一位和自己的额布⑴差不了多少的老人,他怕老庄头年龄大了吃不消,就说:“庄老,你这么大年纪,就别去了,战士们年轻,多干点也是应该的。”

老庄头听了这话,脸上顿时胀红起来:“噢,你瞧不起我老庄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老是老了点,可我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巴维尔又说:“对不起,庄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考虑到你老的身体。既然你一定要去,就带上两名战士去。”

“不用。”老庄头见巴维尔答应了他的要求,情绪也平静下来,他摆了一下手,继续说:“咱干公安的,走到哪里都得依靠群众,没有群众当耳目,啥事怕也办不成。”

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返回来,说了一句:“要是这两个人跑了,找我!”

巴维尔看着老庄头走出门去的背影,心里一时难以平静下来。是的,老庄头说得对,如果离开了群众,小分队恐怕真的要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马玉彪他们还没有回来。巴维尔有些担心,他最害怕马玉彪这家伙莽莽撞撞,会从沼泽里陷进去。

还真让巴维尔给猜对了。马玉彪他们果真出了事。

那个独眼人甩下他们逃走以后,马玉彪他们三个人就分散开到处寻找。

马玉彪窝了一肚子火,他感到今天让这个独眼人耍了,是他莫大的耻辱。从他当兵以来,不,从他开始懂事的时候起,就没有人敢这样耍弄他,他绝不是一个让别人耍弄的人。多少难以治服的罪犯让他给服了,多少狡诈阴险的家伙见了他马玉彪,不都像老鼠见了猫那样躲得远远的。可今天,他却让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家伙把他骗到这里,然后溜之大吉。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就是他,一个当了十年兵的中尉中队长,一个威震驻地、被誉为“猛虎队长”的马玉彪!

他愤怒地向前追着,脚下的腐枝败叶、杂草和污泥浊水都被他弄得哗哗啦啦直响,他一下又一下地豁开那些遮挡在眼前的芦草、菅草,有时被荆棘挂住衣服,划破了皮肤,也不去管它,径直向前追去。

不大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片水洼,水洼只几米见方的样子。他连想也没想就向前趟去。可是没走两步,便扑通一声陷了进去。起先,只有一只腿陷进去,在他往出拔腿的同时,不料另一只腿也陷下去了。他有些着急,使劲挣扎起来,可没挣扎儿下,泥浆已经淹住了腰部。他顿时傻了眼。

“奶奶的!”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想,今天真是倒了邪霉,莫非真的像格桑老人说的,遇到黑狐狸了。想不到我马玉彪聪明一世,糊徐一时,竟让独眼人这狗杂 种害得这样苦。独眼人,别让我抓到你,如果抓到你,我非把你撕成碎片不可!

可眼下又怎么办呢?他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周围全是稀乎乎的泥浆,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芦苇和野刺,离他足有丈把远,别说他一只胳膊,就是再有几只胳膊也够不着它。怎么办呢?他忽然想到罗小禾他们。对,把他们喊来。他刚要张嘴,又停住了。不能喊,他想,喊了来,不是看我马玉彪的笑话吗?罗小禾那小子没事干尽揭人家的老底,往后我这中队长还当不当?

想了半天,他决定还是自己往出挣扎。于是,就鼓起劲,两手按在泥浆里,想自个儿拔出来,可这一招也失灵了,没等使劲,两只手就直往泥里钻。挣扎了好大一会儿,不仅身体没有拔出一寸,而且倒往里陷了一截,泥浆已经淹住他的胸脯了。

“完了!”他想:“我马玉彪彻底完了!谁能想到我这猛虎队长今天却在这片烂泥滩里栽下了!”

他忽然看见了小穗子那双泪水盈盈的眼睛。“小穗子!”他在心里呼唤了一声:“你原谅我吧,小穗子。我答应过你,出去是个啥样,回来还是个啥样。你看我,现在已经没法动了,等不了一会儿,就没命了。将来怕连尸首都找不着了。小穗子……”

想到这里,马玉彪禁不住像狼嚎似地哭出声来。

马玉彪结婚还没有一周,就参加了这支开赴可可西里的特勤分队。因而,他同新婚妻子的告别更充满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悲壮味道。

马玉彪的妻子小穗子长得美。她的全部特点,概括起来就八个字,娇小玲珑,温柔妩媚。在马玉彪的眼里,小穗子的音容笑貌,品行体态无一不是美的。他甚至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几部为数不多的古书上的两句话: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这两句话用在小穗子身上,一点也不过分。

然而,使他感到内疚的是,他对小穗子爱的回报实在是太少了!谈恋爱每次约她出来,一到归队时间,他从公园的长椅上站起来,看着小穗子瞪大的、长睫毛不断眨动的黑眼睛,说“我该回中队了”的时候,小穗子总是有有些凄楚地问他:“不能多呆一会儿吗?”

“不能。”

于是,小穗子就扭过头去,泪水滚落下来。他看到小穗子肩膀一耸一耸地,不时撩起那件绿色丝头巾悄悄拭泪。

他真想走过去将那娇小的身体揽在怀里,替她擦干眼泪,然后吻她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和那两片精巧的、丰润的小红唇。

可是,他没有。自从他们开始恋爱以来,他还没有拉过她一次手,或者让她挽过一次臂膀,更谈不上拥抱和接吻。

小穗子转过脸来,强装着很高兴的样子,挤出三个字:“你去吧!”

于是,他就转身走了。

走出很远了再回过头来,还见小穗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小巧的身材看上去那么惹人怜爱,那么让人心疼。

这个粗拉拉的大汉子就觉得身已对不起小穗子。

终于有一天,他感到再这样下去,对他、对小穗子都是一种残酷时,就对小穗子说:“我们结婚吧!”

小穗子欣喜地扑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胡子拉茬的脸上亲呀,亲的,泪水抹得他满脸都是。

他感到一种狂躁、一种热血涌上头顶的令人颤栗的激动。但他还是镇定下来,使劲掰开小穗子紧紧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说:“像什么样子,让人看见多不好!”

小穗子倒显得有些顽皮,她不在乎地说:“看就看,我不怕,谁让我爱上一个当兵的呢?”

马玉彪就说:“等结婚吧,结了婚,我加倍地补偿你。”

于是,他们开始商量结婚的事。马玉彪坚持要把婚礼放在中队举行。因为战士们早就喊着要吃他的喜糖了,小穗子坚持要按当地的民俗习惯举行。因为这样,就得到了族人的承认。商量结果,两个人的意见都采用。因为小穗子的父母都是城市居民,所以送问包、茶包、彩礼等一应免除。只请阿匍写了“依扎布”⑵ ,喝了果子茶,商定了结婚的日子,就算准备停当了。

结婚是在一个礼拜天里。那个礼拜天阳光灿烂,中关清真寺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的肃穆。马玉彪在族人的簇拥下,牵着小穗子来到礼拜堂。他按照阿訇的要求背颂了信仰箴言,回答了提问。听银须飘动的阿匐用阿拉伯语念完了“尼卡海”⑶。最后,阿訇抚着马玉彪和小穗子的头顶祝他们婚姻美满、幸福如意。一大群人向他们的头顶抛撒着核桃、枣、麦子和谷粒,他们俩人如同一对幸福的天使,在热情和欢乐的人群里陶醉着……

中队的婚礼比礼拜堂更热闹,更富有现代气息。战士们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起哄的机会,变着法儿让他们出节目,要新郎新娘咬苹果、喝交杯酒、给大家发糖、点烟,甚至要让他们当众接吻……

等大家簇拥着他们进了洞房以后,夜已经很深了。

在充满温馨的新房内,在桔红色的灯光下,马正彪注视着小穗子,觉得这时的小穗子比任何时候都要美,都要可爱。他一把抱过小穗子,高高地抛起来,再接住。他感到小穗子在他的怀里不断地抖动,颤栗。他使劲搂住她,两条有力的、粗壮的胳膊紧紧地箍住了小穗子小巧而丰满的身体。他搂着,听到小穗子发出轻微的呻 吟和抽泣。他看到小穗子长长睫毛下的眼睛流下了两道晶莹的泪珠。这一刻,他对她无限的柔情蜜意,从心灵深处如水般涓涓流过,他吻了吻小穗子的眼睛,吻干了小穗子流出的泪水。之后,他以更加热烈、迅猛、长久的动作吻着小穗子的红唇。小穗子也楼起他的脖子,与他接吻起来。他们都感到这是一种如饥似渴的需要,是他们长久压仰、锁闭的情感得到渲泄的最好方式。

几天的新婚生活就是在这样一种柔情蜜意中度过的。

那天早晨,马玉彪醒来以后,突然对自己几天来一直沉溺在爱海中的行为有些羞 耻。于是,他便去了一次中队。谁知,一到中队,他就忘记了自己是个正在休婚假的新郎官。正好那天巴维尔来中队挑选去可可西里执行任务的特勤队员,他死缠硬磨地报了名。心里想得很简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个人的事再大,与打仗相比,也是小事一桩。更何况自已现在每天闲呆在家,没有多少事呢。咱们当兵的,在这一点上绝不能含糊。

可是,当他回到家,一见到小穗子那份柔情和爱意,他甚至不知如何对她说这件事情。

最后,他还是艰难地、结结巴巴地说完了上级让他去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这件事。小穗子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等她确认无疑时,就不再问了,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好像那一刻她的灵魂已经不存在了,两行眼泪悄悄地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

许久,她缓慢地站起来,一下回过头,猛扑在他的怀里,双手抓住了马玉彪的肩头,不停地摇动着:“你……不能……不去嘛?”

马玉彪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这下子,小穗子彻底失望了。她一把搂住马玉彪宽大的脊背,爬在他胸前哭出声来……

之后,她又擦擦眼泪,悄没声息地去给他准备东西。

晚上,当她娇小的身体紧依着马玉彪躺下,马玉彪就再也忍受不了她那份酸楚神情的折磨,一双铁一样的臂膀,紧紧地箍住了她。

“你不能好一点吗?”他说。

“我好着呢。”她极力露出一丝笑容:“你看,我已经好了。”

“……”

“你生气了吗?”

“没有。”

“我就是担心你这脾气,一遇上打仗,把啥都忘了。你去,我答应你。只是我要你去是个啥样,回来还是个啥样。不然,我不答应。”

“嗯。”

“今天,是你要求去的吧?”

“……嗯。”

“我就知道。撒谎都不会。你这一去……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呜呜呜呜……”

小穗子说着就哭起来了。她边哭边捶他的肩,张开嘴在他luo露的胸脯咬呵,亲的,泪水把他的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他当时就想,冲着小穗子这份情意,他也该活着回来。

可是,现在自己身陷沼泽,只有等着去死了。他不无悲哀地想。

再说这一天罗小禾带着金贝与马玉彪分开以后,就向前面搜寻而去。眼前全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水,他让金贝在前面带路,自己非常谨慎地向前走。别看罗小禾平时嘻嘻哈哈的,可干起事来,还是蛮认真的。遇到问题,总是先动动脑子。今天在芦丛外的茅棚里,他从见到那个独眼人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人不地道。首先是那一只眼睛,贼溜溜的,让人心里不踏实。其次,那人说他是靠打猎钓鱼为生,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追问下去,谁知被那人的几句哈哈和马玉彪心急火燎的样子给打断了。走在路上,他还特意提醒了马玉彪一句,可马玉彪却像没事似地敷衍了他。因为缺少防备,就给了那家伙逃走的机会。现在,马玉彪火憋憋地吩咐他和单长军散开寻找,他又不好说什么,就按着马玉彪指的方向一个劲地寻下去。

金贝在前边跑着,不时回头看看它的主人。罗小禾不时紧追几步,摸一摸金贝的脑袋。

金贝是一只德国纯种警犬。从总队组建警犬队以来,金贝一直归罗小禾专人训练。一年多来,它和罗小禾建立了一种人们难以想象的情谊。

去年冬天,一个抢枪逃犯被围捕部队追至离市区五公里外的南山林子里边。罗小禾带着金贝参加了围捕。金贝以它敏锐的嗅觉,很快便找到了罪犯藏身的南山寺。南山寺属于文物保护单位,只是历经了多年风雨以后,已经变得破败不堪,因此,这里绝少有游人驻足。

部队很快包围了寺庙。罗小禾带着金贝和几个战士直插寺里。金贝在前面带路,嗅到寺中正堂,就再也嗅不到罪犯的气味了。金贝急得吱吱直叫唤。

突然一个战士喊道:“在上边!”大家纷纷抬头,只听“啪”的一声枪响,刚才喊叫的那个战士已经倒在了地上。其他人还没看清罪犯的模样,只见上面撒下来一股尘土,整个大厅顿时罩满了尘雾。

罗小禾擦掉眼中的尘埃,迅速贴到了柱子后面,再透过还未散尽的尘土看那房顶时,已经没有罪犯的踪影了。他把金贝按在柱子下,刚露头想寻找罪犯时,突然从那泥塑的佛像后面打来一枪,子弹从他耳旁掠过。他一转身,从柱子另一侧冲出来,端起冲锋枪照着佛像一顿猛扫,那些佛像的脸上、身上顿时啪啪叭叭地飞溅起一股股土沫。他想,这家伙肯定完了,就向那些佛像前面冲过去。可怎么也没想到罪犯不但没死,而且早已从佛像的后面溜到罗小禾身体的一侧。当他听到动静,回身看时,已经晚了,那家伙的手枪已经对准了他。就在那一瞬间,只见眼前金光一闪,金贝刷地一下就扑到罪犯胸前,一口叼住罪犯举枪的手,那家伙顿对痛得哇哇乱叫,只几下,手枪就从罪犯的手中掉落下来,战士们扑上去,生擒了这个抢枪犯。

从那以后,罗小禾对金贝的感情更加亲密,他们好像一对亲兄弟似地形影不离。

这次出发前,罗小禾已经考上了指挥学校,正准备行装去学校报到。可一听要抽金贝去可可西里参加战斗,就再也不愿去学校上学了。他不能让一个不熟悉金贝脾性的生手去调 教它。事实上,金贝除了听罗小禾的话以外,别人的话它是一概不予理睬的。

最后总队政 治部也只好同意他暂不去学校报到,跟随小分队一起执行完任务再说。

此时,金贝一直在前面跑着,罗小禾就紧跟在后。他边走边在心里嘀咕,这样盲目地寻找,到底能不能抓住那个独眼人?

地上到处是一洼一洼的水,每遇有水的地方,罗小禾开始还绕着走,可后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遇到水洼就扑通扑通从水里走过去。

不大一会儿,跑在前边的金贝忽然停住,竖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一个跳跃,跳过水洼向前边跑去。

跟在后面的罗小来断定金贝可能发现了什么情况,也大踏步追过去。没跑两步,突然扑通一声,陷进了水洼里,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可身体急剧下陷,他感到泥水已经渗透衣服,把下半截身子弄得水湿透凉,只一会功夫,泥水已经淹到他的胸脯了。

那金贝听见后面有异响,回头见主人已陷入沼泽,就一个急转弯,疾风般跑转回来。

罗小禾见金贝试探着想来救他,就喊了一声:“别过来!”

说话间,身体还在不停地下陷,泥浆马上就要涌上他的领口了。

金贝见了,朝天“汪汪”地叫了两声,便爬下身子,一点一点朝罗小禾跟前移去。就在泥浆马上要淹到罗小禾脖子的时候,金贝的嘴就死死地叼住了罗小禾的领口。

此时的罗小禾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他看着眼前这只紧叼着他领口的警犬,感到它沉重的鼻息吹到他的脖子里,毛茸茸的脑袋紧贴在他的脸上,使它产生了一种酥痒痒的感觉,他的眼睛正对着金贝的眼睛,他见到金贝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种难以言说的光在闪动,本来想对它说点什么,可此时的他,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金贝叼着他的领口,一点都不放松。慢慢地,金贝的身体就一点一点地朝后退去。可是,要从泥里面把一个比自己体重大几倍的人拉出来,这又谈何容易。它叼着罗小禾的衣领使劲朝后拉,身体如同一只打懒腰的猫一样,前胸和前爪匍匐于地,后腿直蹬,尾巴高高竖起来,不断地左右甩动着。挣扎了一会儿,罗小禾感觉腿下似乎往上提了一下,他努力从泥里拔出自己的双臂,一面左右划动,一面使劲蹬腿,这一招果然奏效,不大一阵,他的脊背就全部露出来了,最后,靠着金贝的拉力和自己的挣扎,终于从泥潭里面爬了出来。

他爬在干草地上,好半天没有起来。一抬头,正遇上金贝那双慈怜的眼睛时,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搂过金贝,哭喊了一声“我的金贝啊”,就泣不成声了。

他想,如果不是金贝及时搭救,他早已经陷进那片稀泥里面去了,再有十个罗小禾这会儿也完蛋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边搂着金贝哭,一边诉说着对它的感激之情。金贝也不断用脑袋蹭着他的脸,他感到金贝的绒毛此刻是那么柔和,让他顿时产生了一种无比温馨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开始笼罩这片芦草丛时,忽然从芦苇深处传来闷闷的一声枪响。金贝马上警觉地站起来。罗小禾也挣扎着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浆,说:“咱们去看看。”就和金贝直奔枪响的地方而去。

这一枪是马玉彪放的。

当死神一步步向马玉彪逼近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自已不能这样白白地死掉,他才二十 八岁,家中还有娇 妻在等待着他回去,并且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那些凶残的坏蛋还没有被消灭,如果就此死掉的话,那就恰恰说明他马玉彪是个熊包、软蛋,在还没有见到真正的敌人之前,就让这片沼泽给吃掉了。那将更是他这个中尉军官、猛虎队长的最大耻辱。

于是,他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就向天空开了一枪。

不久,金贝就带着满身是泥的罗小禾赶来了,单长军也跑了过来,他们两个人,加上金贝,用金贝救罗小禾的办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马玉彪牵了上来。

马玉彪被牵上来以后,就大口大口地喘气。之后,几个人踏着朦胧的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摸去,尽管已经有了两次的教训,也十分小心谨慎,可单长军仍然在半路上被陷进去一回,好在人手齐全,陷得也不深,就几下拉了上来。等他们回到驻地以后,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


第四章 故事里的血腥

再说那个独眼龙,他把马玉彪他们甩掉之后,就一直奔“掌子”去了。“掌子”是金客对桑洛依那金场的称呼。

这个独眼龙原是一个劳 改犯,刑满释放后,旧性难改,因赌博杀了人,就投到桑洛依那金场老三黑豹的麾下,当了个小拿司⑴。在一次与企图进占掌子的金客们的械斗中,被对方打瞎了一只眼睛。黑豹见他买命有功,加上他生性狡诈,就让他在“金道口”当了个“道头”。负责外界与掌子里的联络。

事实上,他今天在茅棚里早已窥见了马玉彪他们。当马玉彪他们向他的茅棚走来时,他就闪进了芦丛中,观察这几个荷枪实弹的武 警来这里的意图。后来,他从芦丛中走出来,谎言搪塞了一顿,这几个人就上钩了。当他把那几个人甩掉以后,就往掌子而去。

天黑不久,他就到了黑豹把持的斧劈门外。这里,一面邻着沼泽,一面背靠金场。隔断金场与沼泽的是一道不算太高的石岭。石岭陡且直,石岭的中间,被骤然间断开一条数十米宽的豁口。这豁口生得险峻奇特,真好似天公在这横断金场与沼泽的石岭上,用大斧劈开的一道口子。从桑洛依那的格布达雪山消融下来的雪水,在金场里汇成一条河流,绵延数十里,最后,全部涌向这里,从这道峡谷中通过,流向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死亡沼泽。斧劈门是通往桑洛依那的唯一通道, 除了斧劈门,没有别的地方能够进去。

独眼龙到了斧劈门前以后,只听石岭上方传来一阵拉枪栓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断喝:“哪里塞子,到爷门上讨钱?”⑵

独眼龙抬起头,骂了一句:“妈拉巴子!猴子你眼瞎了?喊叫个啥!连你独眼爷都不认识了?”

那个被称作猴子的一听,马上软了下来:“哎哟,是独眼爷呀,你老不在棚子里歇着,喝喝老酒,玩玩女人,跑这里干啥?”

“少啰嗦,快下来开门!”独眼龙显然不耐烦了。

那猴子并不着急。他打了个呵欠:“我的爷,山门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开了门,当家的怪罪下来,我吃不了兜着走。”

“猴子,我 操 你妈!”独眼龙有些火了:“想当年,你他 妈还是爷手下的一个毛毛卒,这阵你倒拿起大来了。快开门,老子找当家的有急事!”

“独眼爷,你别着急,我先看看。”猴子说着,一道手电光打下来,在独服龙的脸上晃来晃去,独眼龙经不住那强光的刺射,赶忙抬起胳膊去挡那一只独眼。

手电光在独眼龙的前后左右又扫了扫,这才听猴子说了一声:“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不一会,就见峡谷那头的木栅门拉开了。这门一边连着陡壁,一边邻着河谷。猴子三步并做两步跑过來,正想张嘴说点什么,就被独眼龙一个耳光搧得晕头转向。独眼龙边走边回头骂:“也不看看你爷是谁?老子今儿让你长点见识,狗杂 种!”

独眼龙骂着,就径直穿过斧劈门,向里面走去。

这里,到处布满了地窝子、陋棚、简易的木房和依山开凿的小窑洞。这些地方大都亮着灯光,里面吵杂一片,传出猜拳行令的吆喝声、叫骂声,还夹杂着男人的狂笑和女人的尖叫声。置身此间,使人一下觉得进入了一个脏污不堪的下 流世界。

独眼龙抽 动了两下鼻子,嗅了嗅迎面飘来的肉香和酒味儿,强咽下唾沫,就直接向不远处的平台上走去。那平台的深处,有一间比下面那些地窝子和陋棚强得多的雪松木椽搭起来的房子。房子里亮着灯光,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这就是占据桑洛依那的三霸主,也是掌子里的三号当家人黑豹和他的情 妇雪里红住的地方。

黑豹真名叫刘三姓子,因为长得黑,所以,黑豹这名字便代替了他的真名。黑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母亲,是他爹一手把他带大的。他爹是关东一带很有名的淘金王。当年曾拉着一帮弟兄占了大半个瑷河的淘金场。黑豹跟着他爹踩金点,辨成色,挖、筛、吹、淘无一不会,几乎把他爹的那些看家本事全学到了手。

后来,有一天夜晚,他爹睡熟了,被同伙中几个贪财的家伙杀了,抢走了金子。等他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他爹赤身倒在血泊中,身上被砍了七刀。他扑过去,爬在他爹身上哭啊,喊啊,摇啊,可他爹就是不应。他每摇动一下,他爹身上的刀口就不停地往出流血,血在地面那黑色的泥上中,变得稠红而鲜亮。

这就是刚刚董事的他所看到的人间的罪恶。

掩埋了爹的尸体以后,他在关东几乎没有什么亲人了。于是,就打起小包袱卷儿,在爹的坟头上站了半天。那时候,他已能没有眼泪了,他认清了这个世界。他想,要想在这个狼一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只有变得比狼更凶残。他打定主意,决心闯遍天下,与四方雄杰争个你高我低。他不相信,这个世界就没有他黑豹的一条活路。

他启程了,内蒙、新疆、甘肃、宁夏,到处周游。几年的流浪生活,使他更加坚信了自已活人的准则,使他变成了一个好勇斗狠的狂徒,也锻炼和增强了他的体魄,他由过去一个关东愣小子变成了一条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黑汉子。他相信,凭着自己这健壮的体魄,打遍天下也没人敌得过他黑豹。

那一年,他来到青海海西金场,在一个外号叫七寸蛇的金把头手底下当了个小管事的。七寸蛇是个心地险恶、善于算计金客的小人。年底分红时,他竞携带着大伙一年劳作收获的金子和自己的亲属,夜半逃走。金客们闻讯哭天嚎地。一向行侠仗义的黑豹再也无法忍受,揣了一把短刀,寻踪追去,在青藏公路394公里处,追上了那几个人。七寸蛇还想用均分金子打动黑豹,可黑豹哪理这一套,一刀就捅进了七寸蛇的心窝。他看到那家伙惨叫了一声,倒下去,在血泊中扭动、挣扎,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复仇的快 感。他已经杀红了眼,把那四个随行的也给一一结果了。

黑豹在公路边上站了一会,想了想,把带血的短刀在鞋底上蹭了两下,揣进了怀里。然后收拾起七寸蛇卷走的金子。破晓时分,一辆大卡车由东边开过来,他就爬上拖斗,汽车一直把他带到了格尔木。

尽管他小心躲避,可还是有一个警察盯住了他。他在自由市场的一条巷子里往前走,那警察盯着他不放。后来,他就突然转回身向那警察走去。警察刷地掏出枪对准了他。

“站住。”警察说。

他站住了。

“你是黑豹?” 警察问。

“是。”他答。

“杀了人?”

“是。杀了。五个。”

那警察掏出手铐,说:“你被捕了。”就抓起他的一只手戴铐子。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从怀里掏出短刀,向警察胸前刺去,那警察没有防备,就被他刺倒在地。他拣了手枪,朝警察看了看,说:“对不起,老兄,不是我找你的。”就逃离了格尔木。

很早,他就知道可可西里有一片藏金子的地方。那地方不仅有金子,而且人是进不去的。穷途末路,再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他就奔可可西里而来。

到了死亡沼泽以后,他在里面转了两天。第三天头上,他既累又饿,加上长期疲手奔命,身体已经累到了极限,眼前一黑,就扑倒在沼泽当中。

那时候,秃鹫已经踩出了金道,并且把蝎子也带了进去。那天,他从外面返回金场,就发现了倒在水洼里的黑豹,就把他背了进去。

等黑豹醒来时,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那天,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位颇有风韵的女人,那女人给他喂着水,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让人无法捉摸的光亮。既有女性的柔情,又有凶悍的野性。他完全被眼前这个女人给迷住了。这女人就是雪里红。

雪里红是秃鹫的女人。老婆也罢,情 妇也罢,都是一回事。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金场里,没有人细纠老婆与情 妇的区别。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劳作。

黑豹来了以后,就有了三个男人。秃鹫、蝎子、黑豹三个人喝了盟誓血酒,结为兄弟,秃鹫年长为大,蝎子次之,黑豹为三。之后,人手渐添,几个人便带着弟兄们开始了淘金生涯。

这样相处了一年,三兄弟之间就有了磨擦。老大秃鹫生性阴沉,做事独断,干什么都得由他作主;老二蝎子为人刁钻,心术不正,往往多有小人之举;老三黑豹天生野蛮,无拘无束,火一上米,什么事都敢干。但不管怎么说,在江湖闯荡几年,黑豹多少还懂些哥们义气,特别是对秃鹫,他更视为救命恩人,忠心图报,毫无二心。只是蝎子这人私心太重,黑豹有些看不起他。

后来,兄弟三人彻底闹翻了。原因还是出在雪里红和黑豹身上。

自从黑豹进到金场见了雪里红以后,他就不能抑制对这个女人的非分之想。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像恋着雪里红那样真正恋过一个女人。尽管他以前也曾玩过女人,但那只是随心所欲,玩过就视若粪土。他从不为女人做朝思暮想的梦,只要想玩那个,就去玩,凭他黑豹这块头,谁也不敢阻挡他。可是对于雪里红,就不一样了。雪里红是大哥的女人,江湖上有一句话,宁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大哥不仅是他的盟血弟兄,而且是他黑豹的救命恩人,没有秃鹫,就没有他黑豹的今天。他曾发誓,一辈子跟着大哥,大哥让朝东,他绝不朝西。可是他又实在太想这女人了。他一见这女人,就禁不住热血奔涌。

雪里红当然看得出黑豹对她的情意,但她绝不像黑豹想那么多。雪里红正值欲 火旺盛年纪,加上秃鹫好像是个性冷漠者,除了关心淘金子,就时常面对着棚壁上悬挂的一个金T字默默祷告,而对男女间的事,好像看得很淡。这就很难让雪里红得到满足。雪里红每每见到黑豹脱了衣服干活,就被他身上隆起的油黑闪亮的健壮肤肉所吸引。于是,她就故意在黑豹的面前表现出柔媚、挑 逗的意思来。这样一来二去,就把黑豹撩泼得再也把持不住,也就把所谓的哥们义气全抛在了脑后,就和雪里红有了那档子事儿。

知妻莫如夫。这事怎么能瞒得了秃鹫。就在他俩发痴发狂地在野地里倾泄着欲 火的时候,秃鹫就在离他俩不远的地方,瞪着一双妒火中烧的眼睛,阴沉沉地盯着他们看呢!

等黑豹回到茅棚跟前时,秃鹫就站在棚外,提起黑豹的被卷甩过来,说了一声:“你走吧!”

黑豹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扑过去高喊起来:“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做?”

秃鹫仰起头,冷冷地说:“要玩女人,请到别处去,这掌子里养不起你这号人!”

黑豹听他这样说,什么都明白了。他一下跪倒在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大哥,我对不起你,要打要罚。随你怎么处置都行。可你千万别赶我出去!”

“哼哼,你说这话,不觉得晚吗?”秃鹫说着转身就要走开。

黑豹急了,一下扑过去,挡在秃鹫的面前说:“大哥,你就饶了小弟这一遭吧。大哥的救命之恩,小弟还没有报呢!”

秃鹫冷笑了一下,摇头叹道:“连我的女人都玩上手了,还谈什么报答救命之恩。算了,你走吧!”

黑豹见秃鹫这副神情,就“刷”的一下,从腰里拔出短刀。寒光在对方的脸上闪了一下。秃鹫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只见黑豹一把撕开白已的衬衣,露出油黑闪亮的胸脯,然后举起尖刀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大哥,你既然不相信我,那我就做出来给你看。”然后在自己的胸铺上“嗞嗞”两刀,割开了一横一竖两条大口子。鲜血顿时奔涌出来。那一横一竖两道刀痕,刹那间组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大的T字。只听黑豹闷闷地一字一顿地说:“大哥,我起誓,一辈子跟着你,若有三心二意,天打五雷轰!”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刀口一张一张的,鲜血流得更加猛烈。

站在面前的秃鹫顿时闭上了眼睛,他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着,好像在做着祷告。等了好大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朝黑豹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那几天里,黑豹似乎是在地狱里度过的,雪里红不再找他,老大和老二见了他都闷闷的,一言不发。

忽然有一天,秃鹫把黑豹叫到自己的棚子里,瞟了一跟刚刚走出去的雪里红,第一句就问:“你爱她吗?”

黑豹不明白老大为什么这样问,所以没有吭声。

“爱不爱?”秃鹫紧追了一句。

黑豹又抬眼看了一下老大,说:“爱!”

“那好。”秃鹫说:“我一直在想,咱们弟兄三个,该分开了。黄货⑶换来的钱,各归各。但有一条,黄货都要由麻眼子统一转手,谁也不得另有图谋。另外,进出掌子的人,都得按老规矩,谁若卖了路子⑷,大家都活不了。还有一点,得购买些火器⑸,以防万一。”

秃鹫停了一会儿,又慢悠悠地说:“既然你爱她,大哥我也就忍痛割爱,让她跟你去。你在门子⑹上守着,那里黄货成色也不错,只有你在门子上,大哥我才放心。”。

黑豹听着就禁不住泪流满面,喊了一声“大哥”,就泣不成声了。从黑豹懂事以来,除了自己的父亲,没有人像秃鹫这样对他好过。他觉得秃鹫不仅是自己的大哥和救命恩人,而且更是他的再生父母。

正在这时,躲在棚外听了好久的老二蝎子突然钻进来,对秃鹫说:“大哥,还是分开好,我早就想分开了。”然后转过头来问黑豹:“你说是吧,老三!”

黑豹不知怎么,心里有一股怒火窜上来,他照着蝎子的脸一拳打去,只听“哎哟”一声,蝎子就伸面倒在了棚壁上。

黑豹什么也没说,站起来走出棚去。

之后,他就和雪里红来到这里。几年来,他一直把在这个口子上,凡进出人等,都必须经过他这里,他说放,就放,他说不放,就不放。这一点,连蝎子也拿他没办法。

却说这天晚上,独眼龙进了口子以后,就径直朝黑豹和

雪里红住的房子走去。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听到黑豹和雪里红在里面浪笑不止,就在门外喊了一声“当家的!”可能是声音小了点,里面没听见,就又放大声喊了一句:“三哥!”

只听里边的笑声停了,床咯吱咯吱响了两下。不大一会儿,黑豹边穿外衣边开门,嘴里还不停地咕叨着:“是哪个丧门星。”

独眼龙赶忙凑上去说:“三哥,不好了!”

“咋?出什么事了,快进来说。”黑豹把独眼龙牵进去,关上了门。

独眼龙进了门以后,反倒把要说的话忘了,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雪里红。雪里红衣带不整,头发松松地垂下米,脸色潮红,看样子刚从床上下来。独眼龙一时有些淫心荡漾,忍不住又朝雪里红还没有扣好衣服的胸前溜了几眼。

雪里红见独眼龙拿眼瞟她,有些不自在地说:“哟,是独眼兄弟呀,快坐!”说着,就舀了一罐子凉水,递过来。

独眼龙赶忙接住水罐,接水的同时也不忘顺手摸了一下雪里红圆润的指头,咕噜咕噜将水喝了个底儿朝天。

黑豹见独眼龙喝完水,就问:“到底出啥事了?”

这一问,独眼龙才想起来,一拍大腿:“嗨,三哥,我撞着带炮的雷子⑺啦!”

“什么?带炮的雷子? !”黑豹吃惊地问:“多少?”

“三个。还有一条飞狼⑻。”独眼龙想了一会,又说:“这三个人是探道的,着样子后头还有不少!”

“那人呢?”黑豹又问。

“早让我给甩了!”独眼龙眉飞色舞地把如何甩掉马玉彪他们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末了,又说:“那几个傻蛋哪是我的对手,也不看看,他独眼爷是干什么吃的。说不定,那几个小子这阵子早没命了!”说毕,就大笑不止。

黑豹也跟着笑起来,笑毕,就给了独眼龙当胸一拳:“你这小子,还真他 妈的有两手。我就不信,靠几个带炮的雷了,他就能跨过这几十里沼泽地!”

“说的是啊!”独眼龙点头附和道。停了一会,他那只独眼珠又转了一下,紧接着说:“不过,三哥,我看他们是有些来头的,咱们得谨慎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往常,不管是地皮雷子⑼,还是灰大头⑽,都是一个两个地来,能挡回去的,咱都挡回去了,挡不回去的,也领到泥潭里面淹死了。就是有个把混进来的,咱把他也给解决了。上次三哥你带人出去,把治多县来的那几个人干掉以后,事情弄大了,看来他们这一次是要来硬的了!”

黑豹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妈的,来硬的我也不怕!我黑豹如果按杀人偿命算的话,早死过几十回了。怕他个×!头割了碗大的一块疤!再说,咱们有这么多弟兄,有这么多的枪,有啥怕的?兵个将挡,水来土掩,自古一理。我就不相信,咱靠着天时、地利、人和,挡不住几个带炮的雷子!妈的!三爷我不高兴的话,杀出去,连小小的格尔木也给端了!”

“三哥说的是。”独眼龙顿时来了精神:“小小的格尔木算个哈?将来有朝一日,端了西宁,打到北京,三哥您就是真龙天子了!”

黑豹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若真有那一天,也得让大哥当主 席,我当总理,你独眼龙起码也能弄个部长一级的干干!”

顿时,两个人都得意忘形地狂笑不止。

这时候,雪里红走过来,不耐烦地说:“得了得了,你们别再笑了。都到这时候了,还笑,只要把命保住,就烧高香了,还打到北京,当总理呢!也不掂量掂量,有没有那本事!”

黑豹正在兴头上,冷不丁让雪里红给浇了一头冷水,有些扫兴。正想张嘴说什么,独眼龙就走过来打圆场:“对,对,嫂子说的也对。还是想办法应付那帮带炮的雷子要紧。三哥,你们在着,兄弟我去喝两盅!”说着就知趣地退出门去,悄悄关了门扇,在门口站住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就窃笑一声,轻轻离开房门走了。

黑豹让雪里红给浇了一头冷水,尽管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可还是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他在房子里停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得去看看。”就开门出去,走下平台,过了吵杂的茅棚和地窝子,上了那道石岭。

石岭上,猴子正一个人喝着闷酒,枪也丢在一边。刚才,他让独眼龙搧了一个耳光,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另一个金喽正抱着枪在哨楼里呼呼大睡。黑豹上去,咳嗽了一声,猴子一下灵醒了许多,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枪也没顾得上拿,就打着酒咯,口齿不清地问了一声:“三……三爷, 您还没……没歇着哪?”

黑豹也不答话,上前踢了那个在岗楼里抱头睡觉的一脚,用手指点着猴子的鼻子说:“从现在开始,不许喝酒,不许睡觉,把眼睛瞪圆看着,把耳朵竖起来听着,一有动静,马上下来叫人。若是把带炮的雷子放进来,我要了你们两个的狗命!”

黑豹走上石岭高处,放眼向前面的沼泽望去。迷朦夜空中,水天一色,十里芦丛里,哗哗喧响。黑色的沼泽,无边无际,深不可测。

看着看着,黑豹冷笑一声,说了一句:“找死!”就下了石岭。

在那些茅草和雪松木盖就的破棚烂房前,他立住脚,喊了一声:“瘸子!”

瘸子是黑豹手下的一个管事的,和独眼龙一样,也是在械斗中被打伤了一条腿。所不同的是,他是在和蝎子的人争地盘时负伤的。黑豹一向赏罚严明,一高兴,就让他当了地盘的管事。

瘸子到了黑豹跟前问:“啥事,当家的?”

黑豹说:“晚上岭子上再加两个弟兄,外面有带炮的雷子活动。”

瘸子略一思忖,就说:“是该加,可别让他们进来。”就急忙吩咐去了。

一切安排停当,黑豹感到万无一失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里。

雪里红已经躺下了。在独眼龙带来那个坏消息之前,她和黑豹两人都躺在床上玩闹,她正爬在黑豹luo露的胸铺上,抚摸 着黑豹胸前那个早长好的T字伤疤。黑豹也在她的ru峰上乱捏一气,弄得她咯咯直笑,春心滚荡,以至在独眼龙进门以后,她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

而此时,当黑豹想再和她亲热时,她却没了兴趣,翻过身去,只顾去想自己的心事。

雪里红不是本地人,她的家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

一个颇有风韵的单身女人,从那个繁华的大城市来到可可西里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桑洛依那金场,这本身就是一个奇异的故事,是一本写满了浪漫、欢欣、狂热、绝望、沉 沦、心酸、悲怆的书。

可是,这本书她从来不去翻,自从她变成另外一个自己以后,她就决心再不去翻它。

可今天晚上鬼使神差,她却要去翻这本书。

乔雪雪,女,1955年8月23日生于上海市闸北区××弄××号。家庭出身工人。这是××路派出所曾经登记过的雪里红履历的一张卡片。

乔雪雪与诸多同时代的少男少女一样,在那个火热的年代里,被造就了一颗火热的心。1971年秋天的一个早展,16岁的她由上海启程,与众多的同龄人一起去西部广阔的天地里锻炼自己。同行的人当中,有一位叫陈小沉的18岁的小伙,与乔雪雪不仅是同班同学,而且还住在一个里弄。因此,他们俩如同兄妹一样,互相照顾着来到西部最大的盐场青海察尔汗盐场。

呈现在眼前的完全是一片白色的盐的世界。从遥远的大上海赶来的中学生们一见此景,激动万分,他们欢呼,跳跃,奔跑着,扑向这个新奇的世界。

渐渐地,他们才认识,这里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么浪漫和富有诗意。这里最缺少的是绿色,没有树,没有花,没有草,没有飞鸟啁啾,没有蜂蝶飞舞。看到的全是一片苍白,嗅到的全是盐的气息。喜爱清洁的上海姑娘和小伙,刚换上一件洗干净的衣服,一天没黑,全身落满了一层白霜。于是就天天洗,没洗几次,衣服就全烂了。还有一件恼人的事情,就是这里的太阳与上海不一样,没干半天活儿,脸就被烤得火辣辣地痛,不上一周时间,白白净净的脸蛋就变得黑里透红,干燥起皮。最使人难以忍受的还是繁重的劳动了,放卤水,起盐,运盐,没有一件是轻松的。加上高原气候的反应,有好几个人躺倒了。

乔雪雪尽管生在上海,但祖辈都是工人,自小就懂得劳动,因此,来到这里,除了皮肤晒黑和有一些轻微的高原反应以外,还是挺过来了。可陈小沉就不同了,他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里以前还雇着保姆,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怎能受得了这个,没几天就病倒了。乔雪雪除了照顾他,照样坚持劳动。

那时间,知青队有一个派来作劳动指导的当地小伙子,叫林大龙。林大龙在这些上海来的少爷小姐面前显得有些拘束和腼腆,除了教给他们做什么、怎么做以外,就独自默默地干活,很少和知青们说话。林大龙干起活儿来也特别有劲,常常是一个人干半天,顶他们几个人干一天。这样,知青们干两下子以后就歇下来看林大龙干活。林大龙不吭声,只顾自己干自己的。他干活的动作特别利落、有劲。就说起盐吧,只见他两手紧握一把大锹,右腿弓起垫着锹把,左腿蹬直,一用劲,就铲起盐,满满一锹,然后一扬锹,盐就飞撒出去。就这样一下连着一下,那像盔甲一样坚硬的衣服随着身体的运动发出咔咔嚓嚓的响声。

他铲着,一下又一下。乔雪雪就痴痴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看得走了神。等姐妹们的笑声把她惊醒,她就有些难为情地理理鬓发,又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后来,陈小沉的身体渐好,也出来参加劳动了。可他明显地消沉下来,一有空闲就硬拉着乔雪雪陪他在盐田埂上散步。有天傍晚,陈小沉吻了她,她没有推辞,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激动。她当时脑子里仅仅闪动着一个画面,那就是林大龙一下又一下铲盐的身影。她觉得陈小沉很可怜,自己也很可怜,就如同眼前那些盐田一样苍白无力。

后来,她就有意找机会接触林大龙。林大龙起先仍然有些拘束,可后来就慢慢地同她拉呱开了。他说他祖祖辈辈都在这片盐田上劳动和生活。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现在只和母亲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每每谈起自己的母亲,林大龙就露出一种无限崇敬和感激之情。

混熟了,乔雪雪就问他穿的那像盔甲一样硬的衣服为什么不脱下来洗一洗,她甚至想要替他洗一洗。林大龙笑了,笑得憨厚而天真。他说,这衣服不能洗,一洗就烂。因为每天与盐打交道,衣服上不停地落盐,盐的腐蚀性大,所以,盐落上,就让它落着,落多了,就成了硬甲,这样反倒能保护里面的衣服。说者,他解开外衣扣,里面的绒衣崭新崭新的。乔雪雪就问他,既然有这么好的办法,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害得我们已经洗烂了好几身衣服。林大龙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是城里人,爱干净,我怕说了,你们说这样邋遢。

乔雪雪笑起来,笑得非常舒心。从此后,她也不洗外衣,慢慢地,外衣也结成硬甲。她穿着这身衣服,每天有说有笑,俨然成了一个察尔汗人。

但是,同来的知青就有些不理解,也看不惯她。特别是陈小沉,更是难以忍受。他把乔雪雪叫出来,厉声责问她为什么要和林大龙来往,难道要嫁给这个盐场鬼,在这个冷寂的白色世界里过一辈子?

乔雪雪沉默了。她真的愿意嫁给林大龙吗?她说不清。但她绝不甘心在盐场里待一辈子。因为她的家在上海,父母也在上海,不管她喜不喜欢上海,但她终久是要回上海去的。

要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她可能还要犹豫下去。

首先是林大龙的母亲去世了。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更加沉默。林大龙的母亲她见过,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她那次跟着林大龙去他家后,老人高兴得啥似的,不停地给她拿这拿那让她吃,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一看便知道,她是一位慈善的母亲。她的去世无疑对林大龙是一个打击。林大龙每天除了默默干活,一句话也不说。乔雪雪看到他这样,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

其次是,纷纷传言说,知青要返城了。那时正是乔雪雪最犹豫的时候。她始终决定不下到底该怎么办。看到同来的知青们兴高采烈地做着返城的准备,她越加心神不定,烦燥不安。

就在这时候,一件更大的事情发生了。那天上午,知青们正在盐场上装盐。谁知正在转动的吊车缆绳断了。那盐斗恰好在乔雪雪站的地方上空,在盐斗落地的一刹那间,她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摔出好几尺远。等她爬起来后,才知道林大龙的两条腿被砸断了。原来是林大龙为了救她,从几米外的地方扑过来,推开她的。

这件事情最终使地留在了察尔汗,照顾残废了的林大龙。

陈小沉返回上海后,仍然来信劝说她尽快返城。她想,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是不能回去的。如果真让她回去,那她将一辈子要受到良心的谴责。为了名正言顺地照顾林大龙,她不顾林大龙的苦苦劝阻,办好了和林大龙结婚的手续。在新婚之夜,林大龙抱住她哭着说:“你这是何必呢? 我已经残废了,啥也做不了,啥也做不了哇!”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有眼泪在默默地淌。

结婚后,她精心照顾着林大龙,端屎,端尿,喂饭,帮他翻身,洗衣服。闲下来,脑子里就不时闪动着她与陈小沉在一起时的画面。

陈小沉在她结婚很长时间以后又来了一封信,仍然劝她回去。他说他仍然爱她,每当他回忆起在盐场的那段岁月,就忘不了她。

后来,林大龙变得越来越烦燥和古怪,动不动就摔碟子,摔碗,乱发脾气,用拳头砸床。她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依然尽心照顾他,尽管她从结婚以来一次也没有体味过夫妻应有的正常生活,但她愿意这样做。林大龙把饭打翻,把水泼在她的脸上,举起手指着门外:“你给我滚!我不愿再见到你,回上海找你的小白脸去吧!”乔雪雪也是人,她的父母自小就没有动过她一指头。当有一次林大龙打了她一个耳光后,她就彻底断了留下来的念头。于是,返回了上海。

她如同一个初谙世事的婴儿一样,来到这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陈小沉委实变了不少,西装革履,满面春风,正在雄心勃勃地筹办一个什么公司。她到达上海的当天,陈小沉就把她接到一个豪华的饭店,住进了十六楼的一个单间。这天晚上,在桔黄色迷迷朦朦使人心荡神摇的壁灯下,在舒适柔软的席梦思床上,陈小沉梦呓似的抱起刚刚出浴的她,做了她和林大龙结婚几年来从没有做过的事情。她第一次真正体味到了什么是女人,女人需要男人做些什么。

陈小沉仍然很忙,早出晚归,乔雪雪总希望能和他认真地谈一谈,谈谈分别以后的情况,谈谈俩人今后的事。可陈小沉晚上回来就抱起她,做他需要做的事情,一做完就呼呼大睡,早晨天一亮,就急忙穿上衣服,匆匆离去。

乔雪雪想起自己到上海好些天还没顾得上回家看看,于是便在有一天早晨陈小沉出门时说:“我想回家去看看,恐怕三、五天内回不来,咱们把房子退了吧。”陈小沉说:“好吧,那你去,我也没时间陪你。不过房子别退了,咱们还要来住。”说着就急急地出门走了。

回到家里,父母与女儿多年不见,不免要亲热一番。可亲热还没过去,她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不谐调,好像那些亲热是故意装出来的。当年她写信告诉家里要留在察尔汗照顾残废了的林大龙时,父母就来信极力反对,以至她和林大龙结婚后,家里就再不给她写信。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哥哥、嫂嫂、弟弟、妹妹还有7岁的侄儿,都在一个桌上吃饭,她感到她在这个家里是多么多余。特别是侄儿,始终用看乡巴佬的眼睛看她这个从大西北来的人。睡觉时,就更困难了。两间小屋,哥嫂、侄儿一间,父母亲弟弟妹妹加上她根本没法睡。她只好勉强同妹妹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等到第二天晚上再睡觉时,她说:“我不睡了,我有房子!”就丢下父母疑问的目光,返回了那个饭店。

可是她看到了什么呢?还是这间房子,还是那桔黄色壁灯,还是那张席梦思床,可床上陈小沉和另一个女人正在做和她曾经做过的那件事情。她打开门以后,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眼前那一对赤luo男女顿时尬尴万分,无地自容。她却平静地说:“对不起,打扰了。”就拿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出门。

走进霓虹灯闪烁的街市,她忽然觉得自己多么对不起那个曾经用身体救过自己的林大龙。她此时才醒悟,为什么林大龙始终要那样对待她?为什么要撵她回上海?他无非是害怕连累自己,葬送了自己的青春。而她又做了些什么呢?她迫不及待地扔下一个残废人,迫不及待地赶回上海,迫不及待地投入那个伪君子的怀抱,和他鬼混一气!

她觉得有愧自己的救命恩人。决定马上赶回去,用自己所有的爱去赎回这个过错,尽自己的全力照顾他一辈子。

可等她赶回去以后,林大龙已经死了。林大龙是用碎碗碴一点一点地割断自己的动脉血管自 杀的!

她如同五雷轰顶般地惊呆了。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由于她的罪恶造成的!

埋葬了林大龙以后,她彻底绝望了,每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吃也不喝。

后来,在一个灰蒙蒙的月夜里,有个黑影闪进了她的房子。那是曾经给她当过采盐队队长的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他向她扑过来。当她从梦幻中惊醒过来,那家伙已经紧紧抱住她了,喷着酒气的胡子拉碴的嘴,在她的脸上乱亲一气。她一下挣脱开来,顺手抓起一把剪刀,一下又一下地向他的身上扎去。她越扎越狠,越扎越猛,直至最后把那家伙的胸脯扎成了血肉模糊的马蜂窝。

她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憋在心中的一切不快全都吐出来了。

她丢掉剪刀,走出盐田,走进旷野,就那样盲目地走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走到哪里去。

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眼前出现了一个湖泊,她感到累极了,也困极了,于是就慢慢走进了那湖泊当中。

也许是天意吧。有一个秃顶人一直尾随她来到这里,见她走进湖中,湖水马上要淹没她的头顶时,就跳到湖中,把她拉上岸来,这个秃顶人就是秃鹫。

秃鹫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

她就跟着他走了。

从那时开始,乔雪雪这名字以及有关乔雪雪的故事就全部地被她带进了那个湖泊。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叫雪里红。

自从她见了黑豹之后,她就完全被黑豹那种雄性的力量所吸引和征服。后来,她和黑豹的事让秃鹫发现,她以为秃鹫不会饶了她。可秃鹫却对她说:“你跟着老三去。但是你要看住老三,让他绝对听我的话。到什么时候,你也是我的人,这也是为了咱们俩。”对于她来说,秃鹫对她有再生之恩,她不能违背了秃鹫。再说,她也喜欢黑豹,就跟着黑豹来了。可忠心耿耿的黑豹至今还蒙在鼓里。

此刻,黑豹还在呼呼大睡。她依偎过去,慢慢抚摸 着黑豹的胸脯。那T字伤疤至今还留在他的胸前。她想了想,就将鼾声如雷的黑豹摇醒。她本来想将实情告诉黑豹,可黑豹一醒来,就又来劲了,把她死死揽住,然后又做那千篇一律的事情。她顿时就想起了在上海十六层楼的那家饭店里,那个叫陈小沉的淫棍对她做的事情。男人,她想,都是一个样。

她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密探与跟踪

夜晚的库布曲克,显得异常寂静。老庄头像一只猫一样,敏捷地爬上一座高墙,轻轻地落在院内,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跟前。

他揭起蒙在窗棂上的塑料布一角,一眼就看见那叫干柴、地瓜的两个人,正坐在炕上大嚼大咽。另一边,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胖乎乎的麻脸人陪着他们。

不大一会儿,麻脸人丢掉手中的骨头,“吱”的一声灌下去一杯酒,擦了擦嘴,皱起眉头说:“你们真没找见独眼龙那小子?”

干柴正啃着一块骨头,见麻子问,就忙说:“对,对,不知道那小子哪去了。”

麻脸人抬起手,在下巴上一边抚摸一边说:“那就怪了, 他能到哪里去呢?可别让带炮的雷子给逮了。”

“怎么会呢?”干柴说:“那小子比狐狸都机钻,还能让雷子逮着,八成是找哪个婊 子娘们玩去了。”

“对。”地瓜也蛮有把握地说:“独眼龙除了喝酒,就知道那个。”

麻脸人沉思了一会儿,说:“不出事就好。我担心这小子出点麻达,把咱们全给卖了。我看最近这气候不大对劲。那些带炮的雷子,八成是要朝你们掌子里去的。你俩办完事, 赶紧回去。告诉老三和你们掌柜的,一定多加小心。”

“哎,哎。”干柴和地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见吃得差不多了,干柴和地瓜互相丢了个眼色,两个就下了炕,从褡链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炕桌上,说:“这是二爷这个月弄的。”

麻脸人看也不看,就下炕来,从箱子里取出几叠钞票,丢给干柴他们,说:“以后不许你们直接到我这儿来,东西按规矩交给独眼龙。”

“是,是,这个我们知道。”干柴和地瓜提了褡链,就向门口走去。

老庄头一见,马上闪在黑暗里。

这时又听里面麻脸问:“你们来时脚上干净不?”

“绝对干净,绝对干净。”“没见一个人。”干柴和地瓜一唱一和,开门出来。

麻脸人把他们送到大门前,又叮咛几句,等那两人出去,才关上大门,返回屋里去了。

老庄头也翻过墙去,跟上了干柴和地瓜。

干柴和地瓜都喝得差不多了,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只听干柴说:“他 妈的麻眼子这狗东西,算他妈什么玩意儿,也敢教训老子。还不是仗着和秃鹫的关系,就给老子摆阔。他 妈的要不是独眼龙不在,找他干嘛!”

地瓜也附和着:“是啊,他算个什么东西。再说呢,咱也犯不着跟他生气,咱玩咱的,管他妈什么雷子不雷子的。玩他妈几天再回去。”

“就是,不玩白不玩。”干柴说着就来了劲:“妈的,大烟花那娘们的一身肉可真够肥的……哈哈哈哈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到一家破旧脏污的房子的。干柴敲了敲窗棂,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谁呀?”干柴答:“是我,干柴。”

“哟,是干柴呀,你可把我给想死了。”里面应着,点亮了灯,等了不大一会,门开了,干柴和地瓜走了进去。

老庄头在远处一直看着那房子里的灯灭了,才转身离去。

巴维尔听了老庄头侦察的情况以后,就带着商量的口吻说:“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抓!”还没等老庄头回答,马玉彪就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句。他大概还没忘记被独眼龙耍弄所受的窝囊气:“这些狗杂 种,把老子们害得好苦。抓了他们,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老庄头想了想,喝了一口酒,才慢悠悠地说:“我一直考虑,这个叫麻眼子的,他把黄金弄给谁呢?他自已不可能直接走 私,因为他在库布曲克开着一个小铺,平时很少出去,最多隔个把月才去格尔木提一回货。噢,提货。对了,这里面一定还另有文章。”

老庄头又呷了一口酒:“我看对麻眼子,咱们是不是做为一个线头,顺藤摸瓜,挖出那一帮走 私黄金的人?对这两个小痞子,我的意见是先看住,不要惊动,说不定对小分队进入金场有用处。”

巴维尔又转身问马玉彪和周有龙:“你们都说说看。”

周有龙好像在考虑什么问题,见巴维尔问他,似乎才醒过神来,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好。”见大家都不相信似地盯着他看,他又补充了一句:“实在是还没有考虑成熟,对不起。”

巴维尔最后说:“那咱们是不是这样。先把麻眼子抓起来审间,因为我们对金场的许多情况还需要了解,这就得有个人为我们提供比较准确的情况。其次,也所以从他的口中了解到黄金的去向。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消灭秃鹫他们这帮武装犯罪团伙。所以我主张先审麻眼子。你们看怎么样?”

周有龙、马玉彪都点头说行。

“另外,”巴维尔接着说:“对这两个小痞子,就按庄老说的办,注意监视好。监视的时候,战士们要换成便装。”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是这里的可靠群众。”老庄头插了一句说。

“那更好。”

就在几个人为怎么抓麻眼子引不起别人注意而发愁的时候,忽然从门外进来一个藏族老人。他把老庄头叫在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庄头就说:“麻眼子准备进城了,现在正套马车呢!”

巴维尔一下站起来说:“好,正愁没有机会下手呢,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于是,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抓捕方案。马玉彪、老庄头带着几个战士骑着小分队那匹大白马和借来的几匹马匆匆出发了。

屋子里就剩下巴维尔和周有龙两个人了。巴维尔就对周有龙说:“老周,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天也快亮了。”

周有龙说:“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要么你先睡吧。”

巴维尔说:“算了,既然咱们都睡不着,就到外面去转转。”

于是,两个人就走出门,向库布曲克外面的草原走去。

尽管在散步,巴维尔还一直在思考着怎样进入桑洛依那的事。他至今还没有考虑成熟一个合适的方案。见周有龙也沉默不语,就说:“老周,谈谈你的想法吧,我看你今天一直没说多少话,现在亮出来我听听。”

周有龙想了一阵才说:“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没有琢磨好。要进入桑洛依那,不仅得找到黄金之路,跨过死亡之海,而且对于里面的地形以及罪犯的人数、枪弹和防御情况都要心中有数。否则,就会给小分队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甚至导致整个行动的失败。”

巴维尔沉重地说:“是啊,每想起这些,我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想,”周有龙停了一下,才说:“我准备化装进去侦察一下。”

“化装侦察?”巴维尔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了下来。不!他想,这个设想太大胆,太没有把握了。以前格尔木市公安局也曾采取过这种办法,可派去的人不是失踪就是被杀,甚至是潜伏了几个月的侦察员也被杀了,尸体在死亡之海漂了很久以后才被牧民发现。如果要化装侦察,取胜的可能性很小很小,甚至说是没有希望的。他不能拿着战友的生命当儿戏,更不能用周有龙这个得力助手去投石问路。但是,这个设想从周有龙的嘴里一说出来,他的脑子里好像刹那间就出现了一丝缝隙。尽管只有一刹那,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准备怎么化装侦察呢?”

“第一,”周有龙似乎已经成竹在胸地说:“通过昨天的侦察,我基本上掌握了怎样选择进桑洛依那的走向,而且从那两个痞子出来的方向看,这一点不会有错。第二,我在劳 改农场看押过八年罪犯,熟悉犯人的言行、举止和心理状态,因此,我想装扮成一个越狱逃犯,这样,就不致使罪犯对我的身份产生太多的怀疑,即使怀疑了,我还可以想办法对付一阵子。第三,”周有龙说到这里,抬眼向已经露出一层鱼肚白的东方天际望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第三, 我已经无所谓了,我早做好了死的准备。只要能用我的身体打通一条通往桑洛依那的路,少牺牲或者不牺牲年轻战士的性命,我就已经满足了。”

等了一会儿,他又说:“要说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话,那就是我的小嫣嫣了。如果我死了,就只好把她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待她。这样,我才能对得起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苦命的女儿了。” 他说着,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渐渐放亮的天空在他的眼前幻化成一片迷濛。

是的。他已经无所谓了,除了挂心自己的女儿嫣嫣以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就在小分队出发的前一天夜晚,他在妻子林美蓉写的离婚报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切都结束了。那些无休无止的争吵,那些可怜的男人的自尊,那些乏昧和无聊的生活,统统见鬼去吧!

“窝囊蛋!”这是林美蓉给他起的外号。

窝囊吗?是窝囊。当了18年兵,混了个营职,还是个副的。同年当兵的,有的是处长,有的是副处长,不行的也当了大队长。他呢?

副营职上尉参谋!低嘛?已经不低了!他从陇西那个穷山沟里出来当兵,作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当上军官,当上副营职上尉参谋。七十年代初,那正是陇西遭旱灾最严重的年月,村里好多人出去讨饭。接兵的来了,他就报了名,想得最多的,是到部队上混个饱肚子,哪还能想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重新塑造了他,把他培养成了一名干部。

这些年来,自从他和林美蓉结婚以后,就从没断过呕气。林美蓉叫他,从不叫名字,只叫他“窝囊蛋”。

“窝袭蛋,去粮站买面。你还等公务员给你送呵!”

“窝囊蛋,去换煤气。你以为你是啥大干部呀!”

窝囊蛋!窝囊蛋!!无休无止的攀比、嘲讽、责备。谁能忍受得了!

一个血性汉子的怒火已经超出了他的理智所能控制的范围。

“啪!”一巴掌抡过去,打在对方的脸上。

惊愕地对视。

倾刻间,战争爆发了。

“你打吧!打死我吧!”她疯了似地扑过来,撞他,抓他,踢他。他忍受着。他觉得自己像一棵无果的树,让一个任性的孩子在那里狠劲地冲撞、摇动、踢打,指望能有一只落果,可是没有一只果子落下来,树已经被摇得散了架。

他努力挺着。

5岁的女儿嫣嫣睁大了恐怖的眼睛。她甚至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边“爸爸”、“妈妈”地叫着,一边跑去抱爸爸的腿,扯妈妈的衣襟。可这些都无济于事。她“哇”地一声哭了。

也许是打累了,也许是孩子的哭声影响了她,林美蓉住了手,往地上一坐,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他仍然站在那里。他觉得也许自己做得过分了点。林美蓉也不容易,从开始和他谈恋爱时,她的父母就不同意她和周有龙好。嫌周有龙老实巴交、犟不拉几的,将来准不会有好日子过。

林美蓉不听这些,回敬父母:“老实咋啦,老实放心!”就这样,她带着姑娘对爱情的美好追求,毅然同周有龙结婚了。谁想到,老实也有老实的不幸。结婚以后,她大概才明白,仅凭着美好的愿望和直觉所促成的婚姻是多么靠不住。

于是就争、就吵。尽管如此,他们都还能理解对方,都还保持着一点理智。可这一次,他们终于用自己的双手制造了婚姻的破裂。

林美蓉还在哭。

他真想走过去扶起她,安慰她,向她赔不是。可是,那可怜的男子汉的自尊心又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那次吵架以后,林美蓉一连几天没有回来。

家里就剩下了周有龙和小嫣嫣。

他下班回去就接孩子、做饭。星期天,就抱过大盆洗衣服。

嫣嫣非常可爱,圆圆的脸蛋上有一对很好看的小酒窝,笑过来能使人忘记一切烦恼和不快。只要和小嫣嫣在一起,周有龙的心里就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慰。在他烦恼和忧愁的时候,他总是牵着嫣嫣的小手,走进那座紧临部队家属院的儿童公园,看那些树,看那些花,着那些湖水和亭台楼阁,和小嫣嫣一起坐旋转飞机,登月火箭,碰碰汽艇。在小嫣嫣天真的欢笑声中荡平自己受伤的心灵。

有一天,嫣嫣病了,高烧不止。在医院陪床的那几天,嫣嫣在昏睡中一个劲地喊着要妈妈。可是林美蓉却不在身边。

起初,他以为这些都是暂时的。林美蓉肯定去了娘家。说实话,他绝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样一种结局。

后来,他发现问题不大对劲。林美蓉尽管回来过几次,但她常化很浓的妆,洒很多很多的香水,从不在家吃饭,有时很晚归来,有时还彻夜不归。她既不同他说话,又不正眼看他,偶尔看一眼,也好像是在看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

嫣嫣出院以后,他到林美蓉父母的家里去找她,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去过。他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无论如何,他绝不希望自己的老婆红杏出墙。

很多次,他很想和她坐下来谈一谈,可每一次,当他看到林美蓉的神情,就马上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办呢?一个男人,一个固执的、被老婆称为窝囊蛋的男人,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跟踪!他心里产生了这样一个卑鄙的想法。可他看到了什么呢?

彩灯闪烁的舞厅里,林美蓉紧紧地依偎在一个福态的、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的怀里跳舞。准确地说,他们俩脸贴着脸,身贴着身,那男子紧搂着林美蓉,一只多毛的手还不断地抚摸 着她浑圆的臀部。他戴着一副金边茶色眼镜,眼镜上的金色链条低垂下米,在面前晃来晃去。多肉的脸上泛动着一种虚伪的、迷醉的、色 情荡漾的红光;林美蓉的脸几乎埋在那男人的颈项里,仅从露出的半个脸上就可以看出,她也沉迷在一种忘我的、神魂颠倒的境界中。

他们搂得那么紧,在柔绵绵的舞曲中摇摆、晃动、摩擦!

这一幅图景是那么强烈地刺激着他,就像一根耀眼的银针在刹那间刺入了他的神经深处,让他不能自持。

他还看到了什么呢?

那一对狗男女跳够了舞以后,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载着他们来到一栋楼房前,他们下车上楼,然后开门,进屋,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在院子的花园旁,他看到金丝绒窗帘后,一对男女依稀可辨的身影在晃动。不久,灯熄了,一切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还用看吗?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要干什么呢?杀了她?杀了他?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完全有可能做出来。他开始喑喑地构思这个连他自己也不寒而栗的行动计划。他把手枪带回家里,在弹夹里压满了子弹。他甚至设想了这样一幅情景:当那对奸夫淫妇走进充满淫 荡气氛的卧室,当他们脱得赤条条地正在床上发泄兽欲的时候,他冲进去,扣动了手枪的扳机,子弹带着复仇的快 感射在他们的身上,血顺着他们无耻的、luo露的身体流下来,眼前全是一片耀眼的樱红。……

他几乎要疯了!

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构思着猎杀他们的每一个细节。

还是嫣嫣拯救了他的灵魂。

嫣嫣爬上床来摸摸他的头说:“爸爸,你病啦?好烫呀!”

他抓起嫣嫣的小手,看着她那像小鹿一样让人爱怜的眼睛,说:“不,爸爸没病。”

“这是什么呀?”嫣嫣好像被什么硌了一下,从枕头下抽出了那支手枪:“爸爸,你为什么要把手枪带回家来呀?”

“不为什么,爸爸玩。”

“你已经是大人了,还玩?幼儿园的老师说,贪玩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是吗?”

“我把手枪放在抽屉里吧,爸爸。你要用的时候,我再给你取来,好吗?”

“……这,那好吧。不过你小心点。”

“我知道,爸爸。”

嫣嫣放好手枪,又拿来一块打湿的毛巾,说:“我给你头上放块毛巾吧!”

“爸爸不用。”

“不,我要放嘛。我生病的时候,爸爸也是这样做的。”

“那就放上吧。”

嫣嫣给他头上放好毛巾,他顿时感到脑子冷静了许多。

“我给你唱支歌吧,爸爸。”嫣嫣说。

他点点头。嫣嫣就开始唱起来。

我有一个

美丽的愿望,

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哦,真是孩子的幻想。周有龙苦涩地笑了笑。

播种一个

一个就够了,

会结出许多的

许多的太阳……

太阳还会结籽吗?也许真会结的。周有龙想。

一个送给

送给南极,

一个送给

送给北冰洋,

一个挂在

挂在冬天,

一个挂在晚上

挂在晚上……

那该是一个多么好的世界呀,没有寒冷,没有黑暗,如同一个阳光灿烂的天堂。周有龙听着嫣嫣稚气十足的童音和忘情的歌唱,看着她白嫩的小手随着歌曲的节拍一下一下地拍动,心中充满了孩子般颤抖的遐想,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嫣嫣的歌声还在继续——

啦啦啦,种太阳,

啦啦啦,种太阳,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种太阳。

到那个时候,

世界每一个角落,

都会变得

都会变得

温暖又明亮……

是的,我们多么需要温暖,多么需要明亮啊!我的可怜的孩子!此时的周有龙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内心深处的琴弦好像被嫣嫣的歌声拨响了。千万种古老而又亲切的情感在胸中涌动、激荡。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陇西的黄土山峁,那一道道崖畔和山沟边里盛开着红灿灿的山丹丹、蓝茵茵的马莲花、粉都都的牛搅团,晴朗的天空下,一双孩子的赤脚在铺满阳光的山间小径上奔跑,跳跃。他的头上顶着遮阳的柳叶枝条,手里举着一束采撷来的野花,嘴里还不停地哼唱着一支古老的歌谣……

那是谁?

那是你吗?

是的,那就是你,就是如同眼前你的嫣嫣般年纪的你呀!

周有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叫了一声“孩子”,就将嫣嫣紧紧地揽在怀里,任凭泪水不停地流淌……

林美蓉终于回来了。一走进这个家门,她那泛着红光的脸马上就变得冷漠和厌倦。

周有龙强迫自已冷静下来,想和她认真地谈一谈,可话一出口,就带着一种难以压抑的激动。

“你说,你到哪儿去了? ”

“找朋友,管得着吗!”林美蓉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径自走到化妆台前看自己的脸。

“朋友?”周有龙不想和她兜圈子,单刀直入地揭开了遮掩在这幅美丽面孔上的虚伪面纱:“怕是陪着金爵公司的老板跳舞睡觉去了吧! ”

林美蓉刹那间显得有些尴尬。旋即,便露出无耻的、挑衅的笑容说:“就算是吧,你又能怎么样?”

这一刻,周有龙真想扑过去扼住她的的咽喉,掐死这个放荡的女人。

“你应该知道,你是军人的妻子,是一个5岁孩子的母亲,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都不允许你这样做!

“哼哼,什么法律?什么道德?爱情是不受这些条件限制的!”

“叭”的一声,一只瓷杯被周有龙摔成了碎片。他怒视着这个可耻的女人。难道与一个有妇之夫抚摸屁股、上床睡觉就是爱情吗?

“放屁!”他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

林美蓉眼睛里掠过一丝恐惧,但马上又镇定下来,显得有些悲哀地叹了一口气:“和你这种人谈不到一起, 我也不想和你争吵。如果你是懂道理的人,那就应该明智点。离婚报告我已经写好了,你签个字吧!”说着就把一张纸摔在周有龙的面前。

周有龙拿起那张离婚报告,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只要我不同意,这个婚你就离不成!”

“离不成?你就愿意同一个不爱你的人过一辈子吗?报告撕了有什么用,还可以重写。”林美蓉说着,真的拿过纸笔重新写起来。

一辈子?一辈子??你真愿意同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背着你同另一个男人乱搞一气的荡 妇过一辈子吗?周有龙扪心自问,回答只有一个:不能!

当解不开的绳索无时无刻都在缠绕着他的时候,偶然到来的事件,促使他“咔嚓”一声剪断了这根绳索。

组建特勤分队开赴可可西里执行任务的命令一下达,周有龙第一时间就请求参加了。

对于这次行动,他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小分队要去干什么。他甚至期盼着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身死疆场,得到一个军人应该有的圆满结局。

晚上回去,他在林美蓉写的那份离婚报告上,缓慢而又坚定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想到这里,他又对巴维尔说了一句:“你就让我去吧!”

巴维尔听了周有龙的这一番话,心里有些难过,他不知道怎样劝说自己的战友,只是紧紧楼住周有龙的肩膀,使劲拍了两下,说:“老周,你别这样想了。再说,这事还没有决定下来。设想归设想,但要真正做起来,风险太大,还是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你也别想了。”周有龙苦笑了一下:“咱俩在一起呆了那么长时间,你不了解我,还是我不了解你?最终,你还得同意按这个设想去做。除此之外,没有一个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这时候,一轮朝日从远方草原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它的玫瑰般鲜亮的光线,把整个草原和这两个共同责任与命运联系在一起的生死战友,映照得通红通红。

马玉彪、老庄头几个人骑着从牧民那里借来的马和小分队那匹白马,一出牧村,就加速赶到离库布曲克五、六里外的河边,在一个避静地方隐蔽下来,张网以待。

那个叫麻眼子的人,自从昨天晚上送走了干柴和地瓜两人以后,他那圆乎乎的胸袋就开始高速运转起来,经过反复权衡,他决定立即离开库布曲克,一则避避风头,二则他要告诉那个碧眼金发的洋人以及另外几个眼子,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多留点神。

套车出了库布曲克以后,他回身看了看还笼罩在黑暗中的牧村,不禁冷笑了两声。他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马两鞭子,车子便快速向前驶去。

到了一个长满野刺的河湾,没等他反应过来,前面一下冲过来几个骑马人,挡住了去路。麻眼子吃了一惊,等他看清面前这些人全是持枪的武 警时,一下子醒过神来,立即勒转马头,使劲甩了辕马一鞭,被抽痛的辕马便放开四蹄,飞也似地从这几个人面前窜了过去。

马玉彪他们没有防备这家伙会来这一手,麻眼子的车一飞过去,把他们几个的马也惊得往后退了几步。

马玉彪顿时火冒三丈,怒吼一声,催马向前追去。

他骑的这匹马是小分队的那匹白马。这白马不愧是马中强手,没追上一会儿,就把麻眼子的马车赶上了。马玉彪伸手拽住麻眼子的衣领,老鹰抓小鸡似地,把他提起来摔在草地上。

几个战士和老庄头扑过来,几下就铐了麻眼子的两手。用车上的麻袋套了麻眼子,扎住口,扔到那辆车上,除尽地上留下的一切痕迹,趁着天色刚刚破晓,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麻眼子带回了小分队的驻地。

此时的麻眼子,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一边的脸色青肿,鼻子下还有一道未干的血迹。两眼直直地瞪着坐在面前的巴维尔、周有龙和马玉彪他们。

巴维尔直视着麻眼子。他知道,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审讯,也是关系到小分队整个行动成败的第一场较量。如果审不出什么,大家几天来的辛苦都白费了。

他在默默的审视中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和心理变化。这麻眼子见巴维尔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不免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停了一会儿,好像镇定下来了,眨了一下眼睛之后,脸上就出现了一种不屑的神色。

“请问,”没等巴维尔发话,他倒首先开了口:“你们是逮捕我,还是拘留我?”

这一问,倒把巴维尔他们问住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办理任何逮捕和拘留手续。而且按照法律规定,也没有进行这项工作的权利。

见这几个当兵的被问住,麻眼子冷笑了一下:“既然我没有被逮捕和拘留,那我就不能接受你们的审讯。而且我还要控告你们侵犯公民的人身自由和权利。”

“放你 妈的狗屁! ”马玉彪见这小子越说越来劲,顿时火冒三丈,他拔出手枪,指着麻眼子的脸吼道:“你给老子闭嘴。告诉你,这是军事管制!”

那麻眼子被马玉彪这怒不可遏的表情给镇住了。

他又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那么,我想问一下,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巴维尔也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喝了一声:“麻眼子,你放明白点,你犯了什么罪你自己知道。你要想猜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待!”

麻眼子好像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罪,我是有点。就是偷漏了一点税款,再就是擅自卖了一点高价。政府也知道,这地方偏远,很少有人管。都怪我觉悟不高,贪钱爱财。”

“还有呢?”巴维尔紧追了一句。

“还有?”麻眼子好像又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还有就是我这人嘿嘿,喜欢玩玩女人,嘿嘿。”

“就这些了?”

“是是,就这些。嘿嘿。”

“扯蛋!”

巴维尔一拍桌子站起来:“我问你,这是什么?”说着,把从麻眼子马车夹板中缴获的一只饭盒掷在桌子上。

“说! ”马玉彪瞪圆眼睛吼了一声,举枪的手又在麻眼子的眼前抖了抖。

周有龙一直在旁边不动神色地观察着麻眼子的反应。从审讯开始至今,他一句话也没讲过。

那麻眼子一看饭盒,顿时吃谅不小,只见他张圆了嘴巴,脸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由于刚才一直想着跟这几个大兵周旋,使他一时竟忘了藏在马车底下的饭盒。

他用手擦了擦汗,脑子里一直在寻找着新的对策。

“你到底说不说! ?”巴维尔又吼了一声。

麻眼子装着害怕的样子说:“我说,我说!这是一个朋友,不,是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托我带的,他让我带到格尔木市交给一个人。”

“是谁托的,交给谁?说清楚!”巴维尔见这家伙还在百般抵赖,就马上追问道。

“是一个过路人。他到铺子里买东西,就托我把东西带到格尔木市交给一个……一个穿黑衣服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说是让今天晚上,不,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在格尔木市昆仑路的阿尔顿曲克桥头上交给那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就在他不断编造谎言的同时,老庄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一手提着酒瓶,边走边仰起脖子喝上一口,走到麻眼子跟前,就蹲下来,举起酒瓶对麻眼子说:“来,喝一口,麻子!”

见麻眼子惊诧地看着他,他又说:“看啥,这可是好酒,比你昨天晚上喝的那酒好多了。就是没有菜,要有了菜,连你那两个客人都招待了。”

麻眼子一直看着他,看着看着,手就不停地抖了起来。

老庄头见了,噗哧一声笑了:“我说麻子,你慌啥?财大气粗的,一甩就是几沓钱,还怕这?”

老庄头见麻眼子整个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又说:“你图个啥?受这份罪?你就不知道抵赖下去,罪加一等?再说呢,你那俩客人已经让人家给请来招待着呢!还有那个独眼龙。哎,可真惨。叫他说,他不说,连剩下的那只眼睛也没啦!”

巴维尔看着老庄头这一连串一反常态的表演,开始觉着有点纳闷,后来就明自了。没想到这老家伙还真有一手,几句似乎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醉话一点拨,绝对比他瞪着眼睛吼叫顶事得多。特别是暗示那两个小痞子和独眼龙已经被小分队抓起来以后,就见麻眼子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倒在地,眼睛里露出一丝绝望和乞求的神色:“我说,我全说。”

老庄头顿时收起那副醉态,站起来,走到窗子跟前,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接下来,麻眼子就声音沙哑地交待了他的身份,与秃鹫的关系以及替他们传递金子、网罗门徒、盗窃枪支的罪行。

原来,这家伙是一个劳 改释放人员。释放以后,先在格尔木市网罗了一些流氓、地痞和小偷,靠坑、蒙、拐、骗、偷、抢过日子。有一天,他瞄准了一个很有油水的外地佬,谁想刚一动手就被那外地佬给抓住了。这个外地佬就是秃鹫。秃鹫领着他吃了馆子,甩给他一叠钱说:“不够,就再张口。”他感激涕零,当场就咬破手指滴血盟誓:只要用得着我麻子的地方,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秃鹫对他说,他找到了一个有金子的地方,需要一个联络的人,就把他带到了库布曲克,办起了小铺,明里买货,暗里坐地探风,不定期把金场里转出的金子,送给常住格尔木市宾馆406房间的外国人詹姆斯,从詹姆斯那里拿到钱,再购置些必用的东西,转运进金场里去。慢慢地,掌子里的人手渐添,秃鹫就不让他干那么具体的事了,提升他当了外交联络官,管着一帮为金场服务的小眼线。同时,他还负责转金子,弄枪弄子弹。他联系了过去的几个狐朋狗友,盗窃了几次军火仓库,在青藏线上抢劫了两次军 车,抢了几次部队哨兵和警察的枪,还收罗了这些年失散在社会上的零星枪支,加上一些自制的枪支,现在金场里差不多有一半的人手里有枪。

巴维尔又询间桑洛依那金场的情况。他说他没进去过,因为秃鹫他们非常谨慎,凡是进了金场的,一般不准出来。而且谁干些什么,和谁接触,那有严格的划分。他负责与外界联络,只和老三手下的独眼龙联系。

审讯完之后,巴维尔让马玉彪安排拘押好麻眼子,让金涛帮老庄头去整理麻眼子的口供。随后留下周有龙,说:“老周,咱们出去转转。”

走在路上,周有龙一直注视着巴维尔的表情,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建议已经被巴维尔看中,事情正沿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思考着计划的具体细节。

走了一会,巴维尔立住脚,突然问:“你有把握成功吗?”

周有龙没有立即回答,思付了一会儿,才说:“这个,我不敢肯定,我只能说。有成功的可能性。”

巴维尔觉得自已问这句话本身有些欠妥,谁也没有成功的绝对把握。但是,作为小分队的首 长,他必须把所有的问题、所有的环节、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都考虑进去,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不能让干部战上的血白流。

“那么,就说说你的具体打算吧。”巴维尔说。

周有龙说:“我想进去后,先设法取得他们的信任,然后摸清他们的人员和防备情况。能逃出来当然好,如果逃不出来,就在走之前约定好时间,然后里应外合。”

“我看还是里应外合的好。只要一进去,出来就难了。而一旦你逃出来,敌人就更加提防和戒备,对完成任务影响更大。”已维尔说。

“那好。就按你说的办。”周有龙说。

“只是,”巴维尔显然不愿正视这个问题:“如果万一你出了问题呢?”

“不管我死了还是被扣起来,起码我还踩出了一条进金场的路。”

“那不行。”巴维尔摇摇头:“如果只是让你去踩一条路,那我们何不让那两个小痞子带路?我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彻底消灭罪犯,而且尽量减少部队的损失。”

“我看还有一个人可以利用。”周有龙说。

“麻眼子?”

“就是他。”

巴维尔听了,一拍脑袋:“我们可以让他给黑豹写封介绍信,这样,就更加保险一些。”

“那,我先去准备推备。”周有龙似乎蛮有信心。

“好吧,你去准备。”巴维尔拍了拍周有龙的肩膀:“我只想说一句话,只许成助,不许失败。遇事要特别冷静,不许想到死,不许耍犟脾气。”

周有龙点了点头。

巴维尔又说:“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小分队的成员了,你是一个穷途末路的逃犯。要注意,上至头发,下至鞋袜,不能让黑豹看出一点破绽。言行举止、心理状态都要使人觉得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犯人。打扮越像,风险就越小,成功的希望也就越大。

几天以后,天刚蒙蒙亮,干柴和地瓜各自背着沉重的东西,走出那间破旧的房子,趁着此时牧村的人还没有起来,就离开库布曲克,钻进了沼泽的芦苇丛。

他俩根本没有想到,此时,在他们身后不远,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周有龙。

周有龙穿着一件破旧的黑褂子,头发剃短了,脸上胡子拉茬的,满面脏污,看上去,与一个长途跋涉而来的劳 改犯毫无二致。

他一边走,一边盯着前面那两个慢慢蠕动着的背影。看样子,他俩背的东西很沉重,走一段时间就得歇一大阵子。

过了那天傍晚侦察时遇到他们的地方,周有龙就从黑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拴在芦苇杆上,那布条很小很窄,不留意很难发现它。

又走了一段路,他又撕了一个小布条拴在芦杆上。就这样,走一段,拴一条。每根布条总拴在水道拐弯或者穿过芦丛的地方。而且每根布条打结的方向也不一样。如果直走下去,结就在前面;如果朝右拐,那结也就打在右边,朝左拐,结就在左面。

路就像迷官似的,左拐一下,右拐一下,十分难走。到了中午时分,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大大的水洼。那两个家伙看样子实在走不动了,就放下东西,长嘘短叹,叫苦连天,坐下来吃了点什么,然后干脆躺下睡觉了。

周有龙也躺了下来,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他现在是一个逃犯,也叫周有龙,杀了自己不忠的老婆,就投案自首了。他被判了二十年徒刑,然后被押到诺木洪劳 改农场服刑。在那里,他跟同牢的“难友”们学会了道上的黑话。管教干部打他,骂他,体罚他,硬逼着他干最重的活儿,他受不了。他恨死了管教干部,恨死了高墙和号子,也恨死了那些看押的武 警大兵。于是,在一天下午收工时,他爬在庄稼地里,躲过了带班人的搜寻,就跑了出来。后来他爬上了一辆去格尔木的卡车,跑到了库布曲克,找到曾经在一起蹲过号子的麻眼子,让他介绍来到了这里。

“没错,这就是我的经历。”他想。

前面那两个家伙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又扛起东西朝前走去。

于是,他也爬起来,远远地跟了上去。

在沼泽地里走了一整天,当天慢慢暗下来的时候,周有龙看见那两个家伙似乎不想走了,他们拣了一块干燥地方,垫了些芦草,躺了下来。于是周有龙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弄来些芦草,垫在身底,躺下,就闭上了眼睛。

自从进入库布曲克以来,他一直绷紧神经,忙着侦察、盯梢,一门心思想着进金场的办法,几乎设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加上今天在这沼泽地里走了一天,已经十分困倦了,所以刚一躺下,就很快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见到了嫣嫣。嫣嫣举着小手,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向他跑来,边跑边拉长稚嫩的童音向他喊:

“爸——爸——”

他无比欣喜,就站起来,张开双臂向嫣嫣跑去,他跑着,觉得自己就像电影慢镜头中的那些人一样,轻飘飘地跨起大步,轻飘飘地落下脚来。

嫣嫣也和他一样,轻飘飘地向他奔来。她不断挥舞着小手,头上的粉色蝴蝶结在轻风中晃啊晃啊,苹果似的小脸蛋在五彩的阳光下显得越发可爱……

“孩子——”

他叫着,一步一步向前扑去。可是,他总是扑不到嫣嫣的跟前,他急得快要流泪了。

费了好大劲,他总算扑到嫣嫣跟前了,他一把将嫣嫣揽进怀里,充满无限亲情地说:“好嫣嫣,爸爸想你,爸爸舍不得离开你呀……”

说着说着,就自己醒来了。他睁开眼睛,看见早晨的阳光斜射下来,温柔地照在自己身上,他擦了一下眼泪,心想,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梦。

他站起来,向那两个家伙睡觉的地方看去,这一看,吃惊不小,那两个小痞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些杂乱的芦草。原来,这两个家伙昨晚睡了一会儿就爬起来,借着月光回了桑洛依那。因为进入斧劈门是有时间限制的。

周有龙顿时就后悔不已,埋怨自已太大意。如果不要睡觉,那就绝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失误。但是,他随即又冷静了下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现在是一个逃犯。你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一条路,你是自己寻来的。况且,已经走了一天路程,尽管慢一点,只要你耐心按照你所观察到的路径和方向走,就一定能够找到斧劈门。这也正适合你这个不知路径的逃犯的身份,从这一点上来说,反倒要比一直盯着那两个带路的痞子更保险一些,更使人少生些怀疑。

为了探明道路,他开始想绕水面行,可没行多久,就被陷入泥沼。好在他出发之前备有绳索,绳索的一头拴着折弯的钢叉。刚陷进去 他就抛出了钢叉,紧紧勾住了不远处的一棵棘刺根,好不容易从泥中爬出来,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顺势躺在地上,一边歇息,一边想办法。看来绕水而行是行不通的,只有从这片水中间趟过去了。但是这片水如此之大,万一走到中间陷进去又怎么办呢?到那时,周围没有棘刺帮忙,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一命呜呼。

他否定了一个又一个办法,感到只有趟水这一条路可走了。

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折了一根棘刺棍子,慢慢地试探着下了水。走着走着,心中的顾虑消除了。原来这片水看似很大,但很浅。等他走到对岸以后,又回头看了看远远的对岸,感到心里仍然不很踏实,便返转回来,重新打了一次黑布条结,确认不会有错以后,这才继续向前赶去。

就这样,他走走停停,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才看见远远的西南方向出现了一道低矮的石岭。石岭的中间有一道豁口。

他想,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斧劈门了。于是,就结束了拴布条这项工作。加快了步伐,向那里赶去。

天逐渐黑了下来,他看到斧劈门就在眼前了,心想总算到达目的地了,正庆幸间,突然觉得脚下一绊,身子一歪,扑倒在地上。他正准备爬起来,身后一下窜出来几个人,用绳子把他捆了,并且被蒙上了头。只听一个人喝道:“走,你这带炮雷子的老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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