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考验
周有龙被那几个人连推带搡,弄到了一间木头房里,绑在柱子上。解了头布后,他首先感觉到了一种肃杀的气氛。一盏油灯若明若暗,照着三、四个晃来晃去的人影。他们各提着一把大刀,刀片上寒光闪闪。屋子中间,摆着一条血迹班斑的板凳。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吊绳、皮鞭、镣铐等自制的刑具,几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逼视着他,恨不得将他撕碎、嚼烂、咽掉……
不大一会儿,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见从门外走进几个人来,领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面目凶恶的黑汉子。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独眼男人,还有一个瘸着一条腿的人。
这几个人分别是:黑豹、雪里红、独眼龙和瘸了。
周有龙一看来势,就明白,这黑大汉肯定是黑豹无疑。他想,你黑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这吗,也没有生着三头六臂,我就不相信你还有透视人心的特异功能?
黑豹也紧盯着跟前这个被绑在柱子上的衣衫褴楼的人。他看出,这个人与以往来投奔的那些犯人的穿着打扮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以前那些逃出来的犯人都是由自已人领进来的,并没有哪一个能横穿过这片沼泽,而眼前这个逃犯打扮的人却独自闯了过来。他究竟是什么来路?此时到这里来说明什么?现在外面来了许多带炮的雷子,随时准备着进来占领这片金场。莫非他真是带炮雷子派来的老便不成?
看了一会,黑豹忽然吼了一句:“嘛页子?蒙爷的眼。”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流氓黑话。周有龙翻了一下眼睛,声音闷闷地答道:“黑秃。”
“卖什么关子? ”
“周有龙,人称老闷。”
“大山小山?”
“大山。”
“占嘛山头? ”
“木池子里干活。”
黑豹问到这里,停了一下,把那两只狼似地眼睛转了一下,又问道:“为嘛打破碗? ”
“靶子。”
“哈哈哈哈哈!”黑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对过眼子啦? ”
“对过。”
“大眼小眼? ”
“大眼小眼都对过。”
黑豹听了,又一阵放声大笑,边笑边给了周有龙一拳:“你小子,艳 福不浅啊!”说毕,又笑了起来。
周有龙看着黑豹已经被自已瞎编的这一套假话逗得大笑不止,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嘿嘿”地傻笑起来。
黑豹笑毕,马上变了脸色,眼露凶光地吼道:“笑个×!你这狗便衣!”说着,一脚踏上周有龙面前的板凳,眼睛直逼着周有龙:“想骗你黑爷爷,没那么容易!”
周有龙看着他,没有答话。他脑子里迅速转动起来,难
道是我说漏了什么吗?是不是有些黑话给记混了,遗忘了呢?不!不可能!这些黑话在出发前的几天里是反复同老庄头核对、证实过的,而且自己已经把它牢记在心了。不,不会有错,且看你黑豹还有何动作?”
只见黑豹两眼紧盯着他:“那么,你说,笑面虎可好?”
笑面虎?周有龙马上绷紧了神经,脑子急速转动起来,笑面虎是谁?他一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呀。不,慢慢想,不要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法蒙住黑豹,不让他对我一时答不上来产生怀疑。就慢吞吞地说:“你问他呀,唉!”接着就装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你啰嗦个啥?我问你笑面虎好不好?笑面虎你知道不知道?”黑豹急不可待地吼道。
笑面虎?对,我好像在机关的一份材料里见到过这个名字。是这样,没错。好像说的是驻守在诺木洪农场的武 警中队制止了一起罪犯集体越狱事件,里面就提到了这个策划越狱的首要分子,因为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毙。
想到这里,他慢悠悠地说:“笑面虎呀,那一次带着大伙跑时,让人家给毙了,死得好惨哪!怎么,你设听说吗?”
黑豹当然听说了,并且为失去此人还叹息了半天呢,他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这个自称是从诺木洪劳 改农场跑出来的犯人是真是假。见周有龙不仅答上来了,而且还反问起自己,就一脚踢翻了板凳,刷地一把扯开衣服,从腰里拔出短刀,顶在周有龙的胸前:“你他 妈的在蒙老子,你是那些带炮的雷子派来的老便!”
“娘的!”周有龙骂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打定主意再不说话。
黑豹见周有龙不答话,用刀子一下一下挑开了周有龙的衣服扣子,把刀尖顶在周有龙裸露的胸脯 上。
“说!是不是?”
周有龙一挺胸脯:“带炮的雷子,娘的!”
“哼哼!不说是吧,老子有办法让你开口!”说着,他就用刀尖在周有龙的胸脯 上慢慢划起来。他划着,只见血慢慢涌了出来。他看见周有龙咬紧牙关挺立着,就不住声地冷笑起来。
这一刻,周有龙感到自己在经受着一场最严酷、最无法忍受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此时的他,全身的肌肉不住地痉挛,脸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看着不住狞笑的黑豹,大吼了一声:“黑豹,你不要欺人太甚!要杀要刮你痛快点!”
“好吧。”黑豹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成全你! ”
说着,就真的挥起刀子准备向周有龙胸 部刺去。
这时候,只听站在黑豹身后的雪里红说了一声:“慢着。”
就走过来,从黑豹的手里拿过刀子,在手里拋起来,又接住,看了看刀刃上的血迹,然后才说:“既然来了,先弄个水落石出再动手不迟。”
黑豹气得在屋子里兜开了圈子,他无可奈何地叫道:“可这家伙来路不明,软硬不吃,留他何用?说不定还会坏了弟兄们的大事!”
周有龙忍着剧痛,忿忿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以为,江湖上传说的黑豹是他妈一条好汉,原来你他 妈的是这么个熊包。让一个手无寸铁的黑秃就吓破了胆。也怪我有眼无珠,让麻眼子介绍我来投奔你。”说毕,显得有些悲怆地仰天长叹:“麻眼老兄,你害得我好苦哇!”
“你说谁?”黑豹突然停住脚步,问道:“麻眼子? 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周有龙见自己的这一招见效了,反倒扬起头,看也不看黑豹,说:“连他那条小命还是我给他拣来的呢!”
“有何凭证?”黑豹紧追一句。
“当然有。”周有龙不动声色地说。
“拿来我看。”黑豹将一只手摊在他的面前。
周有龙动了动被捆死的胳膊,说:“就让我这样拿吗?”
黑豹一挥手:“解开!”
刚才那几个手持大刀的汉子立即上前解开了捆在周有龙身上的绳子。周有龙活动了两下手臂,从衣襟里面掏出了一封油纸包着的信件,递给了黑豹。
黑豹接过那信,急忙拿到油灯下去看。只见那信上写道:“三掌柜今有我友周有龙从诺木洪劳 改农场逃出,欲进掌子投奔三掌柜。我念其对我有恩,故荐于你。此人胸志不凡,文武兼备,不可小视。望三掌柜纳之并委以重任。祝你与鹫、蝎二兄安顺。麻眼。”
黑豹看了那信,将它递与雪里红等其他几个人传看,然后转过身来,又仔细瞅了瞅周有龙,这才说:“原来你是麻眼老兄介绍来的,为何不早说?”
周有龙撇撇嘴:“只是你相煎太急,哪有我解释的机会。”
黑豹哈哈一笑,双手抱拳:“对不起,得罪得罪。”
周有龙见黑豹改变了态度,也就顺水推舟,抱拳施礼:“那里话,你这也是为了掌子的安全着想嘛!”
黑豹问:“麻眼老兄近几天可好?”周有龙叹了一口气:“近几天外面有带炮的雷子活动,麻眼子和我见了一面,当天晚上就去了格尔木。”
“那外头带炮的雷子有什么动静?”黑豹忍不住问。
“这个就难说了。”周有龙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扮演着的逃犯这一角色:“我从诺木洪逃出来,到处都有带炮的雷子围追堵截,我哪还敢去自投罗网!”
“说得也是。”黑豹点点头,还想问点什么,这时雪里红走过来,指着那封信说:“这封信我看有些不对。往常独眼兄弟在外边的时候,麻眼子介绍的人都是由独眼兄弟带进来的。现在,带炮的雷子来了,麻眼他怎会随意介绍人来。再说,这封信上也不见麻眼子的印章。以前有事捎信来,麻眼可都是盖着自己的朱印的。”
“嗯?”黑豹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警觉地订着周有龙。
周有龙一看形势突变,知道麻眼子这家伙故意留了一手,于
是就主动问了一句:“难道这封信还有假吗?这可是麻眼子当着我的面写的。”
黑豹又要过那封信,左看右看,自言自语道:“字倒是麻兄的字,只是没盖印……”
这时,独眼龙向前迈了一步,说道:“要不,我出去探探风声再说。”
雪里红一举手说:“不成! 现在出去,等于白白送死。”她想了一会儿,转身对周有龙不冷不热地说:“既然来了,就先呆着吧。有事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有龙一眼,和黑豹一起走出门去。
门“哐”地一声,从外面关住了。木头房里,仅留下了周有龙一个人。
周有龙刚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同黑豹、雪里红周旋上,也就忘记了胸口的伤痛,这会儿,这些人一走,胸前的伤痛一下袭了上来,他咬着牙坐在地上,顺势靠在柱子上,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又听见几句对话:
“来了,老驴头?”尖尖的声名问。
“啊。”闷闷的声音答。
等了一会,那闷闷的声音问:“咋样了? ”
“死不拉叽的。正躺着呢!”尖尖的声音答。
“那你去吧。”闷闷的声音说。
又一阵脚步声。没走几步,那尖尖的声音又说:“老驴头,你可看好了,跑了人我可不管。”
只听门外一阵响动,门被推开了,那个叫作老驴头的人走进来,又关了门,拨亮了灯。
周有龙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站着一个驼背老头,老头咳嗽着,弓下身来,端起灯仔细看了看周有龙的脸,又去看他胸前的那些刀口。他一边看,一边叹息着摇了摇头。之后,就放下灯,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用牙拔开塞子,喝了一口含在 嘴里,然后用手分开周有龙的衣襟,就“噗噗”几下,把那些酒全部喷在周有龙的胸前。
周有龙顿时觉得疼痛难忍,不由得呻 吟了一声。
“忍着点,娃娃。”那老头像是对自己的儿子那样对周有龙说:“进到这掌子里,没有点硬劲可不行。唉,人都变成狼了。”说着,又掏出一个小纸包,抖抖索索地把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粉状物,均匀地撒在周有龙的胸前。撒完,又拿出些已经干枯的绿色植物叶子,贴在伤处,拉起自己的衣襟,从里面的衣服上扯下了一条布来,绑在周有龙胸前。
“好了。”他说。“只划破一点皮,要不了多长时间,刀口就能长好。”
周有龙看着这个老头,真诚地说:“谢谢你,大叔。”
“谢我干嘛?”老头收起葫芦,说:“要谢就谢女掌柜的,是她叫我来的。”
“女掌柜的?”周有龙一下就想起了那个拦住黑豹并对信件提出异议的女人。
“你说是雪里红?”
老头没有马上回答,等了半天才说:“大家都这么叫她。”
“她为什么要你来治伤呢?”周有龙忍不住又问。
“不知道。”老头收起东西,就要走。
周有龙扯住他:“大叔, 你不要走,我还有话想问你。”
老头惊异地看着他,半天又问:“你是干什么的?”
周有龙怔了一下,接着说:“是从牢里跑出来的。”
“那就好!”老头说:“可别是局子里⑾来的,那样,黑豹绝饶不了你!”
“为啥?”周有龙明知故问。
“为啥?”老头看了看周有龙,又静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慢吞吞地说:“黑豹狗日 的心狠着呢,杀人眼都不眨一下。年前,从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犯了什么事,就躲到这儿来了。后来,那人就留在场子里干活。谁知,那人是格尔木局子里派来的探子,带了个码子机⑿,发报时让人发现了。就跑。他在前面跑,黑豹就带人在后面追。后来就在苇子里追上了,黑豹拿起排子快枪⒀,照着那人一顿猛扫,那人的脊背就被打成了马蜂窝,倒在了水里面,咕咕地往出冒血,不大一阵,水就冲着那人和血水流走了。年轻人,我告诉你,你若是局子里来的人,就别在这儿惹麻烦,趁早儿,逃吧。”
“不,我不逃。我要跟你们挖金子!”周有龙说。
“哈哈,挖金子!”老头怅然地笑了一下:“金子就那么好挖?末了,连个金子面也见不着,都一咕脑弄走了!挖金子的人苦,挖金子的人也恶呀,金子把人都变成了狼,恨不得把所有的金子都揽到自己怀里。小拿司,大拿司,小管家,大管家,金把头,层层盘剥,淘金人只有落得个人财两空。我和我那死鬼儿子,大老远来到格尔木,想入个掏金人的伙儿,可就是没门子。后来,钱也花光了,没法子再活,我就对儿子说:‘秃蛋儿,咱俩从此就不认识了,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爸。这地场没父没子更好话。’从此后,秃蛋就学会了偷,慢慢就结识了掌子里的眼子,我们就让人带到这里掏开了金子。谁知,掏下的金子都归了掌柜的,我那儿子傻呀,他半夜里起来,偷了黑豹的金子想跑,可连这斧劈门也没跑出去,就让人家给抓住了。黑豹狗日 的残忍呀,把秃蛋绑在空场的柱子上,裆里拴了一个酒瓶子,吊在腿间当靶子打。这是场子里的规矩,谁要偷金子,都得受这刑。瓶子打碎了,能留下一条命,若是打不碎,人也就完了。
那天,秃蛋绑在柱子上,黑豹就搬了一个板凳,老远地坐下来,举着枪,打那瓶子,第一枪打飞了,第二枪打在秃蛋的腿上。我那儿子就开始大骂起来。黑豹和雪里红他们就站在一旁哈哈大笑。第三枪还没打准,打到了秃蛋的肚子上。秃蛋痛啊。他骂:‘黑豹,你要是个人,就给老子痛快点来一枪。’黑豹才不呢,他要看着人啥时血流光啥时才住手。他一边笑着又开了一枪,这一枪又打在秃蛋的胯子上。秃蛋已经痛得快死了,可黑豹还在啥哈大笑。雪里红这时就不笑了,她从黑豹手里拿过枪,照着秃蛋的腔子就是一枪,秃蛋的脑袋就耷拉下来了。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个的儿子让黑豹他们给打死了!我真浑啊,我连自个的儿子都保不住,还算他妈 的什么爸呀!”
老头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眼泪在他榆树皮般的脸上一个劲地往下 流。
周有龙听了老驴头的诉说,对黑豹这帮家伙的兽行就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想,自己没有来错,小分队也没有来错,像黑豹这样一群野兽,就该彻底消灭他们。
他忍不住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唉,不呆还有啥法儿?儿子死了,家也没了,多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干啥?到哪里也是个死,不如就呆在这里,死了就算了!”老头擦了擦眼泪,一副木然的神情。
周有龙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使命,就问:“大叔,你知道咱这场子里的火器硬不硬,到底有多少人,多少枪?”
老头吃惊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你问这干啥?要是让黑豹他们知道,非掉了脑袋不可。好好躺着吧,不该知道的事,就别问,省得惹麻烦。”
老头叹息着,站起来,吹灭了灯,走出屋去。
周有龙头靠在柱子上,躺着,眼睛看着黑咕隆咚的屋顶,心里翻腾不止。老头刚才的这一番话,让他想了许多许多。
也许,黑豹他们会杀了我。他想。这家伙是一个典型的嗜血狂,什么事儿也会干得出来。他完全有可能把我绑在外面空场的柱子上,当靶子打。
可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可能。一则我有麻眼子的保荐信,二则我已经完全看穿了黑豹的本质。可以说,黑豹除了对我大声恫吓、威逼、划破胸脯,再拿不出别的本事了。
最使周有龙担心的是黑豹一直把他关下去。如果那样,小分队贸然进来,久攻不下,就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逃?他想。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出去。不,不行。即使自己顺利逃出去,领着小分队进来,不见得就能攻破这道斧劈门。再说,一点也没摸情这里的人员数量、武器装备和防守情况就跑回去,也不是我周有龙干的事情。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小分队吃亏。
那就留下吧。他想。可留下来又怎么办呢?争取那个叫老驴头的老汉?让他帮自己?不行,他不会干!那还有谁呢?
没有人。他的脑子里像过电影那样,把进入斧劈门所见到的人一一过了一遍,想不出一个人能够帮他的忙。倒是雪里红这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雪里红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在来这里之前,他又仔细审问过麻眼子,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叫雪里红的女人,但是更多的情况麻眼子也不知道。仅从今晚到这里以后的观察,他觉得雪里红是这些人当中最难琢磨,也恐怕是最难对付的一个。她站在黑豹的后面,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自己。当黑豹举刀准备杀他的时候,是她拦住了黑豹。可当黑豹把麻眼子的保荐信交给她以后,她又是第一个从中发现破绽,提出了异议,而且又是那么果断地制止了独眼龙外出探听消息的提议。这说明她绝非一个寻常的女流之辈。她用那么一种口气和自己说话,而且那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明她对自已有怀疑。可后来,她又让老驴头给他疗伤,说明她与黑豹的凶残还是有区别的。
这个女人啊,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第二天一早,有一个长得猴头猴脑的瘦子来为周有龙送饭,等他吃完饭后,那瘦猴依旧从外面反锁好门,走了。
没有人专门看守他。黑豹他们对他的防备似乎比较松懈。但此时的周有龙反倒更加焦灼起来,他不知道黑豹要将他在这屋子里关多久。
从早到晚,这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谁知晚上,场子里就发生了一件事。
半夜时分,已经睡着的周有龙突然被一声枪响惊醒,他急忙爬起来倾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得场子里喊叫声四起:“别叫探子跑了,快抓住他! ”接着又是两声枪响,还夹杂着人的跑动声。
周有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可以断定,这枪声和喊叫声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个逃走的人就被抓了回来。
周有龙立即躲到黑暗处,不大一会儿,透过窗口一看,只见一伙扛着长短枪的金喽子们,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从房前经过,边推边吆吆喝喝地骂着:“你这狗使衣,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个逃走的人被押到不远处的一间房子里,门“呯”地一声关上了。
紧接着,那间房子里便传出来一阵阵踢打声和人的惨叫声……
……探子……便衣?这分明是指公安局的便衣警察,难道那个人是公安局派进来的侦察员?
不可能呀,从出发到格尔木直至库布曲克,始终未听公安机关介绍过呀!那他又是从哪里来的侦察员呢?
莫不是黑豹在有意做戏,拿这个来试探我?
不,说不定他真是自已的战友呢?这是一个魔鬼呆的地方,公安机关决不会轻易把派出侦察员的情况告诉别人的。就像自己这次化装侦察一样,除了巴维尔、马玉彪和老庄头几个知道以外,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了。
如果真是公安机关的侦察员,那该怎么办呢?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遭受折磨而无动于衷吗?
可你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周有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
那间屋子里的惨叫声一直延续了整整一夜。
天一亮,那个瘦猴又来送饭,态度似乎也热情多了,问周有龙睡得好不好?周有龙就故意说:“好什么呀,让那叫声吵得一夜都没合眼。”
瘦猴就说:“嗨,这个狗便衣,可把老子们折腾苦了!”然后神秘地说:“你还不知道吧,那家伙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便衣探子。上次三爷带着人出去杀了治多县来的那几个人,救回场子里的两个弟兄以后,这家伙就暗暗跟了进来,刚一到斧劈门,就让弟见们给抓住了,押了快一个月了。昨晚上听说外面来了带炮的雷子,就想跑出去报信,结果又让弟兄们给抓了回来。今天上午,就要开堂问罪,拿他做下酒菜呢!”
“那,他承没承认是干什么的?”周有龙问。
“开始什么也不说。后来拷问急了,他就大骂,‘老了是治多县局子里来的,你拿老子怎么样’。这家伙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瘦猴说。
“哦。”周有龙点点头,再没有问什么。他想,弄了半天,这个人竟是治多县公安局的,怪不得老庄头他们不知道呢!
刚吃过饭,有人给周有龙传话说:“三爷请你去呢!”
周有龙跟着那人来到河边的一大片空场地上。只见黑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提着一把微型冲锋枪,眼露凶光,紧盯着空场地上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黑豹的身旁,分别站着雪里红、瘸子、独眼龙几个人。空场两边,分别立着几十个手持各种长短枪支的家伙。
黑豹见周有龙被人带过来,也不搭话,把手里的微型冲锋枪“叭”的一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眼睛紧盯着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吼道:“狗便衣,你听着,老子就是你们想除掉的黑豹。今天开堂问罪,叫你死个明白!”
说着,他那目光在周有龙的脸上停了几秒钟,然后又转向柱子上绑的那人,问了一句:“你可是治多县局子里来的探子?”
那人抬起头来,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是, 又怎么样?”
黑豹又问:“叫什么名字? ”
那人昂头答道:“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治多县局子里的探子李长山!”
“哈哈,李长山?”黑豹似乎在玩味着这个名字,停了一会,又问:“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干什么?”那人似乎怒不可遏地说:“你杀了我们的人,当然是来找你算帐,除掉你们这些坏蛋!”
“哈哈哈……”黑豹仰天一声长笑。笑毕,又嘲讽地说:“可惜呀,没等你找我算帐,自己倒要先作我的刀下鬼了!”
那人没有丝毫畏惧:“头割了碗大个疤。我还怕你不成!”
“好吧,老子今天就成全你!”黑豹说着,便从桌子上拿起冲锋枪,卸下弹夹,一粒一粒地往弹夹里压着子弹。
周有龙看到这一切,感到热血直往上涌。怎么办?他想,我是一个武 警,在战友遭受危难的时候,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行凶吗?不,不能!得设法阻止这场凶杀!
可是,怎么阻止呢?自己现在是一个被人看管的人,而且黑豹、雪里红他们并没有消除对自己的怀疑。这样做,不是自我暴露吗?
这时,黑豹已经装好了子弹,“咔”的一声,将弹夹装在枪上。然后,拉了一下枪栓,拿起枪,笑了笑,就走到周有龙的面前,看着毫无表情的周有龙说:“周兄弟,今天杀这个人,就看你的了!”
见周有龙不答话,就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初来乍到, 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凡是来场子里的弟兄,要么得有见面礼,要么是内线保举,要么就去杀个人。你虽然有麻眼老兄的保荐信,大哥我也想重用你,就是怕弟兄们不服气呀!”说着,就转头向那些手持武器站立着的家伙们问了一句:“是不是啊,弟兄们?”
那些家伙们也都纷纷答道:“是啊,让他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周有龙便从黑豹手里接过枪,迟疑着向前走去。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一下被人推到了刀尖口上。他往前走着,脑子里急速考虑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要么,趁自己拿着枪的机会,逼住黑豹,让他命令手下的人放下武器,解开李长山,然后同李长山一起,把黑豹的窝巢一举端掉? ……这样太冒险,而且势单力薄,很难成功!要么,干脆向这些家伙来一梭子?……
这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离李长山几步远的地方,便立住脚,抬跟向李长山看去,只见李长山毫无惧色,昂首挺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黑豹见周有龙还在迟疑,便走过来,颇显揶揄地说:“怎么,下不了手吗?”
见周有龙不答话,又说:“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公安探子。不杀他,难平弟兄们的心哪!”
李长山这时候也直视着周有龙,轻蔑地骂道:“好个秃驴,就这么个熊样!痛快点,给老子来!”见周有龙还在犹豫,就说:“还等啥,难道你还真是外面那些带炮的雷子派来的不成?”
这一句,使周有龙对李长山有了怀疑。“带炮的雷子? 他怎么知道?而且,做为一个公安战士,他怎么出口闭口局子的探子、带炮的雷子?”
想到这里,他立即显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架势,一步跨上前去,揪住了李长山的衣领。李长山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恐慌。
周有龙紧盯着他的脸,发现他那有着一道明显刀疤的脸上,丝毫没有一夜酷刑过后的憔悴和痛苦感,周有龙只一用劲,他胸前的扣子便掉了。周有龙一眼便看到了对方刺在胸 部上的蓝色纹身。
这是一个假公安!周有龙马上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想,原来是黑豹在用这种手段来考验我,好阴险的毒计啊!自己险些上了他的当。现在,也该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了。他立即松开对方,“啪、啪”两下,狠狠给了对方两个耳光,然后大骂道:“你这狗便衣,也配教训老子!也不睁眼看看,老子是干什么吃的?要不是你们这些狗警察,老子也不会蹲大牢。老子今天非出出这口闷气不可!”
随后,便一下举起冲锋枪来。他想,随着自己的食指轻轻一勾,对方的小命就完了。那时候,你黑豹就自认倒霉吧!
他扣动了板机——
可是,枪投响!他又使劲扣了两下,枪仍然不响!
周有龙有些吃惊地回转身来看黑豹。
黑豹以及他手下那些手持枪支的家伙,包括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李长山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周有龙装出一副被捉弄后十分生气的样子,将枪甩在了地上。
黑豹走过来,从地上拣起冲锋枪,卸下了弹夹。周有龙见那弹夹里面没有一颗子弹,就有些惊疑。他分明见到黑豹往弹夹里一粒一粒地压子弹,怎么这会儿连一颗子弹也没有呢?
“真的在这儿!”黑豹变戏法似地又拿出了一个装满实弹的弹夹,说:“我往枪上装弹夹的时候,早换上了空的!”说着又变戏法似地表演了一遍。见周有龙还在生闷气,就走过来亲热地拍拍周有龙说:“别生气,周老弟,大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老弟的的人品,没说的。今儿下午,大哥给你洗尘压惊!”
当天下午,周有龙被瘦猴领着去见黑豹。
一进门,黑豹就和雪里红笑盈盈地迎上来。黑豹就像没事似地伸出一只手臂,揽住了周有龙的肩膀:“啊,周老弟,快来快来!”
雪里红也不失时机地走过来,满面笑容地说:“周家兄弟,别客气,到了掌子里,都是一家人,快来坐,坐!”
雪里红说着给几个杯子都斟满酒,又丢了个眼色给黑豹。黑豹便端起杯子,站起来说:“周老弟,大哥我多有冒犯,为难了老弟。今天大哥特意备下这点水酒,一来为老弟接风洗尘,二是向老弟赔个不是。都怪大哥我有眼无珠,把你当成带炮雷子派来的老便,所以,啊,哈哈哈哈,请你多包涵。来,干!”
周有龙端起杯子,和黑豹、雪里红对碰了一下,伸起脖子,一饮而尽。
黑豹一看,说了一声:“好,够朋友!” 就重新在杯子里斟酒。
雪里红边给周有龙夹菜边说:“你大哥就是这么个人,你也别往心里去。也难怪呀,这掌子里这么多弟兄的性命全都攥在他手里,要是真有个外人混进来坏了事,砸了弟兄们的饭碗不说,一个个都得丧命。我看周家兄弟这人品也不像是那号人。”
黑豹看雪里红在外人面前卖乖讨巧,还把自已当枪使,就有点不自在,忙端起杯子对周有龙说:“来,周老弟,喝!”
等到三杯酒下肚,周有龙推开杯子,豪放地说:“这杯子也太小了点,拿大的来,咋样!”
“好!正合我意。”黑豹顿时来了精神。他总算有了一个显摆自己的机会,就朝雪里红说:“罗嗦个啥,去拿两个大碗来。”
雪甩红不满地看了黑豹一眼,旋即,又嗔怪地一笑:“看你,一喝酒就耍疯。大碗就大碗,和周家兄弟好好喝一顿。”说着,就取了两只大碗过来,倒满酒,先举给周有龙:“来,周兄弟,嫂子敬你一碗。”
周有龙尽管装英雄,可要是真喝这么几大碗,也得爬下。他正寻思着该怎样对付,只听黑豹说:“敬个×,我和周老弟一起干。”就端起碗,和周有龙碰了一下,接着。就仰起头,“咕嘟”、“咕嘟”几下干了个底儿朝天,然后把空碗举给周有龙看。
周有龙也不含糊,非常豪气地干下一碗,然后,也亮了亮碗底,挑衅似地对雪里红说:“嫂子,你也干上?”
雪里红见这两个男人和自己摽上了劲。也不甘示弱,拿了一只空碗过来,自己斟满,一口气就喝干了,喝完就止不住哈哈大笑。
一碗烧酒下肚,几个人都有点云里雾里的。黑豹一边吃菜,一边卖弄地给周有龙介绍起菜来:“这是沙鸡,大哥我今儿晌午出去溜达了一圈,他妈 的给老子撞到枪口上了。来,尝一口。这是鹿鞭,稀菜,稀菜,吃了它,滋阴壮阳,活血补肾,保叫老弟你一见女人这一晚上就别想睡觉了。啊,哈哈哈哈!”
雪里红也趁着酒劲,给周有龙把黑豹介绍的鹿鞭夹过来,说:“来,兄弟尝尝。”一边有意无意地在周有龙的肩上蹭了一下。
周有龙一见这女人的举动,也装着醉态十足地回蹭了雪里红一下,眯着醉眼说:“嫂子,这东西兄弟我可消受不起,要是真像大哥说的那样,我……啊,哈哈哈哈哈!”
雪里红不知是由于酒的作用,还是周有龙对她情绪的调动,脸上早已经泛起了一层红潮,她故意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别听你大哥瞎嚷嚷,我就不信,真像他说的那样灵验。如果真那样,这掌子里的女人任你挑!”说着,又在周有龙的身上蹭了一下。
周有龙索性把玩笑开到底:“这可不行,要是兄弟我真的挑上嫂子你,大哥还不杀了我呀!啊?”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黑豹也在一旁显得非常大度地说:“就怕你嫂子耍了你!”
这一句话,反倒提醒了周有龙。吃归吃,喝归喝,调笑归调笑,但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现在雪里红、黑豹并没有彻底消除对自己的怀疑,他们正想利用这个不动刀枪的场合进一步试探自己,摸清自已的底细,然后置自已和小分队于死地。因此,可千万不能麻痹大意,解除防备,使自己跌入美酒与女色的陷阱里。
想到这里,他给几个碗里都斟满了酒,然后端着碗站起来,看着黑豹和雪里红说:“大哥大嫂,我周有龙提着脑袋从牢子里跑出来,历尽千辛万苦,投到大哥的门下,没想到大哥大嫂对我这么看重,待我如同胞兄弟。从今后,我周有龙甘心图报,誓死跟着大哥干,大哥叫我朝东,我绝不朝西。来,干!”说完就与黑豹和雪里红碰了一下碗,径自把酒举过头顶,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了。
黑豹一见,豪爽地说:“冲兄弟这几句话,大哥我干了。”说完也毫不含糊地把碗里的酒喝完了。只剩下雪里红有些犹豫。黑豹就说:“这碗酒得喝。这可是周老弟的一片忠心哪!”
雪里红拗不过,只好有些艰难地喝了起来。
黑豹高兴得哈哈大笑,对周有龙说:“兄弟,够意思!这才是江湖上的气度。佩服,佩服!我黑豹有了你这样忠心的兄弟,不愁挡不住几个带炮的雷子。从现在起,大哥封你个小拿司,以后跟着大哥闯天下,有你出息的日子。来,咱俩再干一碗!”说着,又斟满两碗酒,和周有龙碰了一下,就自己端起碗喝了起来。
周有龙已经有两碗酒下肚,他知道,若是把这一碗喝了,必醉无疑。可一见黑豹已经喝了下去,而且雪里红也正用一种迷醉的眼睛看着自己,于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这碗酒也喝掉了。
这一碗酒下去,周有龙感到头嗡地一下大起来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定。
这当儿,雪里红尽管也醉了,但还没有醉到黑豹的那种程度。应该说,她还是这三个人当中最清醒的一个。她见周有龙喝得昏天黑地的样子,似乎很随便地问:“周兄弟家是哪儿的呀?”
周有龙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口齿不清地说:“甘、 甘肃,陇、陇西。”
“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有什么人呢?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是的,没错。“有……”
他正想脱口而出,忽然觉得不对,不应该这样回答,就说:“没,没人啦!”
“弟妹干什么呢?”
弟妹?当然指的是自己的老婆。
自己的老婆呢?哦,妈的!她在和那个戴着茶色金边眼睛的男人干畜牲干的勾当呢!
“被我杀了!”他几乎是吼着说。
雪里红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黑豹抬起他那张血般通红的脸,朝着雪里红说:“问个啥?你没听周老弟是为了婊 子养的女人才犯的事儿吗?”
雪里红就不言语了。
周有龙似醒非醒地觉着自己被人架着离开了这间房子,又被人扶到了床上。他只觉得热,难耐的高热,好像自已此时正置身在一片炎热的沙漠里,忍受着烈日的烘烤。水。他想,有一点水就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门无声地开了,接着迈进来一只脚。这是一只穿着粉色绣花软布鞋的女人的脚。紧接着,整个身体都进了门。原来是雪里红来了。她穿了一身宽松的、绵软而透亮的衣服,脸上泛着一层红润的光泽。
她轻轻走过来,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周有龙,听到他嘴里喃喃地发出“水……”的念叨声,就从一旁的桌子上端起碗来,一只臂膀从周有龙的脑后伸过去,把他的头揽起来,紧贴着自己高耸的胸脯,一手端着碗,一点一点地给周有龙灌水。周有龙喝了水,感觉到心中好受多了。他费了好大劲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一张女人笑盈盈的脸和她端着的水碗。
“哦,是嫂子。你怎么来了?”他终于清醒一点了。
雪里红笑了笑,放下碗,松开臂膀,把周有龙扶着躺下,这才说:“我来看看你呀,不行吗?”
周有龙没有答话。他闭上了眼,装做昏睡过去的样子。
但是,他随即就感觉到雪里红在慢慢解着自己上衣的扣子。他顿时止不住一阵心跳。女人,他想,都是这样的吗?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林美蓉,她不也是这样,扑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的吗?!难道世界上的女人都患了同一种病症?他挣扎着,推挡者:“不,嫂子,你别这样,别这样!”
“别一口一个嫂子的,我的年龄说不定还没有你大呢!”雪里红抬起脸,又动手去解周有龙的裤子。
周有龙赶紧压住自己的裤带说:“不!你走吧,嫂子!”
“走?”雪里红又止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我已经答应过你,掌子里的女人你尽管挑。你当时说,若是挑上我,黑豹会杀了你。那我现在告诉你吧,黑豹这阵子睡得像个死猪,他不会知道的。”说完,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周有龙使出所有的力气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嫂子,请你自重。我和大哥已经结成了兄弟,我绝不做对不起大哥的事情。你回吧!”
雪里红解着衣服的手就停住了。她看了看周有龙的表情,确认他不是开玩笑时,就一下又一下地慢慢扣好了扣子,决定离开。
周有龙对着迟疑不决的她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大哥的。”
周有龙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起床后,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黑豹他们基本上解除了对周有龙的戒备。之所以说基本上,就是表面上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他始终觉得暗地里总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这双眼睛就是领着他去黑豹那里赴宴并且把他送回木头房子的瘦猴。
但不管怎么说,他可以到处去转转。对瘦猴的盯梢和跟踪,他只当没看见。
一连几天,他仔细观察了黑豹整个场子的布置、人员数量,并默默牢记在心。他正想设法上石岭转一转,不意正碰上黑豹。黑豹说:“走,大哥领你去石岭上看看。”于是,他就和黑豹一起上到了石岭上。石岭上共有四个岗哨,对面前的沼泽一览无余,一旦有情况,就能及时通知场子里。斧劈门附近还有几个敢死队的人在流动守门。而且,黑豹还把进门的那地方齐齐挖了一条一丈多宽的深沟,引进了河水。如果不放下吊桥,要通过斧势门除非插翅飞越。门口,有一个石头修筑的地堡,地堡的射击口上,架着一挺轻型机关枪。仅凭这些,几十个人的小分队,很难攻破它。
黑豹对自已所采取的这些防御措施显得十分自信。他两手叉在腰间,对周有龙说:“怎么样,还可以吧?别说是几个带炮的雷子,就是有千军万马来,我黑豹也照样把他给挡回去。”
周有龙随声附和了几句,就想,如何使小分队提前知道这里的情况呢?现在自己根本没法出去,即使出去通知了小分队,又能怎么样呢?
他感到一筹莫展。
从黑石岭上下来以后,他就走进了掌子深处那一片荆棘丛生、蒿草连绵的旷野。他选了一块地方坐下来。看着那落日和雪山,心里面顿时充满了非常纯净和美好的感觉。
四周静悄悄的,秋风微动,不断摇曳着那些一人多高的发黄的蒿子和芦草,发出细微的响声。不远处,那条雪水汇成的吉纳尔河,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射着万道金色的光芒。整个河岸像铺满了金子似的,使人觉得似乎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天堂。高天蓝蓝,野云悠悠,几只沙鸡鸣叫着扑楞楞地从天空掠过。
周有龙对这一切似乎都毫无察觉,他专注地看着那落日和雪山,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一丝美好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唤醒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孩子的赤脚在黄土小路上奔跑。田边的坎坎塄塄上,到处开满了各种奇异的野花。梁峁与沟壑之间,不时回荡首空旷而苍凉的陇西山歌。
他看着那落日和雪山,觉得耳边又响起了嫣嫣甜甜而稚嫩的歌声,他似乎看见嫣嫣从遥远的天边,从灿烂的霞光中举着小手向他扑过来……
他真想在这个没有一个人的寂静的旷野里放声大哭,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渲泄出自已心中的一切情感。
但是,他忍住了。只是埋下头轻轻地抽泣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有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他本想扭头看看,可是他没有看,只是用搁在膝盖上的胳膊顺便擦干了眼泪,抬头继续去看那落日和雪山。
在这只手最初落在他肩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几天来,他努力躲避着这个人,尽量不同这个人照面,可是这一刻,他再也躲不过去了。
雪里红站在他身旁,也不看他,只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也同样望着那落日和雪山。大概是眼前的景致也使她想起了什么,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说一句话。
这一刻,雪里红同样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甚至怀疑现在这样一个阴毒、狡诈的女人是不是过去的那个纯情少女?
许久,她又把目光收回来,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按着肩膀的男人。事实上,这几天来,她并没有放松对这个男人的注意。这不仅仅是出于对这个男人的怀疑和不放心,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她,使她不能不去想他,不能不去注意他。她觉得自己甚止暗暗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但是,她把他想得越好,就越是怀疑他,越怀疑就又越爱他,越爱他又感到心里越可怕。
她就是在这样一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注意和跟踪周有龙的。
当她躲在远处看见周有龙一个人像孩子似的偷偷哭泣的时候,就悄悄走过来,将一只手放在了周有龙的肩膀上。
此刻,周有龙准备站起来。她又按住他说:“你坐着吧,我不会使你紧张的。”
等了一会儿,见周有龙还不说话,她就说:“这晚霞真美,我有很多年都没有认真地看过它一眼了。”
周有龙没有马上答话,他想了想,就问道:“那是为啥?”
雪里红叹了一口气:“唉,没有那心思了。若是在以前,我说不定见到它会激动得流泪。可现在,我算是个什么人呢?”
“什么人?”
“亡命女人!”
“你为啥到这里来?”周有龙问。
“为啥?”雪里红停了一下,木然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我杀了那个想强 奸我的醉鬼,就在荒原上一直往前跑,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走进那个湖里面去了。唉,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说完,她突然问:“你一生中喜欢过几个女人?”
周有龙没有答话,想了半天,才说:“一个。”
雪里红无声地笑了笑:“我不瞒你,我和好几个男人睡过觉。但是,我至今最忘不了的,就是我的丈夫,他为了救我,砸断了双腿,我和他在一起尽管没有过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但我爱的也只有他一个。”
“那大哥呢?”周有龙问道。见雪里红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又说:“就是黑豹大哥!”
“他呀!”雪里红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懂得什么叫爱吗?他只知道干那事儿!”
周有龙正寻思着该如何回答她,却听雪里红继续说:“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这样一说,周有龙就又犯了犟脾气,他忽地一下站起来:“那么你呢?你也不是为了干那事吗?你口口声声说别人不懂得爱?那么你的爱在哪里呢?我就不相信,天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
周有龙骂着,就见雪里红闭上了眼睛。她好像正在迎接着雨淋那样仰起脸来,一言不发。许久,周有龙就看见她的眼睛里滚出了一颗泪珠。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心地残忍而又狡猾的女人竟然能落下泪来。
沉寂了一会儿,就见雪里红睁开眼睛说:“好痛快,已经好久没有人像你这样指责过我。我多么希望有人能够这样指责我,痛骂我,甚至搧我的耳光。可是没有人,没有人!只有你,只有你!”她说着,就一下扑过来搂住了周有龙,仰起脸来,忘情地、喃喃地说:“你是我来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我爱你……”
周有龙不答话,此时,他感到心中有万种情绪涌上来。他相信,雪里红的话中还带着几份真情,起码这阵子没有表演的痕迹。但是,自己又是什么人呢?自己所担负的任务以及这个女人的复杂和多变又告诫他,千万要克制,不能轻易做出任何不利于自已、不利于小分队的举动来。想到这里,他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沉静地说:“你又错了。我是一个逃犯。是一个让人追着索命的人。你呢,是这个场子里的压寨夫人,这又怎么可能呢?”
雪里红就慢慢放开了他,不认识似地看着他,紧接着,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毕,原来那种玩世不恭和冷酷无情的表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冷冷地说:“你也配教训人?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正人君子!哼!你是一个最典型的伪君子,和外面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没什么两样。你倒还装得像。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带炮雷子派来的老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处处在装,在做戏,在表演,其实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刚才坐在这里哭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你!”
周有龙吃惊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雪里红会把他观察得这么细致。他脑子里顿时飞速旋转起来,我该怎么办呢?向她摊牌,然后争取她?不,不行,这样做她绝不会干,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一个罪人,即是我能饶了她,法律也不会饶了她;那么杀了她!这个念头一出现,他连自已也不敢相信了。不,不能。如果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狡猾而狠毒的雪里红,我完全可以这样做,可现在的她却是一个坦诚的雪里红,杀了她就等于犯罪;再说,即便杀了她,你也跑不出去,也于事无补,反而坏了小分队打进来的全盘计划。那么就只有继续装下去了。怎么装呢?像杨子荣在威虎山让峦平揭穿他时,仰头一声长笑。笑得对方莫名其妙?不,不行,那是戏。现在,投人相信你这个,起码雪里红就不相信。那怎么办呢?对,自然,不露神色,回到原来的老样子,自己不正是装着一个叫老闷的逃犯吗。想到这里,他一下就有了主意。
于是,他有些傻乎乎地笑了笑说:“我还没有你说得那么坏。我只不过是个逃犯,想在这里找一条活路。你说你看见我哭才是真正的我自己,其实,在任何时候,我都是我自己。我就是不服劳收,才跑出来的。你刚才所看见的,那只不过是我想起了我可怜的女儿!”
雪里红顿时收起了她那一点歇斯底里的真诚,变得有些不可捉摸。她看着周有龙,笑了一下说:“看你,急什么呀?脑袋上都出汗了!我也没有说你一定是带炮雷子的老便呀!”她的神色变得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模,甚至接下来说的话都使人觉得模棱两可,正反难辩。
“人活一条命,何必要赶尽杀绝呢?”她说着,见周有龙没有反应,就继续说:“真也罢,假也罢,善也罢,恶也罢,你也罢,我也罢,都得有个活人的路不是?”
见周有龙还愣着,她又说:“你呀,也放心,我不会去告诉黑豹的!”
说完,就径直转身走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周有龙慢慢顺着原路走回去。雪里红的话让他想了一路。他始终弄不明白,这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有一点,她对自己的怀疑一点也没有减轻。他想,是得赶快采取行动了,再这样下去,夜长梦多,一定会出乱子。
回到木头房子不久,给他敷药的那个老驴头来给他送饭。他觉得这老头好像不对劲,有点神不守舍,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他于是就搁下饭碗,看着那老头。
老头最后鼓了很大勇气问:“你是干什么的?”
周有龙也不敢冒然说出身份,就说:“是从牢子里跑出来的呀!”
“不像!”老驴头摇着头说:“我看不像。那天晚上我回去以后,一直寻思,既然是牢子里跑出来的,为啥要问多少人、多少枪呢?我现在寻思好了,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
老头非常谨慎地跑到门外看了着,又关起门,悄声对周有龙说:“人有一百二, 枪有六十条。”
周有龙想了想,和他这几天观察到的差不多。就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哼!”老驴头气憋憋地说:“狗日 的黑豹杀了我儿子,我能不报这个仇?先些天我想,算了,别报了。都快六十的人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他妈活了一辈子,受了一辈子窝囊气,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了自己的儿子,我能咽下这口气吗?我想好了,豁出这条命也要和黑豹狗日 的干一场。”
周有龙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说:“好,老人家,这才活得像个人样儿。”然后附耳对老头交待了几句。老头听完就走了。
周有龙也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没有想到自己正需要人手的时候,恰好来了一个。这将对自己完成任务起到多大的帮助作用呀!现在,他就盼巴维尔他们带着小分队进来。他算了算,离他和巴维尔约定的动手时间就差三天了。他不知道巴维尔他们准备好了没有。此刻,他真有些想念小分队了。
第七章 里应外合
就在周有龙和老驴头见面的这天傍晚,马玉彪带着曾经和周有龙一起侦察过“黄金之路”的马魁、祁怀永两个战士,也恰好到了斧劈门前的芦丛里。
他们一行三人从清早出发,在周有龙留下的黑布条的指引下,轻装前进,马不停蹄,天刚一擦黑,恰好赶到这里。
几个人在周有龙留下的最后一个黑布条前站住,向前望去,就隐隐发现了黑石岭的模糊轮廓。于是,他们几个又靠前侦察了一会儿,直至看清黑石岭上不断晃动的人影和抽烟闪动的火光之后,又星夜兼程地赶了回去。
对于此时还在库布曲克等待消息的巴维尔来说,近些天来是他最难熬、最心焦的一段时间。
周有龙已经走了一个多礼拜。他是否已经安全到达目的地,是否能赢得黑豹的信任,有没有遇到意外和麻烦,甚至是难以预料的厄运?这些问题一直在巴维尔的脑子里缠绕着。他不得不派马玉彪带着两个战士沿着周有龙留的记号,再去查看一番。
现在,小分队从出发至今,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半个多月来,尽管做了不少工作,可到目前,小分队扎在这里一步也没有推进。唯一化装进入金场侦察的周有龙生死不明。做为受命带领这支小分队的最高首 长,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就只好向总队如实报告。总队司令部近几天接二连三地发来电报,催问小分队的开进情况,甚至在今天上午发来的电报中还这样质问他,为何迟迟不推进?限一周内迅速开进桑洛依那。总队首 长的心情他能理解,但他们哪里知道,开进桑洛依那要比最初设想和预料的,复杂和困难得多。
已经过了午夜一点钟了,巴维尔还没有一点睡意。想起同周有龙一起共事的岁月,使他更感到了周有龙的可贵。周有龙和自己同年入伍,至今还是个副营职上尉参谋,这一点,是难以与他这个副团职少校处长相比的。可周有龙对此却从没有计较过,甚至发过半句怨言。论能力水平,周有龙绝不在自己之下。自己之所以能到现在这个岗位上,是沾了少数民族干部的光,沾了军事院校毕业的光,沾了同头头们关系还算可以的光。除此之外,他找不出有什么比周有龙更出色的地方。
周有龙的犟是出了名的。只认死理不认人,是他在职务升迁上屡屡受挫的直接原因。升不了职,待遇就打了折扣。机关里,处长有处长的待遇,参谋是参谋的待遇。他巴维尔现在住着三室一厅带浴盆、装饰精美的处长楼,而周有龙呢?则住着一间半破旧不堪的平房。下雨时,门前泥泞一片,水就涌进了房子,房顶上还不停地漏雨。家里呢,又长期和妻子不和,三天两头呕气。不是他巴维尔看不见这些,也不是他巴维尔没有想过办法。他一个处长在总队机关说话又能顶多少用呢?他去找那个谢了顶的管理处长,管理处长就摊开双手:“我有什么办法?你不是不知道,进楼房得有条件。他周有龙既不是处长,也不是副处长,就该住平房。至于漏雨嘛,我再向首 长反映反映,能修就修,修不了就克服一下吧。再说,机关里那么多人住平房,大家都让修,我们怎么顾得过来?他资格老不假,可提不了职又能怪谁呢?”那就直接找参谋长说提职的事吧。可参谋长一听这事,就没好气地说:“这条犟牛,也该让他再磨磨。”提不了职,就只能帮他做点实事了。巴维尔一直想等有了空,带处里几个人,帮周有龙修修房子。可想归想,特勤处有那么多的事要应付,要处理,别说有空,连暂时停下来谈笑几句的时间也没有。直至他这次带着小分队出发,这个愿望也一直没有实现。
每每想起这些,他就觉得万分惭愧。这一次,周有龙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身深入龙潭虎穴,用自己的生命为小分队探路,是多么难得的举动呀,如果他不能活着回来,这将是他这个小分队头头的一桩深重罪孽,让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在房了里来回踱步。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整个库布曲充完全笼罩在黑暗里。不远处的马厩里,大白马边嚼着草,边打着咴咴的响鼻。
巴维尔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天已经快亮了。他想。不知道马玉彪他们侦察得是不是顺利。眼下,老庄头带着一个战士把麻眼子押回格尔木去了,身边除了马玉彪这个炮筒子外,在军事行动上,他没有再可以依靠的助手了。马玉彪这家伙粗归粗,可在军事上还是有一套的。当了几年的中队长,管理部队也有一套独特的经验。但身边缺少了周有龙、老庄头两个人,他总觉得心里没谱。
慢慢地,他觉得有一丝困倦袭上米,就依在桌子前,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哐啷”一声响,一下把巴维尔从梦中惊醒过来。油灯还亮着,天已经大亮了。
马玉彪几步跨进门来,抑制不住兴奋地说:“路已经找到了!我们顺着那黑布条一直找到了斧劈门外!”
巴维尔一下子站起来,也兴奋地说:“好!通知部队,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凌晨三点出发!”
黑魆魆的夜幕下,小分队一行几十个人,加上一匹马和一只警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库布曲充,向死亡之海进发了。
巴维尔走在队伍的中间。他回头看着一个个朝气蓬勃的战士们,心里就止不住地高兴。小分队到达库布曲克十几天来,战士们早就擦拳摩掌地准备着同桑洛依那那些家伙较量一番了。尽管大家负重都在三十公斤以上,但走起路来仍然呼呼生风,快步如飞。
要进入沼泽了,巴维尔停下脚步,等着靠后一点的金涛和那匹白马。他原考虑,马这东西不比人,路上难走,说不定会拖累小分队的行动,想留下算了。但又一想,这么多东西,如果都让战土们扛着,那才叫拖累整个行动呢。所以,临出发前就让刘忠财负责这匹马。谁想,这畜牲根本不听刘忠财的使唤,最后还是金涛上去,摸了摸马的头,说:“雪驹,听话!”那白马顿时就不闹腾了,乖乖地站着,让人把东西驮上了他的背。巴维尔根本没想到金涛这个文弱稚气的卫生兵,只同白马厮混了十几天,就和它建立了这么深厚的感情,于是,就让金涛仍然负责这匹马。
现在金涛牵着白马已经过来了。巴维尔拍了拍金涛的肩膀,就跟在马的旁边。看看已经到了沼泽边,巴维尔正担心这马会不会惧怯,谁想那白马紧跟着金涛,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蹄子一跨进招泽里,就发出“巴几”、“巴几”的声音。
巴维尔紧跟几步,和金涛走在了一起。他很想同这个不大吭声的小卫生兵聊一聊。因为有一次,他曾发现金涛在草原边默默流泪吹口琴的情景,就一直想找机会同他谈一谈。现在行军,正好。于是,就边走边同金涛聊起来:“小金,咋样,还行吧?”
“行。”金涛显得信心十足。
“那就好。可别掉队了。”
“嗯。”
“最近家里还好吧?”
“……好。”
“想家吗?”
见小金没有答话,巴维尔就继续问:
“是不是想家了?”
这时候,罗小禾牵着警犬正好从他们身旁经过,就嘻嘻哈哈地接上话茬:“他呀,是想他的小对象了吧!”说着又嘻嘻哈哈地往前赶去。
小金一下子烦躁地冲着罗小禾的背影骂了一句:“滚你的!”
巴维尔又问他:“你有女朋友了?”
小金默默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那你一定是想你的父母亲了?”
小金还是摇头,还是不答话。
巴维尔觉得奇怪,就问:“那是怎么了?”
金涛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他张口欲言,突然又刹住,看着巴维尔说:“没有啥,我就是……还是等以后再给您说吧。等打完仗,我一定给您说。”
巴维尔见他不愿吐露心事,就说:“那好吧,就等以后。”然后,他喊过跟在后面的刘忠财说:“老刘,你和小金两个负责照顾好马和东西。部队接上火以后,你俩不要上去,留在后面,负责把大家的东西收好,带进去。”说完以后,就赶到前面招呼部队去了。
天已经放亮了,沼泽上空笼罩着一层雾气和紫烟。已经有些发黄的芦叶上落满了一层白霜。小分队在肃静中加快了步伐。
中午十二点,他们已经走过了一半路程。巴维尔通知打前哨的马玉彪停下来,让战士们选了一块干地,布置好警戒,就开始吃午饭。
巴维尔趁着大家吃饭的当儿,就站起来,边吃边作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他说:“再过七、八个小时,我们就要到达桑洛依那的入口处斧劈门。那里是黑豹和他的一帮武装犯罪团伙负责把守的。能不能突破斧劈门,是进入桑洛依那最关键的一场战斗。”
他停了一下,见大家都在屏息静听,就继续说:“这次战斗,大家既要克服轻敌思想,也不要过高地估计罪犯的力量,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是协从者,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有极少数顽固分子才是我们惩治的对象。大家要以一当十,勇敢战斗,出色完成这次任务。”
巴维尔讲完以后,又顺便告诉大家,周有龙已化装进入了金场。战士们这才解开了近段时间不见周有龙影子的谜团。但是在告诉这消息的时候,巴维尔的心里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由衷地希望周有龙别出事,能够平平安安地等到今天晚上。”
就在大家吃完饭正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从沼泽深处发出一阵奇怪的喧响。那喧响声如山呼海啸、惊涛拍岸一般,轰隆隆而来,哗啦啦荡开。刹那间,草簇飞卷,棘刺飘摇,沼泽颤动,特勤队员们被这突入其来的恶风和气浪搞得东倒西歪。说话间,就见一片乌云从头顶飞过,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沼泽上空。刹那间,暴雨倾泄而下,其间还夹杂着零零星星的雪片。到后来,就雨雪参半,越下越大。
巴维尔见天气突变,知道这片神秘的沼泽地险象叠生,决不能久留,就急令部队冒着雨雪迅速前进。
然而,此时的沼泽里已经雪雾弥漫,三米以外什么也看不见。打前哨的马玉彪他们无法辨认路径,有两个战士冒然前进被陷入了沼泽,好在人手多,搭救及时,才得以脱险。
巴维尔唤住马玉彪,叮嘱他一定要看清路径再行,既要保证安全,又不能耽误行程。
于是,一行人马只好一个牵着一个,冒着雨雪前进。此刻,大家的衣服早淋透了,身上背的东西一经受水,更显得沉重。
在雨雪中走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天上云开雪住,太阳当空临照。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感叹刚刚过去的一切好像发生在梦中一样。
可随之,新的奇观又出现了。只见雨雪过后的沼泽里。突然升腾起一股股白色的雾气。那雾气如烟似纱,飘飘绕绕地从地下升腾起来,不一会儿,便越聚越多,越积越浓,组成了一道厚厚的雾幔。白色的气体在太阳的照射下,幻化成一团团粉红色的烟幕。随着那烟幕的不断升腾和滚动,色泽也变得五颜六色,迷 离多彩。战士们都被这一人间难觅的奇观所吸引,感到似乎是置身在一种虚幻的世界当中。
就在大家惊叹不已之机,卫生员金涛突然嗅出,这雾气当中有一种怪异的气味。他在库布曲克听当地牧人讲过,雨雪过后的沼泽一经太阳照射,常常会升起一种有毒的气体,人畜在这种雾中停留,会立即中毒。于是,他马上向被眼前这片彩雾所吸引的队员们喊:“大家赶快走,这是瘴气!”话音没落,就有一个战士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紧接着,又接二连三地栽倒了好几个。
巴维尔从未见过这阵势,知道大事不好,正想招呼战士们快点离开,可他已经头晕眼花,身不由己地瘫倒在地了。
金涛一见,急忙从身上掏出一颗麝香来。这是他在库布曲克向格桑老人讨教如何医治瘴气中毒时,格桑老人送给他的。格桑老人说:这麝香医治百病,驱毒最灵。并告诉他,为了预防中毒,在经过瘴气地段时,可在嘴里含一棵当地牧人唤作还魂草的草药。这种草药,草原上随处可见。金涛在放马时,也采了许多这种草药。可进了沼泽以后,见一路上比较顺利,也就忘了预备有可能出现的瘴气。现在一见,后悔不迭,忙拿着这颗麝香,让巴维尔和中毒的战士们分别吸了吸,见他们很快恢复正常,又分发给每个队员一棵还魂草,让大家含在口里。
巴维尔看到这一切,不由得佩服金涛这小战士想得周到。今天如果不是他,整个特勤分队就让这片彩雾给吞没了。
见在这里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巴维尔便命令部队迅速前进。于是,小分队立即穿云过雾,向斧劈门方向挺进。
当晚,巴维尔他们就赶到了斧劈门前。
周有龙这几天基本上是平安度过来了。因为身上的刀口还没有好利索,他就依伤养伤,什么活也不干,随便转转看看。他也特意问了黑豹自己该干些什么,黑豹说:“不急,等过了这一阵风头再说。”
近一段风传外头有带炮的雷子活动,弄得场子里有些紧张。黑豹便组织起青壮劳力在黑石岭上开挖工事,还将斧劈门的地堡做了加固。整个金场上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几个病弱老人在那里翻砂子。
这天早晨周有龙去金场里转了转,和几个老头闲聊了几句,就又走上了黑石岭。石岭上,工事已经挖得差不多了。黑豹对自已亲自指挥构建的杰作似乎非常满意,见周有龙走过来,就问:“周老弟,看看,怎么样?”于是周有龙就仔细观察起来。说是工事,其实是一道简易沟壕,一看就是个外行干的。但为了讨黑豹的喜欢,周有龙也就赞赏了几句,夸得黑豹有些晕晕平乎,一边点头一边不住地拍周有龙的肩膀。末了,又问:“你看还有啥毛病?”周有龙假装认真挑了半天,就说:“要是靠外边再挖一些掩体,就更好了,这样,既便于隐蔽打枪,又不致挡住别人。”
黑豹一拍脑袋说:“嗨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然后马上转身指挥手下的人说:“挖,挖。”
黑豹指挥大家干起来后,转身对周有龙说:“想不到周老弟还是个军事家呢,有你在身旁,我就放心多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周有龙一边陪着笑,一边故作客气地说:“哪里,只是瞎琢磨。”他见壕子里有位40多岁的长脸汉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嫌他多事。再看那些干活的人,大都很不情愿地在那里应付差事。他就跳到壕子里,对那长脸的中年人说:“这位大哥,你歇着,让兄弟干几把。”说着接过了那人手里的铁镐,抡圆胳膊挖起来。一镐下去,土和石块就挖下了一大片。见黑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干活,他更卖力了。进场子这段时间,他还正缺个机会表现自己呢,趁此时机,也好在这些靠力气吃饭的人和黑豹面前露几手,别让他们小瞧了自己。他越干越有劲,镐头抡起来呼呼生风。没干一阵子,一个标准的掩体部就挖成了。他正准备要过锨来,把那些石块和土丢到外面去,就见黑豹已经把手伸下来说:“来来, 上来上来,让他们干。”周有龙也不推辞,拉着黑豹的手来到了上面,擦了擦汗。
黑豹似乎大受感动,他用拳头捣捣周有龙的胸脯,见周有龙痛得咧了咧嘴,就好像记起什么似地惭愧地收回拳去,由衷地说:“周老弟,你真是一把好手,当初看歪你,我真他妈瞎了眼!”
“嗨!看大哥说的。”周有龙也顿生豪气:“那也是为了场子里的安全嘛,如果我周有龙今后有了二心,大哥你还用那刀子割了我。”
“不不不不!”黑豹一连说了几个不字,非常亲密地过来搂住周有龙的肩膀,拍了几下说:“大哥放心你。”
没用多少功夫,整个工程就干完了。黑豹便拉着周有龙跳下去检查。他站在掩体里,从腰里拔出手枪对着斧劈门外一边比划,一边嘴里发出“叭叭叭”的响枪声。看来,他对这些新挖的掩体,非常满意:“有了这工事,藏在里面打,来一个打一个,来十个打十个。那些带炮的雷子有他妈多少人,斧劈门里也照样填得下!”
周有龙也不失时机地说:“我看他们是自找没命, 一个个都得完蛋!”
“哈哈哈哈哈!”黑豹得意忘形地狂笑起来。
周有龙见黑豹正在兴头上,就建议说:“弟兄们累了这么些天,也该轻松轻松。不如晚上好好热闹一下。”
“对!”黑豹转身对站在一旁的瘸子说:“下午什么都甭干,歇着去。再叫厨子弄些好酒好菜,晚上让弟兄们好好乐乐。”
那一帮人高兴得嗷嗷叫着,跑下了石岭。
黑豹又对周有龙说:“今儿晚上。咱弟兄俩也好好喝一顿。灌他妈 个一醉方休。”周有龙就嘿嘿笑起来。
夜幕降临以后,整个场子的棚子里、木头房里、石窑洞里,猜拳行令的吆喝声、叮叮当当的碰碗声响成一片。
周有龙中午从石岭上下来以后,趁老驴头来送午饭的时候,就敲定了行动的方式、方法以及时间,又让老驴头给他搞了一把匕首;同时约定,一切都不能乱来,必须由周有龙带着他干,如果他出了事,就由老驴头代替他在石岭上放一把火,迎接小分队到来。
太阳还没落山,黑豹就提着枪来找他,叫他一同去他屋里喝酒。
雪里红近几天来好像换了一个人,见黑豹和周有龙进屋,看都不看一眼,就走到里屋去了。
周有龙问黑豹:“怎么,嫂子不舒服?”
黑豹似乎有些烦躁地说:“娘们儿,甭管她。”
酒菜上齐以后,他就和黑豹两个人吃喝起来。
黑豹只顾自己闷头吃喝,见周有龙很少喝酒,就端起碗,说:“来,咱俩干一个。”也不管对方喝没喝,只顾自个饮将起来。
喝了一会,黑豹已经有些微醉了,他瞪着一双醉眼,直愣愣地看着周有龙说:“兄弟,你知道女人是他妈咋回事儿吗?”也不等周有龙回答,又继续说:“女人,哈哈,女人是他妈 的水,是他妈 的雾,你什么时候也捉摸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来,喝!”说着,就端起碗猛饮起来。周有龙见黑豹的碗已经干了,就又替他斟满,然后把下巴往里屋努了努,关切地问:“嫂子她?……”
“哼!”黑豹饮了一口酒,继续说:“他妈 的,连一个好脸色也不给,真他妈 的糟心。”黑豹说完,一下饮完了剩下的那半碗酒。
周有龙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子,真想劝他两句。这时候,雪里红从里面走出来,用一种很难说清的眼睛看了看周有龙,就走出屋去。
这下,反倒提醒了周有龙,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同一伙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来不得半点温情。于是,就给黑豹的碗里倒满了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碗说:“来,大哥,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他的,都去个×!咱爷们,犯不着跟女人计较。咱弟兄俩干 他一个!”黑豹也含混地说:“……干!”就把那碗酒一口气全灌了下去。不一会儿,就一下扑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周有龙一看黑豹这副样子,知道他一晚上难以醒转,正准备离开,却看见雪里红走进屋来。雪里红看了看昏睡的黑豹,然后又看了看周有龙,表情冷冷地说:“放翻他,你满意啦?”
周有龙连忙辩解道:“什么呀,是大哥自已要喝的。”
雪里红冷笑了一下。
周有龙说:“我把大哥扶进去吧?”
雪里红说:“甭管他。”
“这不好吧,大哥毕竟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我是我,他是他。”
“可大哥这人还是挺好的呀!”
“好?”雪里红逼视着周有龙:“这恐怕不是你的心里话,你恨不得让他现在就死!”
“这,这是哪里话。”周有龙不觉有点震惊。
雪里红哈哈大笑起来。笑毕,说:“你还在装。还在做戏。你也别那么费劲了。人活一辈子,干嘛呀!我还是那句话,真也罢,假也罢,善也罢,恶也罢,咱们都别断了对方的活路。”说着,就自己回到里屋去了。
周有龙从黑豹的木头房子里出来,一直在琢磨着雪里红话中的用意,他觉得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好像被她识破。但她却并没有要出卖 自己的意思,难道这正如她所言,要给对方留条活路吗?哼,如果要留活路的话,那谁给老驴头的儿子秃蛋留过活路,谁给来库布曲克工作的那几个地方干部留过活路,谁又给那么多公安干警、黄金管理人员、金娃子和藏汉群众留过活路呢?
对于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根本就没有活路可留!周有龙最终得出了这样一条结论。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那些充满场子的吵杂声已经停息下来,不一会儿,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场子里一片沉寂。浓重的夜色下,只见黑石岭上有几个人影在隐隐晃动。
周有龙站在自己住的小木头房子的窗口前,朝外面看了一会儿,估计现在场子里的人都睡着了,这才揣了匕首,拉开木门,准备开始行动。
谁知木门刚一拉开,就见雪里红站在门口,他顿时吃惊不小。
雪里红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她略施粉黛,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松烟香的气息,一双满含忧郁的眼睛逼视着他。
周有龙的脑子霎那间掠过一道闪电:怎么是她?难道她真的已经知道自己今天晚上的意图了?不,不要着急。他马上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装着不在意地笑了笑:“哟,是嫂子呀,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雪里红一语双关地说:“我倒没事,就怕你有事!”
“我?”周有龙咧嘴笑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呆在屋里闷得慌,出去转转。”
“我想也是!”雪里红一边点头一边继续说:“来了这么长时间,我想也是够闷的。怎么,不想请我进去吗?”
“哪里哪里,请进。”周有龙闪开身,将雪里红让进屋里。
雪里红一进门,就顺手将门反关住,扣稳门杠,然后就扑过来楼住了周有龙,仰起脸,开始在周有龙的嘴唇上缓缓地亲 吻起来。周有龙躲避不过,就任她而行。
雪里红一边亲 吻着周有龙,一边摸索着周有龙的腰际。当她的手触到周有龙别在腰里的匕首时,周有龙的手也同时抓住了它。
两个人都死死地攥着那匕首,同时将它举了起来。
周有龙一歪头,甩开了雪里红的亲 吻。雪里红意味深长地瞅瞅周有龙,又瞅瞅同时攥在两人手中的匕首。
周有龙慢慢撒开了握匕首的手。
只见那把匕首从雪里红的手中轻轻一抛,就飞到杂物堆里去了。
这时,雪里红放开周有龙,哈哈大笑起来。笑毕,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冷酷:“你别枉费心机了。只要进到这里,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离开,更别想做断大家活路的事情。要知道,这里的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敢动一动,有十个脑袋也掉光了。”
见周有龙不答话,雪里红又说:“如果你是个胆大的,去,黑豹这会儿睡得像个死猪,你去杀了他,这场子连我在一起,都是你的!”看周有龙还不答话,就接着说:“怎么,不敢吗?哈哈哈……”
她见周有龙一直一声不吭,就换上了一种亲昵的语气:“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么熬煎自已干嘛?到头来还不是一堆黄土。只要你安心呆着,掌子里的金子你随便拿,女人你随便挑。难道我这么个大活人都动不了你的心吗?”说着,再一次搂住了周有龙,迷醉地说:“听我的话吧,我爱你……”然后,就抑制不住地在周有龙的脸上、脖子上狂吻起来……
周有龙从嗓子里憋出几个字:“好吧,我答应你!”说着,就吹灭油灯,抱起雪里红走向床边。
他将雪里红放在床上,听见雪里红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快来,要了我吧。”他就说:“好吧,给你!”顺手拿起枕头上的一块毛巾,塞住了她的嘴,然后,将她的手反背起来,从床下抽出上次过沼泽时用的那根绳子,将她的身体捆在床上。见她的两腿还在不停地扑腾,又拉过绳子在她的腿上捆了一圈。
等这一切干完了,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站在床前想了想,看还有什么落下的没有。忽然记起了一样东西,便摸黑在杂物堆里找出匕首,别在腰里。感到再没有什么要做的了,就低下头,对被捆在床上的雪里红说:“对不起了,夫人!”
说完,转身向门前走去,手刚一触到门杠,又改变了主意。回过头来打开后窗,从窗子里跳到了外面。然后顺着墙根,悄悄向远处的柴禾房走去。
这时,忽然从房后的黑暗里闪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身体瘦小、敏捷,远远地、躲躲闪闪地跟上了周有龙。
这个人就是这些天来一直暗暗盯着他的瘦猴。
瘦猴今天晚上是特意奉了雪里红的命令,既保护雪里红,又监视周有龙的。他看到女掌柜的进了周有龙的房子,便轻手轻脚地在门缝里向里一瞧,见女掌柜的正同那个黑秃紧紧搂抱在一起,便掩嘴偷偷笑了一下,赶紧退回到原来的地方。后来,房子里的灯黑了。他就明白,这是女掌柜的同那个黑秃上床了。于是,便缩在角落里打起盹来。
等他听到房后传来腾的一声响动,就马上警觉地站起来,看到前面人影一闪,就知道是那个黑秃,于是从后面跟了上去。
不过,此时的周有龙一点也没有发现他。他紧跟在周有龙身后,脚步轻得像猫一样。周有龙刚一回头,他就一下闪在黑暗处。看见周有龙走进了前面的柴禾房,他就立即跟到了门口墙跟前。
周有龙进了柴禾房,走到一堆柴草跟前,刚刚弯下腰去抱柴禾,只听身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威严的命令声:“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周有龙顿时僵住了。他脑子全成了一片空白。但只一会儿功夫,他就醒过神来。打硬声音说:“你是谁?敢和老子开玩笑?”说着就准备转过身来。
对方又命令道:“不许转!动了要你的狗命!”
这下,周有龙听出来了,是瘦猴的声音。就说:“噢,是猴子呀,你把老子吓了一大跳。别他妈和我开玩笑啦!”
瘦猴冷笑一声:“谁他妈和你开玩笑。你这带炮雷子的老便!”
周有龙知道和他再说下去没有用,就猛一转身,准备踢掉对方的手枪。谁知,就在这一刹那,一只沉重的东西砸在瘦猴的头上。瘦猴一声没吭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这时,周有龙才看清老驴头手持一把大斧站在自己面前,于是他扑过去,抓住老驴头的手臂低声说:“谢谢你,大叔!”
老驴头木然地站着,大斧也不往回收,半天,才说:“谢啥?我也杀人啦!”
周有龙拣了瘦猴的手枪,抱了柴禾,和老驴头一起走出柴禾房,然后分头悄悄向黑石岭和斧劈门摸去。
周有龙爬上黑石岭以后,向外面黑魆魆的沼泽望去,只见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仅听到夜风吹来,芦丛里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整个黑石岭上,寂静无声,白天挖下的工事依稀可见,有一个放哨的家伙缩着腰,在壕子里走来走去,其余三个人,都钻在岗楼里睡觉,发出沉重的鼾声。
周有龙侧耳听了听,外面的沼泽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日子,如果是那样,一旦行动起来,自己丢了性命事小,影响了整个小分队的行动事就大了。他又重新掐指算了算日子,认为绝对不会有错,心里就踏实了。 可转念又想,要是小分队没有赶来呢?比如让人发现了布条标记把它弄掉,或者让风把布条给吹得转了向呢?这样就很难保证小分队顺利到达。搞不好会完全迷路,以至陷人沼泽!
周有龙犹豫了。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小分队不仅到了,而且已经等了多时了。
周有龙在黑石岭犹豫的时候,也正是巴谁尔他们等得最着急的时候。
此刻,巴维尔一眼不眨地注视着黑石岭,他多么希望刹那间出现一团火光。可是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那黑石岭上什么也没有出现。
巴维尔的心头顿时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难道周有龙真的出了事?真的如自已以前多少次所担心的那样吗?
不,不,不可能。他一面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一面又禁不住想了下去:不能否认他已经牺牲的可能性。黑豹这个家伙心狠手辣,他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得出来。
他看看东方已经出现了一层鱼肚白,心里越发焦急。
马玉彪从一旁悄悄俯过身来,这个炮筒子看样子再也憋不住了,思谋了半天,就悄声对巴维尔说:“老周怕……” 话设说完,就让巴维尔举起手来制止住了。
看看天快破晓,巴维尔打了个准备攻击的手势,于是大家迅速做好了进攻斧劈门的准备。
这时,不知谁压低声音说:“看,有人!”
只见黑石岭上一个黑影猫腰扑向了那个不断走动的站哨人。
过了几秒钟,那个站哨人就没影了。
周有龙解决了站哨人以后,那三个睡觉的人当中有一个可能新到了什么动静,就站起来。走出岗楼查看,就让躲在门外的周有龙一枪托解决了性命,剩下的两个人糊里糊涂中让周有龙塞住了嘴,捆住了手脚。
周有龙出了岗楼后,向石岭外面看了一眼。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多想了,就划火点着了柴禾。
于是,一团火光就在黑石岭上燃烧起来。
巴维尔看见火光,一下子兴奋得险些叫出声来。他打了一个手势,小分队的战士们一个个就像射出去的箭那样向斧劈门扑去。
躲在斧劈门跟前的老驴头见岭子上火光起来了,就持了大斧向吊桥跟前摸去。他的任务是放下吊桥。
谁知没有走几步就让一个守门的发现,厉声喝问:“哪个?”
他不答话,对方就拉开枪栓说:“再不答应老子开枪了! ”
恰好这时候周有龙从岭子上下来,就从背后一刀结果了这个守门人。
老驴头迅速推开木缘门,挥起大斧砍断了吊桥的绳子,吊桥一下子就落到了深沟的对面。
却说独眼龙自从回到场子以后,就一直带着敢死队看守斧劈门。他昨天晚上和敢死队的弟兄多喝了点,所以,只留了一个人在外面守门,其余的都在屋子里睡大觉。
还是刚才守门人喝叫老驴头的声音把他惊醒过来。他一骨碌爬起来,提着枪到外面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时候,见老驴头砍断了吊桥绳子,马玉彪已经带着战上们从吊桥上扑了过来。他“砰”的一声,照着老驴头开了一枪,老驴头踉跄了一步就裁倒在桥头上。
第一个冲过来的马玉彪一看是独眼龙开枪,早已火冒三丈,没想到这个耍弄过自己的独眼人躲在这里,真是冤家路窄,他端起冲锋枪,一梭子弹打过去,就结果了独眼龙的性命。马玉彪似乎还不解恨,又照着他的尸体踢了一脚,然后,带着战士们冲进了敢死队的房子。此时,房子里已经乱作一团。马玉彪一声吼:“都给我别动!”于是那些正在穿衣服摸枪的一个个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住在场子里出来撒尿的瘸子听见斧劈门枪声响起,他以为是哪个弟兄酒没醒胡乱开枪,正想到门前看一看,见门上涌进来一伙全副武装的军人,就急忙提起裤子边跑边大喊着“带炮的雷子打进来啦”,然后掏出枪放了两下,就朝黑豹住的台子上跑去。
没等他跑上台子,就被紧追过来的巴维尔一枪给放倒了。
黑豹听见枪响还晕晕乎乎的,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后来瘸子的一声大喊,才使他彻底醒转过来。他提着枪,冲出房子,胡乱打了几枪,就向一边的房子后面跑去。
巴维尔立即带了几个战士紧追过来。
周有龙在斧劈门前只同巴维尔握了一下手,就和大家一起向黑豹的木头房子跟前包围过来。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不远处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就独自追了上去。
这个女人是雪里红。
原来,周有龙在捆她的时候,考虑到一个女人不会有多大劲,并没有捆得太结实。他一离开,雪里红就不停地在床上挣扎、扑腾,慢慢地,绳子松动了。这时候,她听到斧劈门枪声四起,知道大事不妙,就狠劲几下挣脱绳子,从房子里跑出来,向着金场的深处逃去。
周有龙一直在后面紧追不放。到了一片蒿草丛生的洼地里,周有龙看看离雪里红没有几步远了,就举起枪喊了一声:“站住!”
雪里红停住了。她转过身来,刚刚升起的太阳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只见她头发散乱,一脸的茫然。她盯着周有龙,一字一顿地说:“你成功了是吗?可你忘了咱们的协定。”
“我没有和你达成什么协定。我所干的,就是要消灭你们这些害人虫!”周有龙回答。
“也包括我吗?”雪里红仰天大笑:“你该记住我对你的情分。黑豹要杀你的时候,是我救了你一命。你那点把戏骗骗黑豹可以,但你骗不了我。我早就看出来你是带炮雷子派来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爱上你,才没有向黑豹揭穿你。我想,仅凭这些,你该放我一条生路才是。”
“不,我不能。”周有龙闷闷地说。
“那你就杀了我吧!”雪里红喊了一声。
“不,我也不能!”周有龙说着,举枪的手在抖动。
“那么,”雪里红刷地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六四手枪对准了周有龙:“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说着“呯”地一下,就向周有龙开了一枪。周有龙只感到眼前一黑,左肩下一阵猛烈的疼痛,他把手拿上来捂住伤口,再抬头看雪里红时,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再说巴维尔他们把黑豹围在房后的一片空地里以后,黑豹打了几枪,子弹就打光了。他甩掉手枪,回头看看自己的场子全让部队占了,就从土堆后站出来,扯开衣襟,拍着胸膛向慢慢围拢过来的巴维尔和战士们喊:“你们别拿枪对着我呀,有种的,上来一个和老子对着干一场。老子死也要死个明白。”见战士们没有人动,他就又喊:“怎么,堂堂带炮的雷子,竟找不出一个敢和我黑豹对阵的?真他妈 的熊包!”
喊毕,狂笑不止。
巴维尔被激怒了。黑豹的嘲笑不仅是对小分队的污辱,也是对铁木真子孙的嘲讽。男子汉的要强与好胜使他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把枪丢给一旁的战士,挽起了衣袖。谁知,这时候,马玉彪把他粗大的手伸过来,按住了他:“对付这家伙,还能劳你亲自动手?看我的!”说着,就走进场子,叉腰站在黑豹的对面。
黑豹也不言语,就直冲过来,双手揪住了马玉彪的两只膀子。马玉彪用他叉在腰间的两只手,也牢牢抓住了黑豹的臂膀。然后,再个人你来我往都试图把对方摔倒,可摔了半天,一时谁也难以取胜。
站在一旁的罗小禾急得喊起来:“马队长,撸腕提腿呀!”这一喊,一下提醒了马玉彪,他趁着黑豹还抓着自己衣领的瞬间,猛一下用左手撸住黑豹的臂腕, 后退一步,右手绕过黑豹的那只胳膊,抓住他的腿弯,一使劲,就把黑豹高高抛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老远的地上。
黑豹一下被摔得口鼻流血,脸上也擦烂了一大片。可投等一会儿,他又挣扎着爬起来,仰天长笑:“黑豹死在你们手上,我服!”就一下从马靴里拔出匕首,对准自己的前胸,猛一下刺了进去。
大家急忙扑上来的同时,他正仰天长笑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有龙赶回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他让金涛给他包扎了一下伤口,就独自来到斧劈门前。
老驴头还歪倒在那里。他斜靠在木椽门柱上,像睡着了似地静静躺着。周有龙蹲下来,见他的胸前染了一大片血,人已经死了好久了。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四顾,斧劈门翘首耸立着,吉纳尔河滔滔流过。河水低沉的喧响,像是对死去的老人发出的哀鸣声。
周有龙顿感一阵悲凉从心间掠过,他觉得对不住这个老驴头,让一个和自已父亲年龄差不多的人去死,这是他觉得最惭愧、最难过的一点。
他把老人抱过来,放平,然后,站在他的面前,默默伫立。
不知什么时候,巴维尔也来了,悄悄站在了他的一旁。周有龙看了看巴维尔,对他说:“多亏这位老人帮助,要不然,我真不敢保证咱们能够胜利。到现在,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晓得大家叫他老驴头。”
巴维尔拍拍他的肩说:“好在咱们总算打进了斧劈门。今天的战斗,小分队除了你和一个战士受了点轻伤,没有出现别的意外。”见周有龙还沉浸在悲伤里,就继续说:“对这位老人,我们要好好安葬他,并且记住他为我们的胜利,所负出的生命代价。”
周有龙没有说话,他觉得,无论说什么,也挽回不了这个叫老驴头的生命。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此时,阳光如水,晨风习习。静静伫立在远处的雪山,像在为逝去的老人披孝似的,顶着一片耀眼的惨白。
第八章 湖边的神秘少女
打开斧劈门以后,特勤分队一边清理罪犯,登记收缴枪支,一边准备着下一场战斗。
卫生员金涛除了负责处理伤病员以外,依然像在库布曲克那样,照常外出放马,他每天总是骑着雪驹,到金场深处的草滩上去放。有一天,他看见远处冰清玉洁的雪山前,云雾蒸腾,像一片轻纱遮罩,飘飘渺渺,如梦如幻,就禁不住将马牵了来。原来,这里有一片湖泊。离湖泊不远处,从地下喷射出好多股一、两米高的晶亮的伞状水柱。水滚烫如沸,涓涓流入湖中。那雾气氤氲的云烟就是从这里升腾起来的。他站在那里看呆了,觉得这里简直是人间难觅的仙境。在这热泉附近的地面上,绿草如茵,鲜花正开,有蓝色的小龙胆、红色的红景天、紫色的黄芪和白色的点地梅,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于是,他脱了衣服,钻入蒸腾的雾气和热水中,尽情沐浴了一个多小时,出来以后,顿觉浑身清爽。之后,他穿上衣服,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看着眼前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和云遮雾裹的雪山,独自吹起了口琴。
吹着吹着,他的眼泪就禁不住滚落下来。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他吹起口琴,他的眼前就不断闪现着小英的身影。
小英是他的妹妹,不过,她已经死了。
小英一来到这个世界,便成了世人唾骂的对象。等他长大些后,才听说,这一切,都是母亲的罪过。因为在父亲死了两年以后,母亲竟然怀上了小英。
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嫌弃自己的妹妹,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尽力地保护着她。小英也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庇护人。他中学毕业要参军时,小英显得非常难过,将她心爱的口琴送给他,要他学会吹口琴,只要他吹起这只口琴,她就知道哥哥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入伍后,他学会了吹口琴,也学会了吹许多的中外名曲。他一直想,等到他探家回去,一定为妹妹吹一支贝多芬的名曲《致爱丽丝》,因为这是自己专门为她学的。可是,没等到他探家回去,没让她听那支优美的名曲,她就死了!
她死得那么突然,那么不敢让人相信!她死的时候只有十 六岁!
那天傍晚,小英收工回家的路上,支书的儿子和另外几个流氓截住了她,把她给糟踏了。回到家里,她便喝了农药,自 杀身亡!
他知道这消息后顿时如五雷轰项。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舅舅写来的信,白纸黑字。而且,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封妹妹写给他的遗书:“哥哥,我就要死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什么遗憾的。只是永远也听不到你为我吹口琴了。”
他疯了似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狠不得立即赶回去,亲手杀了那几个坏蛋,把他们一个个撕成碎片。
但是,他是军人,他有纪律。他能做的,只有望着穹苍,望着湖光山影,给死去的妹妹献上一曲《致爱丽丝》。于是,只要他想起妹妹, 就流着眼泪一面再、 再而三地吹那支《致爱丽丝》。他相信,只要妹妹在天有灵,就一定能够听到这支曲子,一定能够来到他的身边。
这天,他正在湖边吹着口琴,果然就看见小英慢慢向他走来。她提着一只篮子,穿着白底蓝花的上衣,胆怯地、躲躲闪闪地向他走来。他停住了吹口琴,站了起来。他以为这是幻觉,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小英真的会来到他跟前。
可是,这一切都实实在在。天,还是这方天,湖,还是这片湖。湖岸上,绿草青青,热雾濛濛。雪驹依然在草地上静静地啃着青草。小英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不远处那簇荆棘刺旁,眼睛直愣楞地看着他。
他喊了一声“小英”,就向她跑了过去。
小英见到他,往刺丛里躲了一下,眼睛里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他看着小英那幅胆怯样子,就说:“小英,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有些恐慌地支吾:“我,我……”
“别怕,小英。”他拿掉帽子,安慰她说:“我是你哥哥金涛呀!”
“哥哥?”她露出一种惊异的神色,眼晴顿时亮了起来。
“对呀。”金涛忙点了一下头,又说:“你不认识我了?”
她忽然慢慢地摇着头说:“不,我没有哥哥。我也不叫小英。”
“那你叫什么?”金涛急了。
“我叫冬虫草。”她说。
“冬虫草?”金涛又仔细辨认了她一眼。这一看,他就认出眼前这个女孩其实不是自己的妹妹。尽管她同小英的身材一般高,但脸形不太一样。他顿时失望地摇摇头:“你不是小英。小英的额头上有个疤!”
那个叫冬出草的女孩忽然眨巴了两下眼睛,问他:“小英是谁,她在哪?”
金涛凄然地说:“她是我妹妹,已经死啦!”
冬虫草“噢”了一声,似乎有些惋惜。停了一会,又问:“那你呢,你是干啥的?”
金涛失望归失望,可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能见到这样一个与妹妹长得相似的女孩,心里多少得到了一点慰藉。他于是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当兵的呀!”
见冬虫草不言语了,他就问:“那你是干啥的,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一问使冬虫草显得十分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我妈是让人领来的。在这里啥都干。”
“那你现在干啥?”金涛问。
“我来挖草。”冬虫草回答。
“草,什么草?”
“喏!”冬虫草把篮子拿过来让他看。金涛一看就知道,这是冬虫夏草,是高原上最为名贵的药材之一,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不过这东西在其他地方已经十分罕见了,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多。
见金涛光顾了看篮子里的药材,冬虫草就指指他手里的口琴说:“你这琴吹得真好听,我老远就听见了,所以就跑来看。”
金涛就问:“你会吹吗?”
“没吹过。”
“那你试试。”金涛就把口琴递给她。她拿着口琴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又忽闪着眼睛问:“我能吹吗?”
金涛说:“能吹,一吹就吹响了。”
冬虫草不好意思地把口琴举到嘴边,吹了一下,果然发出悦耳的声音。接着,她就呜呜地吹了起来。
金涛一见她吹口琴的样子,就似乎看见了夕阳映照的苜蓿地边,小英第一次拿着口琴吹的情景。她蹦蹦跳跳,一会儿回头调皮地看着他,一会儿又向前跑去,扑进了河岸与苜蓿地相接的小路深处……
他的眼睛里顿时噙满了泪水。
冬虫草吹了几下就不吹了,看了看他的神情说:“你怎么哭了?”
金涛有些难为情地擦了擦眼泪。“没什么。”他说:“我看你吹口琴,就想起了我妹妹。你和她长得真像。”
“那我就给你做个妹妹吧。我正好想有个哥哥呢。”冬虫草说。
“那好,你就叫我小金哥哥吧。”金涛会心地笑了。他见冬虫草拿着口琴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就问:“你喜欢吗?”
冬虫草点了点头。
金涛说:“喜欢就送给你吧。”
冬虫草欢喜地问道:“真的? !”
金涛点点头。
冬虫草顿时高兴得不知所措,将口琴贴在胸前,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许久,她将眼睛慢慢睁开,脸上的红晕也在一点一点消退,随之又摇了摇头,有点丧气地说:“还是你先留着吧。以后,我每天来这里,你教我。”
金涛说:“行。”
冬虫草提起篮子正准备离开,金涛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拦住她问:“虫草妹妹,你既然在这里面住,一定知道蝎子吧?”
“蝎子?”冬虫草顿时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地,垂下眼帘说:“他就是我爸! ”
“你爸?”这下反轮到金涛吃惊了。
“不!他不是……不是我的亲爸。”冬虫草急忙摇头。她见金涛还想问什么,又赶紧说:“你别问了,我恨他!”只见她眼泪花儿一闪,转过身去,沿着湖边跑了。
冬虫草离开金涛以后,跑到一个僻静地方大哭了一场。
是的,她恨蝎子,恨得要死。
大概在十年前,她眼着爸爸妈妈千里迢迢来到柴达木盆地淘金。
她爸带着庄稼人对金子梦幻般的狂热,和大家结伙挖金子,后来就认识了蝎子。蝎子鼓动她爸和他一起干。说要干就干大买卖,小场子里没什么出息。于是,俩人就结伴寻金子去了。
谁想,金子没寻着,爸爸倒丧了命,从山崖上跌下去摔死了。蝎子回来对妈说,她爸死时留下话,让他来照顾她们母女俩。于是,她就有了蝎子这样一个继父。
后来,蝎子一反常态,金子也不寻了,在西宁、德令哈、格尔木到处转。有一天,他突然回来说,他认识了一个秃顶人,那人说有个别人去不了的地方能挖好多好多金子。于是,她就和母亲跟着蝎子,来到可可西里的桑洛依那金场。
自从父亲死了以后,母亲就抑郁成疾。到金场不久,病情越加严重。可蝎子这家伙还对她百般蹂 躏,动不动就拳脚相加,一顿毒打;要么就不顾她有病的身体,在她身上肆意发泄自己的兽欲。
后来,蝎子见母亲不能满足他的兽欲,就把眼睛瞄向了不满15岁的冬虫草。母亲发现了他的企图,流着眼泪苦苦求他,让他放过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蝎子却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骂道:“臭婊 子,你还管起老子来了!难道我养活你们是白养活的吗?今儿老子就做出来给你看!”然后就向隔壁冬虫草住的木头房子里扑去。
母亲一下子从床上扑下来,抱住他的腿说:“娃他爸,你就放了她吧,她还小哇!”蝎子飞起一脚,把母亲踢在一边,向吓得不知所措的冬虫草扑去……
等蝎子离开以后,冬虫草忍着剧痛从血流满地的小木头房子爬出来,扶起了已经昏死过去的母亲。母亲睁开眼睛,看了看头发散乱、泪水满面的女儿,眼睛一翻,头无力地耷拉下去。
母亲死了。她饱受了人间的辛酸和磨难,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掩埋了母亲的尸体以后,她也只能听天由命,继续留在蝎子身边。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无力挣脱蝎子的魔爪,只能把眼泪和痛苦往肚子里咽。
今天听到金涛的口琴声以后,她顿时就被这世间难觅的声音打动了。她觉得世界上没有第二种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于是,就寻声而来。金涛认她作了妹妹,她觉得无比高兴。可后来金涛问起蝎子时,她一下觉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妹妹,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于是,就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抱头痛哭了一场。
见天色已晚,她收拾好篮子,向豹子掌走去。
蝎子的掌子设在豹子掌。这里离斧劈门黑豹的场子有十多里路。这豹子掌可说是一片风水宝地,背靠雪山下的雪松林,前临吉纳尔河,河水如一条玉带,把场子团团围住。靠场子的河岸一边,全是齐刷刷的悬崖。崖上的一大片台地,就是蝎子的场子。要进入场子,只有跨过河面上临时搭起来的一座木头桥,从一条陡峭的石级路上才能上去。
冬虫草回到场子,走进蝎子住的雪松木房,见蝎子正在灯上烧烟,就去忙白己的事了。
蝎子看见冬虫草回来,头也没抬,只顾烧自己的烟泡。自从他与秃鹫和黑豹分开,占了这豹子掌以后,就在这片台地上特意种了一片罂 粟。一到夏天,黄、白、红、紫的罂 粟花就开了一大片。到了秋季,罂 粟葫芦结满了整个花杆,他就把那葫芦割开,收起流出的汁液,然后加工成黑色的胶状物质。这东西叫大烟。不仅他自己抽,场子里的大多数弟兄也抽。
采金子是蝎子的主业。要采金子,就得有个地盘,蝎子被老大和老三夹在中间,施展不开。对老大,他尽管心里恨,可也不敢与其争高低,不管怎么说,老大对他还是有恩的。可对老三,就不同了。蝎子心贪,总想多占点地盘,于是就往老三的地盘扩展。黑豹哪能受这个气,他们只有刀兵相见。尽管蝎子手里火器不少,但同守门的黑豹相比,还是弱些。最后伤了弟兄不说,还得乖乖地退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
这几年来,蝎子尽管挖了不少金子,但真正交到外面麻眼子手里的不多,除非是为了维持场子里弟兄们的生计,不得不把金子送出去换钱购置必用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像黑豹那样对秃鹫的每一句话言所计从。他有自己的小九九,那就是攒上足足的金子,购来硬硬的火器,有朝一日,他要独霸这场子,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玩没有玩过的漂亮女人,吃没有吃过的山珍海味,享没有享过的荣华富贵。
说起蝎子的事,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蝎子真名叫陈富贵。据说,当年日本人战败撤退前,有个日本兵强 奸了一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怀上了身孕,后来就生下了他这个孽种。
蝎子出生以后,被弃于路边,后来有个姓陈的农民经过,就抱了回去。这个农民已有一子一女,害怕这一子项门立户不太牢靠,故给他起了个“楔子”的名,大概想使自己的门户加一个楔子更牢实一些。谁知这名子与“蝎子”同音,再加上这拣来的孩子既坏又毒,于是大家便把他叫成了蝎子。
蝎子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十足的环种,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偷、抢、蒙、骗无一不会。比如哪家的西瓜成熟了,他去偷的时候,办法就出奇地坏。他随身带一把小刀,偷偷溜进瓜地,一个一个打开口子看。生的不吃,专吃熟的。他吃的时候,既不摘下,也不切开,只用刀子剜着吃里面的瓤子。吃饱了,就把屎尿屙在空瓜壳里,继续封住口子。待主人打开西瓜待人时,弄得屎尿满桌,臭气熏天,好不气恼。
蝎子不仅对别人坏,对家里人也坏,常把他哥打得鼻青脸肿,还往小妹身上撒尿。长到十五岁,他在一个家里无人的下午,强 奸了自己的小妹。他妈回来后抱着血流满地的小妹哭天号地,他爸气得拉住他狠狠揍了一顿。
从此,他就离家出走,混迹于流氓地痞当中,打架、斗殴、偷抢、吃喝、玩女人,坏事做绝。后来,因为结伙行凶,致死人命,被政府抓住,判了二十年徒刑,遣送到青海香日德农场劳动改造。
慢长的劳动政造生活结束后,世界已不是原来的世界了,人也不是原来的人了。他如一个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的婴儿,让这片花花世界把眼睛都看直了。
受人管、没钱花的日子他过够了。他下了决心,挖金子去!只要有了金子,就会有大把大把的钱;有了钱,就会有女人,有花天酒地的生话,有一切!于是,他便加入了成群结队的淘金人的队伍。可是,淘金子决非他所想象的那么容易。出力、吃苦不说,单金场里的分红规矩,就使他这个普通淘金者的发财梦破灭了。一片地方有一个总把头,总把头管着几个或者更多的场子。场子里有大拿司,下有小拿司,一摊还有个滩头。挖下的金子全部归了大小拿司和总把头。只给下面的人付点纸币完事。就这点纸币,也是层层盘剥,层层克扣,到了他们手里,少得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后来,他瞅中了在一起干活的冬虫草的父亲老席。老席待人和善,干起活来闷声不吭。有几次,他去老席搭在场子外的窝棚喝酒,一眼就注意到了老席的老婆。那女人身子骨尽管弱些,但还有些姿色。不过碍于老席的情分,加上他也不敢再为所欲为,所以才收起了那份贼心。
后来,他就动员老席同他一起另找场地,不在这里干了。老席起初没有吭声,可后来就奈不住他三番五次地挑动,就答应了下来。于是,两人离开场子往山里去了。
寻了半个多月,老席有一天路过一片山石地,有意无意掠起一块石头,拿在手上把玩,后来觉得有些异样,敲开土石,竟发现那是一块呈暗红色的狗头金。金客子有句辨认金子成色的行话,叫做“七青八黄九紫十赤”,这块呈暗红色的自然金块无疑是一块金子中的上上品。
老席高兴得大喊大叫,蝎子跑来一看,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他们两人就再也不想找什么金子了,急忙抄近路往回走。
蝎子走在路上就寻思开了。这金块至少有半斤重,能换来好多好多钱。按淘金人的规矩,挖到金块见面就得分一半,可按他蝎子的为人,他绝对不想只得一半,他想独吞这块金子。
通常,能像老席这样找到自然金快的人不多。但在青海这片地方,什么好事都可能遇到。有人甚至挖出过七百多克重的金块。但是,能挖到金块的人一般不敢声张。这一是怕别人见面分一半;二是提防别人起黑心。就是别人见了,虽有分一半的权利,但不能接近这金块。
可这老席已经高兴得昏了头,他绝没想到蝎子要暗算他。天黑下来路过一个山崖时,蝎子就走近他说:“老席,你把那东西拿出来我再看看。”老席就把金块递给他。
蝎子举起金块看着,那金块在夜色中更显得炯炯生辉,照得他杀心骤起。于是,他一把将老席从悬崖边推了下去,老席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见了老席老婆,他说老席失脚掉下山崖,还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说老席临死时嘱咐,她们母女俩由他照顾。就这样,便顺理成章地占有了他曾经几度想占有的老席老婆,当起了冬虫草的继父。
他把那块金子卖了以后,就把自已从上到下打扮一新,
住豪华饭店,吃山珍海味,看黄色录相,玩城里女人。
不长时间,钱就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他看着渐渐瘪下去的钱袋,不得不寻思一个继续生钱的办法。于是,他便走进了赌场。开始是几块、几十块地赌,后来就成百上千地赌。到最后,就把钱袋倾囊而出。可好运还是没有落到他头上。他输得一分不剩,脱下了那身刚置办起来的西装,缩着颈从赌场里走出来。像一只丧家犬一样踯躅街头,肚子里饿得咕咕乱叫,不知道在哪里才能喂饱肚子!
几天没有吃一口东西,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这天夜晚,他忽然发现了前面走过来的一个夜行人。于是,他便跟了上去。他不知道目已眼着他究竟要去干什么,只是凭着一种本能跟着他。后来,那人走进饭馆,要了一份饭菜,坐下吃起来,他就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那人,不时咽一口涎水。那人看见他,就停下筷子,又要了一份饭菜,放在他面前。他谢也来不及说一声,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还觉得不够饱。那人又要了一份给他。他边吃边看那人,这才看清那人是一个40多岁的秃顶人。吃毕饭,那人问他是干什么的,他就说,是淘金子的。那人就十分感兴趣,问了许多淘金子方面的事。离开饭馆时,那人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说他发现了一处至今还没人去过的金场。他感激涕零地满口答应。
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觉得对自己有用,他跑回去领了老席的老婆和冬虫草,跟着这个秃顶人来到了桑洛依那金场。
于是,他和秃鹫就最早在这里安下身来。后来,又来了黑豹。三个人喝了血酒,结拜成兄弟,干起了淘金营生。
后来,人手渐添,他内心的恶欲又膨胀起来,极力捣腾三人分开干。于是,他便带了一帮弟兄,占了这豹子掌,梦想有朝一日发展壮大起来,独吞了这片金场,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对于带炮雷子已经打开斧劈门的事,他还不知道。但是,他手下的跑腿干柴和地瓜已经探出,带炮的雷子在库布曲克一带活动,黑豹已经做好了应付的准备。不过,他仍然不相信带炮的雷子能够跨越死亡之海,就是跨过来,那斧劈门也不是好进的。
他相信黑豹一定能抵住几个带炮的雷子,万一抵不住,先让他们替自己除了黑豹这家伙,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然后凭借着豹子掌这块风水宝地,攻可以进,退可以守,他不信自己对付不了几个带炮的雷子。
前几天早晨,斧劈门方向传来隐隐的枪响,他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谁知道黑豹这狗日 的又在捣腾什么。黑豹的场子里动不动就放枪,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狐疑,吩咐管事刘大牙在前面的石阶路口多加了几个守卫的弟兄。只要在台子上守住石阶路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克,就是你来多少带炮的雷子,也甭想攻上这豹子掌。如果惹得他蝎子不高兴,夜里摸下去把他们连窝端了。
想到这里,蝎子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来,在灯上又烧了一口烟,把那烟全部咽下去,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第九章 豹子掌
攻开斧劈门以后,老庄头他们也回来了。押麻眼子回格尔木市局以后,市局连夜行动,抓住了住在格尔木市宾馆的外国人詹姆斯,以及麻眼子安插在格尔木市打探情报、盗弄枪支的几个眼线,没放一枪一弹,这一帮家伙全部落网。
这下子,大家又聚齐了。周有龙的肩膀尽管挨了雪里红一枪,但子弹只从肩缝中间穿过,没有伤着骨头,只要保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另外一名战士腿上受了一点轻伤,金涛给包扎了一下,已经快好了。巴维尔拟电向总队报告了战绩,总队迅速回电,高度赞扬了小分队的战果,命令继续推进,力争早日摧毁蝎子和秃鹫这两个武装犯罪团伙。
这天,特勤分队分两路对豹子掌进行了侦察。马玉彪带了攀登用的绳子、飞鹰爪独自爬山走了。巴维尔则带着周有龙、老庄头、罗小禾几个,沿着河湾向豹子掌方向寻路而去。
巴维尔今天是第一次带队侦察地形,因为他从黑豹手下的人口中了解到,蝎子不仅为人恶毒、狡诈,而且手下的人员枪支也不次于黑豹,加上他占据着豹子掌这块有利地形,说不定这一仗比攻取斧劈门更难打。不管怎么说,上次有周有龙作内应,仗打得较为轻松;而这一次就不一样了,豹子掌不同于斧劈们,蝎子也不同于黑豹。所以,他得亲自去侦察一下地形,布置进攻。
罗小禾牵着金贝在前面探路,周有龙、巴维尔、老庄头依次紧随其后。几个人从黑豹的金场一出来,就钻进了这片深不见底的野草丛中。两边是密不透风的野藜、蒿草和矮刺丛,中间有一条行人踩出的便道。
巴维尔边走边看了看两边的蒿草丛,心想,出发至今将近一月,已经到了秋天,野蒿草、野刺丛都让霜给杀黄啦,再有一段时间,就该进入冬季了,一到冬季,部队行军打仗就更困难。特别在可可西里这片特殊地域,天说变就变,不定哪一天,堆下一场大雪来,可就把战士们害苦啦。出发时,根本没有来得及考虑过冬问题,看来,这次战斗一结束,得赶快让刘忠财设法弄到部队急需的过冬用品才行。
不一会儿,牵在罗小禾手里的金贝突然停住,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于是大家都停下来,侧耳一听,好像前面隐隐传来河流的喧嚣声。巴维尔就提醒大家肃静,保持距离。然后分散开,迅速向河边靠近。
几分钟后,他们就在河边的蒿草丛里隐蔽下来,开始观察对岸的地形。河那边,有一片开阔地,靠里全是刀削一般陡峭的断崖,那断崖有五、六丈高,断崖上面,是很大很大一个平台 湾地,湾地里散落着一些雪松木造就的简易房子。这就是蝎子的巢穴豹子掌。
巴维尔不得不佩服蝎子这家伙选了一个在军事上无懈可击的绝妙场所。别人要想进入他的领地,首先得跨过这条河,而要跨过这条河,必须经过前面那座简易木桥。过了木桥,就进入开阔地带,那里基本上没有什么能够隐蔽身体的地方,甚至连蒿草也被刮得一干二净。再往里走,就到了那条通往豹子掌的唯一一条石阶路。石阶路看来是人工开凿出来的,不到两米宽,在断崖上拐了个之字形,一直通到崖顶。崖顶的路口上,修筑了一个地堡,还盖有一座小木房。房子外面,两个背长枪的人在不停地游动。
几个人看了这里的地形,都默默无语,感到要从正面强行攻上去,希望渺茫。
周有龙看了一会儿,就说:“得想个其他办法,看能不能从崖上攀登上去。
“太难。”老庄头摇摇头说:“全是齐刷刷地悬崖,不容易。”
巴维尔始终没有说话。豹子掌的地形,让他觉得这地方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靠小分队目前的力量和装备,要想攻占它,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马玉彪身上,就看他能不能侦察到一条进攻的路线了。
马玉彪和巴维尔他们告别以后,就从斧劈门的前面趟过河去,依山而行。一会儿攀崖,一会儿寻路。在陡峭的石山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前面就无路可走了。眼前全是一片陡直的悬崖,悬崖顶如屋檐股突兀出来,崖下是湍急的河水。一只雪鹰在悬崖上空低低飞旋。
他朝自己的头顶上面看了看,见根本无法攀登上去,就搔搔头,骂了一声“奶奶的”,随之站下来寻思到底该怎么办?显然,退回去另寻路径已经晚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朝前闯。可瞎闯也不是办法,掉下悬崖不说,误了消灭蝎子那帮罪犯,也不是闹着玩的。手是,他便仔细观察附近的地形。见头顶不远处伸出一株雪松来,那雪松离地约有两丈,觉得从那里说不定能攀上悬崖。于是便解下腰里的飞鹰爪向那雪松抛去。抛了几下,终于勾住了。他拉着绳子试了试那雪松的承受能力,觉得还行,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没多大问题。他回头又向崖下看去,那崖简直深不可测,一看就使人头晕眼花。他再次试了试绳子,就抓着绳子朝上攀去。开始脚还能蹬上崖壁使点劲,等到他攀到一定高度时,就身不由已地离开崖壁,临空悬吊起来。
他慢慢地朝上爬着,手在一寸一寸地向上移动,不一会儿,就已经大汗淋漓了。他爬得越来越吃力,越来越使不上劲,到后来,就彻底爬不动了。抬头向上面看看,离树枝至多不过二尺远,可此时却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抬眼看了看离他只有那一点距离的雪松枝,心想,难道你马玉彪就这样完了嘛?不,不能完,他想,我马玉彪从没想过要完,就连上次在那片烂泥滩中,我还是想着要活下来的。一个回回,到啥时候也不能失了活人的勇气。这话是阿大教训他的。二十年前,阿大因为替大伙说了几句公平话,就让带红箍圈的一伙人拉出来一顿毒打,打断了两根肋骨,打折了一条腿。就那样,阿大还骂不绝口,不承认自己有错。那个头头模样的家伙就把皮鞋踩在阿大的嘴上说:“狗东西,在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然后就解下皮带在阿大的头上、脸上猛抽,阿大的脸顿时就肿胀起来。折磨了好几天,那帮人见阿大快不行了,又不想落个打 死人的罪名,就有意在关他的房子里弄来电线接头呀、绳子呀什么的,盼着他自 杀。可阿大就是不自 杀。那个头头对阿大说:“你死吧,死了就不会受这份洋罪了。”可阿大就是不死,他就那样一直硬挺了过来。用他的话说,我要等着看那帮狗杂 种的下场。马玉彪自小就是在阿大这种活人精神的熏陶下长大的。他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
可是,这会儿的你呢,难道就眼瞅着离雪松不到二尺远就爬不上去,等着掉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吗?不!我不相信马玉彪是个熊包!是个软蛋!他奶奶的,老子就不相信爬不上去!他不知道哪来一股勇气,开始奋力向上爬。这时候,他听到雪松树枝嘣嘣的断裂声,似乎马上就要被折断了。他使足劲加快了速度,在雪松咔嚓嚓断裂的同时,他抓住了雪松的下半部,一步跨上了崖边!
那被折断的松枝咔啦啦一声带着绳子和飞鹰爪掉下了悬崖,等了好长时间,才落入河底。河水便卷着松枝、绳子和飞鹰爪流走了。
马玉彪回头看了一眼掉下去的绳子,心想,看样子,再不能从这个地方回去了,再说,仅靠这么个雪松枝,也绝不可能把小分队的人全吊上来。
他躺下歇了一会儿,觉得又有了力气,坐起来吃了几口干粮,感到精神十足,便迈步朝上面走去。
其实,上面与底下相比,地势平缓多了。这里是可可西里山脉雪线与盆地气候的缓冲地带,到处长满了低矮的雪松树,雪松把整个山腰连成了苍碧的一片。
马玉彪回头向小分队驻地的方向望去,一路都相对平缓,没有像刚才那么危险的地段。还是自己没选准路,如果从上面走,部队就容易通过多了。这样想着,他就继续寻路向豹子掌方向走去。
前面出现了一条绵延至山根的深涧,要翻过深涧,就得从上面绕过去,于是他沿深涧边向山顶方向爬去。
走着走着,觉得气憋得厉害。开始他以为是走累了,可后来就发现那里雪松也稀少了,半山上寸草不生。直至看见皑皑积雪时,他才明白,自己已经进入雪线,只所以喘不上气,那是因为空气稀薄造成的。他听人们说过这种现象,但自已却从未经历过。于是,便加快了步伐。可是他越想加快步伐,越是走不动,而且有些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绕过深涧顶头,返到雪松地,这才大口大口喘气。喘完气,就觉得蝎子这家伙真会选地方,人要想从山上面进入豹子掌,过不了这雪线,恐怕就完了。
绕过这条深涧,地势就越来越平缓,雪松树也越来越茂密。走了约莫一个多钟头,就看见山下出现了一大片平台地。于是。马玉彪就朝着山下走去。
这是一个弧形的湾掌。山前坐落着蝎子的营地。马玉彪见整个场子尽收眼底,就停下来,拿出纸笔,把蝎子地盘中的每一座房子、每一个土丘全部画了下来。
此时,太阳即将落山,蝎子的人马大概是收工回来了,闹闹嚷嚷地从台边那个路口往回走。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的肩上都扛着枪。
马玉彪画完了,这才忪了一口气。靠在一颗雪松树上歇息。回想起这一天探路的经历,感到真是九死一生,太不容易了。
看看天色已晚,他准备返身回去。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有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侧目斜视,见是一只毛茸茸的手从肩上垂到胸前,那指甲足有一寸长,再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站在身后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呀!只见那家伙的个头比他还高大,头上披着散乱的头发,全身有暗红色绒毛,非人非兽。前额突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阔大的嘴巴里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嘴里发出一种含混模糊的声音。那家伙的手臂特长,一只搭在马玉彪的肩上,一只还不停地比划着。腰身微圈,胸前吊着两个硕大的ru房。
“雪人,这是一个雪人! ”马玉彪的脑子里急骤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可身子还一直僵持在那里,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来应付这么一个骇人的庞然大物了。
那只雌性雪人看着目蹬口呆的马玉彪,嘴里仍在不停地发山一种含混的声音,一只手臂还在不断地比划着。见马玉彪没有反应,那只雪人忽然取下搭在马玉彪肩上的手臂,用一只长长的胳膊将他拦腰卡住,轻轻一提,马玉彪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然后,雪人夹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马玉彪,转身就走。
这时候,马玉彪的脑子才清醒过来。他马上明白,这只雪人要劫走他。于是他不停地扑腾双脚,使劲掰雪人的手臂,可这一切都毫无用处。
那只雪人迈动着双腿,走得飞快,只一会功夫,就夹着他走了几百米远。
“不能让它劫走我。”马玉彪心里说。他一边使劲掰雪人的手臂,一边在脑子里转动着挣脱的办法。微型冲锋枪倒背在身后,这会儿让雪人卡得死死的,取不下来,腰间有手枪,也让雪人的手臂挡住了枪套。况且,这里离蝎子的豹子掌很近,决不能开枪。
这时候,他想到了匕首,那只匕首正好在腰带下吊着,甩来甩去的。他于是就一手抓住刀鞘,一手拔出了匕首,看那雪人只管大步流星走路,根本设注意他在干什么。他举起匕首,向着雪人卡在腰间的毛草茸的手臂狠劲一扎,只听雪人“哇”地一声,松开了手。他马上跳出丈把远,手持匕首,弓着腰,摆开防御的架势,看那雪人如何动作。
雪人痛得龇牙咧嘴,摸了摸被马玉彪扎伤的地方,然后就“呀呀”叫着,挥舞着双手向马玉彪扑过来。
马玉彪躲闪着,左臂已被雪人抓了一把,他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侧目一看,衣服已被撕成碎片,臂膀上一片血迹。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马玉彪的脑子更加清醒。必须躲开这只手臂。他想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雪人见没抓住他,又一次扑过来,马玉彪弓身急躲,雪人扑了个空,可尖利的指甲已把他的脸划开了几道血口子。
那只雪人两次扑空,看来非常生气。又成两臂合围架式向马玉彪扑来。
马玉彪这一次没有急于躲,而是瞅准对方离自己近了,就举起匕首直向雪人的肋下刺去,同时乘机从雪人的腋下逃脱了。
马玉彪这一刀尽管没有刺在雪人的要命处,但见雪人一下弓下腰,手捂伤处,回头看了一眼马玉彪,就一边捂着伤口,一边逃进了雪松林。
马玉彪见雪人已经逃遁,顾不上喘息,一把扯开军衣,脱了左臂的衣服,见膀子上血流不止,就从口袋里掏出急救包来,用右手包扎好伤口。然后,趁着天还没有黑尽,寻原路急急奔将回去。
金涛自从那天在湖边放马时认识冬虫草以后,就好像妹妹小英又活着出现在自已面前一样,心里老惦记着她。
第二天,他照常去那个湖边放马。也不吹口琴了,就只
等着冬虫草来跟他学口琴。
可是等了一天,冬虫草没有来。
第三天,他依然去等,冬虫草还是没有来。一连等了几天,连个人影子也没见着。他想,也许是自己见鬼了。但又一想,怎么会呢?她分明和自已说了那么长时间话。而且在问到蝎子时,她还说蝎子是她的养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哦,对了,她是蝎子的养女。不管父亲多么坏,但总归是父亲,她怎么会眼看着别人去消灭自已的亲人呢?
这样一想,金涛就彻底失望了,他不会再见到自已刚认识不久的妹妹了。想着想着,他就情不自禁地坐在湖边又吹起了口琴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闷闷的枪响。金涛惊了一下,停止了吹琴,站起身来,朝远处望了望。草原无尽,马先嵩随风飘动,一丛丛野棘林如绿色的墙壁挡住了视线,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金涛又坐了下来,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云雾和湖水发愣。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看到湖边有一只饮水的花鹿,只见那只鹿浑身褐黄,其间点缀着白色的斑点。他想走过去,可又担心惊跑花鹿,破坏这类好的最致。于是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花鹿饮水。
花鹿饮完水,起身准备离开。可就在它迈动前蹄的时候,忽然一个前失,几乎裁倒在地。
这时,金涛才看清楚,它的一只前腿受了枪伤,流出了殷红的血。金涛就急忙跑到花鹿跟前。花鹿不惊也不跑,抬起头注视着他,眼睛里露出乞求的神色。
他跪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花鹿腿上的伤,发现这一枪正好打在花鹿的大腿处。所幸的是没有打断骨头。于是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药,敷在花鹿的伤处,又用绷带包扎好。然后拍了拍花鹿毛茸茸的身子,爱怜地说:“去吧,等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好的。”
花鹿迈动蹄子,蹒跚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感激地望了望他,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刺丛深处。
金涛看着那只鹿没有影了,这才转过身来,又走回到原来的地方,拿起口琴继续吹起来。一吹起口琴,他就想起了小英。眼前仿佛闪动着小英在夕阳照耀下的河边,一边蹦蹦跳跳地吹着口琴,一边回头看着他,扑进了紫色的苜蓿花掩映的小路深处……
吹着吹着,眼泪就禁不住簌簌而下。
泪眼朦胧中,他又看到小英沿着湖边向他跑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于是,就擦掉眼泪。这时,他才看清是冬虫草向他跑来了。
冬虫草那天回去以后,不是不想来,也不是不想见自己刚刚结识的当兵的哥哥。可是,一想起自己的身世,她就觉得不配做她的妹妹,没有脸面再去见他。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又觉得自己很想去见他,很想找个人把自己一肚子的苦水倾诉出来。这样矛盾了几天,她就下定决心来找自己的小金哥哥了。
金涛一见冬虫草,就扑过去,攥住冬虫草的手说:“虫草妹妹,真的是你吗?”
冬虫草看见金涛泪眼朦胧地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她眼睛里的泪水也团团转,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难受,叫了一声“小金哥哥”,就一下子扑在金涛的怀里,抽泣不止。
金涛无限深情地说:“虫草妹妹,你为什么不来呢?我已经等了你几天了,一直想教你吹口琴呢。”
冬虫草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睛,张口说了一声:“我……”就再没有说下去。她感到心中有万种情绪涌上来,都被梗塞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抽泣着说:“我全告诉
你吧,小金哥哥。”接着,她就向金涛叙述了自己的身世和遭受蝎子凌 辱的一切。
金涛站着,看着远处的湖面和那一片在秋风中不断摇曳的金黄色的蒿草丛,没有说一句话,脑子里几乎一片苍白,他似乎看到了小英在那些面目可憎的流氓威逼下,眼睛里露出绝望和恐惧的神色,那神色分明在向他呼唤:哥哥,快来救救我吧!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撕开领口,狠狠地骂了一句:“蝎子,你等着,我绝不会饶了你!”就急急地在草地上转了两圈,继续咬牙切齿地说:“蝎子这狗东西简直畜牲不如,等打进豹子掌,我非亲手宰了他不可!”
冬虫草怯怯地问:“小金哥,你们要打豹子掌吗?”
金涛看着冬虫草,郑重地点了点头。忽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地,一把抓往冬虫草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问:“你能为我们带路吗?虫草妹妹。”
冬虫草略一沉吟,就说:“好,我带。我知道一条能爬上豹子掌的小路。”
“在什么地方?”金涛急不可待地问。
“在那道悬崖的东面,有一片长满野刺藤的地方,表面一看,它是一个齐崖,根本上不去。有一次我在那里采草,觉得好奇,就拨开野刺看,谁知根本不像从外面看去的那样陡直,只要抓着藤条和野刺,就能爬得上去。”
“你试过吗?”
“试过,还爬上去好几回呢!”
“那好。”金涛说:“你先回去,等我给我们首 长汇报以后再说。”
然后,两人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冬虫草就依依不舍地走了。
金涛没想到冬虫草能知道这样一条小路,看来小分队为进攻无路发愁的问题解决了。看看天已经黑了,就牵了白马向小分队驻地方向走去。
金涛回到斧劈门,安顿下马匹,刘忠财就递过来留给他的晚饭。他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怎祥向巴维尔汇报。
饭没吃完,就见罗小禾跑了进来,对他说:“小金,快去看看,马队长让雪人给抓伤了!”他便丢下饭碗,和罗小禾一起,向临时设起来的卫生室跑去。
马玉彪被雪人抓伤,一路上紧赶慢赶,没用两个小时,就赶了回来。好在他临时采取了救治措施,伤口再没有流血。
小金一边拆着马玉彪包起来的急救包, 一边仔细观察伤口。
马玉彪急不可待地问:“咋样,是不是胳膊要丢啦?”
金涛摇了摇头,就给他的伤口消毒、上药。
马玉彪见金涛摇头,以为是没救了,就腾地一下站起来,有些粗鲁地拨开金涛举着纱布的手说:“还包个啥。既然没救,老子也不要啦!”
罗小禾在一旁哈哈大笑,笑毕,鬼眉鬼眼地说:“马队长,你急啥呀,人家也没说你那胳膊要丢哇!若真的丢啦,嫂夫人能饶了你吗?啊?”
马玉彪一听,有些迷惑,就问金涛:“你说真的丢不了?”
金涛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下,马玉彪可高兴了,他一拍大腿:“他奶奶的,可把我给吓坏了。丢不了就好,丢不了就好,来,小金,给包上。”
金涛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闪动着。见马玉彪伸出胳膊,就又拣起纱布给他的膀子上缠了起来。
马玉彪看着金涛缠纱布的手,觉得很有意思,像一双女孩子的手,他正准备朝金涛开一句玩笑,谁想这时候他忽然看见金涛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就马上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刚才的粗鲁伤害了这个寡言少语的小兄弟;回想起上次自己在火车上对他的伤害,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于是,就对金涛说:“小金,我这人是个粗人,说话办事不太注意,老惹你伤心。你别往心里去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里好像噎着点什么。
金涛擦了擦眼泪,也很受感动地说:“我没事,马队长,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太像个男子汉。”说着,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就继续包扎起来。
巴维尔听了马玉彪侦察路径的情况,以及金涛联系冬虫草为小分队带路的情况以后,着实高兴。他和周有龙、马玉彪和老庄头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三路向豹子掌进攻。一路由周有龙带队,在豹子掌正面佯攻,吸引敌人火力。一路由马玉彪带队,从山腰迂回到豹子掌背后,占领制高点,待周有龙把敌人全部引出来以后,从山上压下来,直扑敌人背后,堵住敌人的退路。另一路,由巴维尔带队,从小路攀上悬崖,攻击敌人侧翼。作战方案订下后,大家就分头行动,做好了向豹子掌进攻的准备。
却说这天傍晚冬虫草告别金涛回到豹子掌以后,看见刘大牙提着一支步枪从台下回来,进了蝎子的房门。冬虫草不不知这家伙去捣什么鬼,就跟到木头房子外,听里面说些什么。刘大牙进了房子,一边说着“渴死我了!”一边咕咕地喝水,喝完后又叹一声气:“唉,今天真邪性,撞到枪口上的一只花鹿硬让他跑了。”
蝎子说:“你快说说斧劈门有啥情况没有!”
“哎呀,掌柜的,大事不好了!”
“慢慢说。”
刘大牙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冬虫草一句也没听清。
只听蝎子问:“你说的这些全是真的?”
刘大牙说:“没错。掌柜的你还不相信吗?今天一到那里,就见有许多带炮的雷子活动,看来老三已经让人家给收拾了。”
“你没看见带炮的雷子有多少人?”蝎子问。
刘大牙说:“具体有多少不太清,但我估计,至少有这个数。”
“五十个?”蝎子有些不相信似地问。接着在屋子里踱开了步子,边走边自言自语:“按说,带炮的雷子没这么快。那沼泽他就能一下插翅飞过来。就是飞过来,黑豹这狗杂 种也不是吃素的,他能拱手让了斧劈门不成?”
“我看难说。”刘大牙在一旁插话说:“黑豹对咱们可没安好心啊。”
蝎子又踱了几步,说:“不会,黑豹还没那么傻,他自己杀了那么多人,即是卖了斧劈门,带炮的雷子也饶不了他。再说,他应该知道,让了斧劈门大家都得完,不只是我蝎子一个。”停了一会,他又说:“可能是出了奸细,把带炮的雷子领进来的,趁黑豹不注意,就把他收拾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刘大牙问。
“该咋办,还咋办!”蝎子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不相信,带炮的雷子攻咱这豹子掌就能像攻下斧劈门那么容易。你去通知弟兄们,从明天开始,都不要去干活。晚上也别睡觉了,你多带些弟兄守住路口。只要挡住带炮的雷子,我蝎子每人赏钱三百烟土一两!”
“好,我现在就去。”刘大牙说着,就从门里走出来。
蝎子好像还不放心,也跟出来,见冬虫草站在门外,就把刘大牙送了几步,又低声交待了起来。
冬虫草进屋以后,就收拾做饭。做好饭以后,冬出草把饭摆过来。蝎子今天破例喝起酒来,喝了一会儿,他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睛对冬虫草说:“虫草,我知道你恨我,我和你爸……”说到这里,忽然自觉失言,就刹住话,改口说:“你和你妈跟了我以后,受了不少罪。我也知道,我罪孽深重,不是他妈 个人,将来不会有好报应。我只觉得对不起你妈和你。我蝎子欠你们的,太多了!”说着,就呷了一口酒,眼睛里也好像有泪影在闪动。停了一会,又说:“等退了带炮的雷子, 我蝎子一定让你穿金戴银,过几天好日子。将来,再找一个可心的男人!”
见冬虫草站在地上一言不发。蝎子又喝了一口酒,独自念叨着:“唉,人他妈活一辈子,就是说不清啥时候是个人,啥时候是个畜牲。”说完不久就昏睡过去,发出浓重的鼾声。
冬虫草看见他已经睡着,真想找个刀子一刀捅了他,她甚至不相信,从这个畜牲的嘴里竟还能说出人话来。不过,她马上又冷笑了一下。心想,你 狗日 的这一阵子悔过已经晚啦,你如果早是个人,也不会做出驴事来。你害死了我妈,又害了我,这个仇,到什么时候我也要报!
冬虫草几下收拾了饭筷,睡下,想明天怎样才能离开豹子掌去找小金哥哥。
第二天中午, 冬虫草啥也没带,就来到台前的路口。
刘大牙咧开嘴,露出驴牙似地大板牙,笑嘻嘻地问道:“哟,虫草妹子,你这是到哪里去呀?”
冬虫草拢拢头发,没事似地说:“昨天挖草时,把簪子丢了,我去找找。”
刘大牙做出一副吓人的表情:“咿,可再不敢出去啦,斧劈门来了带炮的雷子,那些个当兵的。饿狼似地,一见姑娘,就没命地扑上来,扒了衣服,就……啊?哈哈……”
那些守在路口的痞子顿时也发出了一阵放肆的笑声。
冬虫草也不介意:“我才不怕他们呢!那簪了是我妈留给我的,丢了太可惜。”
刘大牙想了想,就说:“那好吧,找见了就快点回来。可别等到天黑再上这条路,小心弟兄们看不清打死了你。”
冬虫草应了一声,就走下了石阶路,走过木桥,向小金约她的那个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她似乎听见后面有人眼着,可一回头,又看不着人,只见不远处的蒿草微微晃动着。
她顿时放慢脚步,心想刘大牙这家伙可真够贼的,让她出来,又不放心,让人在后面盯着。于是,她就装着找东西的样子,边走边回头看那蒿草摇动的地方。
在蒿草丛里转了一段时间,看看身后无人,她估计已经把那人给甩了,就放开双腿向金涛约她的那个地方跑去。
眼看快要到了,忽然从前面闪出一个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冬虫草抬头一看,眼前那人正是刘大牙的忠实走卒龟三。龟三伸开膀子站在她的前面,冷冷笑着说:“虫草姑娘,你跑什么呀?”见冬虫草不回答,他又说:“前面可快到斧劈门了,莫非你要去把那些带炮的雷子领来不成?”
冬虫草拉下面孔说:“龟三,谁要去斧劈门了,我出来找簪子!”
“找簪子?”龟三也硬了起来:“找簪子你跑什么?分明是给带炮的雷子去报信!”
冬虫草顿时哑口无语。
龟三见冬虫草被他镇住,就拉下一副笑脸,色迷迷地盯着虫草说:“只要你依了大哥我,我保你没事。”说着就伸着双臂向她扑过来。
冬虫草迅速闪开他,正色道:“龟三,瞎了你的狗眼!你敢在我身上动手,我回去告诉我爸,非要了你的狗头不可!”
龟三哈哈大笑起来,笑毕,马上收起笑脸说:“你爸?他是一条牲口,你还叫他爸!我实话告诉你,今天让我出来盯你的,就是你爸。他说,要是你往带炮的雷子那边跑,就让我杀了你!”
冬虫草顿时吃惊不小。于是,她马上开始寻思怎样才能从这个爪牙的手底下逃出去。
龟三见冬虫草完全被他吓住了,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亲热地说:“我龟三再没良心,也舍不得杀了你虫草妹妹呀!”然后慢慢向她走来,边走边说:“别害怕,虫草妹妹,只要你答应了我,一切由我顶着。”
就在他伸臂去搂冬虫草的时候,她突然甩开他,放腿向前面跑去,边跑边喊:“小金哥哥,小金哥哥——”
谁想,没跑几步,脚下一绊,便栽倒了。那龟三从后面撵上来,像老鹰扑小鸡似地一下扑在了她的身上,饿狼般地压住她,在她的脸上狂吻不已,两只手还不停地在她身上乱抓。
就在龟三撕开她的衣服,准备施暴的一刻,只听“膨”地一声,一件东西重重地砸在他的头上,他顿时一声不吭,就滚在了草丛里。
冬虫草抬头一看,只见金涛站在她的面前,一手倒拿者手枪。
她连衣服都顾不上整理,喊了一声:“小金哥哥——”就猛站起来,扑在小金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金涛看了一眼倒在草丛里的龟三,别上手枪,然后,拉了冬虫草的手,两人便一路向特勤分队的驻地跑去……
夜晚,空荡荡的旷野一片寂静,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在蒿草丛中,远处的格布达雪山如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冷漠地注视着这一片杀机四伏的荒凉野滩。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野狼的嚎叫声,给这片蒿草丛生的荒野增添了一种肃杀的气氛。
就在这个云清月朗、寒霜袭人的静夜里,特勤分队兵分三路,从斧劈门向蝎子的豹子掌进发了。
马玉彪这一路都是小分队里挑出来身强力壮、适应高山气候的汉子。加上他自己,一共有十二个人。他们与巴维尔周有龙两路分手后,就从近处趟过已经开始结冰的吉纳尔河,攀上山崖,顺着山腰向里走去。
出发前,巴维尔特意挨个检查了战士们的行装,然后走到马玉彪跟前,看了看他的肩晚,问他怎么样了?他活动了两下路膊说:“没问题。别说受这点伤,就是掉上一只胳膊,我马玉彪照样能参加战斗!”说着就一手举起了微型冲锋枪,嘴里“哒哒哒”一声,惹得战士们全笑了。巴维尔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下马玉彪可疼坏了,但他仍然装着没事似地跟着笑起来。
一上路,马玉彪走在最前边,不时引导着大家行军,遇到危险路段,就伸出手来拉一拉战士们。他见大家一个个虎气生生的样子,就对打赢这一仗充满了信心。一路上时不时地低声命令:“跟上, 加快步伐!”
到了那天爬上崖的雪松林地,他看了看表,还不到凌晨三点钟,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多小时。于是就发出了休息的命令。
大家便坐下来。马玉彪趁这个机会把大家聚拢过来,压低声音说:“前面不远就要翻雪线了。大家先歇一口气,养足精神,别到时候一个个都软了。”
战士们都说:“不会的!”
有个战士提议:“马队长,你给我们讲讲那雪人怎么样?”
“对,给我们讲讲那雪人!”战士们顿时来了兴趣。
“唉!”马玉彪摆摆手:“快别提那挡子事了,差点没让那家伙掳去做了新郎官。”
战士们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你们哪,可别马虎大意,若让那雪人再抓了去,我可没办法交差啦!”马玉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不会! ”有个战士说:“我们长得没你粗壮,那雪人才看不上呢!”
大家又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在这里休息了一阵子,他们又继续前进。临近雪线的时候,马玉彪走在最前面引路,让大家手拉着手往上爬去。
雪线确实不好过。尽管这一路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可到了最高处,几乎每个人都喘气困难,有两个战士还出现了晕厥。好在一行人互相照顾搀扶,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绕过了那个深涧。
过了雪线以后,一行人稍事休息了一下,就马不停蹄地向前赶去。到了豹子掌上面的雪松林地里,刚刚五点钟。
于是,他们很快进入位置,悄悄埋伏下来,等待着出击时刻的到来。
巴维尔他们尽管走的是平地,但一路蒿草连绵,因此,在速度上,也不见得比马玉彪他们快多少。
这一路,加上带路的冬虫草姑娘,一共有15个人。巴维尔一直跟在冬虫草和金涛后面。冬虫草一会儿回头说: “小心,这里有草蔓!”一会儿又回头说:“这儿有个坑!”于是,话就一路传下去。
巴维尔为有这么一个熟悉地形的姑娘带路而欣慰。这一切,都多亏了金涛。如果没有金涛联系上这个姑娘,攻取豹子掌肯定会困难得多。
他侧头看看金涛,觉得他不仅是个好卫生员、好通信员、好饲养员,而且是一个很好的侦察员。没想到自已和小分队苦苦寻找的路径让他给解决了。此时,他忽然记起上次进入沼泽的路上,和金涛拉家常的那一幕情景。他一直想等有空了,好好和金涛聊聊。谁想,攻开斧劈门后,天天忙着审问罪犯,侦察和谋划攻取豹子掌,竟把这事儿给忘了。等打完这一仗,一定得抽下时间和金涛好好谈谈。他想。
这时候,巴维尔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鬼哭似的嚎叫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似乎满世界部被这种刺耳的声音所淹没。不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一股黑风铺天盖地而来,刹那间,刚才还云清月朗的天空骤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飓风夹裹着砂石迎面扑来,刮得他直打趔趄。他急忙抓住一棵野刺,只听耳边风声直吼,眼睛一点也睁不开。
不大一会儿,风停了,尘烟散尽,清月复出。巴维尔清点了一下惊魂未定的队伍。还好,大家都没事。只有冬虫草的眼睛里刮进去了砂子,金涛急忙取出纱布,为她清理。
冬虫草很快恢复了正常。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回头招呼着大家。设走多远,只听她说:“到河边了。”
巴维尔赶过来,果然看见一条河水挡住了去路。
冬虫草对他说:“过了河,前面不远就是上豹子掌的小路了。”
于是,巴维尔便招呼战士们准备过河。看看河边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估计水一定很冷,就对冬虫草说:“来,我背你!”
金涛就说:“还是我背吧!”
冬虫草说:“别背了,我能过去。”就迈步向河边的砂地上走去。走了几步,回头见金涛还做着要背她的准备,就忽然改变了主意,说:“那你背我吧,小金哥哥!”
于是,她就调皮地爬在金涛的背上。
金涛背者她走进冰冷刺骨的水里。他慢慢往前走着,就想起了自己家乡的那条小河。每次要过那河时,都是自已背着妹妹小英,小英也像冬虫草这样爬在她的背上,咯咯地笑着,要么,就低头问:哥哥,水凉吗? 他就说:不凉,你爬好。于是,他就一直背着妹妹趟过河去。他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想。那冬虫草也似乎有一种奇异地感应,突然在背上问他:“小金哥哥, 水凉吗?”他的眼泪就哗地奔涌出来。他抬起头哽咽着说:“不凉,你爬好。”就慢慢走上了对岸。
冬虫草从他的背上爬下来,默默看了他一眼,就说:“快走吧,小金哥哥。”两人就跟着队伍向前跑去。
到了冬虫草说的个悬崖下的小路跟前时,巴维尔让班长马魁先上去侦察一下。马魁便用手抓着野树藤条攀了上去。不大一会儿,上面便发出野鸽子的叫声,这是平安无事的暗号。
于是,大家便一个接一个地抓起藤条攀上了崖顶。
等大家都上了崖边,巴维尔打了一个手势,大家便猫腰向前摸去,很快占领了有利地形,只等着周有龙发起佯攻的枪声。
周有龙这一组也早已埋伏在豹子掌路口下的河对岸了,只是还不到发起进攻的时间,所以一直在等。
这一路,除了周有龙以外,还有老庄头、刘忠财、罗小禾和他的警犬以及其他几个身体稍弱的战士和伤病员。另外,还有金涛留下来的那匹白马。
天色微明,河岸边更显得寒冷。老庄头掏出酒瓶喝了一口,就朝周有龙面前递了递瓶子,悄声说:“你也来一点?”周有龙接过瓶子喝了一口。在黑豹那里扮演了一段时间逃犯,把他的酒瘾也给引发起来了。想想自己今天还能指挥大家打仗,他如同作了一场梦。
他把酒瓶还给老庄头,又朝战士们埋伏的地方看了看,见刘忠财他们都分散埋伏在草丛里,只有罗小禾在自已近旁,那条警犬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对面崖畔上隐隐走动的人影。
天就要亮了。
周有龙朝老庄头看了看,老庄头也向他点点头。
他就喊了一声,“开火!”
于是整个河谷里顿时枪声大作,喝喊声夹杂着警犬的吠叫声和白马的嘶鸣声,顿时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喧闹的世界。
守在路口的刘大牙那一帮人被崖下的枪声吓了一跳,有些慌乱起来。几个胆小的竟弃枪往后逃去。
刘大牙马上镇定下来,他拔出手枪朝天放了两下,对那几个往后跑的家伙喝道:“都他妈 的给我回来!”然后对惊魂未定的那帮人喊:“大家不要乱,统统操起家伙,给我打!”
于是,这伙人都纷纷爬在崖边的掩体里,“砰砰砰砰”地乱打一气。打了一会,不见动前。刘大牙就叫大家停住放枪。看下面有何动静。
周有龙趁这个机会大声朝崖上喊道:“上面的人所着。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停止反抗。下来投降吧!”
刘大牙一听就“叭”地放了一枪,喊:“有种的,上来说吧!”于是,一伙人便向河对面的草丛里射击起来。
巴维尔他们一听路口上已经接上火了,就直扑蝎子的营盘。
蝎子昨晚因为冬虫草一夜未归,加上派出去的龟三也没有回来,心里就生出老大的狐疑,因此,一晚没睡着觉。天亮时刚迷糊着,就被崖下的枪声惊醒。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摸了手枪跑出木头房。见场子里的弟兄早慌作一团,就喊:“快去崖边上,给我顶住!”
这时,巴维尔带领的战斗小组已攻了进来,两个举枪抵抗的家伙被放倒了。
蝎子他们一看这阵势,便一边抵抗一边向山根前撤退。
不想马玉彪他们恰好从山上压下来,冲锋枪一阵猛扫,只见那些跑得最快的家伙顿时倒下了好几个。剩下的急忙抱头鼠窜。
蝎子一看上面也打下来了,情知不妙,便一边放枪,一边连滚带爬地退回木头房,抱了装金子的小铁盒,从后窗爬出来,趁乱逃走。
他慌不择路,东撞一下,西撞一下,看到满场子都是冲过来的武 警,便悄悄藏在墙跟后面,观察动静。这时,他见冬虫草带着一伙带炮的雷子,向他住的那栋房子跑过来,就一切都明白了。他在心里骂道:小婊 子,你不让我活,你也别想活。便举起手枪,向冬虫草瞄准。
“砰”的一声,冬虫草一个踉跄,这一枪正好击中冬虫草的脊背,金涛一见冬虫草中弹,喊了一声:“虫草妹妹!”就向她急扑上去,冬虫草回过头来,见是蝎子向自己开枪,就手指着墙背后,对巴维尔和金涛说:“那……就是蝎子。”话一说完,就无力地瘫软下去,闭上了眼睛。金涛抬眼向冬虫草指的方向一看,见一个夹着铁盒的胖子向远处逃去,就放下冬虫草,向那个人追上去。
此时的金涛已经顾不上隐蔽自己了,他恨不得一步扑上前去,双手掐死这个杀了冬虫草的恶魔。蝎子看金涛已经快追上自己了,就边跑边回头向金涛射击。金涛也举起手枪一边还击,一边猛追不止。眼看离蝎子只有十几步距离了,蝎子回头又向金涛开了一枪,金涛没有防备,只见他一个趔趄,就慢慢倒了下去。
巴维尔看见金涛中弹,就疯了似地大喊了一声:“小金!”急忙从一侧扑过来,丢下冲锋枪,揽起金涛的头来。蝎子那一枪,正好打中了金涛的胸 部,血涌出来,把他的军装顿时染红了一大片。
巴维尔不停地呼唤着金涛,希望他还活着。
金涛一声不应,他早已停止了呼吸,像睡着了似的躺在巴维尔的臂弯里。他的身旁,那只口琴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地上,闪亮的外壳上,落上了几滴殷红的鮮血。
“蝎子!!!”巴维尔无法自抑地狂呼了一声,放下金涛,提起冲锋枪就向蝎子逃去的方向追去。他疯了似地追着,看见前面的蝎子边跑边惊恐地回过头,一大群战士已经从不同方向围住了他。蝎子跑到了一个土丘前,突然被什么绊倒了,金盒也被甩出去好远,黄灿灿的金子撒了一地。他一边看着追上来的巴维尔他们,一边向金盒子爬去。
巴维尔到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大喊一声:“蝎子,我叫你尝尝这个!”就端起冲锋枪,哒哒哒哒一阵猛射,子弹一颗不漏地全部打在蝎子的身上,蝎子往前爬了两下,手搭在金盒子上,梦呓似地说了一声:“我的……金子……”就扑倒死了。
其他一些逃散的罪犯也纷纷被战士们俘获。
守在路口的刘大牙他们见场子里冒出了许多带炮的雷子,都无心抵抗,纷纷夺路而逃。可刚从石阶路上下来,就遇到周有龙他们的阻击,大部分都被打死或从石阶路上摔了下去。少部分又退回去,正遇上马玉彪从掌子里扑过来,都缴枪投降了。
第十章 荒原觅踪
消灭蝎子的战斗胜利结束了。可金涛的牺牲,让大家不仅高兴不起来,而且都陷入到无限的悲痛当中。
大家围拢在金涛牺性的地方,发出一阵悲恸的哭声。墩墩实实的刘忠财拿着金涛的卫生包和早餐饼干,跪在金涛眼前痛哭不止。罗小禾木木地站在金涛的脚边,看着躺在地上的金涛,眼泪早已经把脸蛋打湿了一大片。牵在他手里的警犬金贝,一会儿低头看看地上的金涛,一会儿抬头瞅瞅他的主人,显出一副迷茫和困感的样子,不大一阵子,它便卧下身,眼睛里也泪水盈盈。站在一边的老庄头抬眼望着远处的雪山,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马玉彪蹲在地上,抱着头像牛吼一样哭起来。
整个人群里,就算巴维尔和周有龙还稍理智些。周有龙拣起金涛掉在地上的口琴,用手擦去血迹。阳光下,口琴闪动的银辉正好照在他湿润的眼睛上,他把那口琴反过来倒过去看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装回金涛的口袋里,又替他扣好衣袋扣。巴维尔蹲在金涛身旁,用手擦去了金涛嘴角的鲜血,又拣起他滚落在一旁的军帽,拍了拍土,剔掉了粘在帽子上的干草叶,端端正正地戴在金涛的头上。然后,俯下身,一只胳膊揽住他的后背,一只胳膊揽住腿弯,抱着金涛站了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朝掌子里面走去。
突然,一声马的嘶鸣声,响彻了整个掌子。大家回头看时,只见拴在远处木桩上的白马两腿腾起老高,不断地用蹄子刨动着木桩上的绳结。刨一下,叫一声,声声撕裂人心。
巴维尔他们看了一眼白马,又继续向豹子掌里头走去。
到了山眼前,巴维尔看了看漫坡的雪松,又回头看看升至老高的太阳,心里说:这是一片好地方。就把金涛的遗体放在坡前的草丛中。
事实上,直至现在,大家也不明白巴维尔是何用意。周有龙走到他跟前,低沉地问:“怎么办?”
巴维尔又看了看那东边的太阳,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了四个字:“就地掩理。”
大家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顿时哭声一片。
周有龙吩附几个战士取来锹、镐,挖好了墓坑。
大家便都站在金涛的遗体旁,脱帽默默向他告别。
就在大家七手八脚把金涛的遗体往墓坑抬的时候,拴在掌子前面木桩上的那匹白马突然挣脱了缰绳,放开四蹄向山坡跟前飞跑而来,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白色的流星。它跑着,发狂似地嘶叫着,将那漫坡金黄色的草丛划割成两半,箭一般射将而来。它冲进人群,豁开抬着金涛的战士,一边用嘴扯住金涛的衣服,一边低声地打着响鼻,用蹄子不断刨动着地面。
抬金涛的战土都停了下来,无不泪水奔涌。
巴维尔走过去,牵往马缰绳,用手抚着白马的额头,轻声说:“安静点,雪驹,金涛已经死了,你就放开他吧。”
只见白马慢慢松开了口,跟睛里流下晶亮的泪水,一直看着战上们把金涛的遗体安放在墓坑里。
战士们采了些雪松枝,还有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放在金涛的胸前。
队伍肃静下来,大家都在心里与金涛默默告别。
巴维尔看了躺在墓坑中的金涛最后一眼,说:“埋葬吧!” 就扭过头去。眼前波浪滚动的金黄色的蒿草丛,在他的眼前慢慢幻化成水雾朦胧的一片。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悠远而深长的口琴声。
不久,一座新坟就堆起来了。
巴维尔呼出一口长气,又吩咐周有龙他们把冬虫草的遗体也抬来,在附近选了一块墓址,用同样的方式掩埋了冬虫草。
两座所坟遥遥相对,真好像这蛮荒野地里刚刚诞生的一对兄妹。
之后,大家就返回蝎子营地,打扫战场,清理罪犯的尸首和被俘人员。
巴维尔拟好了电文,交给机要员,向总队简单报告了消灭蝎子的战斗经过和金涛牺牲的消息。并说明出于军务紧急,不得不将金涛的遗体就地掩理的情况。
一想起金涛,巴维尔就觉得白己不配做这个小分队的头头。出发以来,尽管他早看出金涛有心事,也不断提醒自已一定要找他好好聊聊,可直至他牺牲,也没有谈成。每每想起这一点,他就自责不已,愧疚万分。
他抬头朝窗外看去,整个宿营地早没有打开斧劈门的热闹气氛了。那时,是怎样的一种热闹气氛啊。马玉彪和战士们摔跤、拔腰、练拳,要么就粗喉咙大嗓门地吆喝:“联欢喽, 联欢喽!”于是战士们就敲着盆子打着碗,拥到一起,唱《十五的月亮》、《血染 的风采》和《说句心里话》,一曲没完又接着一曲。唱到高兴处,马玉彪就扯起坐在一边的金涛说:来,金涛,你当女的,咱们一起跳一个舞。然后,就大步流星地带着金涛在战士们中间转起来。他们俩都不会跳舞,动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逗得战士们直发笑。金涛跳了几下,就说不行不行,我不会跳。罗小禾死命地喊:咱们欢迎金涛来一段口琴独奏怎么样?
大家齐声应好。金涛推辞不过,掏出口琴吹起来,悠扬的口琴声把热闹的气氛推向了 高潮……
此刻,巴维尔的耳边似乎回响着金涛的口琴声,看见金涛坐在库布曲克的草滩上,眼望着吉纳尔河对岸的芦丛,在晚霞照耀下吹口琴的身影。蓦然间,金涛站起身来,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在他面前欲言止又。不久,他的身影就模糊起来,被水雾迷蒙的东西所代替。
这时,窗外北风呼叫,把油窗纸弄得啪啪叭叭直响。
巴维尔被惊醒过来,他擦了擦眼泪,心里说,不能这样,你是小分队的首 长,你的一言一行直接形响着大家的情绪。你必须振作起来,认真思考小分队的下一步行动。
他推开桌上还没有动的晚饭,取过电文纸,拿出笔认真写了起来。他把金涛的死因、埋葬的经过作了陈述;又把小分队目前的困难写了一下,希望总队尽快发运部队的过冬物品。写完,又认真看了两遍,喊来机要员,叮嘱他马上向总队发报。
这些事情处理完以后,他伸了一下酸痛的腰,感到身体已经十分困倦,而且还有些感冒的症状,打了两个喷嚏,正想喊:小金,给我拿两片感冒药来!忽然缄口了。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就自己去找刘忠财要金涛的药包吃了两片药。刘忠财听说他病了,就去给他熬姜汤。
巴维尔在各个屋里转了一圈,叮嘱大家早点休息。之后,便站在门外看着远处苍茫的雪山想:秃鹫,你在哪儿呢?
这时候,刘忠财端了一碗姜汤走过来说:“巴处长,快进屋歇着吧,外面冷。”他便和刘忠财一起走进屋子。
看着刘忠财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姜汤,他十分感动,说,“你坐吧,老刘。”面对这位小分队里唯一扛红肩章的志愿兵,他禁不住想和他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刘忠财看样子也十分悲凄,眼睛都哭红了。他也不坐下,只说:“我不坐了,巴处长。你快喝吧,喝完了发发汗。……小金死了,大家都一样伤心。可不管咋说,你得挺住。你若病倒了,小分队就设了主心骨……”刘忠财说着,就赶紧去擦眼泪。
巴维尔的眼睛也有点发红,他抬头说:“好,我喝。”说完,就把那碗姜汤喝了下去。
刘忠财一直照顾巴维尔躺好,捂好被子,才离去。
巴维尔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翻腾着如何应付冬季到来的困境,如何早一点找到秃鹫,尽快消灭他们。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做了一连串的恶梦。他梦见的全是小分队人员牺牲的场面。周有龙死了,马玉彪死了,大家都死了,血染的旷野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面对着冷峻的雪山,他哭,他喊,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整个金场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声音。他一个接一个地做恶梦,一身接一身地吓出冷汗来,到最后,他的浑身都湿透了。
第二天早上,巴维尔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审蝎子手下的被俘者。可提审了一个又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秃鹫在哪里。
最后,又押上来一个小头目。那家伙长了一双非常小的眼睛,一见巴维尔他们就赶忙承认自已有罪。
巴维尔问:“你知道秃鹫在哪里?”
小眼睛答:“不知道。秃鹫这人挺防备,我们出苦力的自从进了场子,根本就没见过他。”
“那谁见过?”巴维尔问。
“有一次……”小眼睛吞吞吐吐起来。
“谁见过,快说。”巴维尔喝了一声。
小眼睛胆怯地看了看巴维尔,就说:“有一次,我去蝎子的房里,听刘大牙和蝎子说起过秃鹫的场子。好像是在一个什么洞里。”
“什么洞?”
“什么洞我记得不太清楚,好像是叫云水洞。我记不清楚了。”
“你去过那地方没有?”
“没有,没有。”小眼睛慌忙说:“秃鹫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去他那里的,恐怕只有蝎子和刘大牙。”
小眼睛被押下去以后,巴维尔吩附去提一个叫刘大牙的。可被俘的人里面没有叫刘大牙的,那些被俘者也不知道刘大牙去哪里了。于是,巴维尔就领着他们一个个辩认被打死的尸体,里面也没有这个人。
寻找秃鹫场子的线断了。
大风接连不断地刮了三天三夜,整个桑洛依那一片天昏地暗,草絮在半天飞扬不止,吉纳尔河也停止了低吟,结上了一层闪亮的冰层。
冬天提前来到了。
小分队自捣毁蝎子巢穴几天来,巴维尔先后派出周有龙、马玉彪两个侦察小组去侦察秃鹫的场子所在。可连续几天的侦察仍然毫无头绪。
几天的寒风刮得气温骤降,到第六天头上,天空乌云密布,似乎要开始下雪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巴维尔看了看阴沉的天气,决定马上拔寨而起,离开豹子掌,全体出动一起去寻找秃鹫。同时,安排老庄头带着刘忠财、单长军和林戈,把俘虏押回格尔木市,运回小分队的御寒衣物以及食品、药品、弹药等。
这天早晨,大家打点好了行装,准备出发。这时,又遇到一个难题:大白马死活不走。
金涛牺牲以后,大白马滴食不进。急得新换的喂马战士直哭。后来,巴维尔也来到马厩里,他看了看瘦了不少的白马,心里难受极了。想起在格尔木往库布曲克进发途中,是他发现和套得了这匹慓悍的大白马,此后就一直交与金涛喂养、放牧。谁想此时的大白马,简直与那时候无法相比。他伸手摸了摸马头,大白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服,发出悲凉的咴咴声,然后抬眼看着他,露出一种让人目不忍视的凄凉神色,不一会儿,眼睛里便咕碌碌滚下一串泪水。
看着大白马,巴维尔的心都快要碎了。他抓起槽中的草,用手一边揪碎,一边递到马嘴边,轻轻地说:“吃吧,雪驹。小金死了,大家都伤心。我知道,这一段时间,都是小金一个人喂你,牵你吃草、饮水,给你梳理身体。你放心,今后我们都会像小金那样照顾好你。等消灭了罪犯,再让你回到大草原里去……”巴维尔说着说着,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举着那揪碎的草,颤颤巍巍地往马嘴眼前递。
大白马大概被他的真情打动了。过了一会儿,就叼起碎草慢慢嚼起来。眼睛下面那道水湿的泪痕仍然流动着水迹。
大白马尽管开始吃草了,可每天半夜里,仍然从马厩里传出几声撕人心肺的嘶鸣声。
此刻,那喂马的战士牵不动大白马,就用求援的目光瞅着走过来的巴维尔。巴维尔捋了捋马鬃,说:“走吧,雪驹,咱们一同去看看小金。”
那大白马顿时温顺下来,跟着巴维尔一起向金涛的墓地跟前走去。
到了金涛的坟边,大家都站住。坟墓的前面散落着几天来战士们烧的黑纸灰和一些吃的东西。靠风口的坟面,已经让风刮得不太平整了,周有龙就和几个战士用行军锹往平整了整。
巴维尔往前走了两步,转回身来,风把他的衣襟不断掀起来,噼噼啪啪地响着。他面对着肃立在坟前的干部战士,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出发之前再来看看牺牲的金涛,为的是让我们大家记住他,记住有位十 八岁的年轻战士牺性在这里。请大家不要忘记,我们的对手是一伙群凶极恶的敌人,我们既要勇敢战斗,也要机动灵活,防备吃亏。再不能有第二……第二个……”
巴维尔本想鼓励大家几句,可怎么也讲不下去了。泪水已经把他的眼睛模糊了。
见队伍里已经发出了低泣声,他赶忙命令:“出发! ”
战士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金涛的坟墓。
巴维尔走过去,拍了拍白马的肩背说:“走吧,雪驹!”就跟在大白马的后面向掌前的崖边走去。
到了崖边的路口上,白马又一次回过头来嘶鸣了一声,在巴维尔的再三催促下,才很不情愿地走下石级路。
小分队过了河边的小木桥,人马分成了两路。一路由周有龙、马玉彪招呼着继续向里开进,一路由刘忠财、单长军、林戈三人押着罪犯从原路返回。
路口上,就剩下了巴维尔和老庄头两个人,在凛冽的寒风中站立着。
巴维尔说:“你要多保重,庄老。”声音里有一种低沉的悲凉。
老庄头说:“我倒没什么,跑跑腿罢了。可你就不同了,我看你的情绪首先就不对劲。要带着战士们打仗啊,可千万不能消沉。”
巴维尔想了想,说:“您说得对。可我总觉得,同秃鹫较量,我一直有些拿不准,他会比黑豹和蝎子任何一个人都难对付。”
“是啊。”老庄头叹息一声。停了会儿,又说:“干啥都有个啥的定数,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想开些,不要把死看得太重。人活一世,就是那么回事,谁也保不定谁哪天就死。”说着就有两行老泪流下来。
这一来,反倒把巴维尔弄得越发难受起来,他说:“庄老,你也别尽想着死,人活着还得想着一点光明的东西,否则,这人就没法往下活。”
“是啊是啊。”老庄头接着又说:“光明,对,是光明,你们年轻人该多想着点。我老了,无所谓了。是啊,光明,这东西挺好。”说完就趔趔趄趄地向回走了,也没跟巴维尔告一声别,边走边拿起酒瓶喝了一口。
留下巴维尔一个,在桥头上站了老半天,最后还是一阵狂风把吹得醒过神来,他这才向走远了的小分队追去。
旷野无尽,凄风号叫,阴霾沉重,风吹草低,一片苍凉。
特勤分队在这片无尽的荒原里一边艰难地推进,一边细细搜寻着秃鹫的踪迹。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可就是一直没有找到秃鹫的行踪。
马玉彪气得大骂起来:“这叫他妈 的什么事儿。秃鹫狗日 的你到底躲在哪里?给老子滚出来!”
周有龙走过来,对巴维尔说:“要不,咱们分散开去寻找吧!”
这个问题巴维尔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他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分开找固然好一些,但是,若是真的找到或者与敌人遭遇,力量上势必单薄难当。现在,小分队除了牺牲的金涛和跟着老庄头去的刘忠财、单长军、林戈他们,就剩下了三十来个人。这三十来个人一旦分开,撒在旷野当中,别说搜寻、消灭罪犯,互相联系起来也十分困难。
因此,巴维尔不主张分开。他的想法很简单,一起行动更好些。一旦找到秃鹫,就能形成一个有力的拳头,不会使小分队吃秃鹫这个老精明的亏。
金涛的牺牲已经给他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他不能拿着一个个年轻战士的生命去当试验品。牺牲了一个,他至今还没有缓过气来,如果再牺牲第二个、第三个,他就是胜利回去,也没法向那些牺牲了的战士家属作交待。他必须对这些和平时期战土的生命负责。宁可慢一点,稳一点,也要把伤亡降低到最低限度,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见天已经黑下来,巴维尔对大家说:“找个地方宿营吧。明天我们再继续寻找。”
于是,周有龙便带几个战士找到一个河边避风的山崖下,小分队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战士们七手八脚地拣柴,破冰弄水,生火做饭。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不时传出一两声棘刺炸裂的声音。大家除了默默地添柴和搅动一下锅中的食物,谁也不说一句话。
巴维尔本来是坐在一边想事情的,可一看到这种情形,就觉得大家过于沉闷。不禁问道:“咋啦,怎么都不说话?”
马玉彪一扭头,从嘴里憋出两个字:“窝囊!”停了一会,觉得又不解气,就接着说:“我马玉彪铆足了劲,想找他秃鹫算这笔帐,为咱们的小金子报仇,可连转了几天,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真憋气!”
巴维尔觉得,像马玉彪这种情绪,在小分队的大部分人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他就问:“那你们说该咋办? ”
大家都没有吭声。
巴维尔继续说:“光急顶什么用呢?我和你们一样,也急。可要真拿出个好办法,我也没有。这就要我们大家耐心坚持搜寻下去。总之,秃鹫他就在桑洛依那的某个角落里躲着。只要找到他,就胜利在望。”
见大家的情绪有些好转,巴维尔就趁此机会讲了一个故事,想调节一下大家的情绪,活跃活跃气氛。
说古时候呀,有个名扬四海的英雄叫铁水真,铁木真手下有一员大将叫巴拉图。巴拉图英勇善战,什么人也挡不住。可就是有个毛病:急躁。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个对手叫莫里哈。莫里哈可比咱们的对手秃鹫狡猾多啦。他用计把巴拉图打得大败,之后又跑得无影无踪。巴拉图跑回去向铁木真请罪。铁木真见了,也不怪罪,只是让他去探明莫里哈住在哪里。巴拉图去了,找了七七四十九天,可就是找不见莫里哈的屯兵营在哪里。他有些急躁起来。可急躁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就一咬牙,继续耐心找了下去。后来有那么一天,他遇见了一个白胡子猎人,白胡子猎人说:要想找到莫思哈,除非你去屁股墩。这屁股墩其实是两座很大很大的圆形的石山,远远看去,就像人的屁股一样,于是,巴拉图就找到那里,把莫里哈连窝端啦!
巴维尔看大家听得入神,就问了一句:“你们知道巴拉图在哪里找见莫里哈的吗?”
大家有的摇头,有的急急地问:“在哪里?”
巴维尔于是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说:“就在这两座山中间的山洞,这个洞原来叫个屁 眼门!”
大家听了,顿时开心地哈哈大笑。笑毕,就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开了秃鹫住的云水洞,以及怎样才能找到云水洞。
巴维尔看着大家的精神恢复起来,心里也禁不住一阵轻松。总算好起来啦,他想,金涛死了这段日子以来,今天晚上才看到大家第一次发出了笑声。
吃罢晚饭以后,风还在吼,黑暗早已吞没了整个旷野,战士们都靠在石崖下睡下了。
巴维尔和周有龙靠在一起,都没有睡着。躺了一会,巴维尔就翻身起来,说:“老周,给我支烟!”
于是,两人都靠在石崖上,烟头在面前一明一灭地闪。
巴维尔见周有龙烟抽得很凶,就问:“你也睡不着?”
“是啊!”周有龙答。
“想啥?”
“我在想,”周有龙考虑了一会儿,说:“那天早晨,我一直守在石崖下的路口,没有一个敌人跑得下来,怎么就偏偏差了一个知道秃鹫场子的刘大牙呢?”
这个问题巴维尔也考虑过,并且组织战士在整个豹子掌细细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逃走的迹象。但后来,由于一味想怎么搜寻秃鹫,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一经周有龙提起来,就觉得是有些奇怪。若是当时抓住了刘大牙,那小分队就不至于在整个金场子里瞎撞,也不至于陷入目前这种困境。可现在一切都晚啦,想也是白想。于是就说:“算了,老周,别想那么多。只要咱们耐心寻下去,不愁找不到秃鹫。”
周有龙吐出一口烟,闷闷地说:“倒也是,想也没有用。”
巴维尔想起进到桑洛依那这段时间,周有龙老是闷闷不乐的,就说:“老周,有些事你得看开些,不要太悲观。人活一世,总还要想点快乐的事、高兴的事,哪怕有一点点微笑也好。你活得这样沉重,我心里也不好受哇!”
周有龙摁灭烟头,吐出长长的一口烟,才说:“我倒也看得开,准备把我这一百多斤交待到这儿了,可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嫣嫣了,她会成为一个没爸没妈的孤儿……”
周有龙说着,泪水已经盈满眼眶。
没等巴维尔安慰他几句,周有龙又接着说:“至于微笑,我也有的,不过那是在梦中,每当我见到嫣嫣的时候……”
巴维尔此时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他只是用手使劲拍了拍周有龙的肩,说:“睡吧,老周。”他本来想劝慰周有龙能活得轻松点,可谁知,不仅没有劝慰得了,反倒把自己的心情弄得很沉重。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 丢掉烟头,睡下了。
一睡下,他就不得不考虑小分队的行动。他觉得自己也是在这儿硬挺着,强装了一副好汉样。他一点也拿不出寻找秃鹫的更好办法。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周有龙所想的那个问题,那个刘大牙哪儿去了呢?如果抓住他,那就不愁找不到秃鹫。
可是,到哪儿去找他呢?
第十一章 毒计
刘大牙既没上天,也没入地,他找秃鹫去了。
特勤分队攻打豹子掌的那天早晨,他只一个劲地指挥着喽罗们向崖下河对岸的周有龙他们射击,根本没有顾及掌子里面的情况。等到马玉彪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慌乱间,他就和弟兄们夺路向崖下跑去,可迎面正遇上周有龙的阻击,好多弟兄都纷纷中弹从石阶路上滚了下去。他的胳膊上也中了一弹,站立不稳,连跌带摔地滚到下面的开阔地里,当时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升了老高,河崖附近没有一个人,他于是就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跌跌绊绊地钻进了蒿草丛中,向秃鹫的场子里一路逃去。
这刘大牙因为有人命血案在身,很早就投奔到桑洛依那金场。那时候,秃鹫、蝎子和黑豹还没有分开,他基本上扮演着类似小滩头这样的角色。因为他能降住人,加上淘金有一套本事,所以很得秃鹫赏识。因此,他也就把秃鹫视为再生父兄,对秃鹫的话言听计从。三兄弟要分开时,秃鹫为了控制住蝎子,就让他到蝎子的场子里。蝎子本来就缺个能管事的助手,加上又惧怕秃鹫的阴沉奸诈,明知刘大牙是秃鹫安插有自已身边的一个眼线,也只得要了。不过,刘大牙到了蝎子的场子后,也尽量讨蝎子喜欢,为蝎子出了不少力。慢慢地,蝎子也就解除了对刘大牙的防备。
刘大牙明里给蝎子干事,可暗里仍然是秃鹫的人。蝎子想什么,做什么,一举一动,都由刘大牙通报给了秃鹫。
现在蝎子灭了,他理所当然地去投奔自己的老主人秃鹫。
秃鹫的场子可算隐蔽到家了。
吉纳尔河到了上游,就有无数个小支流。这些小支流一般都通到了雪山跟前。应该说,是雪山的融水造就了这些小支流。
沿着这些小支流中的其中一支往前走,就会走到一个胜景之地。这里雪山巍峨,高崖万丈。悬崖下,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积水潭。一到春暖花开, 雪山上的融水就从那道悬崖上如水帘般流入积水潭。积水潭靠悬崖一边,长满了野生的荆棘丛。就在这片刺丛掩映下的一块巨石后面,隐藏者秃鹫的云水洞。如果你不绕过积水潭,亲自来到那块巨石后面,就绝难料想这里还隐藏着一个天然的石洞。
消灭蝎子以后,特别勤务分队的周有龙和马玉彪曾外出侦察了好几天,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地方。甚至有一天马玉彪和几个战士到了这片积水潭跟前,由衷地赞叹了一番这里的美景,也绝没想到不远处荆棘掩映的巨石后面,会藏着一个山洞。因此,小分队尽管在其他地方一连转了好几天,也没想到要重新到这里侦察第二遍。
秃鹫只所以选这里作巢穴,首先是因为它隐蔽。这地方,除了他自己和手下的一帮弟兄们知道以外,恐怕就限在雪里红、刘大牙两个人身上。黑豹几次想来找他,他都不让来。最后还是他走出山洞,到斧劈门那里去和黑豹叙叙兄弟情谊,商量金场的防务。平时他极少与黑豹、蝎子往来。有事都是由专人在一定时间、一定地界负责转达。蝎子一直想探明秃鹫住在哪里,梦想有一天自己发展壮大了去收拾秃鹫,可探听了半天,也只从刘大牙那里听说秃鹫住在云水洞。至于云水洞在哪里?刘大牙也支吾不清。其次,秃鹫选中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的砂金成色好,易开采。应该说,整个桑洛依那金场都有掏不尽的砂金。而这里,却是整个金场砂金含量最高的地区,真正的石英脉型,金品位达到了30克/m3。秃鹫在这里采到的金子远远超出了黑豹和蝎子。为了谨慎起见,他在采金时尽量做到不留痕迹。当雪里红逃回来向他说了斧劈门已被带炮的雷子占了以后,他好半天没有吭声。接着就让九指狼带领弟兄们消除了在洞外采金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一切采金活动全部停止,让弟兄们在洞内磨刀练枪,做好了应付各种突然情况的准备。
刘大牙到了积水潭跟前时,那积水潭已经结起了冰层,整个悬崖上空,倒挂着千万条晶莹剔透的冰柱。冷风在积水潭上空回旋着,发出鬼哭一般的呜咽声。周围一片死寂,呈现出破败和荒凉不堪的景象。
刘大牙站在积水潭前面,拣起一块石头,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敲了三下,立即发出如同鸟叫般的“啾啾啾”的回响。
见里面没有动静,刘大牙又敲了三下,还是不见动静。他心里有点狐疑,莫非是秃鹫听到风声躲到其他地方去了?他心里想着,又使劲敲了三下。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见九指狼从巨石后面绕出来,向他身后的旷野里看了看,说:“来吧! ”他就从积水潭的冰层上面走了过去。
九指狼领着刘大牙走进了云水洞。这云水洞洞口不大,可进到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只见洞顶溶岩倒挂,四壁怪石嶙峋。刘大牙默默跟着九指狼往前走。
在这个洞中有洞,洞洞相连的地方七拐八拐,最后终于来到秃鹫跟前。秃鹭裹着一件豹皮大衣,两手伸在炭火盆前,一边烤火,一边默默地听刘大牙叙述蝎子丢失豹子掌的经过。
之后,秃鹫一声不吭,就靠在洞壁上。红彤彤的炭火映照着他头发早已谢去的秃顶,发出闪亮的红光。
站在他一旁的雪里红看了他一眼,出了一口长气,就扭头去看从入口那边透过来的隐隐的亮光。这个女人自从逃到秃鹫的云水洞以后,就早已失去了过去的神韵,每当她看见秃鹫沉默不语的样子,总是出一口长气,什么也不说,光一个劲地看那从洞口透过来的亮光。
秃鹫像睡着了似地看也不看一眼站在面前的刘大牙和九指狼,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
完啦,他想。斧劈门一失,那蝎子的豹子掌哪里能抵得住神兵一样的带炮的雷子。即使刘大牙不逃出来告诉他,他也早预料到了。
想起这些年自己苦心经营的这块地盘一片一片地丢失,弟兄们一伙一伙地完蛋,他怎么能不悲哀呢。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近五十年来的经历。
1949年的上海,整个城市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城郊炮声轰鸣,国共两军交战正酣。
那时候,他大概只有八岁多一点儿,整天躲在母亲的怀里吓得直发料。他父亲是汤恩伯手下的一个少将师长,正带着城防军与解放军决一死战。
后来,就传来了父亲战死的消息。母亲和他在大惊失色中被勤务兵连拽带拉,弄上了汽车,驶往码头。谁知后来就有一颗炮弹击中了行进中的汽车。车子毁了,母亲死了,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在已经开始着火的残车中哇哇大哭。
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霍斯教父。霍斯刚把他抱离汽车,那汽车就闪起火光,轰地一声爆炸了。
这以后,他就被霍斯教父带进了一间秘密教堂里。
这以后,他就开始了漫长的信仰金T教的生涯。金T教是一个与国外金帮有联系的秘密宗教。信奉世间的金子是天神所赐,一切金子都应该归于天神。而霍斯则是这个秘密宗教的中国掌门。
这以后,他才逐渐认识,人本来是罪孽的产物,人一降生到这个世界就面临着一场灾难。
那个小小的教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屏息聆听着教父的教诲。
“天神啊,饶恕你多灾多难的孩子吧。”教父仰天长叹,闭眼在额头上划一道横,又从额头经过鼻子划一道竖,组成了一个“T”字。之后,清朗的声音就在那间秘密的教堂里回响起来。
在秃鹫的记忆里,教父总是那样满腹经纶,滔滔不绝。每当他向他讲授人类、自然与世界的时候,他就觉得教父是世界上最伟大和知识最渊博的人。他对教父的崇拜已经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在他的心目中,教父就是自己的父亲。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尽管外面的世界一片喧闹,可很少有人骚扰这片净地。霍斯教父有着公开的教授职业,但他还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了给秃鹫的授业解惑上,哪怕面对着他一个信徒,也不忘教导的义务,坚持为秃鹫授课讲道。
秃鹫除了听课,还和教父一起培育花草,清扫院落。教父不仅教给他人生的哲学,而且还像母亲一样给他缝补衣服,关心他的饮食起居。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教父给他开了另一门课,那就是中国地理。他讲到了东北神奇的原始森林,辽阔的内蒙 古大草原,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最后讲到青藏高原和可可西里。对于可可西里,霍斯教父似乎讲得最多,也讲得最细。以至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懂得了当时教父的真正用意。
教父讲了那里的地理位置、地形地貌、环境气候和各种珍禽异兽,最后讲到了金子。在讲金子的时候,他提到了这个桑洛依那。“那是一个神秘无比的地方。”教父说:“它与世隔绝,没有仇杀,没有罪恶。如果进到那里,可算是到了人间的天堂。”
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桑洛依那就深深地埋入他的心底。之后,教父又找来一些介绍可可西里的书和图册让他看。他如饥似渴地读这些书,看这些图册,他梦想着有一天能进入到那个美丽的天堂。
终于有一天,他对教父说:“我想去可可西里。 ”
教父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来:“不,我的孩子。你去不了,你对人类还缺乏足够的认识。你根本就无法进入那里,也无法在那里生存下去,你还得掌握足够的生存手段和本领。”
“那应该怎么办呢?”秃鹫问。
“学习。”教父吐出冷冷的两个字。
从这以后,教父便开始给他灌输人的凶残与恶毒,自然的神秘与难测,以及战胜这一切的本领和手段。秃鹫从教父的灌输中,只领会到一个意思:要想在这个狼一样凶残的世界里活下去,就得变得比狼更凶残,比狐狸更狡猾!
他有些吃惊,忍不住问教父:“这不是同天神的教诲相违背吗?”
“不,我的孩子。”教父说:“天神是仁慈的,肯定会饶恕那些为生存而战的人。”
“我懂了。”他点点头。又问:“那我现在可以去了吗?”
教父紧盯着他,反问:“你以为你可以去了吗?”
他有些迷惑地点点头。
“不不不不不!”教父连连摇头:“你现在学到的,仅仅是一种精神,一种转变了的观念,但是有了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是难以生存下去的!”
“那您说怎么办呢?
“淘金。”教父说。
“淘金?”秃鹫有些迷惑不解地盯着教父问:“难道天神也需要金子吗?”
“需要。”教父说:“天神需要金子去拯救千百万受苦受难的人。”神父说着,从脖子上解下了一只T字形金饰,说:“这个,就是由金子制成的。现在,我就把它送给你吧,愿天神保佑你。”然后,就把T字形金饰挂在秃鹫的脖子上。
从那时候起,秃鹫就开始钻研有关黄金勘探、开采的书籍,决心把淘金当作自己奉献天神的毕生事业。他不分昼夜、不辨冬夏春秋,不觉冷热寒暑,发疯般地学习钻研着。渐渐地,他的头发一把接一把地掉了下来……
窗外的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有一天,霍斯教父病倒了。临死前,他用手指着秃鹫胸前的T字形金饰,又看看从国外赶来的詹姆斯先生,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秃鹫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朝他点点头,然后,他便慢慢放下手臂,露出满意的笑容,死了。
霍斯教父的葬礼结束后,秃鹫就收拾行装,奔西部而去。
那时候的秃鹫,已经四十多岁,顶上已没有一根头发,他只怀着一个愿望,找到桑洛依那金场,淘出金子来。在格尔木下车以后,一路直奔到库布曲克。他听了牧人们讲述的关于尖错湖可怕的传说,但这绝不可能吓退他。积蓄在心中几十年的愿望使他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死亡之海。
对于跨过死亡之海,他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从雨裤到食物,从指北针到救生飞爪。从探杖到猎枪,一样样,一件件都带在身上。
一进入沼泽,和他所想象的差不了多少。他对自已跨越死亡沼泽充满了信心。不过他仍然走得很慢,每走过一片水洼或者是有可能出危险的地方,都停下来仔细研究一番,然后用探杖一点点往前试探。同时,为了避免陷入沼泽,他尽可能地走在草丛边上,每迈一步都设法抓住边上的芦苇,这样,行程尽管受到影响,但保证了生命的安全。在前六天当中,他身体陷下去两次,但都借助着芦苇和救生飞爪安全脱险了。
他就这样昼行夜宿,到了第八天头上,他估计凭着这么多天的行进,应该到了斧劈门了,可抬眼望去,前面的沼泽地仍然一望无际。后来,他就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光考虑了安全因素而忽略了大的方位。于是,就拿出指北针重新修正了方向,继续往前行进。
到了第九天,他遇到了更大的困难。首先是前面出现了一片连着一片不长芦苇和野刺的地区,这使他按照过去借助芦苇和野刺行进的希望破灭了。他必须一步一步用生命去探路。其次是干粮已经完了。如果不趁早进入金场,说不定真把性命丢在这里了。
由于心情焦躁,加上地形复杂,他在第十天头上又一次陷入了招泽,这一次陷进去几乎要了他的命,好在他手里还拿着救生飞爪。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泥潭里爬出来时,他再也无力站起来了。这一回折腾得他几乎精疲力尽。他爬在泥滩中想,莫非我真的要完啦。可后来他又想,不,不能完。他从口袋里掏出节省下来的最后一口干粮,慢慢嚼下去,觉得添了不少劲。就在他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改变了主意。爬,他想,这样身体受力的面积大,绝不可能再陷入沼泽啦。他有些兴奋起来。于是,就开始朝前爬去。
第十天过去了,他没有到达目的地,第十一天过去了,他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第十二天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到达目的地。
第十三天。他默默地数算到这个日子,心里不由得一颤。十三,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他想,心里一下联想到许多关于十三的不幸。完啦,他想,十三是所有的西方人最忌讳的一个数字,许多倒霉事都在这个数字上发生。这一回,我真的要完啦。他想,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饿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四肢疲软无力。一点也爬不动了。于是,他便停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可后来,他忽然听到了一阵野鹿和斑头雁的叫声,他一下爬起来,发疯似地向那声音扑去,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了耸立在眼前的黑石岭和那道奇幻般的斧劈门。他顿时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过了斧劈门,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奇景:成群成群的野牛、野驴、野羊、野鹿在这片与世隔绝的世界里悠闲地吃草,静卧、追逐,各种各样的珍禽在天空、在草地、在水中翻飞、嬉闹、欢叫……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注意眼前那一片梦幻般的奇景。他拔出詹姆斯先生赠给他的短枪,朝着不远处吃草的一只白唇鹿“砰”地开了一枪。
这一枪,打破了桑洛依那千百年来的宁静。从此,灾难便开始降临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
那只白唇鹿惊了一下,回头看看这位不速之客,正想逃去,又传来第二声枪响。它一下栽倒在地,四只蹄子不断地来回扑腾着。
秃鹫一下就扑过去,按住不断挣扎的白唇鹿,一头扎在鹿胸前的伤口处,饿狼似地吸吮着那从伤口流出来的鲜血。
不大一会儿,鹿就停止了挣扎,他也喝饱了血。然后,他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一刻,他便成了这个桑洛依那金场的主人。
在对桑洛依那金场的黄金资源做了认真的勘察以后,他又走出了死亡之海,在格尔木把自已找到金场的消息打电报告诉了上海的詹姆斯先生。然后就到处招兵买马,网罗兄弟。与蝎子、黑豹几个人便开始了艰难的淘金生涯。
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在桑洛依那金场以外,许许多多的淘金人开始涌往可可西里,形成了以常忠福、龙尕尕、庞岩、苟治玉为首的四大金把头。他们也曾试图闯进这里,但始终没有成功。
秃鹫他们干了不到一年,人手渐添,弟兄三人就分伙独干。
但秃鹫绝不想失去他的金场主人的地位,他让对他还算忠诚的黑豹去守住斧劈门,并让雪里红去控制住他。然后,把抱有野心的蝎子夹在中间,指使刘大牙到蝎子场子里当了管头。这样,蝎子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以后,秃鹫就带领一部分人马独自迁至云水洞。尽管远离了斧劈门和豹子掌两个场子,但整个桑洛依那金场的大事还是他秃鹫说了算。
好几年过去了,场子里基本上都平安无事。谁知这时候带炮的雷子若神兵天降,一连攻开了斧劈门和豹子掌两个场子,而且很快就要来找他秃鹫算帐,他怎么能不胆寒和焦虑呢?
掐指算起來,他秃鹫占了这片金场也不过六、七年光景,眼看着事业越来越兴旺,谁知老天竟然容不了他。
为了防止外人入侵,秃鹫可算是操碎了心,用尽了计。处处小心谨慎,唯恐把自已暴露给外人。可老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不顾自己再三叮咛,随意杀人放火,抢劫财物和民女,终于引起了外界注意。老二这个畜性更不消说,自己私藏金子不说,还挑动内乱,争夺地盘,老想独霸金场。
事情全坏在这两个人身上了,他想。如果不是你们坏了我秃鹫的事,我至于到这个份上吗?
可现在一味埋怨顶什么用呢?重要的是如何应付目前的处境。投了带炮的雷子,向共 产 党认罪伏法吗?不,这不可能,也办不到。他手下还有百十号弟兄,数十条长短枪,在力量上绝不次于几十个带炮的雷子。那么,就只有对着干了。怎么干呢?像苟忠福那四大金把头那么干吗?他们这阵子要么早已命归九泉,要么坐了共 产 党的班房。像蝎子和黑豹那样干吗?不。他默默地摇了摇头。不能这么干,他想。那带炮的雷子尽管只有几十个人,可那是专门用来对付像我们这号人的特殊部队,手里的家伙既硬又快,人人都有高超的绝技,我秃鹫手下那帮乌合之众和那几十条破枪,绝不可能赢了他们。现在,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是那帮带炮的雷子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里,他们还在整个金场里到处瞎撞。这就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机会,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便放出异彩,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霍斯教父教导他的两句话,要想在这个狼一样凶残的世界里活下去,就要变得比狼更凶残,比狐狸更狡猾。
想那四大金把头和自家两个兄弟最终落下如此悲惨的下场,原因就在于他们还不知道运用计谋,只是一个劲地蛮干,这怎么能行?要战胜带炮的雷子,何需要去硬碰硬?想到这里,他独自冷笑起来。笑毕,便叫过九指狼,俯耳低声交待了几句,只见九指狼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边听边点头不迭。
交待完了,那九指狼说了声:“好, 我马上就去!”就准备转身离开。
秃鹫没等他离开,又叫住他说:“记住,千万不要妄开杀戒。就让那些带炮的雷子自生自灭,省得让天神看见人类相互残杀的罪恶。”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在头上划了一个T字,头靠洞壁一言不发了。
站在一旁的雪里红看了看秃鹫这副样子,仰头出了一口长气,又扭头去看从洞口透进来的亮光。
九指狼离开秃鹫这里,挑了三、五个弟兄,出了云水洞,就向远处的旷野里走去。
这九指狼原是个赌徒,因赌博输光了家业,又赔了老婆。他还不善罢甘休,就拿一根指头去赌。不想又输了。他二话没说,当场拿起砍刀,剁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头。那指头在地上跳动不已,可他已顾不得痛了,挥着血淋淋的手,高叫:“再来!这一次,我赌一只胳膊!”众人惊骇不已,忙将赌资白白奉送与他,劝他去包扎了手指。从此,九指狼威名大震,更加有恃无恐。有一次在赌桌上发生纠纷,他一怒之下,挥刀剁了其他几个人,掳了赌款,逃到了金场。秃鹫见他是个亡命之徒,又忠心为自己卖命,就让他当了自己场子的管事。他的凶残本性正好弥补了秃鹫这方面的不足。秃鹫拿主意,他去执行,倒也省了秃鹫好多心。
这九指狼离开了云水洞以后,边走边寻思着当家的出的主意,越寻思越觉得秃鹫老奸巨滑,出的主意毒辣无比。他想着就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和他走在一起的几个弟兄,此时还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就问他。他便把此行的目的说了一遍。
那几个家伙听了,顿时发出狂妄的笑声。
九指狼也和大家一同笑起来。笑毕,他忽然拉下了脸子,眼露凶相地说:“你们几个听着,到时候都听我指挥,若是坏了当家的事儿,小心我废了他!”
那几个人见九指狼这样,便慌忙点头称是,再不敢多言。于是大家朝着旷野深处走去。
此时,狂风四起,黑云低垂。整个旷野好像被阴云压得喘不过气来,全然失去了往日明丽的色彩,像一个风蚀残年的老太婆,苍老、灰暗、无精搭彩。那狂风似乎是从她的喉咙里喘出的粗气,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呜的怪叫声。
九指狼几个人就一直在狂风中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时间,风停了,天上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第十二章 地狱之门
已经第五天了,小分队还没有找见秃鹫的影子。
天色越来越阴沉,小分队每个成员的心里也如同这天色一样变得沉重难忍。
巴维尔的心中更加沉重。五天了,他想,连秃鹫的影子也找不见,莫非这家伙真的上了天,入了地?他到底钻在哪儿了呢?
出发的时候,总队再三强调抓紧时间,争取在入冬以前完成任务。现在早已入冬了,可连这个桑洛依那金场的第一霸主住在哪儿也不知道,更谈什么完成任务呢!要命的还不仅仅是时间问题。现在天冷了,战士们还穿着御不了寒的衣服,有好几个人已经得了病。而且,食品也维持不了几天了。如果不早一点找到和消灭秃鹫,他真担心把战士们拖垮了。
巴维尔抬眼看了看整个队伍,大家尽管在默默地走路,可他能够看出大家的脸上都呈现着一种焦躁和沉重。周有龙表情严肃,一声不吭;马玉彪边走边不停地扣动着冲锋枪的单连发开关,看样子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罗小禾,这个一向开朗惯了的战士,怎么这段时间变得前后判若两人呢?
巴维尔的观察没错,罗小禾确实是有些变了。
罗小禾生在一个优越的家庭环境中,自小养成了无忧无虑的开朗个性。这次出发前,已经考上指挥学校的罗小禾,正发愁撇不下金贝。谁想巴维尔来到警犬队想挑一只去可可西里的警犬,这正中罗小禾的下怀,他便打报告要求,参加了西征的特别勤务分队。
尽管特勤分队一路上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但在他看来,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哪怕是上次陷入沼泽,他也没感到多么可怕,更没有想到过死这个严肃的问题。
可现在他想到了。
自从金涛死后,这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子里回旋着。
是的,死了。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甚至在临出发前,他还朝金涛和冬虫草做了个鬼脸;可第二天一早,金涛就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被大家葬在那个雪松掩映的豹子掌里。
是的,十 八岁,比自己还小一岁。十 八岁的年纪就告别这个世界,永远不知道在他身旁以及以后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那是一个多么让人寂寞和可怕的黑沉沉的世界啊。
现在,罗小禾不得不认真考虑和正视死亡这个问题。死是可怕的。他想。我们谁都不希望自己死。可这事情不是由我们自己来选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你就迷迷糊糊地完了,连再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也没有了。
如果我死了,他想(他不得不这样设想),大家伙儿也会悲痛的,他们会像埋葬金涛那样埋了我。可是,金贝怎么办呢?
他低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警犬。他现在根本不把它当成一条狗看,而是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一次,马玉彪看见他遛犬,就说:“小罗,你和这狗感情倒挺深啊!”他不高兴了,悄声对金贝说:“追!”金贝就冲了过去,吓得马玉彪躲闪不及,一个劲向他求饶。他就说:“马队长,你可千万记住,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叫他狗?”马玉彪问:“那叫什么呢?”他眨了一下眼睛说:“叫金贝大哥呗! ”马玉彪骂了他一句“臭小子”,果然再不把金贝叫狗了。
想到这里,罗小禾用手摸了摸金贝的脑袋,金贝也很温顺地在他的腿上蹭了两下。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片接一片的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他顿时精醒过来,看了看四周,哦,下雪了。
雪飘飘洒洒地飞扬着。风把飞扬的雪片卷起来,不断在空中回旋、舞蹈,像一个个白色的小精灵,怀着对土地深情的依恋,在风魔扬起的巨鞭抽打下,扑进了旷野的怀抱。
马玉彪看了看漫卷的雪花,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
这句话刚一落音,突然从前方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呼哨着从大家的头顶掠过。
大家都吃了一惊。牵在罗小禾手里的金贝向前扑了几下,“汪汪”地叫了起来。
巴维尔马上意识到:有情况!就朝大家喊了声:“散开队形,跟上去!”
于是,大家就迅速散开,猫着腰,向响枪的地方扑了过去。
十几分钟以后,大家赶到了前面的一个小土包前。那里没有人,只有一个空弹壳。正在大家猜想着放枪的人去了哪里时,忽然在正前方又传来一声枪响,而且子弹也是向这个方向飞来。大家又像刚才一样,向那里包抄过去,还是没有人。
这样反复了三、四次,大家都有点疑惑。周有龙对巴维尔说:“我看这里面好像有问题,不如派几个人去侦察一下。”马玉彪马上反驳道:“侦察什么?我不相信他秃鹫狗日 的还敢打我们的埋伏!再说,这一马平川,也不是个打埋伏的地方呀!如果真打埋伏,咱们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呀!”
这一刻,巴维尔也有点进退两难。追吧,万一中了埋伏,那吃亏的恐怕还是小分队。不追吧,寻找了好多天刚刚牵住的线头白白丢掉岂不可惜?现在敌人的虚实一点都不摸底,最好是等侦察清楚再开进。但是,派几个人去侦察他又不放心,因为几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万一让人包了饺子,想去搭救都来不及。想了想,他就对周有龙说:“老周,你带几个人在前面侦察追踪,我和马玉彪在两翼侧应,咱们成三角之势开过去。一旦有情况,互相照应,撤得出,攻得进,你看如何?”
周有龙点了点头说:“行!”
几个人就分头行动。
这时候,前面又传来一声枪响,三组人马就像箭一样向那里扑过去。
周有龙这一组,共有六个人、一只警犬。金贝已经嗅到了罪犯的踪迹,一路领先,带着罗小禾和周有龙跑在最前面。
追了一段,就见周围的草丛稀少下来,前面的一座小山岗已经遥遥在望了。远处,黑色的大山在雪雾中显得朦朦胧胧。
在距那座小山岗二、三百米的地方,周有龙他们已经看见那里有几个人头在晃动,于是,就快速向那里冲去。
牵在罗小禾手里的金贝已经显得急不可待,几次险些从手中挣脱。这时候,罗小禾突然看见山岗上有个人的枪口正瞄准跑在最前面的金贝,就喊了一声:“金贝!”向前猛跨了一步,狠狠拽开飞跑的警犬。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只见罗小禾一下撒开警犬,两手高高扬起,像要去接飞过头顶的篮球那样,在空中晃了晃,突然就向后面倒了下去。
周有龙一个箭步跨上去,一把揽住将要倒地的罗小禾。罗小禾用手指了指已经跑了老远的警犬说:“金贝……叫住它。”周有龙就朝着警犬喊了一声:“站住,金贝,快回来!”
那警犬回头一看,罗小禾正被周有龙扶着,马上刹住,猛然回头,飞也似地跑转回来。
周有龙揽着罗小禾撤到一片隐蔽的草从里,然后放下了他。
那一枪正打在罗小禾的胸前,此刻,血正从他的胸前一个劲地往外涌。
金贝疯了似地扑过来,一下爬在了罗小禾的身上,眼睛看着他,急得用爪子在地上乱搔乱挠,嘴里一个劲地呜呜直叫。
罗小禾抬手抚着警犬的脑袋,挣扎着说:“金贝,我……不行啦……。我死……以后……,你……你要听……大伙的话……,别……别耍……脾气……”
话一说完,他的臂膀就软软地垂了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扶着他的周有龙听完这句话,大叫了一声“小罗”,就抬起头,看着眼前不断飞舞的雪花,泪水缓缓地从他的眼眶里流下来。
那警犬一看主人死了,更是急得直叫,爪子把地也刨了一个大坑。
这时候,巴维尔和马玉彪从两边赶过来。一见此情,巴维尔顾不得多说话,就和马玉彪两人分头带领战士向前面的山岗包抄过去。
可等爬上小山岗,那里还是没有一个人,只见地上丢着一个空弹壳。
巴维尔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就对马玉彪说:“不要追了。咱们去看看小罗吧。”
罗小禾静静地躺在周有龙的怀里,那只警犬此刻也安静下来,在一边定定地看着主人,眼眶里泪水盈盈。
战上们都围了过去,一个个默不作声。
巴维尔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看了看躺在周有龙怀里的罗小禾,替他整理了一下服装,就慢慢站起来,停了好大一会儿,就说:“就地掩埋吧! ”
见战士们都停在那里,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周有龙这才抱起罗小禾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山岗跟前。
巴维尔没有动,他抬眼看了看黑沉沉的无边无际的穹苍,雪不断地抛洒而下,若万道银针直刺下来,他顿感一阵眩晕,就闭上了眼睛。雪一片片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就都慢慢融化了,不大一会儿,他的脸上就湿了一片。他不知道此刻流动在脸上的是雪水多于泪水,还是泪水多于雪水。那水慢慢汇集起来,一滴滴顺着脸腮滚落而下,滴在脖颈里,凉酥酥的。
他站着,任那凉酥酥的东西浇灌在自己的脖颈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会儿特别需要这个东西。
哦,第二个啦!他想,第二个,还有几个呢?是不是要把小分队的每个成员都葬身在这片捉摸不透的旷野里呢?
是的,两个人,都是年轻轻的战土。那么第三个,第四个呢?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呀”地大叫一声,端起冲锋枪,朝着黑沉沉的天空打了长长的一梭子弹。火舌喷出枪口,子弹的弧光若流星般窜进黑沉沉的夜幕,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枪声在这片荒凉的、落雪的旷野里久久地回荡着。
之后,他便提了枪,像一个醉汉般地向埋葬罗小禾的小山岗跟前走去。
夜幕沉沉。落雪飘飘。哪里是路?哪里有路?
巴维尔如一个痴人,木木地站在这个刚刚找到的避风遮雪的山崖下,久久地注视着眼前那一片黑中透白的旷野,心情沉重万分。
周有龙走过米,看着他说:“先吃口东西吧,咱们还得想办法继续追踪下去。”
巴维尔这才清醒过来,就说:“我不吃了,你动员大家多少吃一点吧。”
“可是,”周有龙为难地说:“都不吃,催了好几遍了。”
“那就算了。”巴维尔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动着。他艰难地说:“大家难过,就不要强迫了。”
这时候,有个战士走上来对周有龙说:“周参谋,金贝不见了。”
周有龙这才想起,自从埋了罗小禾以后,就不见金贝的踪影了。于是,就说:“我们去找找吧。”
他和那战士走进旷野里。此时,雪已经下了有一寸厚了。四处没有一丝声响,只听到雪片落在蒿草丛中的沙沙声。
在旷野里走了好久,还不见金贝的面,他们便放声喊起来:
“金贝——”
“金贝——”
寂静的旷野里,回荡着他们久久的颤音。
后来,周有龙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对那战士说:“我们到小罗的墓眼前看看吧!”说着就向罗小禾的墓地走去。
快到墓地跟前时,他们就定定地站住不动了。
白雪覆盖的山岗前,那只警犬正面朝罗小禾的坟包,静静地蹲在雪地里,像泥塑似地一动不动。大雪飘落下来,把它的身体盖上了一层白白的雪被。它蹲着,似乎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木然,凝重,怵目惊心,让人感动。周有龙的眼眶里顿时盈满了泪水。
那战士还想走上前去,周有龙拉住了他,两个人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没走多远,就听到从坟墓那里传来一声类似狼叫的声音,凄凉,悲壮,催人泪下。
回到宿营地,巴维尔木然地问:“找到了吗?”
周有龙说:“找到了。”
“在哪儿?”巴维尔问。
“在前面。”周有龙答。
这时候,又传来一声类似狼叫的声音。
“是什么在叫?”巴维尔问。
“那只警犬。”周有龙答。
“怎么会呢?”
“是警犬。它已经不会嚎了。”
“噢,是吗?”
“是的。”
“我们也一样。”
……
整个晚上,大家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听那类似狼叫的声音在雪原里持续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雪仍然在下。整个旷野似乎在一夜之间全盖上了厚厚的雪被。蒿草干黄的茎叶上,顶着棉花般洁白的积雪,在冷风中摇曳、晃动。间或有支撑不住重压的,雪便唰啦一声,顺着蒿草的空隙洒落下来,掉在白绒般的雪地上。
雪雾迷 离,雪山朦胧,整个旷野全部笼罩在一片令人压抑的灰蒙蒙的气氛中。
小分队又按照昨天制定的进军方案,踏着积雪,继续向正前方搜寻下去。
到了埋葬罗小禾的小山岗前,大家都站住,向罗小禾的坟茔默默告别。
忽然,那坟包前的雪堆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个什么东西抬起头来。大家定神看时,原来是警犬金贝。它的身上披着厚厚的雪,如果不是它刚才抬起脑袋来,大家都以为那是一堆雪。
周有龙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拨了拨金贝脑袋上的雪,对它说:“走吧,金贝!”
那警犬像没有听见似地,木木地爬在地上,眼睛看着坟堆,露出凄凉、麻木和无可奈何的神色,动也不动一下。只见它的眼睛下面,有两道结了冰的泪痕,几粒雪碴就粘在那结了冰的泪痕上。
周有龙无计可施,摸了摸它的脑袋,就站起来,看着巴维尔,让他拿主意。
巴维尔见周有龙看他,就把发红的眼睛转问远处,看着飘洒的雪花说:“既然……这样,就随它去吧。”然后一个人向前走去。
周有龙和战士们最后看了金贝一眼,也都慢慢离开了。
见几个战士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周有龙就催促道:“走吧!”就和那几个战上大步流星地追赶队伍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再回头看那座山岗时,山岗已经被远远地丢在后面。
这时候,大家忽然看见从那座山岗的后面冲出了那只警犬。
它发疯似地向这边跑来,边跑边抖动着身上的雪花,雪花若碎银般一路飞溅起来,它的金黄色的身躯在雪地里如同一只金箭一样直射而来。
周有龙见了,憋了半天的眼泪在这一刻禁不住哗地一下涌泄出来。他喊了一声:“金贝——”就向它迎了上去。
金贝跑过来了,它一下扑在周有龙的身上,亲热地吱吱叫着,用舌头不断地舔着周有龙的手指。
周有龙一把就揽住了它,像是揽住了一个重新归来的生死相依的骨肉兄弟。
小分队又继续前进了。
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前而横挡着一座黑漆漆的刀削一般陡直的山崖。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可疑的迹象。
巴维尔看了看这里的地形,让大家继续保持好队形,由周有龙带着金贝和另外几个战士向前面搜寻而去。
周有龙早就听说过秃鹫住在山洞里,因此,就一直沿着山崖根向前搜寻过去。不大一会儿,就发现了那山崖下有一个山洞。他正寻思这里会不会是秃鹫的巢穴,只见金贝跑了几步,从山洞前的雪地里,叼起了一只几乎被雪埋住的毡帽。那毡帽尽管沾满了雪,但是能够看出来它被丢在这里的时间不长。
这一发现使周有龙有些兴奋,同时也使紧接着从后面赶上来的巴维尔有些兴奋。于是,战士们很快便将山洞包围起来。
观察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大家便猫着腰向洞里面搜寻进去。
此时,在距这个山洞不远的一个隐蔽处,九指狼和另外几个人正远远地看着小分队被那只山洞吸引住了,而且开始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搜索而去,便都屏息观察。等了一会儿,那些留在洞外的人全都走进去了,他们几个便得意地大笑起来。
是的,他们几个就是去执行秃鹫的计谋,把小分队引到这里的人。
昨天下午,从他们向小分队打的第一枪起,他们绝没存心要打死任何一个人,他们只是想把小分队引到这里。见小分队果然上钩了,他们就边打边撤。等到了那个小山岗前,他们看小分队已经像尖刀一样向他们直刺过来,若再不下手,自己连身都脱不开,便瞄准了那只已经嗅出他们足迹的警犬开了一枪。谁知就在开枪的刹那,那个牵着警犬的带炮雷子一下扑上来,拽开了警犬,子弹正好就打在了他的身上。
之后,他们便迅速撤离。到了那只山洞前,九指狼顺手抓起同伙的一只毡帽,丢在洞口旁边。然后一行人在不远处的山崖后面,找了一个避风遮雪的隐蔽处,就一直等在这里,观察那伙带炮的雷子有何动作。
现在,他们见小分队已全部进了那只山洞,几个人得意了一会以后,九指狼就说:“行啦,回咱们的云水洞吧。”
几个人便从隐蔽处走出来,一路奔向积水潭。
秃鹫听了九指狼把带炮的雷子引到那山洞的经过以后,脸上便慢慢浮出笑容,接着就像归巢的乌鸦般嘎嘎地笑了起来,笑毕,冷冷地说:“好哇,就让他们到那里自生自灭去吧。愿天神保佑那些可怜的带炮的雷子。”说完以后,就在额头划了一个T字,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