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祥和齐霄在山庄里漫步着，路过的弟子驻足向他们行礼问好。

湛卢山庄很大，好像一座被藏匿在竹林里的宫殿。齐霄从未见过如此瑰丽、如此庄严的地方，他的脸上不时流露出惊异之色。

薛祥道：“这里的大部分建筑都是在六十年前建造的，经历了三代，才总算使这地方看来略具规模。”

这地方又何止略具规模而已，简直已接近奇迹！

薛祥继续说：“六十多年间，山庄还经历过两次大火，但很快就恢复原状，确实称得上是奇迹。”

他在一个巨大的照壁前驻足。照壁上面刻着一副巨大的图画。

“知道湛卢山的由来吗？”薛祥忽然转头问齐霄。齐霄摇了摇头，沉声道：“愿闻其详。”

薛祥道：“湛卢山因湛卢剑而得名。湛卢剑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由著名的铸剑师欧冶子铸造的第一把宝剑。而湛卢山，便是欧冶子当年铸剑所在。照壁上刻着的图画，正是欧冶子在大山辟地设炉，铸造出湛卢剑的场景。”齐霄听着薛祥的介绍，看着照壁上的场景，不禁感慨起古人的智慧和勇气。

据《越绝书》记载，春秋时期，欧冶子受越王允常之托，带着他的女儿莫邪遍访群山，去炼一把“无敌”之剑。经过一番努力，欧冶子在闽北大山中找到了一处适合炼剑之所，于是辟地设炉，历时三年，终于炼出了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钧五柄宝剑。其中湛卢剑无坚不摧，削铁如泥，是欧冶子最为得意的作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薛家的祖先做的就是相剑的营生。祖师爷姓薛名烛，是当时远近闻名的相剑师。欧冶子炼出湛卢剑时，曾将它和另外四柄剑一同献给越王允常，请他定夺。允常找来祖师爷帮忙看剑，祖师爷看到湛卢剑时，当场拜服，并做出评价，他认为，湛卢无价，天下第一。”薛祥话音刚落，齐霄便接道，“这个故事我听说。我想，湛卢山庄这个名字或许也和湛卢剑有关吧。”

薛祥道：“湛卢剑脱颖而出，胜在仁者无敌。祖父曾说，湛卢是有灵性的一把剑，可以根据人心之向背而选择自己的去与留。”话音未落，齐霄就抢着道：“所以这把剑究竟存不存在？”薛祥笑了一笑，道：“只要人心还在，湛卢就在。”齐霄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

是啊，只要心中坚持的道义没有消灭，只要这个江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支持自己，就算手里没有剑，身上没有剑谱，又何妨？齐霄想到这里，整个人顿觉释然。

“好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薛祥开口，转身离开照壁。齐霄点了点头，紧随其后。

他们上了山，穿过一片竹林，路过一条瀑布，走过一段九曲桥，来到一间高大的屋宇前。

屋子的光线很暗，与外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屋子里点了一百多盏长明灯，蓝幽幽、阴恻恻的灯光，看起来竟如同鬼火，令人浑身汗毛竖起。

每两盏灯的中间，立着一块灵牌。薛祥看着这一排排的灵位，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他冷冷道：“这些都是死在祖父和父亲剑下的人。他们怕子孙杀孽太重，所以才在这里设下这些人的灵位，请山里的僧人超度他们的亡魂，只望他们的冤仇不要结到下一代去。可惜那些人的后代，还是有很多想到这里来复仇的。”

齐霄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你会不会也把自己杀死的人的灵位摆在这里？”薛祥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说：“时候尚早，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会喜欢。”齐霄又跟着他走了出去。

他们走到山顶，在一座亭子里坐了下来。薛祥凝视着齐霄，道：“你是我的兄弟，所以有句话我不得不说。”齐霄道：“我在听着。”

薛祥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遗失了剑谱，心里一定很难受，也许某一刻你还想过我会怎么惩罚你。”齐霄依旧垂着头，他依旧在听着。

“其实我也了解你的心情。”薛祥忽然笑了笑，“换做是我，也不敢这样空着手到神刀堂来了。”齐霄听后，脸上立刻露出痛苦之色，抬起头道：“我不能不来，因为我知道你信任我。”

“没错，我信任你。”薛祥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定，“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勇气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我能有你这样的兄弟，实在很骄傲。”

齐霄道：“可是我……”他这次又没说完，因为薛祥已经再次打断他的话，微笑道，“你是不是也应该信我一次？”齐霄点了点头。

薛祥忽然压低声音，盯着他道：“你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本《无名剑谱》就是白虹剑的秘密，是也不是？”听到这个问题，齐霄整个人突然抽搐了一下，失声道：“难道这不是真正的秘密？”

薛祥又是一笑，缓缓道：“当然不是。”

齐霄整个人瞬间呆住了，那个样子就像一条被冻死在冰中的鱼。

薛祥长叹一声，道：“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为了它心生愧疚。”齐霄不停地点头，心里充满感激，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那真的秘密是什么？”薛祥道：“真的秘密，就是没有秘密。”

“啥？没有秘密？”齐霄又是一惊。

薛祥冷笑道：“白虹剑里从来就没有秘密。”

齐霄道：“外面的人都说，谁能解开白虹剑的秘密，谁就能成为武林高手，难道这也是假的？”

“所谓的传说，本就是我爹娘当初让江湖中人为争夺白虹剑斗个你死我活而设下的一个局罢了。”薛祥的话里透着几分不屑。

齐霄这回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好转移话题，道：“令尊令堂他们……”薛祥叹息，截口道：“他们已经仙去了。”他拳头一紧，“我只恨自己没用，到现在也没能揪出那个杀害我爹的凶手。”齐霄道：“阎王帖已经在武林销声匿迹，这个人不会隐藏太久，很快就会出现，若你需要我帮忙除掉他，兄弟我一定全力相帮。”薛祥感激地点了点头。

“我借你参悟的《无名剑谱》，其实也不是独孤大侠的遗作。”薛祥沉声道，“独孤大侠死前也没有让祖父为他修建过什么剑冢。”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齐霄大惊失色，“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薛祥笑了一笑，道：“因为我很了解你的武功，也很了解你。以你的武功，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是你对手，可是你自己却缺乏信心，所以……”齐霄道：“所以你才设计骗我去见你的十二个师伯师叔，再用一本假的剑谱去引诱其他人来盗取。”

薛祥道：“在取秘籍之前，我就知道你根本用不着它。”齐霄道：“保守这个秘密，对你来说，是一种负担吧。”他忽然明白刚才薛祥为什么要带他去看他的家人，还有那些亡魂灵位了。

这些死在他祖父和他父亲剑下的人的后代，若知道白虹剑的秘密是假的，定然不会放过薛家的人。

薛祥道：“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副很重的担子，只要我成为湛卢山庄的庄主，这副担子就必须永远挑下去。”他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并不想接下这副担子的，因为我本来认为这是先人创下的声名，和他们的子孙并没有关系。”齐霄道：“现在呢？”薛祥道：“现在我认为这担子虽重，但却也是种荣誉。”

“荣誉？”

“是的，荣誉。”薛祥正色道，“既然我生下来是薛家的人，就得挑起这副担子，不能推诿，也不能逃避。薛家的子孙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就得为这份荣誉奋斗到底。”

齐霄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薛祥道：“你真的明白？”

齐霄道：“是真的。”他顿了顿，接着道，“你放心，我也会让阿雪她好好活着的。”

薛祥道：“走，我带你去喝酒。”说罢转身走下山去。齐霄一言不发，跟着他走到山下的一家酒肆。

薛祥要了一坛酒。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一碗将酒饮下，齐霄看着他，忽然道：“有件事情我也想告诉你。”薛祥道：“你说。”

“上次我们在真定府望归楼前拦下吕延盛他们，本来是为了阻止天下镖局大会的召开，但吕延盛事后还是去了太原府，天下镖局大会也如期召开，只不过他那时还没死，在他的倡导下，各家镖局已达成共识。”齐霄一边喝酒，一边道，“我不知道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薛祥微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从他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真的在感激齐霄。

齐霄也很感激薛祥你。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更有意义，他已完全满足。

他已为别人做了件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事，已无愧这一生。

薛祥一个人回到了山庄。他祭拜完爹娘的灵位，然后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他静静地站了很久，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妻子已经走到他身旁。

唐琳依偎着他，过了良久，她轻轻地道：“齐公子呢？”薛祥道：“已经走了。”

“走了？”唐琳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薛祥轻叹一声，道：“半个时辰前，我就送他和他的妻子离开了山庄。”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五色彩环，“这是江娘子为我们的女儿买的，她说如果喜欢，以后就叫彩环吧。”

“彩环？薛彩环？”唐琳眼波流转，嫣然道，“这个名字蛮好听的，而且很好记。夫君，我很喜欢，我们的孩子就叫彩环吧？”薛祥也点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