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周薇,墨白必会联想到泰平。作为曾经出生入死的朋友,一起远赴西北谋求苍陵的同路人,他正在心底生出一种特殊的感情:摆脱泰平。泰平的优秀与果决,使他成为墨国的灵魂,甚至比坐在王座上的墨白,更受天下诸国尊重。这一点是墨白绝不能容忍的,然而他却必须容忍。
如果得到了天后周薇,控制逐鹿与天狼两座王城,我就是亚夏大陆最强国家的君主,那么泰平的生死或许就掌握在我的手中。墨白不止一次这样提醒自己。亲临天狼城对墨白来说,还有另外一重原因:关于自己的出身。
离开逐鹿城之前,黑马台探听到王国民间有种传闻:墨白身份存疑,并非莫柏王子,而是乾国一个养鸽小吏。这一定是有人撒播流言,但对墨白而言却如利剑,刺中了他的要害之处。
一旦有人找到乾国候府中的人,或者寻到在勤岭陪灵的华廉,那么自己的身份极有可能被拆穿。华美的王服、娇美的王妃、广阔的王国,这一切会随着身份之密而云消云散,这是墨白无法接受的。
一个人如果从未得到过,他就不会知道失去。但是,如果他曾经得到了一切,那么再失去时,那种痛苦就会加倍地杀死他。
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墨白必须尽快与周薇会盟,将她迎娶到逐鹿王宫。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即使有人拿乾国小吏身份之事威胁,自己也有昭皇族亲的身份作为保护。
当然,此行前往敕胡天狼城,墨白还准备一举两得:陪同周薇前往安兰古城,见证其子获梵子称号。周薇想要借助梵教的力量,使自己统一沙罗半岛、敕胡游牧各族信仰,为自己吞并亚夏中土,夯实礼法的上根基。墨白同样也有此想法,尤其是与敬元法师交谈之后,更坚定了扬立梵教,统御墨国疆土的想法。
曾几何时,七子之教是亚夏大陆第一大教,深刻影响着中土各国,整合了亚夏族人不同源起的诸多文明。然而,七子之教并非真正以一教为本,而是存在各自主张的七子先贤追索者,在如今激荡的世事变迁中,已经显露出分崩离析的状态。圣子、炬子和逍遥子鲜问世事,白子、黑子名士不多,在墨国出仕者多以泰平为尊,学子一派亦然。最令墨白不服气的是,灰子联盟支持济国魏武,似乎对墨国敌意深重。
魏武。每当墨白想起这个名字,心里便有异样的感受。
离开乾国一路西行,墨白与魏武虽未深交,但彼此倒有颇多共通之处。令墨白没想到的是,魏武曾怀疑自己的身份,认为他是魏抒的私生子。不过,这种猜测最后被证实,只是魏武的疑心罢了。从昭阳出发返回乾国之前,墨白再未与魏武见上一面,但听说他已在军部任职。
我和魏武会成为对手吗?墨白曾经问过自己。无论未来结局如何,自己能够作为一国之君,同魏武站在竞争亚夏霸权的舞台上,这一点已足够让墨白感到兴奋。不过,竞争的代价是有人必须出局,出局的代价则是死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为了雄霸天下的权力,我必须不择手段啊!墨白想到这里,牙齿不由咬得紧紧地。
就在墨白胡思乱想的时候,红桦林的南方扬起尘土,一支骑兵正在奔驰而来。午饭之时,唐茂来向墨白禀报,姚海、巴荣等人已经启程,准备到拉姆错山来迎接自己,估计傍晚左右便能到达。
唐茂是西南地区桐国人,曾在白峰求索过,剑术十分精湛。自从墨国四处征战,唐茂便投奔军中,成为秦程手下一名普通将领。墨国大军征战天域高原时,唐茂尚未追随泰平,而是跟随秦程去了秦山。
后来,秦程为了替墨国打探军情,为墨白监视老派贵族,命肖鹰组建了黑马台。唐茂与肖鹰关系不错,知道黑马台将来必受重要,主动请命加入。逐鹿城发生刺杀事件时,唐茂虽未跟随在墨白左右,但以娥帝之命来到逐鹿行刺杀之实的闵锋,却是被他所斩杀的。正因如此,唐茂被墨白选中,作为自己的亲兵卫队长。此番出巡国境之南,唐茂还被提拔为营官,指挥逐鹿城一营黑甲骑兵。逐鹿骑兵共有五营,以抽调的王都守军,以及投奔墨国的武士为主力,由负气离开蒲国的将领沈复训练。
沈复是蒲国浍圩镇人,乃是浍溪与浍湖一带有名的黑子,父亲沈开更是学成于勤岭学城,归隐于平川山谷后,以传道授业扬名一方。
蒲国大督原是朱濉,因得了一场重病不治而逝。沈复自认为统兵有方,向蒲国侯自荐,没想到却被祁正捷足先登。祁正是蒲国大尹祁涣的弟弟,本是临江北岸天祁镇乡绅,控制蒲国最大的棉花产地,与帝国封城威雉隔江而望。祁正虽无治军之能,却一直梦想统兵带将,故而使了大量银钱,贿赂侯主竖牙宠妃梓妮,最终如愿以偿。
这支部队全是黑甲黑盔黑马的骑士,足足有一多千人,均于腰间悬着长剑与弓箭,显得威风凛凛。不过,这不是保护墨白的核心,队伍前执黑旗的二十骑,才是真正的守护者。他们每个人都是剑术高手,均由赵无霜亲自挑选。
墨白对赵无霜的感情很复杂。此人受到项闻的提拔,被派到墨白的身边担任侍卫长,替亚夏堂与墨国进行联络。正是在他牵针引线之下,墨白得到项天歌剑术指点,体内真气运行顺畅,闪电花的威力正在凸显。前几日,赵无霜自称有紧急之事,再次离开墨白与亲兵卫队,神秘之状令墨白忐忑。
对于墨白在王屋峰遇险,唐茂一直深深自责。陪同墨白前往敕胡草原时,唐茂强烈建议送巴清与甄婷返回逐鹿,以免影响亲兵们分身保护。无论是在筑阳关,还是遇到敕胡乌塞战团,唐茂都紧随在墨白身边,好像任何人都是刺客一 样。
经过榆筑草原时,墨白对这广袤的草海感叹不已,而踏上敕胡草原,他更生出一种辽阔畅快的豪情。敕胡草原是亚夏四大草原之一,又可细分为多个草场,风景各不相同。乌塞草原更靠近苍岭,乃是周薇极为重视的草场,除了留下达达木血驼新军坐镇筑阳,还派贺町率领乌塞战团五千人辅助,控制狼牙峰峡谷的同时,监视海泉、平湖等诸多封城。
当墨白一行赶到塔河时,正碰上吉犁城主布吉修筑牧歌陪都,征发的役夫足有数万之众。墨白命唐茂打探一番,才知道天后周薇已经离开天狼城,前往安兰替儿子向梵教祈福。临行之前,周薇做出重要决定,在敕胡塔河新建牧歌城,在巴布草原打造乌兰巴布城,扶植布吉与乌武做左右贤王。
墨白知道不能再孤军深入,前往安兰城去见周薇。恰巧就在这时,他又听说易教偷偷挖掘了血驼王舒桐的坟墓,戎悍大军已经攻入荆国境内。他深知周薇是有仇必报的,眼下不宜再强求会盟,墨国只需静观其变便好。墨白更清楚一点,西南之战大幕已揭,自己必须尽快赶回逐鹿,坐镇王城统御全局,寻找机会将军权抓到手中。
尘土渐渐散尽,那支骑兵已至寨前。骑兵人数不多,中间有三个人,除了姚海与巴荣外,还有一个穿红袍的僧人。离开燕子山之前,姚海向墨白提出建议:视察扎勒河,体现大王爱民如子。
墨白从谏如流,扮作了一个纤夫,在扎勒河畔拉动小船,引得两岸臣民欢呼不已。自从当上了墨国之主,墨白有意无意地站在更高的高度,思考自己的决定与影响力,这让他产生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刚从狼牙峰回到墨国,抵近这片极广的红桦林,墨白就下了一个决定:引水入桦川,修建红桦城。
唐茂陪着姚海、巴荣与红袍僧,来到了墨白站立的小丘下。
“启禀大王,刚刚收到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荆国侯邀请墨国,前往荆国平定内乱。”巴荣抬头望向墨白。
“那么坏消息呢?”
“蛮戎正式对墨国宣战。”
这个消息更好。墨白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