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石远山消失在夜色中,泰平轻轻地把钓竿提起,抓住钓线与鱼钩,重新挂上饵料,然后柔和地荡出去,将鱼钩抛到之前的水域。他仰望着夜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将钓竿立好,用脚下一块石头卡住,使竿线拉得笔直。他直起身子,回望犀牛泽西方,看着青云军的营寨若有所思。随后,泰平又看向苍岭,感受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幽暗的穹空之下,延伸向目力无法企及的远方。
曾几何时,墨白与自己身处苍岭,为了莫柏王子的嘱托与信任,决意为苍陵放手一搏,更替自己寻找一处展示才华的天地。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实现了,着实让泰平觉得不可思议。
此刻,月光流泻于犀牛泽湖面上,仿佛一位舞剑的仙者,正欲钻出湖面起舞。苇塘里蛙声鸣叫,萤火虫在眼前闪烁,淡淡的花草香与土味飘来飘去,仿佛周遭一切都在说着:舞剑吧!舞剑吧!
泰平走下黑石,站在一块周围长着小花的空地上,静静地默立冥想。他的衣袖被夜风轻拂,身体如一尊石像,庄重得令人不敢直视。泰平展开左臂,慢慢地并拢大拇指、无名指与小指,以食指与中指为剑,遥指穹空的东方。他闭上眼睛,以指为剑转动起来。
他的脑海里先是空无一物,那剑如同感应般不徐不急。紧接着,泰平的脑海里出现花草与月光,与周遭景物一般无二,指剑亦如钓竿似的,与周遭融合到一起。随之而来,脑海中掀起了狂风暴雪,指剑如急风暴雪一样,激荡在犀牛泽湖边。慢慢地,脑海再次出现变化,日月同辉,天地清平,宇宙宁静,时光静止,那指剑舒缓地应和着,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一个身影从远方的混沌世界走来,似乎极慢、极轻,转瞬之间到了泰平面前。那身影全身裹着黑白两色长袍,将其完全笼罩住,随着身体微微转动,混沌也变成黑白两色。
你懂得混沌的意义吗?身影发出了声音。低沉,深邃,如同从远古时代传来一样。
泰平平静地摇摇头。
身影展开双臂,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成剑,左臂立刻化为一柄黑如墨石的古剑,而右臂则变成一柄耀目如日的光剑。身影挥动着两柄指剑,使混沌天界更加混沌,并逐渐化成了两片若即若离的幻境:一半黑,一半白。
你懂得混沌的意义吗?那声音再起。仿佛有光从远古的深邃空间来,穿透了混沌之界。
混沌就是黑白。泰平回答道。
不。混沌就是真假。身影将罩在头上的黑白色长袍摘下,露出了三张一模一样的泰平的脸,分别是黑色的、灰色的和白色的。
你知道哪一张脸属于自己吗?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泰平的三张脸缓缓地转动着,声音仍旧低沉而悠远。
我就是我!
泰平淡定而决绝地说道,用指剑指向那身影。那身影慢慢地进入虚幻,混沌也变得更加虚幻,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天光,照亮了整个世界。
“你果然是混沌使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每一个人都会从混沌走向光明,关键在于心智是否未被人控制。”泰平睁开了眼睛,目光柔和地看着项天歌。
项天歌不高不矮,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腰间悬挂着一柄配剑。他的眼睛盯着泰平,里面饱含着复杂的情感,有敌意亦有敬意,有绝情更有深情。那是一种武术境界极高者身上独有的惺惺相惜。
“你从何而来?”泰平平静地问。
“我从该来之处而来。”项天歌笑了,好像卸下了伪装,变成了泰平的友人一样。
“看来,你身上背负的重担已经没有了。”
“你看得出来?”项天歌有些诧异。
“一个人若没有了负担,也就没有了逼迫自己的使命感,想必会活得通透了吧!”
“你觉得我没有了使命?”项天歌问道。
“至少与车轮峰上的使命截然不同吧!”泰平微微一笑道。
“恰恰相反。车轮峰上,我仍是亚夏堂使者的身份,有决定泰平生死的权力。这犀牛泽畔却必须有一个人倒下,永远埋骨于此。”项天歌的声音陡然提高了,眼神也透露出凛然战意。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想知道,项兄去了玄机峰吗?项公仍视泰平为眼中刺吗?”泰平有些伤感地问道。
“泰平何必明知故问?亚夏堂与你之间,总要有一个了断,否则变天者岂非影响亚夏堂大计?”
“项兄自创的天歌七式玄妙无比,泰平已经领教了前六式,不知道这第七式是否可取我的性命?”
“如果车轮峰上放手一搏,项某有一半的机会取胜。可是,你得到赤子之石的加持,混沌剑法已融入体内,我取胜的可能微乎其微。”项天歌异常真诚地说道。
“既然如此,项兄为何还要来?”
“因为我不得不来:混沌剑法该有人祭旗啊!”项天歌笑了,牙齿在月光下闪烁。
“我不懂。”
“泰平只要知道,天问、天知、天觉、天晓、天残与天破之后,天合第七击的威力无与伦比,在下将会倾尽全力,但愿大良亦不负此击。”项天歌神情庄重地说道。
“我明白。”
一个人毕生之学若是使出,乃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泰平明白。他是真的明白。
“好。”
项天歌面色凝重,缓缓地抽出了配剑。顷刻之意,夜风骤起,剑光在月光下闪烁,如同一条银蛇一样,寒意弥漫,令人生畏。
泰平凝视项天歌。他感觉得到,项天歌将真气注入剑中,毕生之功皆付于此剑,整个人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项天歌缓缓将剑刺出,不徐不急,不动不摇,平平无奇。
突然,剑尖将近泰平之身,化成了七道寒光,继而每道寒光再次演化,分裂出了万千道寒光,将泰平笼罩在剑光之下。泰平如同置身于剑光编织的钟鼓之内,周遭涤荡着龙吟虎啸般的回响。
好一招天合之击!泰平心中暗赞。他的心神凝聚,四周好像一下子漆黑一片,陷入到混沌之中。混沌之中有一道天光,在泰平的头顶一闪而过,如同流星一般。
泰平意随念动,手随意动,扬指为剑,划破混沌,直击天光。天光迸发出万道华彩,乌云瞬间涌入那天光之中,发出隆隆巨响。
待泰平睁开眼睛,项天歌已经瘫倒在水边,那柄剑早已落入水中。泰平冲到项天歌的身边,将他抱在怀里。项天歌的嘴角溢出了血,脸上却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表情。
“能够败在混沌剑法之下,项某此生无憾了。”项天歌脉息散乱,眼见人已经不行了。
“项兄何必如此呢?”泰平叹息道。
“我已经不受项公的信任,活着还不如死了。”项天歌苦笑道。
“可叹天歌七击将失传了。”
“不!天歌七击不会失传,还会在某人的手上更加凌厉,泰平一定要万分小心。”
“你是说墨白大王吗?”
“赵无霜会比他更加可怕。”
“莫非赵无霜在附近?他顶替你在亚夏堂的位置?”泰平抬起头,眼含怒火向黑夜深处望去。
“他已经走远了,大良不必为其愤怒。我想告诉你的是,项公在玄机峰遇到了南极圣手等几位前辈高人,泰平未来的强敌更强了。”
“我只可惜不能再与项兄一起舞剑了。”泰平握住项天歌的手。
“我也是。”
项天歌的手越来越无力,慢慢地垂落到一侧,眼睛缓缓地闭上,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