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窗前,灯光映着百叶窗帘,缝隙外有一抹贴合的阴影。是一片叶子。叶子上刻划了千万颗腐蚀的衰减的黑孔,每一处边缘都对我眨着没有神色的眼睛。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哪位?”
电话那头姓帅,是四川三德所所遣的一个专员。
“有什么事吗?”
严国老薨背,云棠城要举哀七日,文教司要配合。
“我尽快过去。”我就在司里,可为什么这里没有通知?“小李,帮我查一查,这是不是诈骗电话。”“这是紫号,应该不假吧,哪个敢哦……呃新闻里头还没得,群头也没得,我问下罗藩台那儿的情况。”可是话音未落,一切便被奔走的主簿,摧急的电话,还有好几十个装满了管道水的水桶确认。“打扫卫生的几家处事不肯来,严家开了高价!没资格上街的给我打扫卫生!”
我需要准备些个人礼品,司里的便是能拿也抢不到,主簿们都问占着呢。可是回到家里,方发现没再剩些烘焙的咖啡或茶,也没见着一份替老迈太师的鲐背父亲熏烤燎纷的心情。在早晨的匆忙时刻,我一边找着礼物,一边盯着手机里那份小李塞给我的那位帅专员的简表,发现其中点明了帅先生与老严家某个堂表亲家女儿表嫂的亲缘。“怎么回事?你今天不是下午休班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今天老唐陪你们逛剧场街,“爸我今晚有事。”“我这儿有一份工作。”“我们去吃冰粉吧!”“今天可能很冷。”那便加几件衣服,拥戴下沉默的声音。
对了,平日的九点,办公室的窗前会有一片树叶么?
“没有合适的礼物,我出去买点茶叶。”出门之前,我告诉家里的人们:“这一周城内大部分娱乐设施可能要停。严尉之的父亲死了,云棠要举城为他服丧。”
“凭什么?”女儿说。
“为什么?”大姐说。
“啊?那我们去农村和周围几个县逛逛。叫小唐帮帮忙。”姐夫对着他懵懂又濛濛的孙子说。
“我来安排。你忙你的。”嘉夜说。妻子这样说。
贤孙孝子,窃饴问事。
“为啥子要七天?葬仪高头横好的追拜三日。”
因为是太师家事。就算威度稍损,只要他仍持着超品的尊秩,他便仍是一人之下,是帝国的太师,民意的征表,中华的智与悲。啊,一旦想到“中华”二字,神魂便会发颤,潮水似的翻涌便会支配从闷燥的胸腔到焦灼的喉道内每一寸蠕动,这深沉的爱慕与崇敬之心,如今不得不分予一位贫乏的枯槁。
“我看一下这个老人家做过些啥子……”
逊清国子祭酒严维周族侄兼嗣子、故江西省议事会国务咨议议员严谨虞与晋陵伯盛宣怀女盛封颐之四子。受家族荫蔽,进了更名万方大学的旧交通大学,结业后在汉江水电混日子,认识了妻子,四十二岁调华西水文任监事会主席,在云棠严家老宅旁起了新宅,此后便一直住这儿,得了迎宾馆的拆迁费后搬到城郊的阳城侯府外一幢徽式带院小楼居住。
“咋个三十五岁才结婚哦?”“你要看是哪一家!“然后还生了个北洋首席,国家首席。”他三十九岁那年,与妻子迎来了将让他们夫妻二人的命运更顺遂一点的行五的三子。现在敕令也下了,“追授光禄、葬仪等子爵礼,记名本地贤良祠”。又据市议会先前的提案,城内要“自愿”举哀三日。城里要热闹一下了,黑寂的海洋回让陛下回想起照片里的百年往前么。
“晋陵伯家总算到了。”
蓝色火焰映衬的游龙与金凤调侃着泛着鳞光的麒麟与皋陶。
“那是太师大伯家亲戚。”
江西与湖南的亲戚故旧聚在一起,同四川人谈论着昨夜守灵时某道鸡块的鲜辣与各自对辣椒的执着与肤浅。
“厕所楞个走?”
被要求所拣选的乡野代表不认识科股干事以外的芸芸贵胄,低着头穿行于浮华的腐土间。
“汉钢与招商局的代表怎么安排?总不能和梁次长他们坐一桌吧?”
今天,荦州迎宾馆,是拜祝与吃食的日子。
“中华帝国国民议事会议长、太师御史大夫世袭阳城侯领帝国元帅枢密使,维垣严公到。”
“什么!”“维垣怎么提早回来了!”“不对不对,那是他老汉儿呐,突然回来正常。有没有预案!哪个司管这块嘞!”“给老子的,咋个没得人报告,完了完了,礼数要失咯,礼数要失透咯!”
千秋万岁之人,飘摇欲坠之人,踏着亡父百岁终局尾韵写就的冥黄舞曲,回到了与他只有权力依附关系的轻薄而吵嚷的故乡。落叶归根,只是叶子且还贴在办公室的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