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童话,再干净的语言也会有杂质。
暗夜笼罩着老城区的每一个角落,花店的灯还亮着,门还开着。童黎抱着小熊,埋头坐在花店前的台阶上,不时抬头张望行人越来越少的街道。
已经是深夜了,从日落到月升,街道从湿润到干燥,童黎始终未曾看见期待中的身影,陪伴她的只有乖巧的小熊。小灰摆晃着尾巴,趴在路灯下睡意朦胧,百无聊赖地等着男孩的出现。然而男孩一天都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像在那个世界躲避什么。
今晚的老城区真的特别安静,远处的市中心灯火阑珊,而老城区却早早熄了太多灯,零星的行人也赶路勿忙。童黎第一次感觉到大人们常说的孤独,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一个人的安静,与世界的忙碌截然相反,空空荡荡,漫无目的。以前,她的等待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还有男孩这个奇奇怪怪的小朋友陪自已聊天。可今天,如同警察局那天晚上一样,让她感到不安与害怕。
月亮升上了最高的夜幕中心,那些属于星星的亿万光年外的光,隐没在月亮的光辉中,光辉也洒满了女孩与小熊的身体。光辉中,还有三辆尊贵如黑色神骏的迈巴赫62S.ZEPPELIN,它们缓慢驶过街道,停在了花店前的马路边上。
车上下来八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为首的青年男人一脸纨绔子弟相,金边大方框眼镜搭配出他的高傲不屑与高贵,极为正式的大背头却显出他玩世不恭的态度。与其它黑西装不同,男人穿的是白色西装,碎花拼接色衬衫。这种招摇的扮相像极了花花公子,与黑色ZEPPELIN的沉稳形成了强烈对比。
尽管这些人与豪车极为显眼高调,但对于童黎来说,丝毫引不起她一丁点的兴趣。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埋下头去。
“决少爷,人在那儿。”一个黑西装指着台阶上的童黎说到。
“呵呵,这就是我那姐姐拿命生下来的女儿吗?”决少爷整理着衬衫领子,语气玩味戏谑,“姐姐呀,你说你是何必呢?呵,真傻。你们说,是不是没必要?”
站在决少爷身边的黑西装们,全都下移着视线,不敢去回答他的询问。决少爷冷笑一声,把双手插进裤袋里,轻摇着肩膀走到童黎身边坐下,一脸笑容地问到:“小侄女,等谁呢?”
童黎抬头看了一眼决少爷,“我不认识你,请走开。”
“哟呵,小侄女脾气挺大的呀。”决少爷冷挑着嘴角,“自我介绍一下,我呢,叫东方决,是你妈妈的弟弟。所以……你要叫我小舅呢。”
妈妈?童黎终于抬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决少爷一眼,虽然对妈妈的印象很模糊,仅来自于爸爸珍藏的一张照片,但她依然从这个男人帅气精致的面容中,找到了与妈妈相似的地方。连笑容都很相似,只是笑得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你真的是妈妈的弟弟吗?”
“对呀,”决少爷夸张的高举双手,“我就是那个全世界最好的小舅!”
童黎有些开心了,她问:“那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走,小舅带你去她住的地方。”决少爷笑着说,“那里特别冷,小黎是不是该去陪陪妈妈呢?”
童黎想了想,在脑子里找到了爸爸的叮嘱,然后又使劲思考了一番,“不行,我要等干爹回来。你可以等一下吧?干爹很快就回来了,然后他跟我们一起去。”
“你干爹呀,不会回来了。”决少爷说道,“小孩子要乖,跟小舅一起回家吧。”
“你是坏人。”童黎突然说到,她盯着男人的笑容,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恶意。
“谁知道呢。”男人笑笑,“这样吧,我给你讲个童话故事吧,如果故事讲完后,你干爹没有回来,那你就跟我走。怎么样?嗯?不说话,我可当你答应了。”
童黎没有回答,但决少爷似乎乐在其中。他的笑里似乎藏着一些怒意,“这是一个骑士和公主的童话……”
这的确是一个完美的童话,决少爷兴致极高地讲述着。
故事的开始,公主所在的世界被强大的敌人入侵了,战争发生在远离普通民众的璧垒之外,人们并不知道敌人的存在。敌人们像来自地狱的恶魔,强壮而悍不畏死,只有斩下头颅才能快速杀死它们。它们的繁衍速度,如同鱼儿产卵般迅速。
最终,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王国的军队已经无法阻挡国家灭亡的命运了,大陆上其它的国家也陷入了死战。幸而流浪的骑士们加入了战争,他们组成冲锋队,奋战在最前线,与敌人展开殊搏斗,缓解了吃紧的战事。从小天赋异禀的公主也来到了前线,用魔法与流浪骑士们一起战斗。
一次战斗中,一位流浪骑士救了公主一命,公主对骑士说:“谢谢你。”
骑士笑容很温柔,他将公主护在身后,说:“没事,站在我身后吧,它们伤不了你的。”
讲到这里,决少爷滑稽地比划着骑士这一细致英勇的举动。
接着,童话最美的爱情发生了。公主爱上了这个英俊的骑士,他们互相深爱,并在战争中缔结了婚姻。骑士还跟公主说:“以后我带你去一个修在海边的小城堡。”
战争胜利后,死去的流浪骑士和战士的尸体,堆满了璧垒外王国所有的土地。公主带着骑士回到皇宫,但年迈的国王却说:“你这个卑贱的流浪骑士,配不上我高贵的女儿,她可是要成新皇的人——你!不!配!”
公主很生气,极力反驳自已敬爱的父亲,但国王始终坚持自已的观点。公主气哭了,她当着大臣和所有外使的面儿,大声叫道,“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拥有家族千年不熄的血脉!”
决少爷夸张地举起他的双手,压低了噪声,把国王的话学了一遍,活像个喉咙因发炎而沙哑得讲不出话的肺痨鬼。然后他又把声音掐得尖细做作,学公主的那句话,成功变脸为嘴脸歪斜的妇人。
“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拥有家族千年不熄的血脉!”
尽管童黎埋着头似乎不为所动,但决少爷感觉意犹未尽,怒意与笑意也更加顺畅,他便继续讲起了故事。
公主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般,顿时让国王气急败坏。国王大声唤来军队,急吼吼地大叫:“把这个卑贱的骑士处死!”
就在骑士准备接受宿命时,公主拉住他的手说,“我们去你说的城堡。”
决少爷适时感慨,“你看,爱情总会让人失去理智,王位不好吗?”
骑士瞬间找到了奋斗的理由,他拔出长剑,拉着公主的手杀出皇宫,去了海边的城堡。但国王没有就此罢手,他派出最精锐的战士,满世界追杀公主与骑士。公主与骑士不得不开始了漫长的逃亡。
他们逃往冰寒雪山,穿过原始丛林,跨越碧海山岭,隐蔽在城市的人海中,甚至躲进敌人遗弃的地下巢穴。最终,骑士寡不敌众,被一剑刺穿了胸膛。追捕的战士出于对骑士的佩服,并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丢在地下巢穴,将公主带回了皇宫。
公主回到皇宫后,把自已关进房间,谁也不见,甚至送来的饭菜都会检查有没有被下毒。一段时间后,公主仅凭一人之力,生下了孩子。国王还是不死心,准备抢走孩子并溺死。
决少爷又停下了讲述,并对自已讲的童话发表了见解。“国王可真是个愚蠢的人呐,溺死可没直接摔死爽快!”
公主早知愚妄的父亲会如些极端,已然做好了准备。她满身胎血地带着孩子走出房间,艰难地释放了魔法,逼退着靠近的战士。但生下这个孩子已经让公主透支了所有的生命,魔法仅仅维持片刻,她便倒下了,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决少爷故作叹息,“何必呢。”
国王发了疯似地冲向公主,抱着公主老泪纵横。而被丢出去的孩子,则被一个下人给接住了。国王哭了很久,最终把愤怒与悲伤用眼神倾泄向新生的孩子。
“都是你这个野种!”他走向下人,准备立即摔死女儿用生命生下的孩子。
决少爷表情极为陶醉,“听听,野种,多优美的用词”
这时,骑士出现了,他带着另一个强大的骑士降临皇宫,抢在国王之前夺走了孩子,然后背上公主的尸体,又杀出了皇宫。
骑士逃到海边的城堡,将公主的尸体埋在海沙之下,从此带着孩子隐姓埋名。
“可惜了,让这个野种活了下来。”
童话的结尾,决少爷做出了惋惜的总结,也不管童黎是否在听这个故事。他起身走向.ZEPPELIN,对一边的黑西装摆了摆手,身形张狂得像只踱步的白狮子。
童黎依然埋着头。她并没有听懂这个故事,只是觉得这个自称小舅的陌生人很让人厌烦,这个童话也与平时听的童话故事有点不一样。尤其是野种这个词语,让她很反感,甚至想生气。
这让她越加想念老爸和干爹,他们讲的故事听起来总是很顺耳,不让人感觉有什么异样。比如爸爸也曾讲过公主与骑士的故事,骑士得到了封地,并与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到老。
黑西装已经走到了童黎面前,挡住了所有的月光。童黎看着黑西装伸向自已的大双手,立马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开,冷着小脸说:“离我远点。”
黑西装对软绵的危胁没有在意,直接将童黎抱了起来,他已经做好了童黎会反抗的准备,手臂上的力度加大到了十几岁孩子也挣脱不开的程度。
“坏人……”
童黎没有直接反抗,嘴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她死死盯着黑西装的眼睛,浑身开始散发出熟悉的气流。这些气流较为平和地弥漫在空气里,不再过度暴躁,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空气里的压抑。黑西装甚至感觉潜意识在逐渐焦躁不安,在劝说他不要再往前踏出任何一步。
小灰突然大声狂吠起来,露着尖牙红着眼,凶狠地扑向黑西装,但被黑西装一脚给踹飞出去。
“你再踹小灰试试。”
决少爷在.ZEPPELIN前停下步子,脸上的假笑瞬间掺入阴狠,淡淡地回应童黎的话语。“小孩子要乖,不然会失去很多东西的。”
小灰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奔跑跃起,尖牙直接对准了黑西装的脖子。然而它周围的空气突然一紧,如同千万条透明铁丝勒紧一般。它被禁锢在空中,身上被勒出一条条勒痕,眼晴被勒到充血,连骨头都被勒碎。
黑西装一步不停地走向.ZEPPELIN,童黎看着小灰痛苦狰狞地的样子,以及被勒死在喉咙里的哀嚎,冷淡的双眸里闪过了一丝光亮。她突然埋头在黑西装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下去,趁黑西装大叫着手臂力量减弱时,她按照干爹的教导竖起立掌,用掌沿砸在黑西装的侧颈动脉上。黑西装吃痛松了手,童黎从他身上滑落到地上,然后跑向小灰。
“说了,不听话,你就会失去所有东西。”
但才跑出几步,童黎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勒紧的铁链骤然暴发,瞬间将小灰撕裂成血雾。小熊从手里掉落了,童黎停下步子,看着那些血雾从空中下落,温暖地落到她脸上。血腥味灌入唤醒杀意的气息,刺激着她敏锐的嗅觉。
一位黑西装拉开了车门,决少爷冷笑着准备上车,“带上我亲爱的小侄女,我们走。”
“你们都是坏人。”
此时,童黎稚嫩的声音响起,浓烈的敌意渗透进平和的气流里,空气开始环绕在她的四周。她死死盯着决少爷的背影,走向所谓的小舅,杀意充盈。吃痛的黑西装反应过来,想冲上去抓住童黎,却在近身的片刻,被她气流莹绕的小拳头打飞出去,直接砸穿了墙璧。
决少爷转身看向童黎,脸色瞬间有种被欺骗的不舒服。他阴恻恻地咒骂,“妈的,不是说权限被封了吗?抓住她!”
话音刚落,正当黑西装们准备扑向童黎时,又一辆.ZEPPELIN划破夜色,一个急甩尾停在了街道中央,轮胎磨擦地面的喇啦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个同样着黑西装、戴黑墨镜的男人摇下车窗,并用粗狂的声线大吼道:“阿决,妖魔出巢了,快去城郊!”
“快拿刀!”听见墨镜男的话,决少爷脸色大变,当即对着所有黑西装叫道,完全忘了自已正准备做的事。
此时,已经没有人注意童黎了。所有人都恐惧着,发了疯似的冲向.ZEPPELIN的后备箱,拿出一把把入鞘的刀,驾驶黑色神骏冲向城市的最边缘。
童黎已经完全释放了权限,强大的气息席卷着树木与街道上的垃圾,围绕着她的旋涡开始不断加剧旋转,如无形之刃割开周围的空气。她死死盯着闯入夜色中的四辆.ZEPPELIN,双眸中被愤怒充斥着,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失去对它的掌控,但童黎的瞳孔中已然映入不了任何事物。她捡起地上的小熊,抱在怀里,沿着街道走向.ZEPPELIN驶去的方向,气流一直环绕在她的周围。
这一切,仿佛时光错现,一切回到那个至暗之夜的起点:女孩抱着小熊,一步一步离去,如风暴过境。但这一次,没有数步数,丑陋的敌人也还在黑暗中。
夜幕高垂之下,花店天台的围墙上,男孩摇晃着悬空的小腿,脸色漠然盯着女孩的背影,风暴的喘息撩拔着他的头发。
“别去,去了你就得死……”男孩呢喃着,像在仇恨,像在欢愉。
男孩知道城市的最边缘发生了什么,夜空下的林地中大批妖魔在嘶吼,一支被遗弃的军队已经拔出了刀。他不清楚它们为什么要出巢,不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已想看着女孩死去,以其生命喂养仇恨,但他的天使又在教唆他祈祷。
他跳下天台,平稳地落到地上,走进花店,来到客厅里。桌上那份从中午摆放着的午餐已经失去了温度,客厅里也失去了温度,白炽灯散着坚冰的光泽。
坐到沙发上,他拿过那份冷却的午餐,安静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