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妤最终不顾表哥陆恒的阻拦,将名字告诉了程志远。
在她看来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
当然她也知道,在古代一个男子问人家未出阁姑娘的芳名实属冒昧无礼。所以她丝毫不怪表哥,表哥阻拦本是为她好。
这也是表兄妹两阔别重逢后首次意见相左。事情虽小,却足以引起陆恒的反思了。
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毕竟表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表妹了,况且她已经赐婚六皇子,以后至少也是个王妃,自己的行事要注意分寸,不能给她带来麻烦。
表妹长大了,她小时候就极有主见,如今更是如此。他的守护要在适度范围内,哪怕成为她的影子,他也不介意。
程志远拿到举荐信后,决定领着众兄弟连夜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周婉妤兑现承诺,给众人准备了足够的盘缠,众人千恩万谢,随着程志远前去投奔林仁肇。
“表哥,你说那断臂吴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光杆儿司令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钱多烧得就再拉一帮人,总不会金盆洗手。”
送走这些人,楚向天和他们约好一起结伴去金陵,大船到了就去隔壁客栈通知他。
翌日清晨,岸边传来好消息,有两艘运货的大型商船路过,且卸完货就要返航,回到溧水北岸。
“慕白先生,我们包下其中一艘商船如何?”周婉妤找李思年商量道。
“行,听凭小姐安排。”
定好商船,周婉妤让周有光去隔壁客栈请楚向天一同出发,李思年自请去船上安排车队、物资和人员。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停当,商船便扬帆起航了。
商船甲板上,几人正在对弈闲话。
薛延瑞和陆恒正在对弈,黎紫烟坐在一旁给众人煮茶。
周婉妤和楚向天在船头扶舷聊天。
“多谢楚先生昨夜给众位好汉写举荐信。”她说着便拱手一拜。
楚向天赶快阻拦,道:“姑娘不必客气。姑娘仗义疏财,为他们提供盘缠费用,才更令人敬服。”
“楚先生,可否说说这林仁肇是何许人?能受先生如此推崇,一定不简单。”周婉妤趁机问起了林仁肇的情况。
“林仁肇本是闽国裨将,生性刚毅,武艺高强,身材魁梧,他从小身上就刺了一只斑斓猛虎,因此人称林虎子。后来闽国被灭,领土归唐,他便回家闲居。”
周婉妤一听便急了,大声道:“什么?合着他如今不在军中?”
“姑娘,你别急,听我解释……”楚向天急急说道。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这不是坑人吗?这林仁肇闲居在家,你让程志远去投哪门子的军啊?”
旁边对弈的陆恒一直留心听着他们的谈话。
自从他和表妹意见相左后,他发觉自己需要给表妹留出空间,表妹周婉妤毕竟不是平常女子,她不但极有主见,而且身份也将更加尊贵,他即便是她的表哥也要注意分寸。
不过此刻听到她和楚向天争执起来,他又忍耐不住了,正欲起身,却被对面一直留意他的薛延瑞按住手臂,同时还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相信她能处理好,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冲动的小女孩了。”陆恒知道薛延瑞说得对,便坐下心不在焉地继续下棋。
楚向天认真解释道:“投军不只是入编军队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跟对将领!你没听说过‘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吗?”
“当然听过。”
“林仁肇是天生将才,我是他的至交好友,深知他胸怀家国天下,从来不甘心闲居乡野,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一定会再赴战场的。到那时,程志远得遇良主才能一展抱负。”
“你意思是说,千里马遇到伯乐才能施展千里之能?”
“姑娘悟性极高!千里马遇不到伯乐,被误用来驾车耕田,那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这么多人跟随林仁肇,还不知道要闲居多久!”
“不会太久的!”楚向天负手而立,沿着滔滔河水望向远方,说道,“不会太久的,在这乱世之中,在这块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时时都有战争在进行着。”
“希望程志远他们不会失望。”
一时间,二人都不再说话,唯有滔滔流水声不绝于耳。
半晌之后,周婉妤问道:“楚先生,此去京城是投亲还是访友啊?”
“不是投亲,亦非访友,我是去谋生。”
“谋生?先生这么博学多才的人还用为生计奔波吗?”周婉妤难以置信地问道。
“若只是为自己谋生,何其简单。一个人,食不过三餐,眠不过七尺,要活着有什么难的?”
“那先生的谋生是谋什么?”
“我欲为天下谋生,为苍生谋生,为黎民百姓谋生,谋一条平安喜乐的活路。”楚向天慷慨激昂地说着自己的理想。
周婉妤想起跟随师父游历各国的所见所闻,有的人有权却草菅人命,随意生杀予夺;有的人有钱却铺张浪费,路有饿殍视而不见;有的人孔武有力,却坑蒙拐骗多行不义之事……
她感慨地说道:“这个时代太需要像楚先生这样心怀天下苍生的有志之士了!若是大家都有这样的共识不要窝里斗,该多好。”
楚向天已经从方才激昂的情绪中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周婉妤问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你和我见过的所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不同,我很好奇你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怎么会如此古道热肠?”
周婉妤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不如直接问,为什么你就像个假小子。
嘴上却答道:“我父亲是歙州名士,只是我从小随母亲习武,性格与一般女子不同些。”
“可是歙州名士周致远之女?”
“正是!难道楚先生与我父亲相熟吗?”周婉妤没想到他认识自己父亲。
“没有见过,也不算熟知。我曾在天目山上参禅问道数年,听人说起过你父亲每月月中十五日都会在城中公开讲学。当时听了很是仰慕,只是无缘拜见。”他欲言又止道,“听说他有一个‘武痴’女儿,难道……”。
“不错,就是我,我就是那个闻名乡里的‘武痴’。”她说着“咯咯咯”地笑起来,那豪爽之色没有丝毫矫揉造作。
楚向天待她笑罢,又问:“既然家在歙州,姑娘入京是走亲访友还是游山玩水?”
周婉妤调皮地学着方才楚向天的口吻,说道:“我不是走亲访友,亦非游山玩水,我是去成婚的。”
“成婚?和谁成婚?”楚向天心想肯定不是吴王,吴王还在到处发布画像寻她。
“楚先生既然知道家父,那我也该如实相告。大约一个多月前,皇上下了圣旨将我赐予六皇子。”
“六皇子?李从嘉?”楚向天大惊失色道,如此说来,吴王要找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六皇子的妃子?不知道吴王若知道恩人变成弟媳会如何?
哎呀呀,皇家这趟浑水果然是不能参活啊!我老楚还是找机会离开吧。
周婉妤不知道他片刻之间想了这么多,盛情邀请他道:“楚先生,你去京城谋生,一时怕也没什么好机缘。不如先随我回我哥哥家住下,再慢慢寻找机会大展宏图。”
“多谢周姑娘盛情,只是楚某下船后还要拜访几位好友,需要滞留数日,就不与姑娘同行了。若来日到了京城,再去贵府叨扰。”
“行,随时恭候。”
眼看着商船离溧水北岸越来越近了,岸上的房舍树木都在逐渐变得清晰。
“过了溧水,再走几日旱路,便可到达金陵了。周姑娘,日后在京城多多保重,我们就此别过吧。”
楚向天此刻只想赶快离开,甚至后悔自己不该主动跳进这皇家乱局。那成想造化弄人,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