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如期举办。
这段时间以来,夏小米忙得焦头烂额。工作上,在赵霖和关鹏的帮助下,任 务早已完成了,她更多的时间是花在演唱会的事情上。第一次参与这样大型的筹 划,她既兴奋,又紧张。她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财务制度与人事的管理, 环岛旅游的各种价格以及各报广告版面价格及折扣。关鹏他们要求她做的她都做 到了,而且她还拉到了一笔十万元的赞助。说是拉,实际上是李亿军照顾她的。
那天,李亿军请她吃饭,问她最近在忙些什么,她就将筹划演唱会的事说了, 并谈到自己不知怎么拉赞助的事。
李亿军想了想说:“我们汇银房地产出资十万怎么样? ” “十万?!我的老天爷,那太好了呀!”夏小米喜出望外。
“不过,我是有条件的。我要在节目单上打上我们公司的徽标与广告词。” “那是应该的。”
“那我明天就将账划过去。” “李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李亿军温和地笑笑,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李亿军将钱转到晚会筹备组的账上后,夏小米按规定提取了两万元钱的回扣, 一些工作人员对她顿时刮目相看,私下里议论猜测她有什么后台与本事,能拉来 这么大数目的赞助。就连赵霖也有几分震惊。只有夏小米,心里明白李亿军这样 帮助自己,是出于感激,他要报答自己在来海南的路上善待了他的父亲。夏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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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地想,他的报答太重了。她觉得自己遇上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人真是自己的 幸运。她打算在演唱会结束后,去拜访李亿军一家,看望李老伯和李伯母——听 李亿军说,他父亲一直没离开海口,他又把母亲也接来了。同时,她要给李亿军 一万元的回扣费。
从演出效果与社会反响来看,演唱会是成功的。但是,演出结束后,一摊人 结账时,才发觉亏了十几万。因为有几家赞助单位临时变卦,找出种种理由,不 再想出头露面成为演唱会上醒目的招牌。这事弄得关鹏总有些失面子,因为有几 个商家都是他的朋友。赵霖也颇难受,他没能为公司赚到利益,花了二十万扬了 阵名而已。他们是费力不讨好,各家报纸倒是连篇累牍地发表明星专访,将那些 明星的照片大幅大幅地登在报纸上招徕读者,明星们的名字令椰城人好一阵兴奋 异常。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成功的。没有经济效益,但宣传方面却是组织得非 常好。”关鹏请夏小米和赵霖吃饭,依旧那么自信逼人的语气,“何况我们每人都 拿到了自己该拿的提成。早知道有那么多钱到不了账,我们内部将回扣定高一点 就更好了。”谈到个人收入,关鹏稍稍有点遗憾,觉得自己拿的钱应该更多一些才 是。其实,他拿的回扣有五万,他的那块招牌的确好用。夏小米不解关鹏拿了这 么多回扣还嫌少,关鹏叹了口气, 自嘲地解释说,他现在正拼命赚钱,因为离婚 除了家产全部给老婆外,他还要在两年内付给她二十万。赵霖也同情地替他叹息, 大男人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活到三十又三,才知道世界上老婆最麻烦。”关鹏苦笑道。 夏小米同情地看了看关鹏。
“好了,不谈这些鸟事了。赵霖,我们这些主创人员一人能分几个劳务费? ” 关鹏拿起钢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什么。
“听财务讲,最多五千块。”
“五千就五千吧,下次咱们再整个什么大的活动,吸取这次教训,每人拿多 一点。好在我们几个人人都有协办单位。”关鹏语气松轻了许多。他朝夏小米欣赏 地竖了下拇指,“你还真行。”
夏小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很滑稽,关鹏是个离了婚 的男人。据月亮讲,一年前,赵霖也结束了他那短暂的婚姻,只身来到了海南。 有人说来海南的人大多经历过感情破裂的事,看来不假。
演唱会过去后,夏小米的生活相对来说要轻松了一些。一方面,她早已在经 济部上班了,用不着天天出外跑广告;另一方面,前一阵的收入对于她来说,是
很可观的一笔进账。她正好可以多读一点经济理论与管理方面的书,多熟悉一下 海南经济政策,毕竟做经济版的编辑她不是那么顺手的。
这天下午,经济部的记者都出去开什么新闻发布会了,夏小米将桌子上散乱 堆放着的报纸、杂志、稿件等收拾了一下,又将才看了一小段的《当代经济动向》 放好,铺开划版纸开始工作。这个版面将安排全省最新经济动态消息,一篇关于 特区经济形势分析及如何尽快促进海南经济腾飞的理论文章,作者是名噪一时的 田姓经济理论学家。此外,要编发一些海南各厂矿企业的生产动态及销售行情。 她自以为这个版是有些分量的,画起版来格外用心。
版画到一半,有人敲门。夏小米正要说“请进 ”,门已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 位衣着时髦、身材很匀称的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精致,皮肤黑里透红,
看得出是个出众的海南女人。夏小米以为是处境优越的本地作者,忙伸手做“请” 的姿态。那女人也不客气,坐下来,眼睛直盯着夏小米。
“您有什么事吗,小姐? ”
“你是夏小米? ”女人冷冷地问。
“对,我就是。请问…… ”夏小米听出了来人话里的火药味,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阿菊,你该听说过的,阿军的老婆,李亿军的老婆。”
“噢!原来是……我该叫您嫂子呢!”夏小米不由喜悦地再次打量阿菊,她听 说过,李亿军的老婆很漂亮,父亲是内陆人,早年在海南当兵,娶了个黎家女子。 阿菊生在海南,长在海南,既有黎家妇女的贤惠,又有内陆女子的泼辣,是那种 “下得厨房,出得厅堂 ”的女人。由于她皮肤较黑,人称“黑菊花 ”。不知道她来 找自己干什么。
“不要这样叫。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嫂子。”阿菊打断她,语气更为冷漠。“你 爱怎么叫李亿军那是你的事。”
夏小米的脸“唰”的变了颜色。她明白了阿菊来找自己的目的。她在怀疑夏 小米和李亿军的关系。夏小米又好气又好笑,她是一个姑娘,李亿军是有妇之夫, 她管他叫“李大哥 ”,从来没想过会对他有另一种情感。尽管赵霖、王红等新老朋 友,包括李亿军偶尔也开开玩笑让她“开放 ”一些,找个男朋友或情人,这在海 南很正常,可她想,那是要以爱为基础的,她更不曾想过去爱李亿军,她对他只 有尊重。李亿军对她非常友好,那是因为自己同李老伯在来海南的路上相识并伸 出过援助之手。到现在为止,夏小米和李亿军总共只见过四次面,一次在码头, 他接他父亲;一次是来《热岛报》以前,从五指山回来,想请他帮忙介绍工作, 和他在温泉宾馆吃了顿饭;第三次是一两个月以前,为演唱会,夏小米去找他拉
赞助;再就是演唱会前几天她给他送演唱会的票。她从内心里把他是当成大哥一 样看待,也一直想认识阿菊。也许她的潜意识里认为,认识了阿菊,可以使这样 一种情谊更牢固,可没想到与阿菊的见面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夏小米回想着在内地时因为人家误会造成的风波,不敢敷衍。尤其是李亿军, 如果这误会加深,影响多不好啊,对于自己,也是件很冤枉的事。她和颜悦色地 解释着她与李亿军的交往。
阿菊冷笑一声:“他怎么就会给你十万元的赞助,而且连回扣都不要?没那么 清白吧?哼,你们这些人,这两年我见得多了,只要是肥肉,扑上去就咬。况且 李亿军在海南也算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阿菊的声音仍然没有提高,夏小米却是如刺在胸,疼痛使她的脸变得苍白。 她不知道李亿军和他老婆的关系怎么样,她也不愿意引起他们家庭更大的矛盾, 但那种人格受到无端猜忌和侮辱的痛苦又使她气冲脑门。她双手撑住桌子,站起 来,走到窗台前,朝楼下望了许久,才转过身来对阿菊说话。她很激动,但极力 压抑着:“阿菊,说实话,我很感激李亿军大哥。就因为我在火车上帮了李老伯一 把,他们父子俩对我一直非常关心。我一直想去拜访你们一家,但我现在还是个 求职者、打工者,我得一心一意做好工作,站稳脚跟。我最近准备去你们家,是 因为目前的情况稍稍稳定了。再说,我这种人根本不可能过什么寄生生活。我并 不是自我标榜什么,阿菊你不了解我,请你不要伤害我。至于那笔钱的回扣,李 亿军应得一万元,不管他要不要,我都会给他的,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那好吧,夏小米,”阿菊又打断了夏小米的话,语气又冷又硬,“你既然打 算给他,那你现在将钱给我得了。”
夏小米怔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完全没有料到阿菊会提到要钱 的事。她觉得阿菊确实有一股冷美人的味道,但那黑皮肤多多少少破坏了她眼睛 的亮度。她不知阿菊的为人是一向如此蛮横,还是仅仅是冲着自己来的。以她贵 为银行信贷办主任、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夫人的身份,她也绝不是将万把块 钱看得重于泰山的女人,她只不过是想阻止夏小米和李亿军继续来往罢了。夏小 米突然有些瞧不起阿菊,但不想流露出来,忙接过话头:“阿菊,我从没见过你, 我怎么敢肯定你真是李亿军的老婆?这样吧,我明天就将钱送到你们府上去,最 好是你和李亿军都在,免得又不清不白。”
“啊,我说呢,你装什么假正经,还是要与我老公见面不是?真是不要脸!” 阿菊的声音倏地提高了八度,“我告诉你,夏小米,在海南,还没有哪个女人敢打 我老公的主意!不信你就试一试!清白,在我面前你当然得扮清白哪……”
楼道里响起了开门声、脚步声、问话声,另外几个部门的同事纷纷来到经济 部想探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阿菊的话有很重的海南普通话口音,更是引起了他们 的好奇。大家从来没见过夏小米与本地人有来往,不明白这个平时不大爱说话、 见人只是微微笑的夏小米会与海南女人有什么瓜葛。
“你们问什么事?我告诉你们,这个夏小姐不是勾引我老公,我老公凭什么 为他们什么破演唱会拿十万元赞助,一分钱回扣也不要,她却还标榜自己清白如 玉!”阿菊见人越聚越多,一下子兴奋起来,像是憋了许久的话有了发泄的机会。
“谁是你老公? ”
“十万元,什么赞助?演唱会? ”
“真看不出,夏小姐有这一手……”
“你是什么人? ”
……
因为同事们并不太了解夏小米,更不认识这位阿菊,也从来没听说过李亿军 和十万元赞助款的事,更不知道夏小米参与了前些天的演唱会的筹备,遇到这种 情况,便纷纷议论起来,与其相信这位新编辑的清白无瑕,不如相信这位黑菊花 的信口开河。无风不起浪,如果夏小米没有勾引人家老公一事,又怎么会引来人 家老婆兴师问罪。再说多少女孩子一上岛就找一个富爷当靠山,以求荣华富贵青 春更光彩,她夏小米又有什么不可能就是这种人?
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阿菊那张一直又冷又硬的脸上露出了痛快的笑容, 渐渐地,这种笑容又转为不安,夏小米毫无反驳的意思令她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而夏小米,低着头,牙齿紧咬,气得说不出话来,羞得真想一头从窗户跳下去。 她心里面委屈极了,但她坚持着不哭,她知道现在解释都是没用的,除非李亿军 在这时候出现,才有可能帮她解围。她一面想一面望着窗外,那嘈杂的市嚣声和 拥挤不堪的人流,构成一幅纷扰的闹市图。这是建省初期的闹市,繁杂而不富华, 那闹市中,有多少人在挣扎着求职、谋生,又有多少人在挥霍着金钱与生命,践 踏着人的尊严?
这样想着,没有觉察到阿菊已平静下来。同事们也大多散去,只有几个平时 碰面较多的编辑在不安地等待她回过头来。夏小米并不理会他们,以一种鄙视的 眼光看了阿菊一眼,走出了办公室,去洗手间洗了洗脸,过了好一阵,才重新回 到办公室。
阿菊已经走了。
几个编辑同情而关切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
“没事。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夏小米淡淡一笑,极力打起精神, 不让他们看出内心的伤来。
“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
“倒丁呗。”“倒丁 ”是海南话“神经病、疯子 ”的意思。“她老公是我一个朋 友,真可惜了,摊上一个不讲理的老婆。”夏小米淡淡地回答着。她坐下来,拿起 纸和笔,准备画版。她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知道她怎么解释也没人 会相信她的。几个同事知趣地告辞了,但那神态,仍有些怪怪的。
夏小米快步走到门口,“砰 ”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仿佛受到了震动,热泪夺眶 而出。这是她上岛以来第一次流泪。
第二天上午,夏小米将一万元钱用邮寄的方式汇给了李亿军,并附言表示感 谢。然后,她回到办公室,写了一份辞职书。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勇敢和独立的人。她决定去应聘电视台的工作,那 里,下个月要招聘节目主持人、编辑、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