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是些痛苦难挨的日子。
夏小米除了上班,全部的时间就是关在卧室里。她终于舍不得搬离那有着许 多甜蜜温馨回忆的地方,继续在那儿住了下去。那是化冰公司所在地,租金预交 了半年,还有一笔定金,她不明白张化冰为什么让她另租房子。
两层楼的房子就只有她一个人,看着就感到寂寞。她机械地生活着,翻来覆 去,几乎只想一个问题:张化冰在哪里?想得头疼,她就将那个音质很差的收音 机打开,放萨克斯曲子。音响开到极限,萨克斯味全在那粗杂的声音里破坏了。 她更心烦,在房间里神经质地转来转去,握着拳头,擂着伸手可及的某个东西。 最后安静下来,她翻寻出爱情小说,看进去了,就泪水涟涟;看不下去,就两眼 发直,干坐着,可以一动不动两三个小时。以前,小说中那些经历了十年二十年 分离又重逢的爱情故事,总是让她感动得唏嘘落泪,而现在,她觉得那是太可笑 的事情了,既然相爱,又为什么要分离?有时候她会突然找出信纸写信,她以写 信的方式和张化冰对话。不知写了多少回,撕了多少回,有时纸被撕碎,笔被扔 掉,她陷落到一种无奈的绝望的情绪中,心酸得一阵阵紧缩、疼痛。她也会翻看 照片,那些满溢着幸福快乐的照片,一张张在太阳下明亮的笑脸,与她黑暗的心 境与伤楚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照。她扣上相册,哑然失声。
夏小米完全被摧垮了。唯存的理智,便是用在工作上。但银屏上的形象,一 天天消瘦,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姑娘正在经受一场心灵的风暴。她很少与人谈 话,也不参加任何聚会,几乎拒绝了一切朋友来访或邀请。只有赵霖,有时会在 黄昏来坐上一小会儿。李亿军在各大城市飞来飞去,电话经常打,她在电话里打
起精神与他说话,请他放心。前天他去西欧考察了,说要去二十几天。阿菊也来 过,可她与阿菊没有什么话说,每次阿菊都是大骂张化冰,令她心情更难受。所 以阿菊打电话说要来看她时,她总是说自己就要出门办事推托掉。
赵霖仗着老同学的身份,又是月亮的旧日恋情,今日密友,还有他对张化冰 的维护,对夏小米来说,是没有理由被拒之门外的。在赵霖面前,小米也用不着 掩饰自己的痛苦与愤恨的情绪。她也总是重复地问着同样一个问题——她忧郁地、 幽幽地,仿佛在问着自己:
“张化冰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
“小米,你总是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不好。不要死钻牛角尖了。张化冰绝对 是个男人。”赵霖真是好脾气,每次都耐着性子回答。
“男人是不是可以随便抛弃女人? ”
“小米,化冰他肯定有什么不便明讲的苦衷。我想,他是万不得已才这么做 的,绝不会是有意要伤害你。他肯定也相信你有自立能力,你能坚强地面对一切。”
“事实上,我正好相反,是吗? ”
“不,小米。”赵霖加重了语气,“退一万步讲,在海南,这样的故事遍地都 是,只不过这次让你遇上了。美好爱情就像钞票,来得快的,花得也快。挣来又 花去,很正常。你见过有永恒的爱情吗? ”赵霖认为,在海南对爱情过分认真就 是傻瓜。他希望小米能接受这个现实。
“哦,没有。你看看那堆小说,”小米扬起下巴,示意赵霖看那一叠小说,“那 里面,所有美好的爱情故事都是悲剧。悲剧才让人怀念美好的过去吧? ”
“我们不要讨论爱情好吗?当务之急是,你必须学会忘记,面对这个事实。 张化冰他离开了你,无论什么理由,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你就是事实。你 再这样东想西想,痛苦的是你自己,毁了的也是你自己…… ”赵霖没说,再这样 下去,你会精神失常的。实际上,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稍稍有些作用,他担心小 米会在悲伤里越陷越深。
沉默了一阵,夏小米叹口气,淡淡地应道:“好吧,我们不谈这些了。让我单 独一人静静好吗? ”
赵霖并不怪她下逐客令。他友好地笑着,在小米肩上轻轻拍了拍:“小米,难 得你如此痴情,愿上帝睁开慧眼,将张化冰找到并送还给你!但在这之前,你一定 要战胜自己!任何事,说来说去,最后都只有靠自己,朋友劝说,那只是一时的安 慰而已。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但除了他,你还有事业,还有朋友,是不是?你要再 这么折磨自己,我可就看不起你了,你不应该是个软弱得不敢正视现实的人。”
这个赵霖,踢来踢去将球踢到了小米的脚下。“你仍然那么狡猾。”小米破天
荒地笑了一声。她心里暗暗地表示同意。是的,没有人能劝说住她,让她忘了疼
痛,忘了张化冰,只有她自己,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和理智。
赵霖走后,夏小米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躺在床头。她胡乱地翻着,好半 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又想起了张化冰,他的声音,他的笑,他坐在案前的沉 静与他开摩托时的疯狂劲;他在“欣赏 ”她的节目时“狂妄 ”的点评;他吻自己, 像吻一朵花蕾,他让她在性爱中升上天堂……夏小米将书本一合,起来站到窗台 边,想借此转移思绪。
外面是街巷,现在是晚间最热闹的时候,许多人家将夜摊摆了出来,市声挤 破了窗门。她皱了皱眉头,感到有些头晕。大概是在房间里待得太久的缘故,又 加上失眠,这几天不时有头晕、胸闷的感觉,而且似乎又由消瘦往回长,腹部隐 隐有点发胀。是的,不能老这样一天到晚待在房子里,缺少人气、空气、阳光, 缺少血液循环。“只身在外,身体是第一要素 ”,这是张化冰生活的信条,他常挂 在嘴上劝别人注意健康。夏小米轻轻乐了一下,心情好起来,她决定明天上街, 顺便去三伢子姑妈的药店买点安眠药,睡几个安稳觉再说。
三伢子也有很久没见了。夏小米刚在电视台播出节目时,三伢子去找过她。 要不是他在电视里看到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能联系上呢。三伢子说,夏姐能在电 视台出头露面,真是家乡人的骄傲。三伢子也没有其他事,纯粹就是来告诉她他 有多么高兴。他往马路对面一指,说他姑妈开的药店现已搬到对面那条小街了, 一直走完那条小街,再往右拐,第一个药店就是。药店生意不错,现在还附设了 一个门诊。那以后,有一次小米回家时拐了个弯去了药店,与三伢子的姑妈聊了 一会儿天。他姑妈叫刘玉红,好像比当初在码头上见到的要年轻些,三十五六岁, 人很精明,也很勤勉。她们谈得也还算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