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乌罗先生无疑是有着欧洲人的血统，并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栗色头发， 深陷的双眸，高耸的鼻梁，坚毅而细薄的嘴唇，文明的礼节，都显示着他是一个 出身显贵、具有良好教养与绅士风度的男人。多年来，他以一个宝石巨商的身份 往来于国际各大都市，同时，他又服务于某个国家的商业间谍机构，并在这个机 构需要商业以外的资料时，尽可能地提供可靠情报。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几 乎垄断了几个国家高层官员太太们宝石首饰方面的业务。现在，张化冰是他手中

的一个新筹码，他有可能使卡乌罗在商业巨子以外，再扮演一个更为重要的角色。 即使做不到，张化冰也是极有潜力可挖的一个人物，他不愿轻易放弃与他的交往。

他们俩相对而坐，彼此注视着。

“抽一支吧。”卡乌罗从茶几上拿起雪茄烟盒，抽出两支，递给张化冰一支， 自己叼一支在嘴里。

“谢谢。我还是抽三五吧。”张化冰欠身将雪茄放好，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三五 香烟来抽出一支。卡乌罗连忙为他点火。

“张，希望你能与我合作。”卡乌罗十分友善地说，以往挂在眼睛里的一丝傲 慢已被亲密的神情所替代。

张化冰感到奇怪，他们不正在合作吗？他吸着烟，没有说什么。

卡乌罗对张化冰的欣赏是发自内心的。 自认识以来，他们虽然了解不深，但 各自的性格、才干、爱好，在这一段时间里也大多有所体现，卡乌罗觉得张化冰 和他一样，同属于高智商的人，而且，张化冰比他年轻多了，他的潜力更为广阔。 他认为这就是他们可以合作的基础。

“麦克，我并不打算让你与我永远绑在一起。我向你保证，合作是阶段性的。 如果你打算开创别的事业，若干年后，你就可以拥有雄厚资金独立经营你的商业 王国了。但目前，这个渠道的开拓，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助手，你就是。你的形 象与气质以及你的冒险经历，都将是你获得名望与地位的资本。我们都可以从合 作中获取巨大利益。”

张化冰不解地望着卡乌罗，“冒险的经历 ”，他不知何所指。

见张化冰发着愣，卡乌罗笑着摇摇头，猛吸了几口雪茄，然后将烟小心地放 在烟灰缸上边，走到靠墙的文件柜旁，从柜中取出一盘录像带，插进录像机里， 摁了一下电视开关，然后拿起遥控器，坐回到沙发上。

首先是北京火车站的情景，张化冰与于小苹相遇并被她接到香格里拉酒店。 紧接着是大量的张化冰与于小苹在一起吃饭、出入宾馆酒店等镜头。

张化冰坐直了身子。

这是张化冰一段从未向人提及的经历，但这盘录像带却将它记录了下来，是 巧合还是蓄意？

卡乌罗继续播放着画面，不时地看张化冰有什么反应。

几年前，卡乌罗在美国参加一个商务活动，其间有几个华人代表。休会时， 大家谈及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形势，卡乌罗也很有兴趣地参与了谈话。他了 解到，中国政府正在开展打击经济领域里的犯罪活动。中国的改革开放取得了巨 大成就，但伴随着经济腾飞而来的，也有一些经济腐败现象。一些领导干部利用

职权为自己谋取私利、中饱私囊，尤其是近年来官员子女经商现象越来越严重， 在打击经济犯罪活动中曝光的一些大案、要案，不少都涉及一些领导干部子女， 在社会上影响恶劣。事后卡乌罗研究了有关的资料，得知于小苹在这批经商者中 是个很典型的代表，便做起了她的文章。没过多久，他们的商业间谍将这位于小 苹的资料送来了。

画面上是于小苹接二连三的商业活动。她所接触的人，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物，看得出有不少的权钱交易。

张化冰惊愕至极！他盯着卡乌罗，心想，这个人真不是纯粹的商人。但是， 即使拥有这样一盘录像带，他又怎么可能在泱泱大国中发现张化冰这个人呢？再 说跟踪他有何意义？

“能否告诉我原因？ ”定下神来，张化冰坦然问道。

“好。”卡乌罗关了电视机，双手伸开搭在沙发扶手上，显得很懒散很惬意。 他告诉张化冰带子的来历。

卡乌罗将带子倒回去定格在张化冰出现的镜头上，说：“于小姐的父亲你知道， 可以说是一位经济大臣，我们想通过于小姐来获取一些来自中国上层的经济动态 消息。巧的是，资料中出现了你。我将带子又剪辑了一次，但仍然没有头绪，因 为你后来失踪了。”

张化冰回想起吴老大帮他解决了于小苹两百万的事，想起金宏远说过的吴老 大与卡乌罗的“交情 ”。

“是吴老大提供的资料吗？ ”他直视着卡乌罗。

“不，这事与吴老大没关系。我们不可能让吴老大参与这样一种计划。他太 引人注目了。”卡乌罗的话让张化冰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卡乌罗讲得来了兴致。他起身到外厅拿了香槟和酒杯，给张化冰和自己各 倒了酒。张化冰接过香槟，注意力却仍在他的话题中。卡乌罗咂咂嘴，快意地 继续着刚才的话：“有一次我在泰国与金先生共商为泰国皇太后的生日定制绿宝 石全套首饰之事，兴之所至，金先生邀我参观了他的商务活动资料陈列室。在 大量的图片中，我看到了金先生在昆明吴老大先生府邸的照片，那是你和倩倩 小姐举行订婚仪式的盛大酒宴。你正在向金先生举杯。你显得是多么洒脱和俊 逸。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喜欢和长得英俊的人交朋友。我注意到你，忽然想起 这模样很面熟，虽然这时你衣着豪华，与录像里的举止也完全不一样，但某种 神韵是变不了的。我向金先生随意地打听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你已负责吴府缅、 泰方面的事务，但对你的过去，金先生也说不清楚。后来我通过其他渠道了解 到你曾是于小姐的恋人。这时金先生他们正有一个设想，想寻求我的合作，我

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机，答应了。我的条件是你来负责这个项目的运作，你或 许可以助我在政治上有所发展。”

“此话怎讲？ ”张化冰感觉自己遭遇了电影般的情节。 “你知道，中国的人权问题在国际上一直备受关注。” “这与我个人有什么关系？ ”张化冰打断卡乌罗的话。

“当然有。比如说你为什么离开中国？你为什么会受到于小姐的追杀？ ”卡 乌罗笑道，“我希望你能证明你是因为受到当权者的胁迫而被迫离开中国的，你可 以发表你对中国人权问题的看法。”

“笑话，我不是因为人权问题而来的，这个你最清楚。于小苹也不是当权者。”

“她父亲是。她那么年轻，凭什么能拥有那么强大的实力？你知道她那个家 族在海外的资产吗？这种情况又何止于家？往深里想，是不是机制问题导致的权 力集中与腐败？这样的机制又如何能不存在人权问题？ ”

“你对人权问题感兴趣？ ”

“不。但我可以借此获取从政治上发展的机会。至少，它有助于我更为有利 地开展商务活动。”

“你想从事政治？“

“不瞒你说，我想竞选议员。”

“真有意思，你竞选议员与我们中国的机制有什么关系？ ”

“这你就不懂了，很多政界人士对中国有看法，我要利用这种看法。”

张化冰若有所悟。他不动声色地问：“那我呢？ ”

“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国籍，并且我可以为你想做的事业做投资。多大都可 以。”卡乌罗开出的条件不能不说是充满诱惑力的。

张化冰说：“卡乌罗先生，我不能接受你的条件。我无权更无心攻击我的国家。”

“你不用急着回答，想想吧。强调人权，对你们国家有好处。”

“不，这是我们中国的事情。况且，中国一向很重视人权问题，很尊重人权。 至于腐败现象，哪个国家都存在，中国一直在寻找遏制、消灭它的有力途径。”张 化冰说话很慢，很严肃，他尽量将语法说得准确一点。

卡乌罗注视他良久：“好，这个问题我们暂且不谈了。但是我希望你能重新建 立与于小苹之间的联系，从她那儿获取一些有关中国经济发展计划，我很清楚， 那个女人很爱你……算我们之间的私人交易。”

卡乌罗话未落音，张化冰哈哈大笑起来：“这不可能。她爱我？你别忘了我曾 是被她追杀的对象。”

卡乌罗狐疑地望着张化冰，好一阵，才失望地摊摊手耸耸肩，说：“你们中国

有句话叫‘爱之深，恨之切 ’，正因为她爱你，才要追杀你。张，你是个有思想而 且聪明的年轻人，你当然清楚我这个建议的分量……我可以提供你与于小苹取得 联系的‘机会’……”

“卡乌罗先生，我和于小苹之间，早已仇浓于情，她不可能对我恢复信任感。 我明白一个商业间谍的含义，它可以给我带来巨大利益。但是，尽管我现在是在 跟你和吴老大这样的人合作，我也不可能出卖我的国家利益。”张化冰果断地表明 态度。

卡乌罗无奈而赞赏地看了张化冰一眼。

“张，你非常有气节！”他冲张化冰竖起了大拇指，“那么第三点，你必须答 应我了——联合经营南美洲以及由此向外发展扩大的海洛因市场。”

“如果我也拒绝呢？ ”

“张，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卡乌罗的傲慢神情又一丝丝地显现出来，“你们 中国有句古话，‘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不可糊涂一时。”

卡乌罗说完，走到窗边，“哗 ”的一下拉开窗帘。窗外无边无际的山地丘陵之 中，稀稀拉拉地点缀着一些灯光，那是乡村别墅或俱乐部的所在地。

张化冰沉默着。他明白卡乌罗真正的目的是要将他逼上建立毒品网络这 座梁山。

他知道在发表反中国政府的言论、从于小苹那儿窃取信息与从事毒品活动之 间，他必须选择其一，他没有中间的道路可选择了。前二者，他可以轻而易举地 获得财富与自由生活，后者，他将要在享受巨大利润的同时，冒随时随地的危险。 走前者，那就意味着出卖国格、人格，尽管他可以变换身份国籍，但骨子里，他 仍然是个中国人，他所具有的肤色和文化气质，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在中国， 有他的亲人，朋友，他终会再踏上中国的土地的，如果选择了“ 自由 ”，他将再也 没有自由去见他的祖国了，他也更无脸面去见甚至去思念为他经受了无数痛苦、 这痛苦延续在她日后生活中的夏小米了。而他的女儿，那个正在一天天成长的小 女孩，将来有一天，知道父亲的一切和自己的一切都是父亲丧失了国格与人格换 来的时候，该如何鄙视他做父亲的尊严？而在那些赐予他“ 自由”的人的眼里， 他将只是一个背弃了民族利益的叛徒与小人，他同样会被歧视被鄙视的……而从 事规模庞大的毒品走私，也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精神和心理压力。谁都知道，从 事毒品生意就是从事一种犯罪活动……

张化冰掐灭了烟头。

他招呼着卡乌罗先生坐下来，一字一句地讲道：“我同意与你生意上的合作， 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我所说的合作，是做你的助手，不是与你联合。在网络初具规 模后，我就停止作为组织者的活动，只负责农场加工厂或某一个点的具体事 务；第二，网络运作程序化后，我退出，任何人不能以任何形式逼迫我再继 续干；第三，尽快帮我取得哥伦比亚公民身份，并向金先生做出保证协议， 保证我在从事毒品期间以及我离开哥伦比亚以前的生命安全。我洗手不干后， 不能以任何方式加害于我。”

张化冰决定铤而走险。他之所以要哥伦比亚身份，实际上是为了安全起见， 他属于哥伦比亚毒品走私组织，卡乌罗是不会轻易拿他的命开玩笑的。

“好！我十分佩服你的透明！我们达成协议。”卡乌罗很干脆地伸出手来。

刹那间，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张化冰几乎有种悲凉与壮烈的感觉。为了捍卫 骨子里的精神，他要牺牲掉自己的个性。

他宁愿在危险的道路上跋涉一生，也不愿做精神上哪怕一分钟的囚徒。

他走出卡乌罗的乡间别墅，司机连忙为他打开了车门。他坐进车里，觉得有 些阴冷。这西部山地的夜晚，总是这么阴冷。

他非常强烈地想念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