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卡乌罗和张化冰达成协议后，便不再在于小苹等问题上谋求进展。他凭眼力， 可以识得张化冰是何等有主见的人士。作为一个有着多重身份的人物，卡乌罗有 阴鸷的一面，也有原则性的一面。他认为，只要张化冰在对海洛因利益问题上与 自己达成共识，并愿意付出努力，他们就有可能成为世界网络中的蜘蛛人物。他 明白，他必须给张化冰一定的自由度，而且他也相信，像张化冰这样的男人，一 旦答应，是不会出尔反尔的。

张化冰致力于“结网 ”工作。他很快拿到了哥伦比亚护照，并有了一个英文 名：麦克 ·法伦。

麦克 ·法伦先生在经过近五个月的英语强化和西班牙语训练以后，开始在一 张世界地图上区分海洛因分布地区和尚未形成气候的地方。卡乌罗交给他一份海 洛因分布情况表格，列出一批他们即将网络起来的国家或城市名单。

一张详细的海洛因分布情况图诞生了。在各个重要口岸，法伦用粗重的红线 画出，并用箭头标明上岸路线。而同时，各口岸的联系人名单也已确定。卡乌罗 重重地握住法伦的手，神采飞扬地宣称：“我们将征服整个人类！”法伦一脸严肃 地望着地图，他的网络上，没有任何一个中国的城市。

麦克 ·法伦先生，一个亚裔哥伦比亚珠宝商，开始在除东南亚及中国之外的 世界范围内开展业务活动。

这一段时间，他与吴倩倩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少了。有卡乌罗在身边，张化冰 也用不着她做西语翻译，而待的时间长了，普通的西语也能抵挡一阵。为了不让 倩倩寂寞，他让倩倩去上学，学什么都可以。倩倩选择了《世界文学史》，经常沉

溺于那些引人入胜的文学境界中去。她是他的未婚妻，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同居的 关系。随着与外界接触日益增多，加上倩倩本来就会西班牙语，所以她很快就融 入了哥伦比亚社会之中，有了一批朋友。在张化冰这边，他不希望吴倩倩知道自 己在干什么，也不想将她卷进来，所以绝不会在工作时间内见倩倩，在家里，即 使客人多一些的时候，也会找个借口将倩倩支开。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少而又少， 他们几乎只在周末的时候才单独相处一阵。倩倩对张化冰一颗渴慕的心渐渐冷却 下来，她不傻，感觉得到工作带给张化冰的压力，和那个远在中国最南方的女人 始终盘踞在他的心里，即便他喜欢自己，但在与自己做爱的时候，那个女人的阴 影也没有离开过他。她终于明白， 自己就是付出全部身心的爱，也不可能得到一 颗完整的心，一份完整的感情，她并不痛恨他们任何一个，只是有些伤心。 在张化冰面前，她变得有些沉默与不安，拘谨与矛盾，所以她也宁愿终日待 在学校里。在那里，她那东方美女的神韵与气质令许多哥伦比亚籍男同学神 魂颠倒。当张化冰满怀歉意说自己对她照顾不周时，倩倩一本正经地说：“你 用不着道歉，我是你的未婚妻，按道理，应该是我照顾你。”那口吻，全然是 一个成熟贤惠的妇人，不再是那个吴府里骄狂天真的小姐了。张化冰赞赏地 拥她在怀， 内心的负担减轻了几分。

张化冰随着卡乌罗去他们在地图上标明过的那些国家与地区进行考察。当然， 他们的公开身份是珠宝商。

网络发展非常顺利。他们俩迷人的风度和出色的才智以及拥有的权势使得追 随者众多，而他们又以金三角白粉高纯度的品质和经过哥伦比亚研制生产的“药 丸 ”式成品赢得了信誉和青睐。当各地网络初步形成的时候，卡乌罗隐退了。渐 渐地，在同道里面，法伦的名字成了一种实力的象征。

因为公开的身份是珠宝商，所以张化冰仍经常以宝石商的身份参加一些活动。

这年十月，他带着还是从吴府带来的助手阿南出席了在麦德林市举行的南美 洲珠宝展销会。

参观蓝宝石展厅时，张化冰被一位胸前挂着采访证的小姐礼貌地拦住了：“先 生，能与您说几句话吗？ ”她的中文说得并不好，可她很认真。

“当然。”张化冰以为是让他就展销会发表什么看法，朝阿南使了个眼色，跟 随女记者来到一旁。

“谢谢。”女记者爽朗地笑了，“先生，您的领带真漂亮。”

“哦，是的。”张化冰深感意外。 “但您为什么不除下墨镜？ ”

张化冰微笑着，透过墨镜看着她。在长期的毒品网络活动中，他已习惯了在

任何公众场合都戴着墨镜。

“这是不合时宜的。或者您认为在室内戴墨镜是一种新的时尚？ ”女记者追 问道。她的头发高高地扎起， 白 T 恤，蓝牛仔，显得清爽、干练。

张化冰将墨镜摘下。

“对不起，我想是有点不合时宜。谢谢你的提醒。”他彬彬有礼地答道。 “您是张化冰先生？ ”女记者打量着她，有些不能确定地问。

张化冰收起笑容：“请问小姐……”

“我叫张一沙，西文名伊莎贝尔。我是《时尚生活》周刊的记者。”张一沙热 情地伸出手来。

张化冰握了握张一沙的手，越发迷惑。他看看四周，谨慎地说：“啊，我们三 百年前是一家。张小姐，可否赏光在会后与我喝杯咖啡？ ”

“好，那就说定了。”

整个下午，张化冰没有就张一沙的发问理出个头绪。当他在酒店的咖啡厅等 候她时，他仍然如坠九天云雾。

张一沙如约而至。她一袭粉色亚麻长裙，头发飘在背后，柔曼十足的女性风 采，仿佛变了一个人。

“张先生，今天我是不是很冒昧？ ”一坐下，张一沙就歉意地说，有些顽皮。 张化冰毫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语，将一杯咖啡推到她面前。

“我祖上是潮州人。祖父当年漂洋过海去到南洋，最后在印尼发了家。我父 亲十来岁时，印尼反华浪潮高涨，祖父率全家人逃啊逃，逃到了哥伦比亚，在这 儿扎了根。父亲后来娶了个哥伦比亚女子，生了四个儿女，我最小。也奇怪，就 我长得没有一点混血味儿。这似乎时时让我明白自己是亚洲人，是中国人。”张一 沙喝了口咖啡，滔滔不绝地说开了，“有时候有拍电影电视的要我去串个角色，演 不是懦弱就是傍在肥佬怀里的华人妇女。什么呀，我就不信，亚洲人、华人就只 有这个样？对不起，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演。”

“我可不是要让你演什么角色呀。”张化冰觉得这女孩子很可爱，但他仍摸不 着头脑。

“当然。可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 ”

“好吧，我现在问你：张小姐，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张化冰笑了。

“我祖父、父亲是珠宝加工商，那手艺可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那年泰国皇 太后大寿，大珠宝商卡乌罗亲自来找我父亲加工首饰，说是要献给皇太后的，并 邀请我父亲去泰国参加皇太后的生日庆典。在我父亲拿回来的那张放得很大的照 片上，你就站在卡乌罗旁边。我父亲说，这个人是卡乌罗非常赏识的人，叫张化

冰，中国籍，是亚洲珠宝界了不起的后起之秀。我不知为什么就记住了这番话， 尽管后来父亲再也没谈起过你和卡乌罗。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

张化冰想起来了，确实当时认识了一个叫张志的宝石加工商，但那时他风光 得没有时间与他多交谈。

“那时我不戴墨镜吧？ ”张化冰风趣地说。

“是的。所以开始我不敢认你。听说你有一位美如天使的未婚妻？ ”

“是的…… ”张化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由打住了，不能让张一 沙知道自己现在实际上就在这座城市里。看来，她对他的真实身份毫不知情。

“你从来没去过中国吗——哦不，没回过中国吗？ ”他漫扯着。

“没有。这些年，祖父老了，经常念叨着要回中国，回他的潮州。可父亲没 时间，我倒很希望跟祖父一起回国。怎么说我的肤色都改变不了，我的根在中国 也改变不了，难道我不应该回去看看？ ”张一沙说这番话时，有淡淡的伤感，又 有一种豪情。

张化冰若有所悟。他觉得张一沙是个很特别的华人女子。

“看到你，这么纯正又这么俊逸的中国人，我真感到亲切。自小生长在这里， 血液里也有着他们的血，受的是西方式的教育，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融不进他们 的文化，这让我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你呢，你还想过回中国发展吗？ ”

“当然。我迟早要回去的。”

“你会选择中国的什么地方？ ” “海南吧。你知道在哪里吗？ ”

“知道。中国地图我都可以画出来了。”

“那就找个机会回去吧。”张化冰劝慰道，心里突然浮起一种对中国的向往。 他觉得不能再与张一沙聊这个话题了。她浓厚的中国情结，让他对自己目前的生 活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屑的感觉。

“谢谢你能理解我，张先生。”张一沙感动地说，“我可以在我的报道里提到 与你的相识吗？ ”

“不，不，如果你将我看作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朋友的话，绝对不要。因 为…… ”张化冰连连摆手。

“好，我明白。你放心好了，我会只字不提，对任何人。”张一沙伸出手，与 张化冰击掌承诺。

分手时，他们感觉真成了好朋友。张一沙给他写了电话与地址，诚恳地说： “请记住哥伦比亚有你一个年轻的中国朋友。”

“我会与你联系。”张化冰送张一沙出了酒店大门，为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他这才想起，阿南坐在咖啡厅的另一隅等他。

张化冰从展销会回到农场，卡乌罗正在等他。他刚从欧洲回来，看上去有些 不悦。

“张，你知道你是不宜在麦德林市的这种场合抛头露面的。” “珠宝商是我的合法身份呀。”

“正因如此，在这里才更要谨慎。你会成为麦德林市媒体的焦点的。” 张化冰思忖了一会儿，说：“你说得极是，以后我会小心的。”

卡乌罗点点头：“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因为一时半会的疏忽酿成大错，影响我 们的事业。这年头，人们都好追根究底，特别是媒体。”他意味深长地在“媒体” 字面上加重了语气。

张化冰不露声色地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卡乌罗知道自己与媒体有过接触？难 道有人充当他的耳目？他去参加这个展览会，除了助手阿南和阿雄外，没人知道。 因为卡乌罗不在哥伦比亚，他也就没与他打招呼。

如果真这样的话， 自己待在卡乌罗身边就太危险了。

“卡乌罗先生，你看，现在网络已基本建成，根据我们以前的君子协定，是 否可以考虑我的隐退之事了？ ”张化冰漫不经心地问。

“张，我当然不会违背我们的协定。但目前这种状况还需要你带一带，再稳 定一段时期，你看呢？我的意思是你再坚持一两年再说。”

“一两年？！”

“没有你，恐怕网络马上就会垮掉。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早一点物色到 接替你的人选。”卡乌罗兄弟般地坦诚，让张化冰真不敢相信他会派人监视自己 的行动。

“那好吧，我希望如此。”张化冰很仗义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