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灭门叹铁券
书名:明太祖 作者:王占君 本章字数:9158字 发布时间:2024-06-20

天气有些炎热,寝宫的门窗洞开,一丝风也没有,闷得让人心情烦 躁。朱元璋在御座上已是汗透衣衫,他放下一份奏折,想静静心思,但思 绪如潮,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在想一个问题,自己这样操劳,究竟是为 了什么? 为了大明江山千秋万代,能够做到吗? 秦始皇原想一代又一代 传下去,可是二世胡亥即已亡国。千秋永固的江山是不存在的,万岁不 死也是办不到的。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总要多传留几百年,朕这大 明,哪怕像周朝一样存在八百年,也就心满意足了。看来为这江山的久 长,自己还得不辞劳苦。他提起笔来,在白纸上留下了他的一行诗句:

百僚未起朕先起, 百僚已睡朕未睡。 不如江南富足翁, 日 高一丈犹拥被。

近来,朱元璋的心情一直比较压抑,也就是很不开心。相濡以沫的 马皇后弃他而去,安庆公主的丈夫被他赐死,随之更是雪上加霜,太子朱 标竟也突然辞世。这是对朱元璋的致命一击,使他的脾气变得相当暴 躁,动不动就发无名火。身旁的刘太监见皇上不开心,便试探着说:“万 岁,天气闷热,莫要一直憋在屋里,到外边走走,心情会好一些。”

朱元璋被提醒,遂决定出去散散心:“刘公公,你不用跟随,朕自己

随便走走,少时回来。”

刘太监不放心:“万岁小心。”

朱元璋信步不知不觉到了吉庆宫,这是充妃的住处。他不免又想起 了这位胡贵妃,虽说不是专宠,但对充妃他心里总是放不下。记得一月 前到充妃宫中,得知充妃有了身孕,朱元璋为了保胎,特地又去往宁妃处 过夜。屈指算来,也有五个月了,朱元璋在吉庆宫外往来踱步,对于进不 进去一时拿不定主意。

宫内,充妃正在与人对饮。此刻已有七八分酒意的充妃,举着手中  的银盏,两朵桃花爬上面颊,深情地望着对面的宫女,泪眼婆娑:“表哥, 明天你就要出宫了,此一别不知我们何年何月再能相见。”

“半年来,能与表妹同床共枕,恍如在神仙洞府无二。”原来那宫女  装束者是充妃的表兄,“所幸未被识破,你我二人平安,这是上天赐福, 只要彼此有意,总有相见之日。”

“表兄,过个数月半载,你再来同我相会。”

“不,万万不可。”表兄连声反对,“得意不可再往,相聚半年未出差 错,已属不易。”

“表兄还以宫女面目留宿宫中,谅来无事。”

“日久天长,纸难包火,上次被皇上撞见,就险些原形毕露,切不可 再度涉险。”表兄叹息着道,“现在你已不是当年的胡小姐,你已是皇帝 的充贵妃了。”

“表兄,你我原本青梅竹马当成连理,谁料命运捉弄,竟被那朱元璋 强行拆散,而今还得这样提心吊胆地偷情。小妹可是不愿做这贵妃,我 是多么渴望和你生活在一起。”

“咳,今生今世已不可能,就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朱元璋已然走到了宫门前,那当值太监跟在身后追着说:“万岁,容 奴才进去通报。”

“朕已说过,你老老实实在宫门待着,朕自己进去,无须通禀。”朱元 璋大步走进房中。本来上次来此,听见嬉笑之声他便心中存疑,而今他 要看看充妃是否背着他有猫腻。

充妃和表兄正在酣饮,突然发现皇上站在了面前,一时间二人全都 傻了。朱元璋何等精明,冷笑着问道:“是什么人,敢和贵妃同桌共饮?”

“万岁,是妾妃闲来无事,一人饮闷酒无趣,才硬拉这宫女作陪。”充 妃给表兄使个眼色,“还不快些退走。”

表兄不敢言声,抽身要走。 “站住。”朱元璋断喝一声。

表兄不敢再挪动脚步,但他始终垂眉低首。 朱元璋又是怒喝一声:“抬起头来。”

表兄只得将头仰起,便露出了颈部的喉结。

朱元璋一步步逼近:“好一个宫女,演戏演到朕的皇宫内苑来了!”

表哥一见事已败露,急忙跪倒在地:“万岁饶命,都是罪民不好,如 此乔装只为看望一下表妹。要杀杀我一人,与表妹无关。”

充妃既不跪地也不求饶:“万岁,既已被你撞见,也就无须再加隐 瞒。本来我们兄妹自小相爱,却生生被你给拆散。我们旧情难忘,才有 今日之举,你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

朱元璋眼睛死盯着充妃隆起的腹部:“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 二人私会的孽种?”

“是便是,自然是我二人相爱的结果。”充妃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 神态。

朱元璋已是气得脸色紫胀,刷地拔出佩戴的宝剑:“你们这对狗男 女,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给朕戴绿帽子。”手中剑直刺过去,先将充妃扎 个透心凉,又复一剑砍去了表兄的人头。

充妃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表兄身上,嘴角现出一丝苦笑:“表兄, 我们总算死在了一起。”

当值太监这才想起大事不好,转身要跑。朱元璋跟进一步,剑锋插 进他的后胸:“你这个奴才,也不是好东西,合伙欺朕,怎能容你!”

太监嘴角咧了几下,鲜血横流,倒在了地上。

一直暗中跟随保护的刘太监问:“万岁,充妃身死,对人该如何 交代?”

朱元璋想了想:“就说她身怀有孕,私自堕胎,因而被朕赐死。” “那,奴才就将他们的后事处理了?”刘太监胆怯地问。

“给充妃起个坟包,日后他的亲人或者她的儿子楚王朱祯问起,也 好有个去处。”说着,朱元璋从充妃身上抽下一条白玉链带,交给了刘太 监,“这个给楚王留个念想。”

刘太监接过:“奴才记下了。”

朱元璋回到自己的寝宫,望着案上堆得高高的奏章,感到有些力不  从心。但是没人帮他处理国事,而且他也不相信别人。又坐回案前,拿  起一个奏折打开来,见是御史余敏和丁举二人联名的本章,不觉格外注  意起来。两位御史联名上表,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他从头看罢,不觉倒  抽了一口凉气。 国事繁冗,自己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想想新立的皇太  孙朱允炆,心中越发沉重起来。太子朱标不幸夭亡,朱元璋本想立四子  燕王朱棣为太子,但遭到大臣的反对。他也难以违背千百年来的惯例, 册立皇长孙允炆为皇太孙。这个允炆,与其父的性情相同,也是仁厚有  余,刚武不足。遇事优柔寡断,又过于善良。朱元璋担心允炆日后继位, 难以挑起这副治国的重担。眼下这个奏折,倒是个绝好的机会,何不叫  他来历练一下,也好令其学学如何做好皇帝。

刘太监奉旨将朱允炆召到,允炆恭恭敬敬地叩拜:“皇祖父,天色已 晚,叫孙儿前来有何旨意?”

“你看看这个。”朱元璋把奏折交给他。

朱允炆拿在手中,从头看了两遍:“皇祖父,孙儿看过了。但不知要 孙儿看它是何用意?”

“允炆,假如你现在是皇帝,对这一奏章该如何对待?”

朱允炆脑子里急速地过筛子。这份奏折的内容是,天上的星相异  常,主大臣谋逆篡位。而韩国公李善长与胡惟庸是至亲,又是胡的后台, 胡的升迁,系李善长一手提拔。此人不除,日后对朝廷极为不利,因为李  善长能力太大了,朝中门生故旧甚多,可以说能做到一呼百应。二臣建  议,及早除去这一隐患。

朱允炆略作思忖,按自己的思路说:“皇祖父,孙儿觉得这道表章是

无稽之谈,所谓星相示警,全系无中生有。这样的表章,不必理睬,丢过 一边便是。”

朱元璋连声说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你还不是当皇帝的料。要 知道,这两位御史是借星相说事。他二人是为你日后坐皇位着想,担心 李善长会危及你的皇帝宝座。”

“那也不该无中生有,假借星相害人。”

“孙儿,你还是不懂为政之道,要达到目的,有时就得寻个借口。”朱 元璋再问,“话已说明,你看该如何处置?”

“这,李善长身为韩国公,又是皇亲,只能教育训导一下,警告他不 得胡来,要谨慎为官。”

“孙儿,你太天真了。天底下岂有与虎谋皮的事例? 要想皇帝座位 牢固,就得铲除一切对己不利的因素。”

“皇祖父的意思是,要罢了他的官?”

“说得太轻松了,”朱元璋耐心言传身教,“像李善长这种人,即使在 野,仍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能一呼百应,必须彻底根除。”

“听皇祖父的意思,终不然还把他下狱不成?”

“关进大牢也不管用,只要李善长还有一口气,他的同党便有幻想, 以为朕的亲家总会出狱的,为乱之心就不会死。”

朱允炆可是糊涂了:“皇祖父,总不能杀了他呀?”

朱元璋的表态令朱允炆大吃一惊:“就是要将他处死,只有这样,才 能免去孙儿你继位的后患。”

“皇祖父,您杀不了他。韩国公可是有免死金书铁券的,而且他是 免死两次,儿子还有一次。”

朱元璋冷笑几声:“金书铁券是朕发的,朕就有法叫他没用。别忘 了朕还有一句话,谋逆者不在赦免之例。”

“可是,他没有谋逆啊!”

“他与胡惟庸合谋害朕,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加给他谋逆的罪名,对 他一点也不冤枉。”

“皇祖父杀了他,李家会仇恨您的。”

朱元璋冷笑几声:“有道是斩草要除根,所以朕要将李家灭门。” “灭门!”朱允炆感到毛骨悚然,“他家七十多口全杀?”

“朕活着不怕他们报复,皇爷爷担心的是你呀。”朱元璋无限爱抚 道,“你太宽厚仁爱,朕不能让他们从你手中夺走大明的江山。”

朱允炆突然跪下了:“皇祖父,孙儿有一请求,万望应允。” “什么事,说吧。”

“请皇祖父无论如何饶临安公主姑妈一命。”

“朕的亲生女儿,自然要免死。”朱元璋爽快地同意,“好了,平 身吧。”

朱允炆还不肯起身:“皇祖父,孙儿还有话说。” 朱元璋脸绷起来:“你呀,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皇祖父,你不能让姑妈成为寡妇,也不能让她失去亲生骨肉,望您 格外开恩,饶了驸马李祺和两个孩子吧。”

朱元璋沉默许久,才缓缓开言:“按理说,你为他们一家四口求情没  错,可你这就是妇人之仁。这不是一个皇帝所应有的性格,朕归天以后, 怕这就是你致命的弱点。”

“皇祖父放心,孙儿也不会对敌人仁慈的。”

“好吧,但愿如此。”朱元璋点头了,“就以孙儿所言,免了李祺一家 四口人的死罪。”

刘太监携圣旨到了韩国公府,宣读了圣旨,李府上下如闻晴天霹雳。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贵为国公且与皇上是儿女亲家的李府,竟遭此  灭门横祸。

临安公主痛哭失声:“公爹,父皇他一定是听信了谗言,待儿媳进宫 去为全家人求情。”

李善长与皇帝相处多年,深知朱元璋的为人:“公主,难得你的一片 孝心,你不要进宫了,没有用的。为父的死,只是早晚的事。在十年前我 就该与胡惟庸一同上法场,晚死了十年已是不易了。只是我没想到,会 连累家小七十多口,谁也不怨,是我自作自受啊!”

行刑之日,天空飘着细雨,像是为李家哭泣。李善长这位七十七 岁

的老人,他步履蹒跚,艰难地移动着脚步。跪在地上就要被砍头之际,他  左右环顾一下那些还不谙世事的孙儿孙女,禁不住老泪纵横,仰天长叹: “天哪,难道这就是我出生入死戎马生活几十年,为子孙后代争来的荣  耀吗? 尔可免两死,子可免一死,这就是作为国公得到的金书铁券吗? 天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就在乡村做一田舍翁岂不没有这灭门之  祸!”但是,一切全都晚了,七十多颗人头落地,刑场一片血腥,令人惨不  忍睹。

朱元璋注视着窗外的风雨,计算着行刑的时间。他的面部看不出表 情,似乎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可是皇太孙朱允炆却悲悲戚戚地走进 来:“皇祖父,他们一家全死了。”

“你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皇爷爷去后,就少了一个夺你皇位的 人。”朱元璋在为他的杰作感到欣慰。

“皇祖父,您曾说李善长是您的萧何?”

“是啊,”朱元璋对皇太孙还蛮有耐心,“看来你还是没能变仁慈为 刚毅,当大明朝需要萧何时,他李善长就存在。当他威胁到大明朝的存 在时,他也就只能成为长乐宫中的韩信。”

“皇祖父,对有大功的开国元勋,还是应该给予优厚的待遇,时时刻 刻挂在心头才对。”

“是啊,给他们封公封侯,让他们的后代世袭,赐建府邸,颁给免死 金书铁券,这待遇也够丰厚了。”

“皇祖父,有一开国功臣已是病重不起,您一直也没关心,当年如果 没有他的英勇善战,大明朝只怕还未能开国呢。”

“哦,孙儿所指何人?”朱元璋心中无数,“是哪位大臣,竟这般 重要?”

“皇祖父,是魏国公徐达。”

朱元璋竟至半晌无言,默默而立。

朱允炆胆怯地问:“皇祖父,孙儿是错了不成?”

“啊,没有,你提醒得很好,朕不该把这开国第一功臣忘记。”朱元璋 知道这个皇太孙过于仁慈,真话不能对他说了,“朕听你的建议,要去魏

国公府探望他的病情。” “孙儿也去如何?”

朱元璋想了想:“好吧。”

闻听皇上到府探病,卧病在床的徐达不觉惊呆了。他太了解明太祖  这个人了,感到是吉凶未 卜而且是凶多吉少。赶紧爬下床来跪地接驾: “万岁驾临,臣无限惶恐,真是皇恩浩荡。”

“魏国公请起,”朱元璋扶他上床,“大病在身,何须多礼? 快请卧床 休息。”

徐达上了床,仍不肯躺下:“万岁在此,微臣怎敢失礼。”

“哎,这话就说远了。”朱元璋显得分外亲切,“你我说是君臣,实则 情同手足,甚至比兄弟还亲。”

“臣不敢,微臣对万岁永怀崇敬之心。” “魏国公哪里有恙,让朕看看。”

徐达俯卧在床:“万岁,臣是背部生了痈疽。”

刘太监上前掀开徐达衣服,只见他的背部有一拳头大的包,已是破 头了,尚在流脓淌血。朱元璋眉头皱了几下,刘太监赶紧给盖上了。

朱允炆一旁心疼地说:“魏国公,这一定很痛吧?”

“无妨,也就等于战争中被射中一箭而已,外敷内服同时用药,再有 几个月就会好的。”

“魏国公是开国元勋,大明第一功臣,能征善战,百战百胜,大明朝  不能没有你。”朱元璋深情地说,“而今北元虽说窜入大漠,但贼心不死, 常来扰边,朕还要靠魏国公康复后北征破敌呢。”

“臣只要身体一好,立时奉圣命击败北元,保我大明江山边境安 宁。”徐达在病床上表示忠心。

朱元璋站起来:“魏国公好生将养,需要时朕派御医来。”

“臣不敢当。”徐达心说,可千万别来御医,刘基要不是胡惟庸领来 御医,也不会死于非命,“臣用的药还很见效,只是在饮食上注意就可 以了。”

“啊,饮食当如何注意?”

“此病最忌吃蒸鹅,如吃这种食物,等于催毒发作,病人不出三天, 必然背痈破裂而亡。”

“好,朕就告辞了。”朱元璋走了。

徐达松口气,总算躲过了一劫,看来并无大碍了,朱元璋不会对他怎  么样了。时值中午,正要用午饭,家人报称宫里的御前太监刘公公来了。 徐达急忙要下地迎接,刘太监劝阻:“国公爷不要动,奴才是奉皇上之  旨,为国公爷送来午餐。”他递上食盒。

徐达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就傻眼了。食盒里赫然有一只油光发亮香 气扑鼻的蒸鹅。待了片刻,他叩头谢恩:“臣谢万岁所赐。”

“国公爷,吃了吧。”刘太监催促。

“当着公公的面多有不雅,”徐达敷衍着搪塞,“万岁赐食荣耀无比, 少时自会吃下。”

“国公爷,万岁是要奴才看着国公爷吃下食物才能离开。”刘太监再 次督促,“请用吧。”

徐达明白,这是朱元璋要他的命。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 用手抓起蒸鹅,就往口里送。

徐达的家小看见上前来夺:“老爷,您不能这样,吃了就没命啦!”

“咳,你们哪,怎么全都犯糊涂。”徐达也顾不了许多了,当着刘太监 的面,对他的家小说,“这已是皇恩浩荡了,我这样病死,这魏国公的爵 位,还可以世袭,你们还可以坐享荣华富贵。”

“老爷,皇上不该这样待你,你为大明江山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傻话,”徐达教训家小,“韩国公的功劳小吗? 可他不是七十多 口 全都问斩了,灭门了? 皇上对我徐达是宽宥的,假如我在战场上战死不 也一样吗? 不要多想了,只能叩谢皇恩,我不在了,皇上才会放心,至少 我徐达不会对大明江山构成威胁了。”

刘太监有些不耐烦了:“国公爷,吃了吧,咱家还等着回宫复旨呢。” 徐达开口便吃,少时已吃下半只:“刘公公,下官实在是吃不下了。” “好了,咱家看也可以了,半只不算少了。”刘太监走了。

朱元璋听了刘太监的禀奏,脸上现出轻微的笑意:“徐达还算识相,

他也就占了不少便宜。”

三天后,徐达背痈破裂而亡。

两名据有首功的文臣武将,李善长和徐达,业已全都身死,朱元璋的 心安定了许多。

当 日,御史余敏又来进宫求见:“万岁,臣有要事启奏。” “有何本章奏来。”

“万岁,胡惟庸一案,牵涉官员甚多,且都位高权重,臣难以结案,特 奏请万岁定夺。”

“说吧,都涉及何人?”

“万岁请龙目御览。”余敏递上一份名单。

朱元璋接过从头看下:吉安侯陆仲亨,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 河南侯陆聚,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一长串名单,开列的全是侯  爷和大将,其中大多是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淮西人,尽皆战功显赫,勇猛  异常。这些人,朱元璋可说是了如指掌。他想,就这些战将,随便哪一  个,都足以让朱允炆的宝座不稳!

他似乎漫不经心随意地动问:“你名单上开列的人,说他们是胡党, 都有确凿的罪证吗?”

“铁证如山。”

“既是罪行属实,不管他曾立有多大军功,谋逆者一律斩杀。”朱元 璋信口说来,“杀吧,但不涉及家族。”

就这样,二十多名握有免死金书铁券的侯爷,在法场上人头落地。 至此,历时十载,胡惟庸一案才算了结。株连被杀者共达三万余人。

借着胡惟庸案,朱元璋为保皇太孙基业安稳,几乎把开国功臣诛杀 殆尽。

边关接连发来急报,北元主率十万铁骑,不断侵扰犯边。边境的二 十多座城镇受到铁蹄的践踏,居民死伤过万,妇女被虏上千,牲畜被抢两 万多头。而且北元的抢掠还在向纵深推进。

朱元璋紧皱眉头,他并没有把北元放在眼里,觉得他们已是手下败 军不足为虑,只要出兵,他们就会狼奔豕突。只是派何人为大将军,这事

让朱元璋大费思量。开国武将已被他诛杀殆尽,如今可以统领兵马的武  将还有三人。一个是颍国公傅友德,一个是宋国公冯胜,还有一个是信  国公汤和。这三人里,汤和业已告老还乡,朱元璋很满意汤和主动交出  军权,也不想再重新起用。而傅友德和冯胜二人,全都建有殊勋,兵权过  重,功劳过大,只怕日后难以驾驭,而皇太孙就更难对付这二人了。怎么  办? 朱元璋脑子里跳出一个人影,他便是左副将军蓝玉。对呀,此人可  用,蓝玉是常遇春的妻弟,多年随常遇春征战屡立战功,他又是已故皇太  子朱标太子妃的舅爷,和皇家几层亲缘关系,总比傅、冯二人近得多。从  现在就培养他作为皇太孙登基后的柱石之臣,让他广立军功,握有兵权, 建树他的威望,以保皇太孙皇位稳固,大明朝万古长存。

朱元璋打定主意,宣蓝玉上殿,降旨道:“蓝将军,北元犯边,战火燃 起,朕委你为征虏大将军,统率十五万军马,刻 日 出兵,务将北元骑匪 击溃。”

蓝玉得以独立统领大军,精神为之一振:“臣遵旨,谢万岁!”

“蓝玉,朕对你期许甚高,此番一定要将北元的实力打掉,使其近年 内不再对我边疆构成威胁,不要只是赶走了事。”

“万岁心思末将尽知,定当不负圣望,早传捷报。”

“好,愿你后来居上,超过徐达、常遇春的智谋和勇猛,”朱元璋特别 透露,“但愿以后大明朝的武将,你就是首屈一指了。”

蓝玉大军的出征,没有声势浩大的仪式,也没有向边关发出边报。 他把大军分成十数个小股,是暗中偷偷向北进发。待到北部边境会合  时,边关还不知十五万大军已到。更不要说北元了,他们还蒙在鼓里。 当时,北元正对明朝三个边疆重镇进行侵扰。蓝玉的副将问:“大将军, 你我是兵分两路,还是分三路制敌。”

蓝玉早已胸有成竹:“我们决不分兵,而是集中兵力,给北元军队以 毁灭性的打击。”

副将不解地又问:“那,我们打他哪一路?”

“我们哪一路也不打,”蓝玉言道,“三路都打便要分兵,形不成拳 头,没有优势兵力,便打不疼他。若打其一路,另两路则必然逃窜。他们

遁入大漠,我们难以再捕捉战机,便又要重蹈以往对元作战的覆辙。我 大军一走,他们便重来骚扰,使我军有力用不上。”

“那该怎么办?”副将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们要深入大漠,埋伏起来。在他们返回的路上,打他们个措手 不及,这样方能将其主力击溃。”

“大将军,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三个边境城镇被北元的铁蹄蹂 躏, 百姓被烧杀抢掠,我们不是失职吗?”

“暂时的损失,是为了长远的胜利。”蓝玉分析说,“我军秘密到达, 北元尚蒙在鼓中,十五万大军的伏击,对他们便是致命的打击。再者,北  元军抢掠归来,就背上了包袱,于我军更为有利。”

“埋伏久等,可是个苦差事。”

“战争就是流血流汗,这点苦算得什么?”蓝玉传令,“大军准备好三 天的干粮和饮水,向大漠纵深全速前进。”

明朝大军人不知鬼不觉的,在北元返回的路上设下了重重埋伏。半 天过去了,没有敌人的任何动静。战士们在酷热中煎熬,身下的沙子如 火一样烫人。

副将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将军,假如北元军返回时不走这条路,我 们不是白受罪了?”

“这是他们返回老巢的必经之路,要耐心等待。”蓝玉也担心北元主 万一绕道改走他途。

路上传来了人的说话声,和车马的行进声,是一队人马过来了。蓝 玉传令:“噤声,不要暴露。”

沙漠中间的路上,由北向南行进着一支马队。但这是一股人数不多 的队伍,大约一百多人,其中一辆毡车格外醒目。那毡车装饰华丽,车下 前后左右还跟着几个宫女装束的人。

副将悄声对蓝玉说:“大将军,这是往我朝方向去的,也不是北元的 大军,我们白高兴了。”

“此言差矣。”蓝玉持有不同观点,“有马队经过,说明我们的埋伏成 功,没有被敌人发现。那辆毡车内,极有可能是元主的妃子。她们这是

迎接大军的凯旋,放心吧,用不了一个时辰,元军就会进入我们的伏 击圈。”

半个时辰之后,路上车马喧嚣声嘈杂震耳,人的说话交谈声也肆无  忌惮。元军的大队人马沿着沙漠中的道路缓缓行来,其中夹杂着大批牛  羊牲畜。元主脱古思帖木儿乘坐在金鞍白马上,对身边的两个儿子说: “朕这次出征,收获最丰,这牛羊怕是有十万多头吧?”

太子天保奴应道:“父皇,何止十万,要多得多。这次可说是大获全 胜,光是马就抢来几万。”

“我们可以再武装一支骑兵,”二太子地保奴接话,“这次我们还得 到了三千多辆大车,以后打仗运送辎重粮草全都不愁了。”

“是啊。”脱古思帖木儿憧憬着未来,“朕看明朝的朱元璋也不过如 此,他们的猛将徐达、常遇春全都死了,功臣猛将也让他给杀光了,用不 了一年,我们就可以杀回大都了。”

两位太子也都跃跃欲试:“但愿这一天早些到来,我们也好重新过 上在金碧辉煌宫殿中的好日子。”

“嗵嗵嗵!”接连不断的炮声响起,元军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元主 勉强勒住受惊的坐骑:“要镇静,这是为何,是不是我们的炮走火了?”

“杀呀!”蓝玉一声令下,十五万伏兵尽起,像潮水一样冲向慌乱的 元军大队。

元军猝不及防,怎禁得十五万铁甲军的冲击,毫无还手之力,任凭明 军恣意砍杀。一瞬间,人头滚滚,牛羊乱窜,车仰马翻,元军转眼间死伤 过半。

脱古思帖木儿在两个儿子和亲信的保护下,拼命杀出了包围。可 是,明军还有第二道包围圈。他们这一万精兵依然被死死咬住。蓝玉身 先士卒,与元军主力展开厮杀,把元主的精锐斩杀过半。元主身边还有 大约三千人马,他见毡车尚在包围圈中,高声吩咐:“地保奴,带人马保 护你的母后,不要管我。”

地保奴带走一千人马,只剩两千多人马保护元主。天保奴对元主 说:“父皇,明军人马众多,我们不是对手,也顾不了母后了,还是尽力逃

命吧。”

“好,皇儿,你命我们的铁军猛冲。”元主被他的马军裹在中间,成一 团往外滚动。

明军缠住元军,不给他们一丝机会,元主一时间难以脱身。见此情 景,太子天保奴令两名马军与他父子换了服装。突然间狂风大作,扬起 漫天沙尘。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刮得人马睁不开眼,人在风沙中几乎 难以立足。元人已习惯了风沙,元主和太子趁机带着几十骑逃脱,而剩 下的一万五千元军和所有战利品,尽为明军所获。

蓝玉上前擒住元主,一问方知是兵士假扮。本想擒住元主,立下不  世功勋,谁料功亏一篑。蓝玉不甘心,命一支万人的精骑,向北方穷追。 直追到捕鱼儿海,也再未见元主的踪迹。副将道:“大将军,这次我们是  对元作战以来的最大胜利,元虏自此便一蹶不振了。”

望着无边无尽的漫漫黄沙,蓝玉点点头,他自己也认定,这就是一场 大捷,当年的徐达何曾有过如此大的胜利? 此战证明:他已远远超过了 徐达、常遇春,今后就是大明朝的第一武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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