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家中后院心里,搭起了硕大灵棚。灵棚正中央停放着张氏的遗体,紧 靠遗体头部摆着三个香炉,每个香炉燃烧着三炷香,香炉两边各蹲着一只刚刚 买来的祭魂老公鸡,除此之外,还供有瓜果、点心和酒食。地板上放着一个乌色陶盆,盆内点燃了一卷烧纸,冒着火苗和黑烟。
现在,张财升、周氏、张煜一家人哭咽着。哭得最伤心的是张财升。张氏 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他最亲的人。兄妹俩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病逝了,全靠 母亲一个人抚养他们。当时,家庭生活极度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妹妹虽然 年幼,但是非常懂事,考虑他是男孩子,将来要支撑这个家,所以她宁可少吃, 甚至于不吃,也要把自己碗里的饭食节省下来,让他多吃一些。有时兄妹俩互 相谦让,双方都流下了眼泪。后来,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十二岁,妹妹十 岁那年,两人就说服了母亲,离开了杨林镇,来到了赵国都城邯郸,谋生度日。 这么多年,兄妹俩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还一直没有分离过。如今,妹妹永远 离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失声大哭,悲痛欲绝……
他恨死了廉厉!廉厉害死了妹妹,逼走了外甥女,害得妹妹家破人亡,廉 厉害苦了平民百姓,抢劫他人财产,霸占良家妇女,害得东大街弟兄们受伤惨死,深仇大恨, 一定要报!
三三两两的吊丧人员拥到灵棚内,这些人除少数人是张氏的亲朋好友外, 大多数是做生意的同行和左右邻里,还有一部分是张财升的朋友和客户。不多 时,周氏、张煜的眼睛都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张财升一面让伙计们给妹妹买来一口棺材,放入灵棚内, 一面派妹妹家的年轻伙计们去郊外挖掘墓穴。
眼下,主要任务是安排好妹妹的后事。特别是得赶紧去杨林镇接来外甥女,这种大事,妹妹的亲生女儿不到场,是无法处理的——张财升这么想着。
所以,他趁空把妻子叫到一边,商量去接仲媛的事。妻子也早就想到了这事,她当即同意,让他马上出发,这里由她负责料理。
张财升走出灵棚,和车仆驾着敞篷马车,驶出邯郸朝杨林镇奔去。
太阳偏西,张财升家中的仆人带着八名伙计
,从西关大街买来了一口柏木 棺材。他们抬着沉甸甸的棺材,进了赵家张氏后院。周氏赶忙迎了出来,围着 柏木棺材绕了一周,仔细观看,用手抚摸,明光锃亮,柏木质地又厚又重,可属上等棺材。她心里稍感欣慰。
张氏墓地选在邯郸城北靠近滏阳河畔右侧的一个小山包上。岭上,生长着 一棵棵绿油油的小松树;坡上,布满了一层层半绿半黄的野草。这里空旷而幽静,给人一种安谧的感觉。
刨挖墓穴的八名小伙子,有的使铁镐,有的使铁锹,他们虽然轮流掘挖, 但是早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因为山包里面石多土少,非常坚硬,刨挖 起来也就非常困难了。尽管如此,他们一想到张掌柜平日待他们不薄,临来之前还给了他们每人五十钱,所以也就不觉得累了。
日薄西山,天色已晚, 一个长方形的墓穴终于挖成了。他们跳出墓穴,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扛起工具,连跑带颠地离开小山包,奔向邯郸城。
他们刚刚跑进东关城门,就听见背后吊桥拽起的声音和城门关闭的巨响。
他们心里暗暗庆幸,多亏跑得快,若不然非被这些守城卫士关在城门外不可。
这时候,夜幕渐渐降临,烛影陆续上窗。
他们很快走进东大街,快要来到“赵记绸缎”门市房的时候,就听到由南向北传来的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眼间, 一群骏马奔驰而来。
他们刚要进门,只听有人厉声吼道:“站住— ”
他们停下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坐在马上的廉厉大声质问道。
“我们是张掌柜的伙计!”一个高个儿小伙子爽快地回答。
“那好,我们正要找你们东家算账!”廉厉说着翻身下马。
随之,那三十名侍从也都翻鞍离镫,并从腰间抽出短柄佩刀。
“怎么,你们还要找我们的东家算账?”一个微胖的中等个儿小伙子着实不解地反问道。
“是的,她让她哥哥带领那么多人,打死打伤我将军府的二十八名卫士和家丁;她还砸坏了将军府的匾牌!这笔账,怎么能不算呢?!”廉厉飞扬跋扈地说。
“廉将军,小人也告诉你,东家带领的队伍,也有不少弟兄受了重伤,甚 至于也被你的卫士所砍杀!这个账该怎么算呢?!”中等个儿小伙子认出对方 是京都卫尉廉厉,不但没有畏惧这个将豪,而且据理争辩。
“闪开!”廉厉无话可答,蛮横无理地挥了挥手。
“不行。没把话说清楚,谁也不许往里进!”中等个儿小伙子紧握铁钎,两腿叉在门前,勇敢地横在廉厉对面。
其他几个小伙子也都手持工具,分别站在大门两侧。
廉厉再次呵斥道:“再不闪开,我就不客气了!”
“你们敢?!”中等个儿小伙子两手举起铁钎,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如今东家,她,她,她…… ”
“她怎么样?”
“她已经死啦!”
“啊?!”廉厉和众侍从听后大吃一惊。停了好大的工夫,“你在说谎!”廉 厉思索片刻,并不相信对方的答话,“我亲眼看到,姓张的被你们的人抬回来 了,她根本没有死!”
“廉将军,你怎么这样讲话?你射出的那支毒箭, 一下子射中东家的后背, 穿进前心,东家当时是活着,可当我们往回抬的时候,她就断气了!”中等个儿小伙子向廉厉道出了真情。
“不信?你看!”高个子小伙子举了举手中的铁镐,“我们去给东家打墓穴,刚刚回来。”
廉厉听了他俩一番话,犹豫了。
“廉将军,我们现在可不能再去赵家啦。”李忠走到他身旁,再三劝阻,“人已经死了,如果我们还要算账,那我们也太不仁不义了。”
廉厉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小伙子,他们手中确实拿着锹镐,看样子是刨挖墓穴刚回来。他不再吭声了。
“廉将军,咱们回去吧。”李忠仍在一旁劝说。
“好,回去。”廉厉挥了一下手,便搬鞍跨镫,掉转马头,奔往将军府。众侍从也都蹬上坐骑,紧跟着廉厉身后,挥鞭驰去。
祸根子就是廉厉这个恶霸,刨挖墓穴的小伙子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张掌柜 明明丧命在他的手中,他反而又来登门算账。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公理?!他
们越想越生气。
他们直接穿过门市房,又拐入后院心,把手中的工具堆放在一个墙角处,随即进入灵棚向他们的临时主人做了简要汇报,然后步向厨房吃晚饭去了。
作为这里的临时主人,周氏一方面向他们道谢表示感激, 一方面叮嘱他们 提高警惕,严防廉厉等强盗制造事端。待他们离去后,她又派人把张氏生前极为信任的老仆人和贴身女佣找来,做了详细嘱托,确保小姑后事安排顺利进行。
女佣按照周氏的安排,找到几位做事一贯尽心的伙计,让他们夜里辛苦些,带上工具或棍棒转转,负责整个院内的安全,尤其是后院心的灵棚安全。
老仆人去东大街北头巷子里找到尤大耿,向他叙说了刚才在门市房前廉厉 带着人马蓄意闹事,转达了周氏的安排,请他立即组织一些人力,负责前门和 后院子外边的安全,特别是警惕廉厉那帮坏蛋的骚扰和破坏。尤大耿立即答应,马上动身。
张家虽然处于这种极度悲愤的状态,但是院内门外还是加强了防范。
万幸,这天夜里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第二天凌晨,张财升和车仆驾着马车把赵姬载回来了。
赵姬在杨林镇姥姥家里,突然见舅父来接她,说是她母亲病了,特别想念她。她二话没说,便立即登上马车往回赶。
赵姬下了车,看见门市房前站着几个手持工具的街坊,但因为牵挂母亲心切,顾不上想,也顾不上跟人打招呼,便跨门进入。
赵姬快步穿过门市房,直接奔向母亲的住房,根本没有发现这里已经被抢 劫一空。她走进母亲的卧室,但母亲不在,室内空荡荡的。衣柜的两扇门子锁着,梳妆台上的那块铜镜却翻倒在案几上。
与母亲卧室相接的是她的卧室,也是空荡荡的,母亲还是不在。她注意到自己梳妆台上的变化,同母亲那里一样:那块铜镜也翻倒在案几上。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是不祥之兆!从古至今,民间传统是,只有人死了才把铜镜翻扣起来。
她一回头,看见舅父和母亲的贴身女佣王氏站在门外,默默地望着她……
她什么都明白了!从他俩中间穿了过去,飞也似的跑向后院。
一个硕大的灵棚横在眼前,就像一座山似的压在她的心头。她喘不过气来, 简直到了窒息的状态。她发疯般地跑进灵棚,定眸一看:啊!娘躺在那里,娘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她往前移动着脚步,只觉得两条腿特别沉,沉重得无法迈步。她的一双眼 睛直瞪瞪的,眼眶内渐渐地涌出了晃动的泪水,她的神经几乎凝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只见她猛地跑了过去, 一直跑到母亲的遗体旁。她揭开母亲头上的白 布,仔细端详着,又用那颤抖的双手抚摸母亲的脸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娘,娘,你怎么这么快……就离开我呀,我不能没有你呀。娘,你常对我说, 父亲在外杀敌,咱们母女相依为命。娘,你还对我说过,咱们还要等着父亲回 来,全家团聚!娘,娘,你怎么走得这样快呀。你让我怎么活呀,娘……”这哭声撕人肝胆!
周氏、张煜在一旁陪着哭泣,泪珠一串串地滚落腮下。
王氏一边帮着守灵仆人点燃烧纸, 一边饮泣吞声。
张财升站在妹妹遗体旁边,泪流满面,但默不作声,只是不时地擦抹脸上的泪滴。
赵姬想起母亲为了她的安全才把她送到乡下,可母亲却离开了她,她没能在母亲临终之前说上一句话,感到无限痛悔。她越哭越伤心。
赵姬哭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周氏和女儿张煜上前把她搀起,劝她不要再 哭了。她俩把赵姬扶在木椅上坐下,周氏拿着手帕给她擦拭眼泪,让她爱惜身体,并说要好好安葬她的母亲。
赵姬止住了哭声。她开始向舅父、舅妈询问,母亲是怎么死的?母亲患的什么病?张财升这才一五一十地向她讲述了她母亲被廉厉害死的过程。
赵姬听后,似当头挨了一棒。她的头部顿时“嗡”了一下,两条腿似乎再也站不住了。
张煜急忙上前搀扶,连声叫道:“表姐,表姐,表姐…… ”
赵姬清醒后,感到肺都要气炸了!廉厉这个狗强盗,竟然用毒箭射死母亲!她切齿怒恨,“呼”的一下,欲冲出灵棚,去找廉厉给母亲报仇。
周氏急步上前,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外甥女,大声劝阻地说:“仲媛,仲媛,
你不能这样!”
张财升和张煜赶忙追了过去,也在一旁劝阻。
赵姬口口声声要杀了廉厉,还说要豁出自己这条命。
张财升早有思想准备,仲媛内心的不解和悲愤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说 得住的,但是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拦住。他先向她把道理说破: 一个姑娘赤手空 拳,去找恶霸辩理和拼命,不是白白送死吗?!仇是要报的,但不能莽撞,不 能以卵击石!昨天上午,左右街坊和两家绸缎庄的弟兄们就已经去南大街声讨 廉厉抢劫的罪行,结果死伤了十多个弟兄。如果咱们还去硬拼,弟兄们必然也去帮忙,到头来岂不是连累大伙儿?!
赵姬觉得舅父的话确实有道理。她长吁一口气,愤愤地说:“今生今世,我若杀不了廉厉,誓不为人!”
张账升、周氏看到仲媛逐渐平和下来,心里踏实了许多,松了一口气。
早饭后,开始举行入殓和告别仪式。
在一片唢呐、锣鼓声中,赵姬、张财升、周氏、张煜和二十多名仆人、伙计,身穿白色孝衫,跪伏在张氏遗体前面,大放悲声,哭泣不止。
前来帮忙的人们,打开棺材上盖,抬起张氏遗体,放入棺材,而后又封上 棺材盖。其中一个木工, 一手拿斧子, 一手拿木楔,朝着棺材盖四周缝隙边钉 边说:“东躲……东躲……西躲……西躲……”跪在地上的人们,知道这是为了 让死者的灵魂躲闪斧头的击砸和木楔的挤刺,嘴里也不停地跟着木工复述“东躲”和“西躲”。
棺材盖封好后,仆人们又把“张氏夫人千古永存”的灵牌竖在棺材正脸前边,并供上香火和果品。
赵姬更是悲痛欲绝。
入殓完毕,张财升趁着送葬之前的空隙时间,悄悄走出灵棚,找到自己的 仆人,带上鼓囊囊的钱袋,去看望被廉厉一伙强盗伤害的弟兄家属,替死者张氏及其亲属表示谢意。
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他们,若不是因为妹妹受劫,他们何必 抱打不平而去拼杀,而受到这样无法挽回的莫大损失呢!在危难之时,受到他 人帮助,这是千金难买的。待将来有机会,还得要好好报答人家。午后还得要送葬,他心里牵挂着,加快脚步往回赶。
他来到妹妹家的后院门口时,看到尤大耿正站在门旁等候他,他心底立即 涌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激之情。还没等他开口,尤大耿就从身上掏出一个沉甸 甸的蓝布包儿,塞到他的怀里。他用手一攥,知道里边装着铜钱,遂将蓝布包 扔还给对方,再三推辞,拒不接受,并且说:“你帮助我出了那么多的力,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我还没有感谢你,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尤大耿向他讲了自己的想法,看到他妹妹的财产被强盗抢劫一空,人又死 了,抛下一个女儿,实在是让人同情,谁见了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说完后,尤 大耿又将这蓝布包儿塞到他手中。张财升拗不过他一片慷慨之情,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尤大耿又不住地推他,让他赶紧去处理妹妹的丧事。
他回头看了看,尤大耿没有离去,仍然在门前帮助他应酬来人。
他怀着感激的心情走进了灵棚,把剩余铜钱和这个蓝布包儿交给了妹妹的贴身女佣,嘱咐她收藏起来,将来转交给仲媛。然后,他转身去餐厅吃午饭。
餐厅内,人们都已经吃过午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心里有事,只是胡 乱吃了一碗。他正要离开餐厅,只见尤大耿带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他仔细打 量,这个陌生人身穿普通袍衫,满脸汗渍,浑身沙土,手里拿着一根马鞭,看来是从远方乘骑而来。
尤大耿指着陌生人,对张财升介绍说,这是从长平刚刚回来的信使,有要事通报。他顾不上让座,马上询问信使,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信使向他简要地通报了秦赵长平大战的概况,秦军获胜,赵军失利,赵国 有好几万将士都被秦军活埋。信使还补充说,赵国正处在危急时刻,赵王和平原君正在研究对策,号召全国上下马上行动起来,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
他听后毛骨悚然,深感事态严重。但此时他最担忧的是妹丈赵凯的安危,还没等信使说完,便打断对方的话,急切切问道:“信使大人,我家妹丈赵凯怎样?”
“张先生,我正是为了此事来的。前方我军大将遵照赵王旨意,正着手处理 战后之事,命令数十名信使,通知将士家属……”信使从怀中掏出一份布帛信函,递于张财升,恳切地说,“张先生,请您以国事为重,好好安抚赵凯的家属!”
他听了信使的一番话后,心里已明白八九分,两手接过信函,抖得帛书发 出了声响,急急忙忙地展开阅视,文字简短, 一下就看完了——“赵凯前线阵亡,为国牺牲,功在千秋!”
这又是一棒,击得他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妹妹的丧事还没处理完,妹丈的 丧事又摆在了眼前,妹妹这个家不是彻底被击垮了吗?!现在,妹妹家中只剩下
一个刚刚成年的外甥女,怎么向仲媛讲呢?这对她来说,豈不是雪上加霜吗?!
这一切把他脑子都弄炸了!他愁得团团转。
多少年来,张家和赵家,大事小情,都得他亲自去处理。
反正,没有过不去的河!他冷静下来以后,让尤大耿陪着信使在这里吃午饭。
自己出餐厅,奔灵棚,找仲媛和妻子去了。
灵棚外边站着八名准备抬灵柩送葬的小伙子, 一见张财升走过来,便一齐迎上前,询问何时起灵抬柩,张财升沉重地说:“等等。”
午时已过,临近未时,按照原计划到了起灵抬柩和送葬的时刻。人们都在等候张财升这位主事人的到来。 一会儿,张财昇随老仆人走了进来。
赵姬、周氏看见张财升那副焦急而不安的样子,料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俩拥到他身旁,询问,是不是又有人来搗乱?
他搖了搖头,叹了一口气。
性急的赵姬,恨不得让舅父一句话说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不住地晃动舅父的胳膊。她越焦急,他越觉得难以开口。
周氏也很着急,也在一旁催促丈夫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怎么遮盖也是不行的。这类大事,就像火山爆 发一样,灼热滚烫的岩浆必然要迸发出来。干脆,说吧!他也像信使那样,首 先讲了秦赵长平大战的情况,而后才告诉仲媛,她的父亲英勇杀敌,牺牲了。
又一噩耗传来,又一五雷轰顶!
赵姬这样一位少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失去两位最亲的人,她再也 顶不住了,只觉得周身血液停止循环,大脑近乎崩裂状态。她,眼睛一黑,身子一晃, 一下子晕倒在母亲的灵柩前面。
张财升一面呼叫“仲媛,仲媛……”一面将她抱到旁边的木椅上。张煜见 状吓得直哭叫:“表姐,表姐……”周氏倒是冷静一些,她一边呼叫, 一边立即用大拇指去掐她的人中。
少顷,赵姬从昏厥中苏醒过来。她面容憔悴,嘴唇发青。
王氏还端来一碗热水,让她慢慢地喝下。
老仆人手拿一条拧过的热手帕,给她轻轻地擦拭额头和脸颊。
张财升夫妇见仲媛的神智恢复正常后,又劝慰了一番,鼓励她要面对现实,树立信心,勇敢地生活下去!
张财升为了让她从心底承受父亲阵亡这一沉重打击,告诉她,准备延长三 天时间为她父亲举行悼念活动,并要把她父亲的灵牌连同她母亲的灵牌、灵柩安葬在一起。
她透过泪眼,望着舅父,感激地点了点头。
张财升这才向大家宣布更改送葬时间,待三天后的下午再举行。
张氏灵牌旁边,并列竖起“赵凯壮士永垂不朽”的灵牌。
灵牌下的陶盆内再次燃烧起厚厚冥钱的火焰。
这时,赵姬和众人都已经跪伏于地,面对张氏、赵凯的灵牌一连叩了三个头,而后大声哭号起来。
这天夜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廉厉的夫人赵氏在两个贴身丫鬟和李忠的陪同下,来到张氏的后院门口,准备吊唁张氏。
一直站在这里负责接待的尤大耿, 一看是京都卫尉廉厉的家眷前来吊丧, 心中的怒气不打一处来,大手一挥,挡住去路,不但不让他们进去,而且厉声谴责廉厉!
赵氏没有生气,再三表示自己特意给张掌柜吊丧,就是为了替廉厉赎罪。
尤大耿一听这话,更是不让赵氏进院了。
李忠急忙上前帮助解释,把赵夫人的为人处事讲了一遍,恳求尤大耿让她们进去。尤大耿半信半疑,但还是进院禀告去了。
过了一会儿,张财升随尤大耿来到后院门外。在黑暗中,张财升仍然向赵 夫人搭躬施礼,并一再表示歉意。赵氏听尤大耿说,他是张氏的胞兄,便立即施拜还礼,口里还说深感愧疚,当面谢罪。
张财升挥手,请赵氏进门,带领赵氏一行人步入灵棚。
赵氏走到灵柩前停下脚步,在昏暗的长明灯下,看到张氏、赵凯两块灵牌 并列竖立着,知道他们是夫妇,特别是从赵凯灵牌字迹上看,知道赵凯是去前 方打仗、刚刚战死的义士。赵氏心里反复思忖,这一对夫妻死得不同,丈夫是为国捐躯,而妻子是被人害死,是被自己的丈夫害死。赵氏心中沉重极了。
赵氏分两次吊唁, 一次是在张氏灵牌前, 一次是在赵凯灵牌前。她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哭丧号叫,却默默地流下了一串串泪珠。
赵姬、周氏一直陪着赵氏跪伏于尘,悼念两位亲人,但不认识来者是何人。经张财升介绍,才知道原来这位前来吊唁的是京都卫尉廉厉的夫人赵氏。
赵姬一下子惊愕了!
张财升、周氏夫妇俩对赵氏早有耳闻。赵氏乃平原君、丞相赵胜的胞妹, 从小受过严格的家庭礼教,特别是平原君对这位胞妹给予极其深刻的影响和教 育,使其养成正义、善良的性格,对丈夫廉厉的恶行一直有警觉,有争吵,但一 个女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为此,赵氏十分苦恼,也曾想过自杀,多亏平原君的劝说,才活了下来。
赵氏见赵姬那副惊诧的面孔,知道这是一个无辜而可怜的姑娘,是丈夫廉厉害得她家破人亡。
赵氏万分愧疚地上前拉着赵姬的手,难以启齿地说:“赵姑娘,对不起!”
赵姬的手猛一挣脱,怒恨地嚷了一句:“你给我滚出去!”
“仲媛……”张财升、周氏急忙走过来,齐声劝阻地喊道。
赵氏向张财升夫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制止她。
“你,你怎么来吊唁我的父母!”赵姬的一双眼睛喷着怒火,恨不得烧掉这 个女人,“廉厉抢走了我家财产,害死了我的母亲,你却假仁假义地来我家吊唁!你,你……你给我滚!”
“仲媛,你不能这样!”张财升大声制止。
“仲媛,你实在是不了解赵夫人。”周氏在一旁不住地劝阻,“赵夫人是邯郸京城有名的贤德女人。仲媛,你知道不?她是平原君的胞妹呀!”
赵姬虽然年少,但对平原君、丞相赵胜早就听说过,那是赵国著名的贤 臣。平原君秉公执法,除暴安良,天下人无不敬仰。但对其妹丈廉厉,为什么不惩治呢?!她着实不解。
“赵姑娘,我理解你的悲愤心情,你打我、骂我,我都愿意。但是,廉厉 终归是廉厉,我怎能左右得了他?!”赵氏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苦衷,“赵姑娘, 你有所不知,那天事情发生后,我就派人去丞相府,向平原君如实报告了。不 巧的是,当时平原君家中也发生了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还没等把事情彻底处 理完,赵王又下达紧急谕旨,命他去朝中商议政事,安排长平大战之后的国事去了!”
张财升、周氏听后,点了点头,心里暗暗赞佩赵夫人。
赵姬听后,不再言语,默默地看着母亲的灵柩。
赵氏说完,便让李忠掏出一包铜钱,作为吊唁礼钱,递给张财升,告辞离去。
三天后的未时,送葬开始了。
在一片唢呐声、锣鼓声和恸哭声中,八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起灵柩,走 出灵棚,穿过后院心,进入东大街。后边是赵姬和周氏、张财升、张煜及两家的仆人、伙计们。
这时,空中滚过一阵雷声。送葬队伍刚走出东关城门,天空中夹杂着零星 雪花的雨丝飘洒下来。参加送葬的人一个个被雨雪淋湿了,踏着泥泞的道路,艰难地向张氏墓穴那里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