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封忠王
第一节 李昭寿
陈玉成二郎河大战惨败后,李秀成也从太湖前线东返回到巢县黄山,准备一年一度的春节了。
李秀成没有能回全椒、来安和滁州等原驻地,是因为他的部将李昭寿叛变了。早在他赴三河援救途中,李昭寿就把三座城池送给了清军。
李昭寿是李秀成留守后方的司令官。李昭寿投奔太平军后,李秀成因他联络、组 织捻军各路人马,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和扩大了地区,颇为感激,对李昭寿的能耐和潜力 相当欣赏。李昭寿与捻军各旗领袖颇为合拍,左右逢源,因此李秀成对他非常重用,两 人并结为兄弟,联姻为儿女亲家。据洪仁玕说,1858年4月,李秀成为了安排李昭寿镇 守滁州,有意撤换原守之将,他说:“滁州原守之将甚妥善,忠王念李昭寿同姓,且有八 拜之交及亲谊内戚之情,调换镇守,众议沸腾。忠王坚原将出征而任李昭寿。”(《洪仁 玕亲书签驳《李秀成供>》)李昭寿在李秀成庇护下,在滁州和周边地区掠夺民财,夺财 夺粮,结党营私,与附近几个县镇的太平军将帅沆瀣一气,在出征时沿途掠夺,以充军 需,稍有不顺,即殴打、拘捕地方乡官。陈玉成很看不惯他飞扬跋扈的流氓行为。有 次,李昭寿随陈玉成出征河南固始,在前方军务紧张时,竟躲在营帐里大抽鸦片,陈玉 成发现后要重加惩罚,他苦苦哀求,跪地不起,被打了一阵子军棍,方才得饶死罪。因 为陈玉成有雄厚兵力,很得人心,骄奢的李昭寿当面服罪,心里却恨得要死。他写密信给部属说,陈玉成屡次欺侮他,我到时候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一决雌雄。
李昭寿盛气凌人,与李秀成麾下将帅也相处不好。部将们也常向李秀成诉说,但 李秀成却一意庇护。他说:
李昭寿在我部下,我无不重情深待。我部下旧将见我重待李昭寿深重,我手下各又不服。至李昭寿之兵甚为多事,兵又扰民,逢到州县,要任其支取,不支,又 扰于民,县县佐将被其打责。自见事过,又不好见我之面,故而有变心而降大清 也。自李昭寿在我部下扰乱民间,与守将闹事,我并未责其半言,后其献滁州投大清,我亦未责。
李秀成对李昭寿的宽容姑息,可谓路人皆知。
李昭寿投机于太平天国,从来是三心二意。这时太平王朝已处在低谷,四面楚歌,他设法向清方卖乖、靠拢。
帮办河南军务的胜保,是个翰林学士出身的满洲官僚,此人打仗不行,但善于玩弄 政治,搞招安之术。他寻获了李昭寿在民间的母亲、元配和儿子,恩养在营里,加以优 待,用他们为人质,派使者进入滁州前来招安。
李昭寿正有此愿,答应反正,乖乖地送上了降禀。
胜保要李昭寿红皮白心,暂且留在太平军中,不改服剃发,依旧做太平天国的河南 文将帅。文将帅是新设的地方领兵官,名义上似是一个省军区司令员,却徒有虚名,洪秀全尽热衷于搞这种不伦不类的职官名目。
李昭寿遵从胜保安排,潜伏等待时机。直到此时,李秀成因为过于深信李昭寿,对 他所暴露的蛛丝马迹还漠然视之,在全力攻打江北大营以解京围时,把后方重地滁州、 来安、全椒全都交由李昭寿主持。对李昭寿李秀成真个是推心置腹, 一千个放心, 一万个放心。
李昭寿和他隶属的六万将士,枕戈达旦,出工不出力,等候时机插清朝的龙旗。
几个月后,胜保调任,到安徽出任钦差大臣督办安徽军务,成为安徽地区对付太平 天国和捻军的第一责任人。为了向皇帝表功,作为首功,即命李昭寿打开滁州、来安和 全椒投降,又命李昭寿配合本部军马,联手攻陷天长。李昭寿被赐名“世忠”,所部命名为“豫胜营”,擢任参将。
此后李昭寿盘踞江北,威胁天京安全,沦为太平天国一个大敌。
李秀成过于相信老朋友、老部属了。他不识时事,还是不谙权术?林子这么大,什么 鸟儿都会有的,靠信义是感化不了流氓、无赖李昭寿的。当李昭寿公开叛变消息传来,李秀成正忙碌于三河大战。他真不能相信,与己有几重亲密关系的李昭寿竟然会背叛。
12月5日,三河之战已过去二十多天,李秀成在安徽太湖前线,百忙之中,呕尽心血,写了一封信给李昭寿。
这封信据罗尔纲先生考证是李秀成的亲笔信。字写得相当恭正有劲,词句有板有眼,可见写作者是花了不少心力,写出来再誊抄的。这就是通常为证实《李秀成供词》
是出自李秀成手笔的《副掌率后军主将李秀成给李昭寿钧谕》:
钧谕
副掌率后军主将李钧谕李昭寿知之:
照得投明弃暗,固俊杰志建非常;识势知时,亦英雄心存是要。本主将自与尔 共事以来,觉尔大有作为,将才不俗,故惜尔如珍宝,视尔如手足。揆尔之为人,谅 知情义,必知始终如一,必知患难同当,竟不意尔乃反骨之人,早知其如此,悔已迟 矣。诚本主将目不识人,自己爱将,除徒教尔行仁,劝尔从善,谁料尔出乎反乎,辜负我一片同仁同义之心矣。
姑勿再论。尔自投顺天朝,试问所因何事?今又转降胜保,难保不察前因,尔 终久总难释其前过。大丈夫岂可且顾眼前,不思后患?何况我主天王待尔不薄, 本主将亦待尔有情,无奈尔行为不轨,往往与同朝者争兢。尔统下每每滋扰良民, 以致军民怀怨。但尔若在天朝,本主将事事包荒。尔知道否?今已降妖,是人人得而诛之矣。本主将之前情,尔既不念,而我与国诛妖之大义岂忘心乎!
尔既归降胜保,为目前之计,陷我滁州、来安,此诚恩将仇报也。惟是我耿耿 此心,终怀不服,愿尔降妖亦能实力拒我也。尔之官兵,前皆赖我陶镕,性情本领, 均已洞悉。尔之欲反天朝,本主将誓必兴师问罪。情义既绝,各路之妖可缓诛,惟 胜保与尔势必先诛也,尔自思之。尔若拒以滁城可恃,胜保有势,试问天京东门之 向妖头,桐邑抗拒之秦妖首,今年抗绕江浦、浦口之德妖头,侵犯三河之李妖头,其肆猖狂,其毒狠贪,尚被大兵云集, 一旦消亡,尔谅知乎?
劝尔既已妖途,何须往返?尽可速速归林,若敢诡计仍恃,更恐两敌莫保,何 言妖与不睦?杀妖道台而来,何虑天朝难容?返又降妖而去。似此无常反覆,岂 志者所为而留名迹于天下后世也,不亦惜哉,特此钧谕。
太平天国戊午八年十月廿七日
这封信六百里火急,先送交天京卫成司令官、信天义林绍璋处,再由林处转交滁州 等处李昭寿。因为李秀成与李昭寿私交极好,为朝野众人皆知,现为敌国,要避嫌疑。 当然也得让他人都知道,李秀成能痛责李昭寿,也能教导好李昭寿:李昭寿只是一时糊涂,还是可以迷途知返的。
大概也在此时,李秀成为了表示诚信,委托林绍璋帮忙,瞒着天王,将李昭寿留在 天京所发配的妻子,专人护送至滁州。
但这封信,没有能说服李昭寿。信中若干对李昭寿器重、嘉奖才干之语,反而为他 抬高身价和能对胜保、清廷作永远效忠的佐证,被原封不动地上缴,送进军机处。今天被视为见存的太平天国一件珍贵文献。
为了高官厚禄,李昭寿此次再降是铁了心的。他努力寻找能立大功的表忠行为, 机会终于来了,就在降后三个月,经他之手操办,他的老伙计薛之元亦步亦趋,投降了清朝。
第二节 苦守浦口
薛之元即薛小,又称薛老小,因为参加了李秀成主持的解救镇江之围和攻打江北 大营等役,受到洪秀全青睐。洪秀全很信任他,特地亲笔书写委任状,派他镇守江浦。 这份委任状,写得坦诚而亲切。在薛之元叛降后,这份委任状也送往北京军机处存档,成为见有天王手迹的一份特殊文献:
朕诏答天豫薛之元弟知之:
万有爷哥朕主张,残妖任变总灭亡,诏弟统兵镇天浦,兼顾浦口拓省疆。
朕昨令弟排拨官兵五千,亲自统带,星速赶赴六合镇守。今朕复思,天浦省乃 天京门户,弟有胆识,战守有方,足胜镇守之任。爰特诏弟统齐兵士,赶赴天浦省 垣,协同将帅黄连生弟实力镇守,安抚黎庶,造册举官,团练乡兵,以资防堵;征办 粮饷,源源解京,鼓励将兵,严密堵剿,毋些疏虞。今特命保天福刘庆汉、懂天福林世发、侍卫黄钦元、陆凤翔等捧诏前来,令弟星速带齐官兵,前赴天浦省实力镇守, 并排薛之武弟带同一队官兵前赴浦口镇守。弟等见诏,实力奉行,放胆雄心,力顶起爷哥朕江山万万年也。钦此。
洪秀全还把浦口重镇交与薛之元弟薛之武镇守。洪秀全真有些气魄,更有点莫名 其妙,竟然把天京北门的两把钥匙丢给既非两广老兄弟亦非本家族成员的非亲非故的人,可见此际对他们是非常信任的。
薛之元和李昭寿乃是一丘之貉,也在寻找出路。他见李昭寿投降,既往不咎,还得 到花翎顶戴,非常美慕;就派出使者,分别向德兴阿、张国棵和胜保送上投诚书。三家头目都接纳了。3月21日,薛之元与李昭寿联手,献出了江浦、浦口。
又是一次变脸。曾因捍卫天京北路的薛之元、李昭寿,摇身一变,却成为威胁天京的对手。薛之元、李昭寿直接控制了天京北路通道。
这就是李秀成所说的“三困天京”。天京形势又危急起来。
李秀成后来回忆:
那时我尚在黄山,救之不及。然后得悉江浦之变,赶下浦口,城内一片空城, 城外有李昭寿之兵,不得已,令将入屯浦口,暂通天京之路。所幸者那时有六合 、 天长、和州、巢县、无为之势。后经南岸张帅加兵来两浦,又被困紧。
李秀成是太平天国的中流砥柱,又得组织兵力解京之围。这次他所对付的是江南 大营雄厚的兵力,江北大营虽已归并于江南大营,但帮办富明阿仍拥有兵力,还有胜保的骑兵,再加上李昭寿、薛之元的叛军。
李秀成聚集了巢县地区的本部兵马,又行文皖南的李世贤。李世贤当即率军由芜湖渡江前来会师,两军合计约七八万余众,向两浦东进。
3月13日,据乌衣。
3月15日,据浦口。
又兵分七路攻江浦,专攻李昭寿营。
张国棵、胜保分军来援,双方大战多日,未分胜负。
张国棵由长江边至江浦城,再直抵浦口镇,开壕筑墙,并在和州至江浦开筑运河,使天京粮道受阻。
4月初,陈玉成在庐州俘斩李孟群后,应邀由上游来援。李秀成也在浦口九里山呼 应。在陈玉成先锋部队到达时,他率全军四五万人出击,并从九里山上俯冲杀出,大破 江南大营军。在陈玉成率主力到达后,两军会合又多次出击江浦、浦口。
当时六合亦被包围,十分危急。
李秀成采用围魏救赵战术,配合陈玉成军绕道由天长走扬州渡江,抄江南大营后 路。11月1日,陈玉成大破围困六合的清军,歼敌三千,六合围解。帮办江北军务、福 建提督李若珠率残部走扬州。11月15日,李秀成又与陈玉成军联手攻打浦口和江浦, 经过六天日夜战斗,获得大胜,拔掉清军营垒六十余座,击毙湖北提督周天培,总兵张玉良、冯子材率残军逃回,遂重占浦口,包围江浦。
正在此时,传来了韦志俊在池州叛变的消息,安庆也受到威胁,陈玉成急于回程。
李秀成留守浦口。
由此天京和江北的道路再度打通,它就是李秀成所称的“四解京围”。
但是李秀成在浦口日子并不好过,仍处在江南大营的威逼中。李秀成说:“我守浦
口日久,又无军饷支兵,外又无救,南岸和、张两帅之兵又雄,无兵与其打仗,营中所用火药炮子俱无,朝无佐政之将,主又不问国事, 一味靠天,军务政务不同,我在天朝实无 法处。”
这段日子,李秀成确实过得相当艰苦。
镇守孤镇浦口的主要困难,还是兵家通常说的“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太平天国 领袖讲究实用,军队行军扎寨,从不储备军需,将士无军饷,日常开支一切全是就地征 收,所谓“打先锋”就地掠夺地主富绅等有浮财者以及其他一般民众。这就是军需,也 就是上帝所赐予的财物。浦口地区,多年战争,民众流离,哀鸿四野,也无处可掠,军资不能从外乡输入,致使李秀成为难。
而李秀成所说的“朝无佐政之将”,也实有所指,他就是洪秀全新近所封的总理国务大臣的洪仁玕。洪仁玕非将才,亦非相才。
李秀成对洪仁玕始终轻视,是抱有成见的。
第三节 洪仁玕至京
1859年4月22日,在李秀成与陈玉成转战江北、驰骋百里,与各路清军搏斗时有胜负之时,天京城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他就是来自香港的洪仁玕。
洪仁玕是天王倡导拜上帝时的元老,最早跟着传教,因为没有赶上金田起义和行军永安,后来赴香港当牧师兼教汉语长达七年,接受了很多西方文化和思想。
洪仁玕忠于太平天国事业,曾由广东借道赴上海拟赴天京,中途受阻。但他坚忍不拔,几经周折,终于取道湖北、安徽来到天京。
洪秀全大喜,当天即封为洪仁玕干天福,认定是“国之干城”。福爵当时为天王府 六部丞相所授,定格不低。十五天后,擢升为干天义,任九门护京主将,即天京卫戍司 令官,与林绍璋一同主持天京城防。自从洪秀全取消安王、福王后,义爵就是天王陛下 之下的最高爵位。五军主将蒙得恩、陈玉成、李秀成、韦志俊、李世贤,以及后来出任中 军主将的杨辅清,也都是名列义爵。洪仁玕无汗马之功,竟是平步青云, 一下子就窜上了,与蒙得恩、陈玉成等并列了。
洪秀全为身无寸功的堂房兄弟加官晋爵固然表现了天王的无才无能,但也说明此时的太平天国人才紧缺。不过从政治标准、道德标准和信奉基督圣主的教龄上衡量,洪仁玕却都是名列前茅、首屈一指的。
5月11日,即洪仁玕封义爵两天后,来京仅十八天时,就传诏以洪仁玕“志弥南王”,封为干王,拜为军师,后称“真忠军师”,总理朝政。
这是天京内讧后所任命的第一位军师。
洪仁玕在洪秀全制订的“朝天朝主图”中的排列,虽然在洪仁发洪仁达之后,与冯 云山同级,是七千岁,但当这位从不为太平天国军民所知的王爷出镜时大为全军全民 吃惊,大家都不知此人从何而来。在军中苦战的陈玉成、李秀成也必有看法。洪仁玕对天王洪秀全于己竟有如此高度的信任,也感到心灵恍惚,不好意思。
洪秀全为打破此类窘局,毅然走出天王府,在天王府对面所筑的高台上发表演说, 命令大小朝臣,包括从前线召回各军主将前来聆听。这是天王进天京新天王府筑成后 的第二次走出天王府,第一次是1856年至东王府册封东王和东王世子的万岁,算计起来已经有三年了。可见天王对这次演说的高度重视。
演说中心就是一个,树立洪仁玕的威信。他特地在台上举行授干王金印仪式,并作了三点指示:
一、京内不决之事,问于干王;
二、京外不决之事,问于成天义(陈玉成);
三、京内、京外不决之事,问于朕。
接着是洪仁玕发表施政纲领演说。
洪仁玕是太平天国最有学问的人,也是当时中国少数真正有近代化知识,有新思 想和新理念的人。与会聆听者非常敬服,当然更多的是似懂非懂,但为表示自己懂得,也就人云亦云地说好。
李秀成当也聆听了洪仁玕施政演说,以后还接触到洪仁玕著作《资政新篇》、《英杰 归真》。囿于李秀成的知识结构和思维定势,这些书他不全能看懂,更多的是格格不 入,因而在被俘后回答被记录有:“伪玕王所编各书,李酋皆不屑看也。”也就是很看不上洪仁玕的著作。洪仁玕也说,李秀成不信他是“才学之士”。
李秀成的这种蔑视洪仁玕的行为,有时还表现在若干战略方针的执行上。当他据 有江、浙,不再遵约救援安庆而丢失天京上游重镇安庆,受到洪仁玕行文批评时,虽然 实际行为确证是私欲过重,不以大局为念,但还是强词夺意,回信时作答:“特识高见,读之心惊神恐。但今敌无可败之势,如食果未及其时,其味必苦,后当凛遵。”
他始终不以洪仁玕为然。
第四节 万古忠义
李秀成是1859年10月封王的。他在联络、组织江淮地区各旗捻军,壮大太平天国力量,辗转江北战场,立有殊勋。
他封忠王,是在天王封干王、英王之后,相隔至少四五个月。而天王封陈玉成为英 王,乃是在封干王后十几天。陈玉成的英王爵,未带军师职,开始还是三千岁,爵位在 洪仁玕干王之下。1859年10月23日,解六合围,大败江南大营总兵冯子材部,升一千岁,为四千岁。1860年3月破江南大营,升至六千岁。
李秀成比陈玉成迟封王。后来史家多认为不公,说是洪秀全的欠缺处。
这是认识误区。
陈玉成虽然年轻,比李秀成小十三岁,但陈玉成出道早,立功多,关键时刻常显露 身手,如十七岁率五百人缒城夺取武昌城,因而在同时期总要比李秀成高一二阶。李 秀成在军中威信也比陈玉成低,即使在各路敌方奏报里,也是常显露陈玉成名字和事 迹,《贼情汇纂》卷二“剧贼”介绍篇,三十检点陈玉成,排在正文,有242字,而二十二检 点李秀成(李寿成),排在附篇,仅有20字。
对于洪秀全封陈玉成为王在先,李秀成本人内心是有不满的。他的这种心理活动,为原部属已降清的李昭寿揣摸,借机煽动。
一个叛将竟然为李秀成未能封王打抱不平,正是咄咄怪事。
李秀成在供词中两次提及封王事。
一次是在讲到守浦口时:
力守浦口,后又被见疑,云我有通投清朝之意,天京将我母妻押当,封江不准 我之人马回京。那时李昭寿有信往来,被天王悉到,恐我有变,封我忠王,乐我之 心,防我之变,我实不知内中提防我也。
一次谈到天王滥封王爵之始,于自食言封干王、英王:
封陈玉成之后,见我日有战功,勤劳其事,对我不能。那时正在浦口镇守,李 昭寿与我有旧日深情,其见天王封陈玉成为王,其在清朝,在傍看见,其心不忿,行 文劝我投其。来文到案,此时正逢天王侍卫六七人来浦口踏看军营,谁知李昭寿 之文未到,先有谣言,传到京中,天王差侍卫一探军营,二探我有何动静,那知李昭 寿胆大,特命其亲使送文前来。此使旧日在我身边为护旗,然后李昭寿投入大清, 其即随去,今使其带文前来,被把卡捉来,解送到案前。其使云曰“尔不必捉我,我 专到李老大人处”等云,然后把卡士卒送至衙前。拿得敌人而至,合营人众视之, 见在其身上拾得文一件。拿来之情,此事问马玉堂亦知此由。那侍卫同在其场。 后侍卫回京,合京人人知道,恐我有变,云我同李昭寿旧好,封王不到我,□定有他 变。那时我母亦在浦口,家室亦然,防我定有变意。后将中关舟只尽封,不准我官 兵来往。那时有人奏到天王耳中, 一二十日,未见动静,天王降照封我为万古忠 义,亲自用黄缎子,自亲书大字四个,称“万古忠义”四字,并赐绸缎前来,封我为忠 王。我为忠王者,实李昭寿来文之诱,而乐我心封之,恐防我有他心。自此之后, 日封日多,封这有功之人,又思那个前劳之不服,故而尽乱封之。
李秀成将此次与李昭寿书信及封忠王事,说得有头有尾。但他最后说的洪秀全滥 封王爵,乃出自封忠王始,那显然是误笔。洪秀全滥封,盖始见1861年9月安庆失陷前后时的广封洪家子侄,与封忠王无关。
见于李秀成这些文字,都乃发生于镇守 浦口时。按史事,11 月 1 日陈玉成与李秀成联手解六合围,同月15日合围浦口,21 日夺 取浦口,以此类推,多人以为李秀成之封忠王当为1859年12月初。
我以为还得补充一个前因。
应该认定李秀成早在与陈玉成联手攻打 江南大营、解六合围前,就已经封忠王了。只 是他没有用印、没有亮相,以致包括李昭寿在内的清方都不知道。
近年发现的李秀成致捻军伦天燕韩碧峰、鼐天燕韩绣峰书,有称:“缘兄昨于月之初八日夜,据巍天豫熊万全弟由桂营返浦, 承贤台墨兄殷殷,嘱兄开用王印,想兄何才何力,敢受如此藩封,不过赖贤台之威名以 助耳。前已将悬印月余未敢视事之情形启奏圣上,请真圣主加封贤台,而后愚兄方敢受任。”
此信是太平天国己未九年十月发出,“月之初八日”即1859年11月17日,可见他在10月中旬,已接到忠王印了。但他却迟迟未开印启用。
由此,我以为李秀成是受到洪秀全两次诏书:第一次诏旨,是封为忠王,赐印;第二次诏旨,是赐以“万古忠义”,并命启用忠王印。
李秀成授忠王,本无多少悬念,不过他表示要为捻军领袖请功的行为,亦属正常。
但他却把这说得相当曲折,而且还推诿是天王所行使的一种帝王权术。
这其实乃是李秀成的编造。须知供词是写给曾国藩和他的幕僚们看的,李秀成的 目的仍是要写洪秀全对他的不信任,猜疑,他们君臣本非一条心,以此求信甚至是求媚于曾国藩们。
李秀成对天王作了莫名其妙的歪曲。天王封忠王,是很有分寸的论功行赏,不可 能如此昏聩:为阻止李秀成叛变,竟以封王爵为嘉奖,以示安慰。李秀成拿洪秀全开刷,真个是自视为天下聪明人,把曾国藩等人都视为傻瓜了。
李秀成的忠王,也未授军师职,是三千岁。他后来因为攻取苏常有功,加三千岁, 为六千岁,授以真忠军师(又副军师)。与李秀成封忠王同时,蒙得恩封为赞王,此后不 久,洪秀全又封李世贤为侍王、杨辅清为辅王、林绍璋为章王,后又都分别授为军师(又副军师)。
洪秀全以后下诏,都把他们和洪仁玕、石达开等一起列名,并爱称为“胞”。“胞”即兄弟、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第五节 韦志俊
太平天国己未九年(1859),天王拉开了后期封王高潮,继洪仁玕后,作为一方军事 统帅的五军主将多先后封王。但其中只有一个未封为王,他就是右军主将韦志俊。
韦志俊没有赶上封王浪潮,按天国规则,他也应在李秀成封忠王后封王的。但他却打起白旗,脱离了为之坚持的太平天国事业,向湘军杨载福送上了投降书。
1859年10月22日,韦志俊在安徽池州(贵池)献城举军剃发易服。
太平天国起事伊始,韦志俊始终是咤叱湖北战场的虎将, 一方统帅。陈玉成就是 他的麾下,李秀成虽未直隶,但与韦志俊官衔,相隔甚远,两人在军帐里是要隔着十几个坐位议事的。
李秀成对韦志俊相当尊重,并不因他在天京内讧以及撤出武昌后的落魄而歧视, 甚至落井下石。1858年初,李秀成为天王破格擢用留在天王府辅政、言听计从时,向天 王提出启用韦志俊。他说当时“韦志俊避逼林泉”,是天王听了他的建议后,让韦志俊 自领一军。按,韦志俊自1856年12月撤出武昌时,继续为太平天国南征北战,也牵制 打击了清军兵马。洪秀全不搞株连,估计此时韦志俊也向天王表示了忠心,所以得到 启用。1858年12月,韦志俊在安徽太湖小池驿作战,有人马十余万。据《皖樵纪实》 称,他是“王宗搜讨大将帅”。韦志俊原是“国宗”,韦昌辉被杀,这个“国宗”也就自然取 消了。当时也未有“王宗”之称,此处“王宗”当为“开朝王宗”之误。盖太平天国此时又 为金田元老们设“开朝王宗”,凡参加金田起义到南京的参加者的任何人员,均可冠以此荣誉称号。“大将帅”亦是此时新设,相当于一个地区的最高军事首领。
韦志俊此后与陈玉成合军,转战于河南固始、商城地带。李秀成和韦志俊关系不 错,他们分别与捻军联手作战。因为转战有力,又拥有一支以韦氏家族为核心的几万 人马,洪秀全重设五军主将,韦志俊被授予右军主将。虽然此时仍是声威赫赫,但已排列在陈玉成、李秀成之下,随之杨辅清代蒙得恩为中军主将,他更降了一个台阶。
更有甚者。1859年初,韦志俊在镇守池州时,与杨辅清的活动区相接壤,杨辅清等 人处处与他作难。韦志俊虽作忍让,仍遭到他们骚扰,无可奈何,引军渡江北上,打算 赴江苏六合地区与李秀成会合。但到安徽和州,受到陈玉成部队拦阻,发生肢体冲突, 李秀成派军接应韦志俊,也加入了与陈玉成部队的战争,双方就有几千人在此次莫名其妙的内讧中丧生。
陈玉成和李秀成两人交恶,本乃暗中较劲,这次就转入了公开化。它也为后来两人在苏南吵闹和李秀成不救安庆留下伏笔。
韦志俊军只得折回池州。 一个半月后,韦志俊在池州主动献城投降。
有关韦志俊降因,前辈史学家郭廷以认为:
时国宗杨辅清杨义清屯住建德,辅清义清为东王杨秀清弟,志俊为北王韦正弟,以琳为其侄,彼此有杀兄深怨。加之近年来,志俊陷于失意,以其过去资望职 权之隆重,今则地位反出陈玉成下,且复与玉成粗語失和,忧惧抑郁,因而纳降。
韦志俊降清后,为虎作依,积极参加围攻安庆,和陈玉成军对仗。
李秀成此后远离安庆战场,也离韦志俊甚远,但对韦志俊能在湘军中立足,步步高 升,逐渐升授参将、副将,是很清楚的。他后来在被俘后,对韦志俊能得以保全头颅,且可光宗耀祖,大有艳羡,在供词里,还特地穿插了一段说韦志俊:
那时韦志俊与陈玉成同进固始、商城等处,天王欲治韦志俊之罪,又经我在天 王驾前力保,后封其为定天福之职,即仝陈玉成合队矣。今韦志俊生命投入清朝 而得回家之乐,性命实我保全。其回家乐也,我之难,无门而死,亦不叹也。
此话说得很不健康,只能视为在囚笼中李秀成阴暗的心理活动,但也可视为他对韦志俊的同情和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