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 征
第一节 走南线援安庆
1860年9月,李秀成自嘉兴解围回苏州后,天京上游已经是十分危急,曾国藩的湘 军已由九江等地东下。9月底,由曾国藩、胡林翼部署的湘军各路人马,已进入安徽省境,完成了对太平天国西线重镇安庆的战略包围。
曾国藩的部署是:
北路由道员曾国荃率湘军主力万余人围困安庆城;由副都统多隆阿率万余人鏖兵桐城外围,负责阻止援军;由胡林翼坐镇太湖调度指挥北路。
在长江中,由提督杨载福率湘军水师破枞阳镇,攻取池州,断安庆外围。
南路由道员张运兰率老湘军三千攻旌德,总兵鲍超率湘军(霆军)六千攻泾县;由曾国藩坐镇祁门调度指挥南路。
五路湘军由水陆南北威胁安庆。
湘军志在必得。
安庆是天京上游最后一道重镇。要保卫天京,必须固守天京上游的武昌、九江和安庆,但自内讧后武昌、九江相继沦失。安庆是最后一道屏障了。
安庆极为重要。
太平天国有安庆,在军事上可以阻止敌军顺河而下直取天京;把持安庆,就可以守 住金柱关和裕溪口。而天京粮食来源,就是取自由金柱关所运的江南数郡粮食和自裕 溪口所运的江北数郡粮食。所以把持安庆,是太平天国和天京在军事、经济上都能取得稳固的关键。
曾国藩、胡林翼等湘军领袖,都懂得夺取安庆的重要和必要,对决定太平天国的成 败荣衰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早在1855年,曾国藩创办湘军出省、胡林翼出任湖 北巡抚时,他们就拟定了自夺取武昌、九江、安庆等长江中游直下天京的方略措施。曾 国藩坚定不移奉行,其间虽然有朝廷曾因西南吃紧,石达开将闯入四川,要调曾国藩入 四川,江北、江南大营危急,命曾国藩东援以及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时北京受窘,命湘军勤王,他都没有积极奉诏。
大清王朝故步自封,囿于旧例,不信任汉人,不愿放权与曾国藩,甚至在发表他为 湖北巡抚时,又收回成命,使曾国藩出征,筹饷备粮募兵,处处受到地方大员牵制、约 束。曾国藩处处被动,有苦说不出。清廷还有意在天京附近设置由满洲人主持的江 南、江北大营,乃是设想在天京危急时,由满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一举夺取天京,坐享其成。
曾国藩和湘军屡立大功,却得到如此歧视和不信任。但这也是大清国情,祖宗惯例,曾明知就里,也只能忍气吞声。
但曾国藩的对手,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和天京诸位领袖,包括洪仁玕、李秀成等, 都缺乏战略眼光,不懂得如何掌握敌对阵营的各种矛盾主次轻重,竟然出动大军全力 歼灭了江南大营。江南大营疥癣之辈,构不成对天京威胁。它的歼灭,却让曾国藩和 湘军得到解脱,以为出头之日将要来临了。
果真如此。
咸丰皇帝无可奈何,不得不采纳肃顺建议,启用曾国藩署任两江总督,未几,又正 式诏令曾为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除江苏、江西、安徽三省,又兼节制浙江,具有筹饷、练 兵和举荐地方文武大员的大权。曾国藩又推荐左宗棠为浙江巡抚、沈葆桢为江西巡抚、李续宜为安徽巡抚,后来又推荐李鸿章为江苏巡抚。
曾国藩大权在握,从此,指挥和组织各路人马向太平天国占领区域,其中尤其是向 李秀成管辖的苏南(苏福省)、浙西和李世贤管辖的浙东地区进攻,致使此后几年里,李秀成几次奔波于天京和苏南,左支右绌,疲于奔命。
此时,曾国藩和湘军的主要进攻目标仍是安庆。安庆是争夺热点。洪秀全和洪仁玕、陈玉成都看到了。
但李秀成却没有看到,或者是他看到了,却没有重视。
天王号令李秀成率部前来天京,参加援救安庆。
李秀成留下陈坤书主持苏福省全部军政民务工作,迅速赶来。他是要向天王报告请求出征的。
但李秀成不是讨令援安庆,即天王决策的“扫北”,而是要赴江西、湖北,招募和接 应起义民众。原来他在未离苏州以前,江西的德安、义宁、武宁,湖北的随州、大冶、兴 国、蕲水、蕲州、武昌、江夏、金牛、保安、蒲圻、嘉鱼、通山、通城等地起义民众代表,不远千百里,前来苏州送上投靠太平天国的请愿书,李秀成接受了。接应江西、湖北起义民众,扩充、壮大自己的实力,多多益善。这样李秀成本人的兵力就更雄厚了。
李秀成向天王提出要走江西、湖北,招兵买马。
天王不同意。洪秀全有他特殊的性格。自天京内讧后,他很少能听取不同意见, 尤其是属下的意见,包括由他一手提拔的李秀成意见。他要李秀成赴天京上游,参加“扫北”。
李秀成执意先走南路,招集义民之后,再行“扫北”。
早在未至京时,李秀成就向天王报告江西、湖北起义民众差使前来献降表投军事。 他说:“是以将此情由,具本奉复,云我召集此等之人数十万,再行遵诏扫北等回。虽回如是,主本不从,我强为而止。由此来天京面议。”
李秀成至京面奏,受到洪秀全拒绝。
李秀成供词说:“举兵由苏动身到京,将来情启奏,不欲扫北。我主又怒,责罚难 堪。此时亦无法处,管主从与不从,我在苏肯应江西、湖北肯降之义民,应肯前往接应,故而逆主之命,信友之情,从出师而上江西、湖北。”
此处李秀全所说,因为是写给曾国藩看的,有意编造他与洪秀全的不和,其实经过几次力争,洪秀全稍作更改,已经同意他先赴江西、湖北,然后再回师援救安庆。
洪秀全的迁就,是一个失策,但李秀全缺乏重视援救安庆的迫切,以至错过了安庆 援救的最佳时机,更是一个致命的失策。它肇成太平天国日后再也难以解脱的危机, 一个面临亡国的危机。
这是李秀成一生最大的错误。
第二节 围 祁 门
1860年9月,天王洪秀全组织了大规模西征,西征的最终目标,仍是解救安庆 之围。
西征由陈玉成部走北路,李秀成和李世贤、杨辅清等部走南路。
各路人马行军路线是:“英王由江北前进,他们的目的是在三月(公历4月)会师武 昌。忠王自南昌以下横过江西,经瑞州至洞庭湖上的岳州,由此到达武昌以西的地区, 侍王横渡鄱阳湖,经南昌、义宁州入湖北,进攻武昌南面。辅王取道湖口、九江;如可能,用船运军队溯江而上,攻打武昌的东面,英王的军队攻北面。”(王崇武译注《英国参赞巴夏礼报告在黄州访问英王陈玉成的经过》)
远水以救近火。太平天国走南线的各路人马仍是采用声东击西、围韩救赵的老套子,以全力攻打千里之外的湘军后方基地武昌,以调动围困安庆湘军回救。
它也是避实击虚,不是以歼灭湘军主力为根本目的而解救安庆之危。
因此李秀成等大部队多赴南线,只有陈玉成一军走北线。南线散布乃是湘军偏 师,无足轻重,即使取胜,仍难解脱安庆困境;进军敌后武昌,意在调动安庆湘军回援, 但回援与否,还得在于敌方决策,而它行军千里,这种迂围、曲折,路线长远,时间冗久, 却违背了兵贵神速的用兵法则。如按计划即使能在武昌会师,至少也得有半年时间; 在这半年漫长岁月中,战况万变,不知该有多少变数产生?此时安庆已围困一年,难以 再折腾了。由此军事上将会产生很大的被动。
李秀成不知是怎么考虑的?
1860年9月底,陈玉成就出天京渡江西去,从北线组织所部人马解救安庆之围。 10月,在安徽桐城西南挂车河与湘军多隆阿军交锋。多隆阿军多以骑兵杀阵,万马奔腾于沙场,陈玉成军多是步兵,难以招架,屡屡败绩,行进道路被阻。
李秀成迟迟才离开天京,取道南走。 一路行军颇为缓慢,显示出他对这次西征武 昌、解救安庆很有些消极抵制的情绪。在取道安徽太平府(当涂)、芜湖、繁昌、南陵、石 埭后,历经一个多月,方才在12月1日,至羊栈岭攻克黟县。
羊栈岭距祁门曾国藩大营仅六十里。
李秀成军的前哨已出没于祁门大营附近。曾国藩大惊,与家人信即称“朝发夕至, 毫无遮阻”。他的大营只有三千亲兵,附近休宁也只有张运兰一支人马,且亦前后遭到夹攻。
曾国藩只得招来鲍超军驰援。
太平军朝夕可至,曾国藩自料稍有接触,不死即俘,他就赶快写好遗嘱。如果说当年在初出湖南兵败要投江自杀有作秀之嫌,此次却只能是真戏真做了。
祁门大营乱成一团,幕僚们惊慌失措,其中学生李鸿章早就因祁门为兵家绝地,不 同意扎大营,与曾老师有言语冲突,此时即愤然离去,其余人等多有把行李放在舟中, 准备逃跑。曾国藩见人心涣散,欲擒故纵,声言愿离开者,可发给路费,危险过后仍欢迎回营,这样一来,反而使这些人却不好意思走了,表示愿意与大帅共患难、同生死。
翌日,鲍超军赶来,李秀成军本无战意,稍有接触,就退守黟县北的卢村。第三天,李秀成军与鲍超、张运兰两军战于休宁柏庄岭,损失几百人。李秀成自在皖西二郎河 等地与鲍超军作战受挫,对鲍超军就不敢刺刀见红,稍有遭遇即退却。他在被俘囚禁 中回答曾国藩幕僚李鸿裔问辞“某军为贼所惮”时,就答以:“鲍军之冲锋猛战;皆贼中所惮。”
当日,李秀成大军放弃黟县,按原路退出羊栈岭。随即匆匆撤兵南下,经屯溪、婺源转道入浙江去了。
曾国藩总算逃过了一劫。
在此期间,曾国藩精神相当紧张,甚至惊慌失措。据说当李秀成退兵之后,鲍超率 亲兵前来祁门拜谒曾大帅:“众迓之于营门,国藩亦从容而出。超下马,将行礼,国藩蘧趋前抱持之曰:不想仍能与老弟见面,言已泪下”,“不复能自持矣。”(《一士谈荟》)
这次祁门被围,对曾国藩行军作战是一个大打击。它也是李秀成首次与曾国藩近 距离的接触。此时李秀成行色匆忙,在皖南乃忙于行军,不急于攻城略地,盖皖南非他 管辖地也。他不愿为此一拖时间,二耗兵力,也疏于对祁门围攻,因为怕与鲍超打硬 仗,就放过了攻打大营的大好时机,他没有意识到这次攻打大营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此时得逞,俘捉或诛杀湘军主帅曾国藩,乃是胜过占领武昌、调动安庆围军的最高着。
李秀成过皖南,不攻祁门大营,亦是一大失策。这时,他的全副精力,是要赴江西、 湖北扩大兵力。在被俘后的供词里,多少也写出当时的迫切心情和心理行为:“是欲由 黟县出休宁县,因与鲍军战败,其兵屯黟县,中堂大军重屯祁门,此处俱是山高路小, 一 塞不能别行,我非是欲争此处,实上湖北招兵,因湖北等县起义之人约我前去,不失其信而图此处也。当即改道,不由黟县,由箬岭到徽州,过屯溪,上婺源,到常山县过年。”
李秀成的思路也影响了其他几支取道皖南西进部队,即辅王杨辅清、侍王李世贤、定南主将黄文金、右军主将刘官芳等四路大军。
12月,黄文金等分三路进逼祁门;东路由婺源直趋祁门,西路破建德、鄱阳转攻景德镇,北路入羊栈岭逼黟县。
1861年3月,李世贤在婺源获胜,攻克景德镇。同月,刘官芳等军入榉根岭,对历 口湘军驻防发起攻击。历口是出入祁门的交通孔道,距大营仅二十里。曾国藩又大为惊慌,再次写了遗嘱。
李秀成当时如果组织和联手各路人马,以绝对优势兵力,打垮鲍超军和张运兰军是有百分之百把握的。
可是作为军事统帅,李秀成没有审时度势,未有进攻皖南的战略部署,各路人马没 有合成一只拳头,各自为战,互不统属,没有一个最高司令部,统一部署、统一行动、统一指挥,放过了曾国藩。
第三节 江西、湖北招兵
太平天国辛西十一年正月初一日(1861年2月9日),李秀成在浙江常山度过了庚申十年的最后一夜(除夕)后,又向江西进发了。
太平天国的高层都相当重视欢度新年,即使紧张的战争期间,也会抽出时间和家 人欢度佳节。也就是在庚申年的除夕,时在攻打浙江湖州的侍王李世贤,为过年就一 人赶回溧阳去了,而留下的部将李尚扬等也在湖州城外度年。此时此刻,因为度岁,攻城也停止了。
李秀成也非常重视度岁。这时,他已从天京将老母、妻儿接到正在装修的忠王府,全家大团圆,欢度庚申年除夕。
行色匆匆,从1861年2月到同年5月,李秀成有四个月,都在江西转战。他在江西 并非开辟第二战场,从内线转到外线,也未在攻城略地时多建立城镇地方政权,目的仍是为扩大兵员,强化队伍。
李秀成在供词里,把这段战斗行程,写得有起有落,有开有闭:
十一年正初一,由常山动马,上玉山、广信河口而行。到建昌屯扎,攻打廿余 日未下,外有清军来救,是冲天炮李金旸带兵,当与其战,其兵与我兵并不交锋,二 家和战,其兵少,我兵多,故而和战之故也。后将建昌之军撤退,由抚州湾上宜黄。 到樟树、新淦一带屯扎,计欲过江。斯时水涨满川,对河团练自丰城那河边屯到吉 安之上。那时亦不能退,亦不得进,又无舟只,大江中有清军炮舟,连在新淦屯扎 数日。不意河水已自退干到底,与我兵过河,此是天意所就,非我之能。过到吉 安,而上瑞州。此州本不欲扎,此处百姓坚留,是以将瑞州所属各县屯扎安民。义 宁、武宁一带,湖北各县,俱已兵屯, 一面安民, 一面将湖北兴国、大冶、武昌、江夏、 通山、通城、嘉鱼、蒲圻一带具禀来降之人招齐,大概三十万之谱。
对照清人档案文书,李秀成写的供词里的江西历程,相当清楚,有条不紊。这段历程中的纵横捭阖、驰骋自如,亦正是他得意之时的得意之作。
6月初,李秀成兵分三路进入鄂南;他自率蔡元隆右路由武宁占兴国州(阳新),中 路陆顺得由义宁占通山,左路占通城。6月15日,蔡元隆、李容椿攻占武昌县(湖北鄂州)。6月中旬,三路人马聚集武昌周边。
这时,李秀成经过江西、湖北各地民众踊跃参军,兵员大增,号称五十万众。实力 远远超过陈玉成大军了。
可是,当李秀成进抵武昌周边城镇时,陈玉成早已收兵了。李秀成比原定南北两路联手攻取武昌时间,迟了两个月,贻误了战机。李秀成在江西境内滞留太久了。
原来陈玉成在桐城战役后,迅速跳出圈子,为实现合取武昌的战略方针,开始向湖 北进军。1861年3月先后占皖鄂边的霍山、英山;3月17日进占湖北蕲水(浠水);3月 18日,攻取离武昌仅五十里的黄州(黄冈)。武昌城人心惶惶,当陈玉成派出部队向它 进攻时,英国海军司令何伯正在汉口等地考查《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开辟的商埠事宜,就派来翻译、英国使馆参赞巴夏礼前来黄州。
3月22日,陈玉成接待了巴夏礼。
巴夏礼劝告陈玉成的话,后来报告给英国当局:
劝告他不要计划攻汉口,因为无论叛军占据哪个我们设立租界的大商埠,没 有不严重地损坏我们的商业的,因为他们的军事行动必须不与我们的商业活动相 冲突。 ……我再三向英王解释:汉阳是彼此相关的武汉三镇之一,三镇组成一个 巨大的贸易场, ……太平军夺取其中任何一个城市,难免不损坏整个大商港的贸易。因此,我奉告你必须远离该埠。(《英国参赞巴夏礼报告在黄州访问英王陈玉 成的经过》)
巴夏礼还编造李秀成行军消息:
截止本月九日止,九江方面尚未听见忠王和其他诸王进兵的消息,那末我想 此时他们或许尚未进入江西,假如你现在进兵汉口,势将得不到其他各路军的支 持,而不得不单独与守卫武昌的清军作战,同时还得对付从后面袭击你的安徽军。
英王表示同意,他将指示从黄州向汉口推进的两个部将,转向北面攻麻城或西北面进攻德安。(同上)
李秀成和李世贤、杨辅清均未赶到,陈玉成难免失望,在巴夏礼含有威胁态势的劝 告下,轻信了他的话,遂将几万人马分成几路,先后占领武汉周边的蕲州、黄安(红安)、德安(安陆)、孝感、黄陂、随州(随县)、云梦、应城、麻城。但多是随得随弃。
4月中旬,陈玉成还未候到李秀成军,因安庆围急,就赶回去了。
傑天义赖文鸿留守黄州。黄州也就是陈玉成东撤后留下仅少数的城市之一。
李秀成军至兴国州(阳新),接到赖文光由黄州来的禀报,得知陈玉成已走安庆。6 月22日,英国驻汉口领事金执尔前来拜访李秀成,也劝阻他不得进攻武昌。李秀成听 取了他的劝阻,还写了两封信, 一封请他路过黄州转交赖文光,另封再由赖文光转交陈玉成。
给赖文光的谆谕是:
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忠王李谆谕傑天义赖文光弟知悉:照得月之初五日,接 武昌县仁天安蔡弟送来弟自黄州寄来公文一件,已悉江北军情大略,未得细悉,仰弟将英王的事及皖省如何情形,细细禀明前来。
弟昨所来文件,兄自十一日覆谕寄送圻州转送弟处,曾将兄进兵通山、通城、 嘉鱼、蒲圻、咸宁,发员镇守,及瑞州、靖安、奉新、武宁、义宁各处,亦饬各将镇守各 州邑,并兄扎兴郭,谭主将驻大冶,陆主将入蒲圻, 一切情形诉明于弟,谅必接到 矣。恐前文有误,今汉口大英国洋人送文来府,今又寄谕交该送文人使寄弟处,弟可速即回报兄知,庶可悉英王及皖省如何之的实。
外有英王公文一件,仰弟发往可也。为此特谕,仰即遵照速即回文是也。
此谕。
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五月十五日
给陈玉成的禀报是:
弟李秀成禀报
九门御林忠勇羽林军英王禄千岁千千岁殿下:为再行禀报事,缘本月十一日, 由黄州佐将傑天义赖文光弟处寄呈一文,想已投邀瑞览矣。但第一路所发之文, 计有数十件,至今总未奉有回文,殊深盼切,但不知路中何如耳。闻北坼军情,声 威大振,因未得的实音信,深为焦灼。弟自入江省,进湖北,以期掣剿势妖,至今并 未进兵,专候殿下实信,以定进取。所有通山、通城、嘉鱼、蒲圻、咸宁,发员镇守。 及瑞州、靖安、奉新、武宁、义宁各处,亦饬各将镇守各州邑,并弟扎兴郭、谭主将驻 大冶,陆主将入蒲圻, 一切情形前禀均经细达,谅必接阅矣。兹恐前文有误,今因 汉口大英国送文前来之便,又附寄一文交赖弟之外,转呈瑞鉴。 一切专望回文,以抒远念。常肃禀报,恭请瑞安。
再,询送文英佐,据云汉口、汉阳现在并未有妖,且闻安省外围之妖,欲由太湖 退上湖北,以敌弟军信息。务望预防为祷。又及李秀成委托金执尔中转,也正有不得已苦衷,原来他自江西至湖北以来,已与陈玉 成发了数十次信,但都没有陈玉成的回音,使他焦急万分。也许信使途中出了事,他所以只得借助金执尔了。
金执尔答应做信使,但他却没有赴黄州,直接回到了武昌。赖文光和陈玉成都没有看到信。李秀成的两封信,后来就被送往伦敦,贮藏在档案馆里了。
李秀成也没有再能与赖文光、陈玉成互通信息。
李秀成在武昌周边徘徊了一个多月。他因与陈玉成失去联络,丧失西征的信念, 此时又听得要前来援救安庆的李世贤部在江西乐平被左宗棠老湘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另部右军主将刘官芳又在祁门被鲍超军击败,生怕后路被截断,进退失据,决定撤退。
7月上旬,李秀成大军全部撤出湖北,取道江西返程。
太平天国制定的南北两路合取武昌计划半途而废,解救安庆之围的战略破产。它 一毁于李秀成的误期,二毁于陈玉成和李秀成都轻信了英国人的话,轻易撤退。李秀 成勉强西征,缺乏信念,按理,如李秀成有信心和决心,凭他率领的几十万人马,也能在武昌和为夺取武昌大好形势打出一个有利自己的格局来的。
李秀成迅速回军,就此不再参与救援安庆。他后来在供词里说东撤原因:
我自在金牛、保安招得新兵,不与鲍、胡军战, 一因兵新,二因接李世贤来报云 乐平之败,赶我复回。那时曾九帅又困安省,英王陈玉成解救不能,又调黄文金回 来助救皖省,刘官芳被中堂部将战败而回,是以当即将湖北等县全军尽行同日收兵赶下,以接护李世贤之军。
李秀成的心理行为,此时的定势是个人、家族利益,患得患失。据他供词作解剖,就是:
一权衡利害,他不愿为安庆之得失影响自己的实力。安庆是陈玉成势力圈,从眼 前看对自己无益,由此不愿为安庆损害自己集团兵力。在供词里,就提到本部吴定彩、黄金爱故事。
此又困实省城。英王见势不得已,内守将叶芸来、张朝爵心有惧意,英王心 惊,解救未果,后将我部将三人调一人入省助守。此将是我名下,我上湖北,留其 保固六合、天长。此二县是我兵把守,故在苏州派来吴定彩、黄金爱、朱兴隆三将,保天、六之备。
后来陈玉成调吴定彩带所部千人助守安庆,城陷,全军俱死;陈玉成由集贤关至桐 城,命黄金爱断后,被多隆阿军掩杀千余人。李秀成说:“死者皆我部下之人。”他当时因陈玉成拿吴定彩、黄金爱等填空,颇是愤愤不平。
二是自西征途中,李秀成自来是避实击虚,避免打硬仗,特别是与湘军,与湘军中 的鲍超、多隆阿军打硬仗。他曾回答李鸿商:“鲍军之冲锋猛战,曾军之稳练不摇、多军 之活变善战,皆贼中所惮。”供词中就提及在湖北等地招得新兵,不敢与鲍超、胡林翼作 战,因为新兵未经训练。鲍超霆军确是一支百战之师。这支由降兵率先、两翼包抄、不 怕死、爱恋战的部队,组织严密,战术奇特,使晚期多以掳掠、强制,非志愿、亦非义务的天兵不是对手。后者往往只是靠人海战术获利的。
三是李秀成留恋苏州。为巩固苏州基业,还要开拓杭州。在他看来,苏杭之地才 是自己基业根本。要巩固苏州,还须占领杭州和两浙之地。三年后,李秀成在被俘囚笼中,与不解此题的曾国藩幕僚赵烈文就此事,有过一段对话:
余(赵烈文自称)又问:“十一年(1861)秋,尔兵至鄂省南境,更进则武昌动摇,皖围(指安庆之围)撤矣, 一闻鲍帅至,不战而退,何耶?”
(李秀成答)曰:“兵不足也。”
余曰:“汝兵随处皆是,何云不足?”
又曰:“时得苏州而无杭州,犹鸟无翼,故归图之。”
余曰:“图杭州,曷不在江西之前,而徒行数千里无功,始改计耶?且尔弟侍王在徽,取浙甚便,而烦汝耶?”
曰:“余算诚不密,先欲救皖,尔后知皖难救,又闻鄂兵强,故退,抑亦天意耳。” (《能静居士日记》)
李秀成此时正处在事业顶峰时期,相当估高了自己的重量,西征主要是招兵,扩大 实力,目的还是要为苏福省努力经营,为此还必须取得杭州和浙江。他虽远征,仍有很 多兵力留守,从现有史料读来,留在苏浙有他的老班底,如苏福省的陈坤书、刘肇均、黄子隆,浙江嘉兴的陈炳文以及他的兄弟李明成。
第四节 未救安庆
李秀成自鄂南撤军,仍按原路南走江西,绕开东面的安庆战场。当时陈玉成正在 安庆和周边桐城、集贤关和菱湖等地苦斗,他虽得到来自天京的洪仁玕、林绍璋军和来 自芜湖的黄文金军等支援,但兵力颇不足,战斗力亦弱,迫切需要李秀成大军东进相 助。李秀成却熟视无睹,令时人不解,更令后人难解。按常理说,李秀成应该是按计划 继续围攻武昌,须知当时武昌空虚,防军寥寥,胡林翼回到省城,也因危机日重,肺病加 剧,精神大为委靡。李秀成围攻,十有九克;即使不能攻克,也能逼使安庆围军回救,令 湘军陷于两面作战的境地,而减轻安庆战场的负压;即使李秀成大军撤离武昌外围,在安徽、江西边境活动,也可威胁与牵制湘军,减轻安庆战场负压。
李秀成却是计不及此,有悖于军事规则。他的脱离安庆战场,正是一个战略性的 大错误,连李世贤也说:“上年我军不守徽省,而走入浙江是第一失着。”(《侍王李世贤密札》,王崇武、黎世清译,《太平天国史料译丛》第33页)
洪仁玕由此与李秀成行文:
自古取江山,屡先西北而后东南,盖由上而下其势顺而易,由下而上,其势逆 而难。况江之北,河之南,自古称为中洲鱼米之地,前数年京内所持以无恐者,实赖有此地屏藩资益也。今弃而不顾,徒以苏杭繁华之地, 一经挫折,必不能久远。 今殿下云有苏浙可以高枕无忧,此必有激之谈,谅殿下高才大志,必不出此也。夫 长江者,左号为长蛇,湖北为头,安省为中,而江南为尾。今湖北未得,偈安徽有 失,则蛇中既折,其尾虽生不久,而殿下之言,非吾所敢共闻也。
据洪仁玕后来称,李秀成收到他的信后,基于安庆失陷后的太平天国危机加剧,也 有所感:“后忠王覆以,特识高见,读之心惊神恐。但今敌无可败之势,如食果未及其时,其味必苦,后当凛遵云云。”(《洪仁玕供词》)
可是此时已经晚了。
1861年7、8月之交,就在太平天国与湘军于安庆围攻反围攻的犬牙交错时,李秀 成大军却乘隙陷进清军防务空虚的江西,由义宁走高县、武宁、奉新、新昌。8月14日 逼近瑞州,后闻鲍超军赶来,为避免交锋,遂退出瑞州地区,指向临江。8月24日,由临 江渡赣江,屯扎樟树镇。29日,李秀成亲率大队人马渡过赣江、围攻丰城。由他称为宗 弟的李恺顺、李恺运后军,为从安徽前线赶来的鲍超部拦劫于丰城对岸。李秀成军无 水军掩护,唯有的便桥也为当地民众折毁。鲍超获胜,李秀成供词称己部伤亡几十人, 但曾国藩向皇帝奏报却说是斩杀太平军七千人,在后来送往军机处的供词修改本里也是从李秀成说,可见他于供词修改也有疏漏了的。
李秀成大军过赣江后,即围攻抚州城。9月8日鲍超军赶至,李秀成乃解城围,走 安仁至贵港、湖坊、河口(铅山)地区。鲍超军也未及追赶,盖已由曾国藩调援赴安庆前线。鲍超中途得悉安庆已攻陷,又重新赶来,9月18日再抵抚州。
李秀成大概在此时也得悉安庆失陷的耗息。
安庆失陷,是太平天国事业的一大转折点,自后,太平天国为自己拉起了丧钟,走向了没落和灭亡。
李秀成拥有大军,作为援救安庆战略的主要执行者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太平天国多位军事领袖都参加了救援安庆之役。1861年4月下旬,陈玉成于武昌 会师不成,留下三万人马分别镇守黄州、德安、随州和蕲州,自引军五万人马回师集贤关,与曾国荃围军一个反包围。陈玉成又调留守天长、六合的李秀成部吴定彩、黄金爱、朱兴隆等军听用。
定南主将黄文金军由芜湖来援。辅王杨辅清军由宁国府来援。前军主将吴如孝由庐江至桐城来援。洪秀全从天京派出洪仁玕和璋王林绍璋率天京防军来御。
只有李秀成和李世贤两支拥有兵员最多、战斗力也强的部队,却没有来到安庆战 场,参加大会战。当时李秀成大军已走在江西瑞州,李世贤在江西乐平,正向浙江行进。
曾国藩、胡林翼的湘军全力以赴攻取安庆,他们仗着有广阔的后方,源源不断的援 军、粮食,且拥有一支由杨载福统带的水师控制安庆城南长江江面,承担接应和运输的 重任,拦劫太平天国船艘。
太平天国各路援军多战斗力差,特别是来自天京的洪仁玕、林绍璋部,是天京馆衙 和诸王牌刀手拼凑,乃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而更重要的,在内线作战,粮食供应不上, 安庆城内守军粮食早已困乏,集贤关内外也无粮供应,非常影响作战的持久,所以胡林 翼认定:“我军米粮军火不绝,狗逆关内关外,城内城外之贼必难久支十五日”,“贼无粮而我有粮,贼不能久而我能久。”(《胡林翼书牍·复多都护》)
各路太平军援军屡战屡败,不堪一击。
7月,正是李秀成大军逼近武昌时,安庆湘军大为震动,前敌总指挥、湖北巡抚胡林 翼离开太湖前线指挥部,赶回武昌。可是李秀成却虚晃一枪,撤兵南返江西,远离武昌 了。此后不久,安庆菱湖太平军南北营垒尽失,吴定彩战死,余部因无粮撤回城中。城 中也多日断粮,陈玉成派小船装粮接济,都被湘军水师缴获,原有外国商船以高价出售 粮食,亦为湘军以更高价售去,断了接济。城里发生人吃人的惨剧。连陈玉成的母亲也说:皮箱已煮吃完了,草根亦无有了。
9月5日,安庆终因在弹尽粮绝援断,为湘军水陆攻陷。
曾国荃率湘军主力乘势东下,天京再次被围,此后,随之陈玉成大军覆灭,陈玉成被俘杀害,李秀成将在天京下游独力支撑太平天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