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丛苇早早就起了床。梁斌说：“你起这么早干吗？ 咱们一起去楼下吃早餐。 ”

丛苇说：“我今天和朋友约了，九点到单位有事。”丛苇穿好了衣裳，低 头在梁斌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说：“梁老板，我要走了。昨天戴你的镯子手腕子 还发烧呢，现在戴你的镯子舒服得很。什么时候你去赌石头别忘了叫上我。

你要多保重，照顾好自己，祝你早点把新嫂子娶到家，生意发财。拜！ ”

然后，丛苇就推门离开了梁家，再然后就没有了联系。

梁斌日夜思念丛苇，禁不住常给丛苇发微信问候，约丛苇来吃饭，一起 去郊游，但丛苇经常不回信息，偶尔回复也是短短的几个字：谢谢，我忙呢。 或：对不起，我不方便。梁斌就明白了，丛苇是不会再和他联系了。他和丛苇的缘分仅仅就是一夜情，一切都结束了。

他心想：这算什么？连一夜情都不算，一夜情还有个“情 ”字呢，丛苇 和他哪里有什么情，就算一百一十万手镯的回报了？这以后，梁斌再没有给丛苇发过微信。

二○一七年春节将至，突然有一天，丛苇发来微信：梁哥：忙什么呢？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去吃黄焖羊羔肉。

梁斌喜不自胜，马上回复：我方便，今晚六至七点见。

见了面，丛苇问梁斌：“找女朋友了吗？结婚要告诉我一声哦。 ”

梁斌说：“没有比你更好的，我就不找了。 ”

丛苇不再说话，只顾低头吃饭。梁斌说：“你不是来吃羊肉的，一定是有事来找我？不好开口？缺钱你就说呗，缺多少？ ”

丛苇说：“我缺钱就是去当乞丐也不会和你张嘴借，我做人是有原则的。

这件事我的确不好开口，可是不和你商量，我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

“那还犯什么难，除了你想当市妇联主任哥办不到，还有什么难事？ ”

“唉！上次在这吃饭，你说的父母急，还真是让你说着了。这些年，爸 妈为我个人的婚事简直愁白了头。去年春节我在电话里和妈吵了一架，妈说 不领个老公回家就别回了，她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我一气之下就没回 去， 回去也是从进屋唠叨到回来，心堵得慌。后来爸说我心真狠，妈三十晚上还打吊瓶呢，大年初一水米未进，枕头都哭湿了…… ”

丛苇说着就流下了眼泪，擦了泪水继续说：“今年，我无论如何是要回家 的。网上有租个新娘回家过年的，租新郎也有的，可都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 我又不想租个儿子。想找个朋友帮忙也不难，可那些哥们都要回自己的家过 年啊。我就想，反正你现在也没有老婆，闲着也是闲着，如果方便和我回家演两天戏，也好让爸妈能高兴一年。 ”

“我说对了吧，你只顾自己的什么主义， 自私也是病，害人也不利己。 可你想过没？你爸妈今年高兴了，那明年怎么办？我可不能为了和你演戏明年也不讨老婆。 ”

“ 明年再说明年的嘛， 明年还有三百六十五天呢，总是让爸妈高兴一年吧，爸妈高兴一年也是我的孝心， 明年你讨老婆了，我再换个新郎。 ”

“你一年换一个新郎，我看你爸妈头发白得更快了。 ”

“你不帮忙就拉倒，别给我当教师爷。我现在心里烦着呢。 ”

梁斌叹了一 口气：“不是我不帮你忙 。我比你大十多岁，你爸妈一看你 领个小老头回家，你妈准得更难过，我听明白了，你妈妈是个要脸面的人，你没老公，你妈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你领个小老头回去，你妈还是抬不起头啊。 ”

“你说什么呢， 四十多岁就是老头了？我妈又不是不明白，她女儿都三 十过五了，女人过了三十就是剩女了，过了三十五就是黄脸婆了。我寻思了， 就你合适，我要是领个小帅哥、小鲜肉回去，我妈三十晚上还得打吊瓶。再说，你一点都不老， 回家前我给你拾掇拾掇，保证让你和我绝配。 ”

“就算你妈不嫌我老，也不成哦，我和你简直就是同病相怜哦，我去年 春节也没回家。我妈因为我的家庭问题简直操碎了心，先是不同意我和前妻 离婚，可离也就离了，我儿子跟了他妈去新加坡定居，爷爷奶奶想孙子，想 一次就骂我一回，我这耳根子差不多天天发烧，都快中耳炎了，然后就是和 那个小妖精结婚，爸妈说什么也不同意，说那女人和我没感情，和钱有感情， 我硬别着结了婚，结果，真让爸妈说着了，小妖精拿着储蓄折跑了……去年 我要回去过春节，我妈说你别回来了，你兄弟姐妹都夫妻成双领着孩子回家 过年，就你眼看快奔五十了，还没个人样，胡子拉碴还光棍一个，叫村里人看笑话。妈说她和大家说我出国做生意去了，不用回去。 ”

丛苇高兴地一拍巴掌：“天助我也，这不是正好吗？我先和你回家过年， 初三，你和我回家过年，咱俩的问题都解决了。我原来还犯愁呢，租你回家 过年吧，给租金你也不能要， 白租你吧，我就不愿意欠人情，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这下好了，咱俩谁也不用付租金，互相帮忙，谁也不欠谁的啦！ ”

梁斌却高兴不起来：“我不行，我不会演戏，我一进家门，自己就得先露 馅。再说，婚姻大事又不是演电视剧，哪能骗了这两个老的再骗那两个老的。 还有，你不了解我妈，我妈的眼睛毒着呢，和你一拉家常，你也得露馅。我 妈和我爸到北京来看我，到店里只看了那个小妖精第一眼，就告诉我，把她 打发了，说她是个灾星。还有呢，你过了今年不顾明年，我行吗？我将来再婚， 回到家就算是第四房了，那我简直就成了人贩子了。 ”

丛苇又气又急，把筷子摔到桌子上，饭也不吃了：“说我私心大，你这也 不行，那也不行，哪样不是为自己考虑，你有公心。 ”说完，丛苇站起来，背起挎包转身要走，“算了，不为难你了，我再想别的办法。我是可怜我妈，

年三十晚上打吊瓶，能有一点办法，我哪能厚着脸皮请你当新郎。你也配？ ”

梁斌急忙拦住丛苇：“你这样气呼呼地走，成心让我堵心是吧？我陪你回家就是了，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戏演砸了，你可别埋怨我。 ”

丛苇笑了：“这就是了嘛，今年的事情今年办， 明年还有三百六十天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那咱们得研究一下细节。我妈这边好糊弄，我妈没心眼， 看见我领个男人回去，只要不是瘸子、盲人、智障，就会高兴。不像你妈，眼睛又毒心眼又多…… ”

梁斌心里想：都说人不能财运红运双全，真是不假。我娶了两个老婆都 失败，好不容易又看上一个，又是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玩独身，光那些鸟主义也就罢了，还得回家骗老娘，真是罪过。

腊月二十八，梁斌和丛苇到了岫岩。

梁家在岫岩城郊，三进门的四合院。之前，梁斌已经把丛苇的照片和诸方面情况发给了家里。梁母看了非常满意。

按照梁母的指挥，媳妇第一次进家门要放鞭炮，全村人早就从梁家知道 了梁斌新娶了一个漂亮的第三任太太，村人喜欢热闹，这天都早早站在路边看新娘子。一时间鞭炮齐鸣，人头攒动。

但见丛苇漂亮至极，看容貌也就二十多岁，身穿白色貂皮大衣，高挑的 身材，因为高跟鞋， 比梁斌还要高出一指，戴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就是一个做学问的人，大家纷纷向梁妈妈赞美好福气。

丛苇心中暗暗叫苦，心想：糟了，就是回家过个年，这动静也太大了，没想到梁家这么能嘚瑟，这游戏玩大了。

接下来凡是和梁家沾亲带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抢着和北京来的剧作家合 影。梁斌的侄女还把照片发到网上，并附有文字说明：和北京来的剧作家婶娘合个影，棒棒哒！

梁家的小火炕，坐上去很舒服。进了屋，梁母就拉着丛苇的手问寒问暖拉家常，还劝丛苇，你年龄也不小了，要和梁斌早些生个孩子。

丛苇说：“您不是有孙子了吗？我工作忙，梁斌生意更忙，我们不想要孩子了。 ”

梁母说：“那个孙子见不着了，他妈恨死了我们家，去了国外，回不来了。

你们工作忙不要紧，有了孩子我们带，不用你们操心。 ”

梁母刚刚七十岁，看上去也就五六十岁。梁父更是年轻，和梁斌站在一起就像哥俩。

更糟糕的是晚上，梁母把东边的正房腾出来给儿子住，大红喜字、红蜡烛，炕上就铺了一床红锦缎被。

丛苇问梁斌：“你不是和家里说了吗，我是你的未婚妻？ ”

梁斌说：“我们这儿的风俗，订过婚就是媳妇了，我从北京把你领家来，还什么未婚不未婚的。 ”

两个人钻进被窝，怕被人笑话，也不能马上熄灯， 四目相对。丛苇说：

“知道上次我为什么上你的床吗？ ”

梁斌说：“不知道。 ”

丛苇说：“我从不欠人情的，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你送我的镯子一百多万？你说，我能往手上戴吗？ ”

“上完床就能戴了？ ”

“是啊，上了你的床，再戴你给我的镯子，就心安理得了，看着镯子还 能经常想起你，很美好。说实话，我一向瞧不起商人的，无商不奸，但你是个例外，你人不错。 ”

“一百一十万，一夜情，你就心安理得了？ ”

“那要看怎么说了，一夜情还有倒贴的，还有送江山的呢，两相情愿啦。”

梁斌说：“一副镯子换个一夜情 ，这不是赤裸裸的交换吗？ 还有什么美好的 。 ”

丛苇说：“人与人之间本质上一切都是交换的关系哦，连父子、母子都是， 我生你、养你，我老了，你要赡养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独身主义吗？在我看来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女人爱男人爱的就是金钱、地位，夫贵妻荣，男人爱女人爱的就是容颜。 ”

梁斌说：“那你小看我了。 ”

丛苇说：“我小看你了吗？ 那你为什么和前妻离婚，娶了年轻貌美的店 员？还不是因为她年轻漂亮？你现在看我美，总有一天我老了，你就会看上更年轻更美的女人。 ”

梁斌说：“到了那天我也老了。 ”

丛苇说：“人老了心未必老呢。你不再找二十多岁的姑娘，不是你不想找， 而是怕老夫少妻过不到头，怕你的财产被下一个小妖精算计。怕你的交换不等值，我说得不对吗？ ”

梁斌说：“我说过，物极必反，你读书太多了就糊涂。看问题就是极端， 钻牛角尖。我是娶小妖精上了当，就是因为上当了才吃一堑长一智啊，才知 错必改啊，我现在想找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并不愁，也不是没有过机会，我为 什么喜欢你呢，就是因为你已经三十大几了，成熟了。世间怎么没有真正的 爱情？老夫老妻白头偕老一辈子恩爱的多了去。我爸我妈都结婚五十年了， 现在我爸去赶集，我妈都不放心，在家里牵挂， 中午饭都吃不下，听说英国 还有个国王宁可不当皇上也要娶一个二婚的呢，那不是爱情是什么？再说， 女人嫁男人吧，不找有钱的嫁找乞丐？嫁失业工人？进门就喝粥？我有女儿 也得嫁个有钱人哦，什么叫嫁给钱？有钱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有房子住有 车开。国家搞什么五年计划，十年计划奔小康为了什么？共产主义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大家都有吃有喝有穿有住幸福吗？ ”

丛苇说：“也怪了，你就是个初中生，半文盲，怎么我这个研究生就理论不过你呢。 ”

梁斌说：“我懒得和你理论，不过你说的那个理论，叫什么交换，等值的 理论也对，我陪你演戏了，现在我要交换了。”说罢，把丛苇搂过来就亲吻，丛苇说：“你动粗，你野蛮，咱们来前说好了，不做爱，你不守信用。 ”

梁斌说：“放心，我守信用，我做了半辈子生意靠的就是信用。我答应你

不做爱，但我没说不亲吻啊，我今天要亲你一个晚上，亲你到天亮。 ”

……

梁斌的动作大了点，丛苇尖叫： “我要喊人了。 ”

梁斌说：“你使劲喊，一会我给你找个电喇叭喊。 ”

……

两个人累了，继续聊天。梁斌说：“我想起一件事，我妈说，你今天叫她 姨，她不挑。但她明天要送你礼物，给你红包时要改口，我们这的风俗，婆婆给刚进门的媳妇钱叫改口费，你明天要叫妈叫爸。 ”

丛苇说：“我才不叫呢，你别忘了，咱们这可是演戏的，我不会嫁给你，还能叫妈？我现在好后悔哦。 ”

梁斌说：“那你可考虑好，你不叫？戏演砸了，我就不能陪你回家了。”

丛苇说：“你玩赖，我陪你回家过年了，你就得陪我回家过年。 ”

梁斌说：“亏你还写什么电视剧，第一场剧没演完，演砸了，怎么接下去

演下一场？再说，本来就是演戏嘛，演员演戏说不定叫多少次妈呢。 ”

次日，梁妈妈给了丛苇一个大红包。丛苇怯生生地了一声妈。梁妈妈高 兴地连声答应。礼物是明代的小叶檀梳妆盒，梁妈妈抚摸着梳妆盒对丛苇说： “这是我娘家妈头年去世前留给我的，我留着也没有用，你头一次进我们梁家门，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就给你做个纪念吧。 ”

丛苇知道这礼物一定非常贵重，坚决不要。梁妈妈说：“你要是不收，就是嫌礼物薄啦，我身边这个是最值钱的物件了。 ”

梁斌让丛苇收下。

但见那个梳妆盒，一尺见方，开盖能折架出镜子，箱面是极精美的浮雕 龙凤呈祥， 内有二屉、金拉手， 四角如意云头包金。丛苇是古都洛阳长大的 孩子，耳濡目染，知道这梳妆盒的价值。捧在怀里爱不释手。心想这么贵重的礼物， 自己欣赏几日， 回到北京是要还给梁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