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桃的弟弟山郎在运河电视台看到鹊桥大会的征婚广告就给姐姐报了 名。怕姐姐不去，鹊桥大会那天，他一直跟在姐姐后面。后来，见姐姐和几个姑娘凑到一起，大家聊得挺开心，他就走开了。

但陶小桃的心思根本不在相亲上，她听肇敏给大家讲相亲，听大家聊闺 房知心话，觉得这些姐妹人都不错。后来大家去吃饭，她就跟去了，参加剩女城堡，她挺开心的，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几个朋友。

陶小桃没有朋友。在剩女城堡例会上，大家都介绍了自己至今未嫁的原 因 。轮到陶小桃，她为难地说：“我可以不说吗，过去的事我不想提，不想 说。”肇敏说：“有啥不好说的，大家都是亲姐妹了，说出来嘛，伤心的事姐 妹们替你难过，想不开的事大家也好给你当当参谋排解排解。 ”陶小桃就低着头不说话。

大姐苏鸿雁说：“小桃不想说就算了，大家不要为难她。 ”

陶小桃的家在河北省潮白市河东镇，和北京运河区隔了一条河。那条河 叫潮白河。 白河起源于河北省沽源县的大马群山，经赤城县流入北京延庆、怀柔进入密云水库与潮河相汇，统称为潮白河。

隔了一条河就是河北省了。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河西边高楼大厦 鳞次栉比，夜晚万家灯火、霓虹灯舞。河东却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男人们都走过大桥去河西打工，首都的地面上遍地是黄金，姑娘们也要嫁到河西去，摇身一变成为北京人。

但渐渐地，一切都在悄悄改变。河东的高楼盖起来了，房价紧紧跟在北 京的后面。大商场、大酒店如雨后春笋般钻出地面。京津冀一体化后，在燕郊买房子也要限购，好楼盘起价都在两三万一平方米。

陶小桃出生在一九八五年桃花盛开的春天。但是她的命运却在严寒的冬季。

陶家上一辈兄弟姐妹多人，但奇怪的是无论是嫁出去的姑娘还是娶进来 的媳妇一律生女不生男。陶小桃的父亲陶福生是老儿子，结婚后赶上计划生 育，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大家都把生男丁的希望寄托在他媳妇的身上。

陶福生对男丁的渴求望眼欲穿。但是，很不幸，陶小桃降生了。

陶福生看见老婆生了个女孩 ，气咻咻地说：“你这个鳖肚子也真他妈不争气 。 ”

给孩子起名的时候，陶福生对老婆说：“随便，你愿意叫啥就叫啥吧。”

母亲望着院子里盛开的桃花无奈地说：“就叫小桃吧。 ”

好在两年以后，小桃的弟弟山郎来到世上，否则陶福生是一定要休妻的。 陶山郎降生因为超生被罚款，这笔罚款是陶姓人大家均摊的，没让陶福生掏一分钱。

陶福生对儿子的偏爱是可想而知的。全家人，爷爷、奶奶、伯伯和姑姑 们都视陶山郎为掌上明珠。陶山郎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应有尽有。爷爷是 养路段退休工人，他的退休费几乎全部花在孙子身上。两个姑姑也争先恐后 地给侄儿买衣服、玩具、各种糕点和糖果。陶小桃从小就习惯了在大人们给弟弟东西时把脸转到别处，对弟弟的所有要求都百依百顺。

有一次她写作业的时候，山郎要拿她的作业本叠飞机。她哄弟弟说：“这 是姐的作业本，你要叠飞机，等姐姐去给你找报纸 。 ”陶福生在一旁说道：

“那个破本子有什么稀罕的，让他叠。 ”

还有一次，小桃带弟弟在院子里玩， 山郎不慎摔倒，鼻梁擦破了。陶福 生见了，一脚把小桃踹倒在地，紧跟着还上来用脚乱踢。母亲见了，急忙护住小桃大骂：“你就是畜生，没见过这么对待亲生女儿的。 ”

小桃问妈妈：“妈：我不是爸的亲生女儿？ ”

妈说：“怎么不是，你爸他们家的人脑子都有毛病。我要是不给他生个儿子，他就得把我打回娘家去。 ”

小桃从小就习惯了沉默寡言，很多时候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懂事以后，她就想：为什么女人生孩子有男有女呢？都生男孩，将来谁生孩子呢？

家里养了一头公猪。常有人赶了母猪来交配。小桃就想还是托生个母猪 好，生下来的猪崽无论公猪母猪，主人都高兴，给猪添精料，吃胡萝卜、给 猪挠痒痒。她想：我将来要嫁给一个好男人，生一大帮男孩。她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好早些离开家嫁人、生男孩。

她问妈妈：“女人什么年龄可以生孩子呢？ ”

妈说：“现在的人结婚都晚。你姥姥十六岁就生我了。 ”

她就盼望自己快快长到十六岁。但是，到了十六岁，她还在念书。义务 教育，她至少要读完初中的。镇里的中学没有高中。陶福生说：“赶快念吧念 吧得了。 国家尽是浪费钱，一个女孩子会写个名字就行了，还义务教育，念多少书将来还不都是丢在锅碗瓢盆里。 ”

十七岁那年，她读初三了。她开始悄悄注意身边的男人。她想：我毕业 就要结婚，早点离开家。得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她还没想好，但如果是爸爸那样的男人，打死她也不会嫁。

同学们之间很多人都悄悄处异性朋友了。男同学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凑 到一起，盯着女同学的屁股先是交头接耳，然后就哈哈大笑。班里的男生们 给女同学打分，还评出了什么一花、二花……陶小桃好像没有分。陶小桃是那种上学了没有人注意、旷课了也没有人找的人。

她个子细高，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老师课堂提问从来没有叫过她。全 校的男同学，陶小桃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在她的眼里，那些男同学一个个都 是小屁孩装酷，德行！ 除了比谁穿了名牌，谁的山地车漂亮，谁家有钱，谁爸爸官大，没有任何本事。

这时候，学校来了一位老师，叫李桥。陶小桃看见李桥老师的第一眼，身上就像触摸电一般，脸蛋发烧，心脏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李桥老师中上等个，平头，一双笑眼，嘴有点大，一张嘴说话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在课间操的广场上，李桥老师和大家见了面。镇中学没有高中，九个初 中班。教导主任介绍说：李桥老师虽然是林业大学毕业的，但他是省大学生 篮球队的体育健将，他将负责全校的体育课， 以后每个班级每周都能上一节体育课。

李桥老师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上衣红翻领，裤子两侧镶两条红裤线。 主任介绍完后，他一个箭步就轻盈地跳上一米五高的主席台，向大家一扬手， “嗨！大家好。我叫李桥，木子李，长江大桥的桥。 以后我会让你们每周都有开心一刻。 ”

操场上顿时掌声雷鸣。身边的女同学们毫不掩饰地纷纷赞美：

酷！

帅哥哦！

我喜欢！

好靓啊！

亲亲哦！

开心一刻！

陶小桃把手按在胸前， 以防心脏跳出胸膛。从那时候起，只要在学校， 陶小桃的眼睛就搜寻着李桥的身影。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挨着窗户，上课 的时候，她把脸躲在前排同学的背后，眼睛瞄向广场上李桥的身影。李桥在 给其他班级上体育课。他给大家做示范，在高低杠上上下翻腾，那身段， 比李宁还李宁。

陶小桃就日日想，夜夜盼，什么时候轮到她们班上体育课。

终于周四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宣布： 明天有体育课，大家有条件的最好穿运动鞋、运动服，女同学不要穿裙子。

陶小桃没有运动鞋，更不要说运动服了。但弟弟有好几双运动鞋，他的鞋陶小桃正好可以穿。但弟弟的东西，她碰不得。

小桃和妈商量，妈说：“你拿一双偷偷放在书包里，到学校再穿，放学回 来放回原处，要是他发现了，你就说我给你拿的。 山朗的鞋那么多，少一双他也不会注意的。 ”

小桃竟激动地说：“谢谢妈！ ”

终于上体育课了。李桥老师先领大家围着操场长跑，活动活动筋骨。陶 小桃的个子排在女同学的第二位。她一边跑，眼睛一边躲开前面同学的身子， 欣赏李桥老师那健美的虎背熊腰，胳膊上的腱子肉透过被汗水浸透的运动衣凸显出来，匀称的大长腿，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

因为眼睛盯着李桥老师，脚下总是踩到前面同学的后脚跟。前面同学不 高兴了，回头说：“你眼睛有毛病吧，怎么总踩我的脚。你到前面来跑。”真 是意外的惊喜，陶小桃一边向同学道歉，一边跑到前面。她可以毫无遮挡、肆无忌惮地欣赏李桥老师的背影了。陶小桃好开心啊。

长跑了十分钟，李桥安排男同学分成两组踢足球、打篮球。女同学练高 低杠。老师告诉大家这是要锻炼臂力。李桥先给大家示范，跳起抓住杠子后 双腿并拢向后翻转。不能翻转的就抓住杠子荡几下，慢慢来。够不到高杠的， 就到低杠上练习。但有两个最矮的女同学低杠也够不到，李桥就在矮个子同 学向上跳起抓杠的一瞬间托起同学的后背，一个借力帮助同学抓住杠子。那一刻，陶小桃真后悔自己的个子长到了一米七。

这以后陶小桃就没有心思上课学习了。她的眼睛天天盯着操场上李桥老 师的身影。陶小桃的学习成绩一般，不上不下，因为不集中精力听课，学习 成绩很快就滑到了倒数几名。但小桃不在乎，读高中要去市里，小桃的爸爸早就告诉她中学毕业就回家干活的。

有一天晚上做梦，陶小桃梦见自己出嫁了，她坐着一辆红色的轿车，在唢 呐声、鞭炮声中下了车。一道闪亮，她的红头盖被揭开了，面前站着的新郎竟是她的老师李桥。她大喊一声抱住李桥，醒来发现自己抱住的是枕头……

陶小桃心房咚咚跳个不停，脸颊火辣辣的，出了一身热汗。她再也不能

入睡。她被自己大胆的梦境吓着了，怎么可能呢？李桥那么优秀，那么完美， 自己算什么？连只丑小鸭都不算。但是怎么不可能呢？学生嫁给老师的事情 并不罕见。缘分本来就是任何人也无法预料无法阻挡的事情。就算没有可能，自己总得试一试吧？总得让李桥知道自己的想法吧？

之后的日子，这个想法在陶小桃的心中不断地闪现，并越来越坚定。晚 上再睡觉的时候，她就拉过枕头，把枕头想象成李桥，她的胳膊只有搂着想 象中的李桥才能入睡。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羞，感到害怕，感到无耻，感 到恶心，感到卑鄙，她想自己是不是一个坏女孩呢？像个荡妇，像个娼妓。 别的女孩到了她这个年龄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无耻呢？她不知道，也找不到答 案，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可以交流，她没有朋友。妈妈和奶奶对她还好，但是她不能和妈妈、奶奶倾诉交流这个问题。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可救药了。她不能离开李桥，她不搂着枕头，想象着 李桥就无法入睡。眼看要毕业了，还有两个月。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李桥老 师知道自己的想法。她给李桥写情书，但写了几次撕掉烧毁几次，她觉得自 己的文采太差了，她自己都不满意，怎么可能打动李桥呢。她痛苦不堪。然而，更让她痛苦的事情到来了，简直是一个噩耗，一声霹雳。

大家都在传李桥老师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就是校长黎永久的女儿黎 丽娜。黎丽娜刚刚高中毕业，在镇税务所上班。黎家在燕郊市里有人做官， 黎家在镇上风光无限，黎永久是中学校长，黎永久的弟弟是镇派出所所长，黎丽娜高中毕业就到税务所上班，这个职务连毕业的大学生都得不到。

但是，怎么可能呢？黎丽娜长得也太难看了，短粗胖的个子，上下一般 粗，大饼子脸，小眼睛转来转去就像刚刚出窝的小老鼠。陶小桃想：这不是 一株鲜花插到牛粪上吗？不对，鲜花是指女人的，那就是一株狗尾巴草硬充牡丹花，一堆苍蝇粪硬充大盘鸡屎。

但事情显然不是空穴来风。黎丽娜就像地缸一样开始频繁地在校园里滚来 滚去。税务所和学校是近邻。李桥老师宿舍的门从来不锁，黎丽娜进李桥的宿舍就像回家一样，来去自由。她一进学校大门就喊：“李桥呢？李桥呢？ ”

陶小桃的心简直就要碎了，碎成了八瓣、十六瓣，还在碎。她发誓决不 能让黎丽娜的阴谋得逞， 自己虽然得不到李桥，但也决不能让那个可恶的地 缸玷污了自己心爱的李桥老师。她甚至想，如果我在潮白河河边遇到黎丽娜，我就抱着她一起跳进河里都淹死。

不过，陶小桃很快发现李桥对黎丽娜并不热心。黎丽娜到学校找李桥，李桥老师总是说：“我在忙，给学生做辅导。 ”

李桥成立了一个长跑特长队，选了十几个学生每天“ 吃小灶 ”练长跑， 准备在明年市校园运动会上拿大奖。长跑运动队的队员每天清晨都要来学校长跑。平时，也三三两两地围着操场跑。

黎丽娜一来，李桥就领着队员长跑。如果操场上没有在跑步的队员，李 桥就去二年级二班找高阳。高阳是长跑队的队长，跑得快，是李桥的重点培养对象。

李桥和高阳的班主任有默契，无论在上什么课，李桥只要在教室门口看 一眼高阳，左手食指一勾，高阳就会马上跑出来，和李桥勾肩搭背去操场。 高阳和李桥的个子差不多一般高，师生两个人好得就像亲兄弟，跑累了，李桥还给高阳买汽水、买冰糕。这让陶小桃好生嫉妒，只恨自己不是男儿。

有时候恰好李桥在宿舍，黎丽娜来了，李桥就把宿舍的门大开着，说一会儿话，李桥就借故离开宿舍，让黎丽娜在宿舍门口晾鱼干。

陶小桃看明白了，李桥老师对黎丽娜没感觉。整个事情就是那个地缸剃头挑子一头热。

实际情况是黎永久看中了李桥，想招李桥做自己的乘龙快婿，他对女儿 一授意，黎丽娜马上就高兴得跳起来，搂着爸爸的脖子撒娇，说：“你真是个好爸爸。 ”黎丽娜认为只要爸爸同意，那就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

黎永久先让黎丽娜去接近李桥，他认为现在的年轻人自由恋爱发展好。 黎丽娜主动了一段时间，见李桥并不回应，就和爸爸诉苦。黎永久认为可能 是李桥对领导的女儿有顾忌，怕人家说他攀高枝，便决定实施 B 方案。他选择了教导主任做媒人，直接去和李桥提亲。

教导主任很快就给他回复，李桥现在不打算处理个人婚姻问题，李桥说 准备明年去省体院考研。黎永久很不高兴。劝女儿另辟蹊径，但黎丽娜说： 这辈子除了李桥她谁也不嫁。黎永久只好安慰女儿说慢慢来，不能急，一接触就打得火热凉得也快。感情的事要文火慢炖。

陶小桃心中窃喜。她决定要抓紧时间和李桥表白，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再蹦出来一个王丽娜、张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