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里先是鸦雀无声，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继而，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田舒瑛气愤地喊道：“你丢人不？ 当老公公的给儿媳妇长脸？ ”

老罗头说：“我不觉得丢人，因为……因为……我儿子在上边看着我呢， 他要是在，也会和我一样做……他不会让他的媳妇流落街头…… ”老人说罢，泣不成声……

最后，法官站起来宣布：“鉴于本庭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本法庭认为本案应以调解为主，如果调解无效，本法庭将择日宣判。 ”

大家出了法庭，记者和观众纷纷向马晶雨、丛苇和罗爸爸围拢过来。记者要采访，观众要围观。

马晶雨拨开人群走到老罗头面前，激动地说：“爸，您别这样，我不会要您的房子，死也不会要。您……回家别和妈吵架…… ”

老罗头说：“吵我也不怕，我不让她来打官司，我说孩子的要求一点也不 过分，十多年了，你得让媳妇出了门头上有片瓦遮风避雨啊，可她偏要来， 丢人的是她。我忍了她一辈子，我不想再忍了。你放心，我不和她吵，能过就过，不能过我有地方去。 ”

回到家， 田舒瑛就和老罗头大吵大闹，嚷着要离婚。

老罗头说：“离婚可以哦，你得先到外面把房子租好，要不然离了婚你住哪哦？ ”

田舒瑛说：“你什么意思？亏你说得出，你想让我净身出户？ ”

老罗头不紧不慢地说：“这房子可是我祖上大院传下来的动迁房，是我们俩的婚前财产。我原来对这事还稀里糊涂，今天是你的律师给我上了一课。 ”

田舒瑛瞪圆了眼睛看着老罗头，突然瘫坐在地上哭号起来：“天哪！这叫我今后出门怎么见人啊…… ”

老罗头和女儿、女婿一起劝田舒瑛，老罗头说：“法庭判也不会按照你的 意愿判，判决下来你更丢人，我这样做就是给你挽回半拉面子，让大家知道 咱们老罗家不都是糊涂人。人生在世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你有八栋楼，走的 时候能带走？可人的名声能带走，那个秦桧，上千年了还有人骂呢，咱不能 让大家指着脊梁咬耳朵，说咱老罗家没有人情味。甭问马田原，你问问你女儿，你这主张占不占理？ ”

罗婧说：“我昨天还劝妈别打官司呢。 ”

田舒瑛突然停止了哭啼问老罗头：“要是咱俩真离婚，你就让我夹包走？ ”

老罗头说：“你真想离婚，这个家都是你的，我净身出户，我去乡下四叔家种地去。 ”

田舒瑛爬起来长叹一声说：“唉，今儿个这人丢大了…… ”

马晶雨的父母第一次到北京来，苏鸿雁把老两口安排在她的小区住下。 晶雨陪老两口游览了故宫，还登上了天安门城楼。她想陪父母多玩几天，但 母亲坚持要回去。年龄大了，老太太的脾气也没了，寡言少语，她对马晶雨说：“当年是妈糊涂，让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

马晶雨说：“妈你这是什么话，当年是女儿愿意这么做的，谁也没逼我。 妈，我现在也不后悔。我陪罗教走完了他最后那段路，我现在晚上睡觉还常 常梦见他。如果人有来生我还要做他的妻子。我根本就不想打官司，是婆婆 逼我嘛，她说我到她家就是为了骗取钱财，这口气我不能咽。那套房子法庭 判给我，我也不会要。我在北京能买房子就买，买不了房子就租房子，等我把家安顿好了，把你和爸接过来。 ”

老太太说：“你听妈的，官司别再打了，实在没有地方去，就回家吧，哪 里的黄土都埋人。我和你爸年龄越来越大了，身边也没个人，小原我是指望 不上了，我想孙子，要他把孩子送过来和我待两天，可孩子在我身边没待上两个点，她姥姥就让小原把孙子送回去，说看孩子可以，去她家住，你婆婆那个人就是披了一张人皮，没有一点人味。我不去她家，那个孙子就当姓罗 了，这孩子连我的手都不碰，嫌我脏，我给他买的东西，他连看都不看，说 他姥姥她妈妈不让在外面乱吃东西，有什么转基因，这个酸那个酸。我现在 老了，脾气也没了，倒退几年我早就去她家泼她一盆脏水，臭骂她一顿。我 原来想等等看法院怎么判，现在我也不想等了，就是房子判给你，你也不要， 妈觉得你做得对，人活着得活出骨气来。我看李连福那个人不错，你们早点 成个家，你才三十多岁，你还能生养呢，你早点给妈生个外孙子，妈等着。你给妈买票，北京是好，可我一天也不想多待，我明天就回去。 ”

有几个姐妹也在，大家都劝老太太再待两天。

但老太太坚持要回去，马晶雨给马田原和李连福打电话，老太太来一趟不容易，总得告个别。

马田原给妈妈来电话，说明天晚上要请爸爸和妈妈去前门吃烤鸭，老太太说：“我不去，你把那钱留着孝敬你的丈母娘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李连福闻讯赶过来，对老太太说：“我李连福活了半辈子没求过任何人，今天我张嘴求您一件事，就冲我第一次求人，您给个我面子。 ”

老太太说：“你说。 ”

“您明天不能走，您现在心里不痛快， 回到家里也不会痛快，儿子婆婆 和女儿打官司，您心胸再大也痛快不了。我求您晚走一天，就一天。 明天我 背您上长城，您到了长城顶上往下看心情就开阔了。我头一次进北京来和您 女儿套近乎，马晶雨不搭理我，不远不近的，客客气气，对待进她花房的游 客还给个笑脸呢，和我就是一本正经。我心里憋屈，心想：我图什么啊，这 不是烟袋锅子一头热吗？我在家有吃有喝，大别墅住着，顿顿啤酒喝着，挥 挥手，员工就把活干了，我到这来低三下四干吗呢，马晶雨连一碗面都舍不 得请我吃。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想当一回好汉就打道回府吧。可是这一 登上长城心情就变了，哎呀，这天底下这么大，咱一个人连个蚂蚁都不算， 有啥憋屈的，还有啊，那愚公也就是搬了两座山，可是这中国古人一块砖一摸灰硬是搭起了万里长城，听说在卫星上都能看见，就不信我追她马晶雨比建起这万里长城还难？ …… ”

老太太被李连福说乐了：“连福，你别说了，我懂，我懂，明天你背我登长城。 ”

聊了一会，老太太突然问：“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晶雨这些姐妹都叫你李团长是啥意思？你当过兵？ ”

李连福就把李团长和马副团长的来历给老太太讲了一遍。老太太听了说：

“是这样啊，那趁着我还在你们得改过来，一定要改过来。 ”

大家不解其意，马晶雨说：“妈，改什么啊？ ”

老太太说：“以后要叫你李副团长，我女儿才是团长。 ”

大家听了，捧腹大笑。

几天后法庭约双方到庭调解。法官说：“经司法鉴定，罗教的遗书是罗教本人所写，现在法庭想先听听你们双方的意见。 ”

田舒瑛没有来，老罗头当场表示同意马晶雨现在住的房子归她所有。并说这意见也代表田舒瑛。

马晶雨坚决不要，她只想把两百万存款带走另外安家。

马晶雨无家可归了，总在植物园花房住也不方便，饮食洗漱都很困难。 她就到处看房子，几天下来看得精疲力尽，看好的房子价格承受不了，价 格合适的住进去也太委屈 。二百万只能买一套商住两用的大开间 ，连燃气 都没有，住进去也实在不方便 。相比之下，北京南边的房子价格便宜些 。 马晶雨看好了南四环一套七十多平方米的两居室 ，可是总价三百多万 。马 晶雨想办理贷款，但她盘算了一下 ，她的收入每个月不吃不喝都还贷款也不够。

这天，李连福来了。见了面，他一声不响地掏出一个存折递给马晶雨。

马晶雨打开一看，是一百五十万。

“你哪来这么多钱？ ”

李连福说：“我把我的土地都流转、抵押了，农场的股份我也都卖了，你要是要我，我以后就在北京打工了，你不要我，我还回农场去，没有股份了挣工资我也能养活自己。 ”

马晶雨说：“这钱我不能要，你还有女儿呢，将来她读书就业成家哪都需要钱。 ”

李连福说：“她的钱我备下了，我女儿支持我来北京，她说她毕业也来北京就业。 ”

马晶雨说：“也好，我看好了一套房子，正发愁款不够呢，大家要给我凑， 我没同意，谁的钱都是口挪肚子攒的，花了大家的钱， 日子也过得不踏实。

那我明天去交定金，咱们就先结婚，后买房子吧。 ”

李连福说：“为什么啊？钱还不够？ ”

马晶雨说：“打了一场官司，我也长了不少见识，咱们婚后买房子，这房产就是夫妻双方共有的，这房钱本来也是咱们俩凑的嘛。 ”

李连福斩钉截铁地说：“我坚决不同意，明天就交款买房子，落你的名字， 你如果不同意，那咱们就算了，我不想还没到一起就算计着将来是谁的财产。 按我们家乡的规矩，谁娶媳妇都要先盖好房子才行，我没本事在北京给你盖房子，就是给你凑了点份子，你还考虑什么婚前婚后的…… ”

马晶雨说：“行了，你别说了。”她抱住李连福的肩膀，把头靠在李连福的胸前，“那咱们就算有个家了……我好累哦。 ”

李连福说：“我不会再让你累了，以后我要让你享清福。我和小桃他们村主任谈好了，和他们村合资承包了一块地，李桥让我在这办个分场。 ”

几天后是女儿罗鼓的生日。马晶雨给女儿买了一个半人高的芭比娃娃。 她有些犹豫，去家里肯定不行，没准田舒瑛都不让她进家门。她只好下了班 去学校，但她知道放学后田舒瑛每天都去接罗鼓。学校离家远， 田舒瑛把罗 鼓送进了海淀区重点学校，罗鼓每天要坐公交车上学。万一碰到田舒瑛可能会不愉快。但女儿的生日，马晶雨一定要去。

马晶雨躲在学校大门外的一个角落里，她希望罗鼓快点放学， 田舒瑛晚点来。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回头看，竟是婆婆田舒瑛。

马晶雨尴尬地说：“妈来了，我去附近办事，正好路过这…… ”

田舒瑛看看马晶雨手里的芭比娃娃说：“你看，巧了，刚好我要去一个老 朋友家办点事，你来了，正好接罗鼓回家。 ”马晶雨深感意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妈去忙吧，我送罗鼓回家。 ”

田舒瑛走出十几步远，又回头对马晶雨说：“对了，今个是罗鼓的生日， 她爷爷给罗鼓做了好吃的，你若晚上没事，就陪孩子在家吃顿饭过生日吧，我去朋友家，朋友肯定要留我吃饭的，我回去会很晚。 ”

马晶雨眼里含着泪水点点头。心想：人心都是肉长的。